虞寒州是时乐的初恋。
这是一个有点啼笑皆非的故事。
小学三年级始,时乐的母亲时明珠身体就愈来愈差,必须长期住院。时骤去了上寄宿制的高中,只有周末能回来。
继父祁万是科研人员,工作很忙,基本上也很少回家。
不过时乐并不喜欢这个继父,不喜欢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祁万以时乐还小、经常出入医院对他成长不好为理由,让时乐和时明珠见面的次数大大减少。
他不回来,时乐倒是乐享其成。
一个相对完整的家庭,却只有时乐一个人住在家里。他每天放学回来就是个人时光:写作业、看动画、去阳台看日落、再看电视。
周而复始,充斥着无趣。
直到有一天,老师说学校马上会举办一个野炊活动,需要每个同学组成小组,各自分工准备。
时乐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收集食材,他们小组要做两道菜,一道是番茄炒蛋,一道是豆角炒肉。
鸡蛋、豆角、猪肉家里的冰箱都有,但番茄刚好前两天吃完了。时乐不知道超市在哪里,又怕迷路,也不敢随便出门。
如果没有番茄,其他小组成员就会被他拖累,大家都会不高兴。
小男孩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去看了一遍冰箱,还是没有找到。
要不然打电话给妈妈问一下要怎么办?
不行,妈妈在休息,这只是一点小事,他可以自己解决的。
时乐跑去阳台把晾干的鞋子收了下来,在准备穿上时突然又停下了。
因为他看到隔壁的庭院长了一院子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绿色的藤蔓缠绕着棕色的木桩,在顶端长出一朵朵淡黄色的娟秀小花,随着清风悄悄摇曳着。
木质栏杆上放着一支玻璃做的透明喷壶,上面雕刻了一只翱翔的飞鸟,连羽毛都雕刻得极为细致,看起来根根分明,阳光洒在潇洒而自由的飞鸟上,反射出了一个正在逐渐靠近的修长人影。
时乐随之望去,那人长发及腰,白色的发丝像冬天落下的雪,气质也像电视上的仙女那般超然脱俗。只是那望过来的白色眼眸里毫无情绪,仿佛时乐和“她”拿起来的那只玻璃喷壶没有任何区别。
小小的时乐在心里惊叹着:好漂亮的姐姐啊……
他的视线顺着洒水的壶嘴移到了孜孜不倦吸取着水分的盆栽鲜花上,突然想到也许其中就种了一株番茄。
于是时乐爬上了围栏,大着胆子问:“请问你有番茄吗?我可以出钱买!”
男孩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两颗色泽靓丽的黑珍珠,鼻尖小小的一颗红痣又像书画落款的最后一笔朱砂,可爱且精致,看得人心直颤。
但显然这位冰冷漂亮的邻居“姐姐”不在此列。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时乐,道:“没有。”
时乐有些失望,但是他并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和这位仙女姐姐的话题,“那你知道什么蔬菜可以替代番茄吗?我们明天野炊要做一道番茄炒蛋,可是我现在找不到番茄了……”
时乐完全不设防备,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事情全盘脱出,仿佛要把平日里积攒起来没有人能够倾诉的话都跟邻居全部说完。
邻居听着他的絮絮叨叨,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再用那双异于常人的白色眼眸看时乐,只把自己的花草全都浇了水,便向屋内走去。
“你要走了吗?”时乐看着他的背影大喊道。
他有些伤心,果然自己并不适合交朋友,不仅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就算在学校外,也能用几句话就把人赶跑。
邻居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径直关上了门,到了时乐看不见的地方。
小男孩分外失落,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咔哒”门又被拉开了,时乐立刻抬起头,惊喜地发现邻居又走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一个红色的青椒。
时乐瞬间懂了邻居是什么意思,兴高采烈道:“我现在就下来拿!”
他迈着兴奋的步伐冲到了邻居门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邻居递来的青椒。
眼看邻居就要转身离去,时乐又立即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邻居垂着眼睛望着这个可爱的男孩,视线仿佛从很远的千山之外眺望而来,睫毛在眼下投落出倒三角的浅灰色阴影,让眼神变得捉摸不透起来,仿佛有情绪,又仿佛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无。
时乐莫名觉得邻居像从前时骤送他的风铃,人触碰它会响,风触碰它会奏出韵律,但中心是空荡荡的,没有实质也没有感情的,风穿过它,还是一阵完好无损的风。
邻居敛回了视线,苍白的唇吐出了他的名字:“虞寒州。”
望着这张难以用任何词汇形容的脸,小男孩的心脏突然噗通噗通跳得很快,感觉动画片里穿着兜裆裤的丘比特飞出来射了他一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我叫时乐!”
爱神洁白的羽毛在眼前飘落,他看见了第一个人。
是虞寒州。
然而,心动来得快,幻灭来得更快。
一个周末,时骤从学校回来,便听到弟弟兴奋地跟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住在他们家隔壁那个女孩。
时骤迷茫又疑惑:“可是我们的邻居是男的啊?”
男孩心中最漂亮的姐姐一下子变成了哥哥,他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一颗真挚的少男心立刻破碎了。
酸涩感瞬间充斥了他白皙的鼻尖,珍珠般眼泪忍不住从圆圆的大眼睛里落了下来。
时乐糯糯地抽泣着,拉着时骤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问:“那我是不是不能跟他结婚了?”
时骤慌了,他以为时乐说的喜欢就是小孩子喜欢玩具的那种喜欢而已,没想到时乐竟然是认真的,还想要跟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神秘邻居结婚。
初出茅庐的哥哥认定这个邻居必定不怀好意,一个连小孩子都勾引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时骤想起今天健康讲座上老师讲的那些儿童被性/侵的案例,对邻居的印象更差了,说不定他就是可恶的恋/童癖!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男生是不能跟男生结婚的,所以年年你不能再喜欢他了。”
时乐哭得更惨了。
自此之后,时乐便封心锁爱,再没喜欢过一个人。
*
今天的军训结束后,三个舍友终于一起回到了宿舍,可以说是军训这几天来人最齐的一次。
游杰坐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让酸痛的肌肉得以休息。
随后又本性复燃,看向时乐八卦了起来:“你认识那个医生吗?”
“他不是医生。”时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眸色有些晦涩,但很快就重新变得自然,“是槐大医学系的客座教授。”
“算是认识吧,小时候当过一段时间邻居。”
游杰用百度搜了下虞寒州的名字,词条一下子就跳出来了:“卧槽,居然拿了这么多奖,诺贝尔预备役了吧?不过他三十五岁还长得这么年轻,什么天山童爷。”
不止三十五岁,时乐在内心纠正。
虞寒州其实已经活了上千岁了,所以他现在的容貌跟多年前时乐初次见他别无二致。
他从灵气充足的时代活到了灵气再次复苏的时代,可以说是活化石,也不知道有没有考古学家来问他野史上哪些情节是真的。
虞寒州之所以能活这么久,一方面是因为他是一名修炼到了顶级的剑修,身体经过千锤百炼,寿命大大增加;
另一方面,他是一名能够预言未来的先知,能够吸收星辰之力而活,还曾经当过某个朝代的国师。
放在文里,虞寒州就是那种修无情道的师尊男主,但他是真的没有感情,再虐也不会回头。
游杰收起手机:“既然你俩当过邻居,那他怎么一副不认识你的样子?”
时乐:“……”
戳心窝子了。
不过他和虞寒州拢共没过说几句话,虞寒州不记得他也很正常,他也早就不喜欢虞寒州了。
想起自己年幼无知时说的那些话,时乐一阵头疼,时骤实在是知道他太多黑历史了。
这就是有哥哥的坏处。
他看见萧驿从浴室里出来,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萧驿,你在抓的那只鬼是什么情况?游杰对槐大很了解,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什么!”游杰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我才不要去抓鬼!”
时乐看见他这么大反应,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坏心眼道:“难道你怕鬼?”
“你哪里看得出来我怕鬼,我胆子可大了。”游杰嘴硬道。
时乐:“放心吧,如果是鬼,你是看不到的,除非它主动找上你。”
萧驿把放在外套上的桃木剑提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就够了。”
时乐看了眼钟,已经差不多十点了,越晚阴气越重,萧驿应该是想去找鬼的踪迹。
一旁的游杰小心翼翼问:“真的有鬼啊?”
时乐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假的。”
他快步跟上了萧驿。
游杰被戏弄一番,还没来得及生气,宿舍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连忙也跑了上去:“你们两个怎么都走了,别抛下我啊!”
萧驿去的地方是教学楼,开学之后都在军训,时乐还没进教学楼看过。
现在一看,这栋建筑四四方方,楼道四通八达,错综复杂,远远看起来像是一个“薨”字,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时乐听外婆说过,这样的建筑一般都是用来镇压极凶极恶之物,加上这又是学生们来来往往的教学楼,白天阳气十足,更能起到封印的效果。
看来槐大里确实有诡异。
时乐快步走到萧驿刚才走过的一楼楼梯口,跟着上了二楼,却发现这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仔细地看了看四周,也猜不透萧驿是上了三楼,还是去了左边或右边的楼道。
“男左女右。”时乐嘀咕了一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向左边走去。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跟过来有点像是在找死,但他就是在找死。
准确来说,他是想被诡异污染。
三天前,他编了一段家里哥哥看见他有异能就缠着他想知道如何觉醒异能的故事,在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帖子:怎么样才能觉醒异能?
底下百分之八十的回复都是——天生的。
但也有一条独特的回答【我听说,普通人也会有精神污染值,若是被诡异污染后还能保持清醒,很可能会觉醒异能力。】
就算他躲过了剧情杀,天灾降临,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天灾降临,必须要觉醒异能。
即便这个方法很疯,底下的评论也全都是不赞成的,他也要尝试一把。
一旁的教室里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响声,时乐凤眼微眯,关掉了手电筒,贴在墙边静静听着。
“我们学校这么安全,夜探教学楼肯定不会出事的。”
“你蠢啊,要是不会出事,我们干嘛来夜探?我们就是要来找鬼的好不好?”
“但是笔仙都老梗了,真的能招出来吗?”
教室里,传来了一男一女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你别管,照做就是了。”女生把手放在格子上,虔诚地闭上眼睛,问道:“笔仙笔仙,我能找到一个多金专情,一米八加八块腹肌,帅得绝无仅有惨绝人寰的老公吗?”
“不能。”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男生和女生同时转过头去,竟看到了一张惨白如同死人的脸,还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他们同时尖叫起来:“鬼啊——”
时乐淡定地看着两人惊恐的表情,慢慢悠悠地补上后一句话:“因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
他把手机从下巴上挪开,打开了教室的灯,教室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
女生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是人啊。”
时乐挑了下眉:“你们是谁?”
“我们是灵异社的。”男生下意识回答道,随后愤怒地质问了起来:“不对,应该我们问你吧,你是谁?干嘛吓我们!”
“灵异社的还这么胆小,”时乐目光在桌上逡巡了一下,拿起笔在那张纸上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名字,还有一串数字。
“啊啊啊笔仙,我们还没有送走它,你竟然就敢在上面乱写!”女生激动道。
“笔仙是假的。”时乐不仅敢乱写,还敢把纸撕开,他把写了名字那一半递给了女生。
“这是什么?”女生看了下纸上的内容,嘀咕:“一个名字说出来不就行了吗,还要特意写下来,真装逼!”
“这是入社申请。”时乐不在意地耸耸肩,“底下那串是我的联系方式。”
刚好遇到灵异社的学长学姐,也省得他再去报名了。
“你们俩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没有笔仙,不代表没有别的。”
“别的什么?”灵异社学长追问道。
“很恐怖的,可能会把你脑袋摘下来当绿箭嚼的东西。”时乐声音幽幽的。
两人莫名感觉有些发毛,后背也传来阵阵寒凉,仿佛有阴风不断在吹。
时乐告别了两人,二楼没有什么东西,他就向三楼进发。
这一层都是实验室,一过转角,他就看见了一间还在亮光的实验室。
时乐觉得有些不对劲,谁这么晚还会在实验?
实验室里有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一个长相普通带了个小眼镜,另一个——
时乐定睛一看,是虞寒州。
虞寒州手上拿着针剂,但针头对着自己的手腕,似乎是要给自己注射的。
他指了指一旁的显示器,对小眼镜说:“十分钟后这上面还是显示零,你就喊停。”
小眼镜很紧张:“只要喊停就行了吗?万一教授您不醒怎么办?”
虞寒州表情淡漠,声音更加冰冷:“我会醒的。”
时乐心生茫然,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像是在进行什么play?
旋即,他皱了下眉,虞寒州在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实验室里,虞寒州将蓝色的药剂全都推进了自己的静脉里,很快,他就闭上了眼睛,倒在了手术台上。
长长的白发披散在纯白的垫子上,男人毫无血色的唇绷成一条线,眉头紧紧皱着,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但一旁显示器上的数值并没有任何变化,一直保持着零不变。
十分钟后,小眼镜颤颤巍巍地喊了声“停”,虞寒州瞬间睁开了眼睛。
因为实验失败,他的表情罕见地有了变化,显得有些烦躁,俊美的脸上仿佛覆盖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小眼镜很快就从实验室里出来了,时乐灵敏地躲在了角落,没让他看见自己。
但下一秒,虞寒州的声音就从实验室里飘了出来:“进来。”
“!”时乐僵了一下,这是发现他了?
他谨慎地挪动脚步,想趁机离开。
然而虞寒州又出声了:“别动了。”
这下,时乐百分百确定了,虞寒州就是在说他。
他有些尴尬地从门后走出,进了实验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贫瘠地打个招呼:“你好。”
“不叫我的名字了?”虞寒州洁白无瑕的眼珠望向了这个褪去了稚嫩和青涩的青年,喊出了他的名字:“时乐。”
时乐有些怔然,一瞬间甚至忘记了中文要怎么说,他足足愣了十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仍然要比他平时的嗓音更干哑。
“你认得我?”
虞寒州淡淡地颔了颔首,从药柜里又拿出了一支蓝色针剂,“你刚刚都看到了吧,照做一次。”
这是让他帮忙做实验吗?
时乐看着虞寒州马上就要在此注射针剂的样子,突然问道:“不用设置吗?”
虞寒州淡淡反问:“设置什么?”
时乐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安全词。”
显示器“嘀”地响了一声,上面的数值竟然有了变化。
“0”跳动成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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