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跳楼

    波兰图大酒店。

    去寻巴顿副将的同伴空手而回, 守在门口的士兵见状神色难看,小声地扯过同伴耳语:“巴顿副将怎么说?上将他会来吗?”

    同伴苦着脸摇头:“不知道, 巴顿副将只是说上将日理万机,忙的很。”

    士兵急了:“你没强调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吗?”

    同伴赶紧摇头否认:“当然说了,我说我们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实在不行副将来一趟也好啊,副将只是骂了一句后就挂断电话了。”

    士兵着急:“挂了电话,你就不会再多打几个吗?”

    同伴委屈:“我一直再打, 可是巴顿副将一个没接。”

    士兵:“……”

    看着暂且安静下来的房间,士兵咬了咬牙掏出自己的光脑,拉着同伴走到一侧:“你把电话给我。”

    同伴点头掏出光脑点开通讯录,士兵按下号码拨了过去,几秒钟的响铃后通话接通, 他心里咯噔一声将准备好的腹稿说出:“巴顿副将, 上将来了吗, 真的要出大事了!谢桑阁下他……”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 士兵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僵硬,一侧的同伴见状努了努嘴, 满眼焦急无声询问说什么了。

    士兵顾不上回答同伴的话,言语间越发恭敬,他简明扼要地将谢桑的情况做了个简要的汇报后, 说了好几个保证完成任务诸如之类的话后如临大敌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了?”

    挂断电话的士兵仿佛深吸一口气,他将光脑收回口袋:“法兰克上将让我们一定要守好谢桑阁下, 他二十分钟内到。”

    “太好了!”

    然而变故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正在士兵们感慨终于能逃离苦海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拉开, 他们冷不丁一惊,扭头,就见一身阴郁的谢桑夺门而出。

    “谢桑阁下!”

    “拦住他!”

    士兵握着正在拨号的光脑快步冲上前去,迎着谢桑阴鸷的目光,他语速极快:“谢桑阁下,我们已经成功联系到法兰克上将,请阁下再稍等片刻。”

    被拦住了去路的谢桑漆黑的眼珠落在士兵举着的光脑上,停住了脚步,士兵和同伴心底松了口气,庆幸再一次稳住了谢桑,他们缓缓靠近,然而下一刻,安静站着的谢桑突然朝士兵的方向猛地一冲,士兵下意识进入防御模式。

    然而朝他冲来的谢桑却在关键时刻转向了他身侧的同伴,士兵瞳孔紧缩。

    假动作!

    “我的枪!”

    一阵迅风从身侧刮过,同伴惊慌的声音响起,士兵扭头看去,他身后是被夺了配枪的同伴和举枪的谢桑。

    士兵再一次举起了没有一发子弹的配枪,给一侧惊慌的同伴使了个脸色,他们心知肚明自己的配枪里头没有子弹,手握枪|支的谢桑对他们而言也并不算什么威胁。士兵看着正小心绕向谢桑背后的同伴,口中煞有介事的喊道:“谢桑阁下,请您放下枪。”

    然而下一刻——

    就在他们面前,谢桑调转枪口堵上了自己的胸膛,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连开三枪。

    “砰砰砰——”

    一瞬间,走廊中的空气被抽干了。

    “谢桑阁下!”

    士兵大吼一声,饶是知道枪里根本没子弹,他们也被谢桑的举动吓得几乎肝胆欲裂。

    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洒落一片阴影,遮住了谢桑眼底的浓郁,在他身后一面明亮如同光镜的窗户映出天光,半人高的窗户留着两指粗的缝隙通风,一股细小微弱的气流打着弯吹动了他的碎发。

    士兵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青年,小心地举着手靠近:“谢桑阁下,请您冷静一下,我们已经成功联系上法兰克上将了,请您——”

    仿佛是为了印证士兵话语的可信度,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同伴高高举起光脑,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喜极而泣:“通了通了!电话通了!”

    士兵紧绷的神经微松,他听到同伴正在求助,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安抚般的笑脸,他再度抬脚朝谢桑迈出一步:“谢桑阁下,您也听见了,电话已经接通了,您不是想见法兰克上将吗,您过来亲自接电话确认好吗?”

    士兵一步步靠近的诱哄中,站在原地的谢桑忽然朝后退了一步:“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太轻,饶是耳目灵敏的士兵没听清:“您说什么?”

    这一次谢桑没有回答,颀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一道扭曲的阴影,在士兵们高声大喊中他径直奔向身后的玻璃窗。

    二十楼高穿堂风冷冽而狂乱,谢桑单手撑在窗沿之上,双脚离地,半个身子已然探出了窗,衣裳飞舞,大作的狂风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跃而下。

    “别跳啊!!”

    “谢桑阁下!!!”

    飞扑到窗户口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谢桑的衣角从自己眼前划走,他们目眦欲裂,几乎崩溃地嘶吼着,慌乱间摔落在地上的光脑屏幕闪了闪,亮起的屏幕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

    波兰图大酒店大门口,法兰克一行终于赶到,观光电梯的数值缓慢下降,法兰克见状直接该走楼梯,当他们经过一楼大堂时,巴顿的光脑再一次发出嗡鸣,他赶紧接通点开了外放,正要说话,就听见里头嘈杂的声响,和士兵柔声劝说谢桑的话语。

    “谢桑阁下请您冷静——”

    “谢桑阁下,您也听见了,电话已经接通了,您不是想见法兰克上将吗,您过来亲自接电话确认好吗?”

    闻言,法兰克的脚步猛地一顿,直觉的敏锐告诉他这非常不对劲,追在他身后的巴顿一时不查差点没刹住撞到他身上,巴顿面带疑惑:“上将,您怎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法兰克的直觉,巴顿口中“停下了”这三个字还没说完,正在外放的光脑忽然发生一声尖锐的电流声,下一刻两声惊骇的叫喊从里头传出。

    “别跳!!”

    “谢桑阁下!!”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被放慢了速度,巴顿看见法兰克脸上出现了一种绝不可能出现的神情,一股劲风从身侧刮过,下一秒他身前的长官已然出现在五十米开外。巴顿意识到出了大事,他赶紧追着法兰克出去。

    几乎是立刻,酒店前台的电话零疯狂作响,带来极其不详的预示,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吓得当即大叫安保。

    一抹黑影自高空坠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冷风如同刀割一般撕扯着皮肉,失重感如同密度极大的液体将谢桑彻底裹挟。

    谢桑咬紧牙关,双眼紧闭。

    他不是想死,他只是不能这样活。

    他不该在这里,他要回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宛如鹰隼般强大的翅翼卷起一股强烈的气流,扬起一阵沙土后扶摇而上,凌厉的翅翼急速上升,逆风而行,将快速下坠的身影拥进了怀中。

    “砰——”

    肉和骨的撞击带来一阵钝痛,紧闭双眼的谢桑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法兰克熟悉的脸庞,他一口白牙几乎咬碎,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指甲在法兰克扣在他腰间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他简直陷入了癫狂:“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放开我!!”

    扣在谢桑腰上的大手宛如钢铁,无论谢桑如何捶打都不曾移动半分。法兰克看着谢桑,他那双湛蓝的眼眸带着忧伤和后怕,身后的翅翼扇动片刻后他带着谢桑缓缓下落。

    “法兰克!”

    “法兰克!!!”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剧烈的情绪显得阴鸷又恐怖,被紧扣在法兰克怀中不得动弹的谢桑死死瞪着面前的雌虫,他的低吼中的恨意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出现!你|他|妈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拦我啊,为什么?!”

    “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要来插手我的事?我他妈的要你救我了吗?!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每一次你|他|妈的都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法兰克下落的动作顿时一僵,像是被一股极其强大的无形力量狠狠一击,他望着谢桑的湛蓝眼眸浮现了难以言说的伤痛,他嘴唇翕动像是想要说什么,然而下一刻被他锁在怀中的谢桑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他咬的很用力,没有丝毫留情,一下就见了血,像是要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涌出的鲜血混着唾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法兰克皱着眉头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他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强大凌厉的翅翼下意识想要裹住了怀中的谢桑,遮挡住四处窥探的目光,那是一个无意识的保护姿态。

    脖颈上撕扯的齿牙逐渐失了力道,怀中的雄虫声嘶力竭,恍然间法兰克感到有几滴灼热的液体落到了他的后颈之上,他怔然垂眸。

    谢桑唇齿间一片粘腻的猩红,他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用刀子剜你的肉:“你|他|妈的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我他妈的和你不一样,不一样你懂不懂!我不玩了,我他妈的不玩了,我玩不起了!你懂不懂,你别拦我,我要回去,我得回去,我要杀了他们,你|他|妈的放开我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啊!!”

    喊到最后,谢桑的声音全哑了,热泪从眼眶中滚滚落下。三日未尽米粒,全靠胸腔中的一口气撑着,又经历了高空坠落,他早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双腿和煮熟了的面条没什么区别,若是此刻法兰克松开手,他怕是瞬间就跟被抽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

    法兰克任凭谢桑在他身上抓出道道抓痕,可身体上的痛楚比起心灵上的剧痛显然微不足道,看着双眼通红满脸泪痕的谢桑,他再也无法忍受,用力地将失控的青年搂入怀中后极其郑重的摇了摇头:“我不放。”

    他不能放。

    因为心跳剧烈震动的胸膛紧紧相贴,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裳几乎烫化了谢桑冰冷的皮肤,谢桑就像是疯狂挣扎的病人迎来了一针镇定剂,身体下意识地平静下来,可灵魂却在痛苦地煎熬。

    他恨法兰克,但他更恨自己的软弱。

    每一次,他千辛万苦鼓起的勇气在法兰克面前都会溃不成军。

    他的下巴磕在法兰克的锁骨上宛如一把钝刀,生疼生疼,他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神情,漆黑的眼底一地破碎的悲哀。

    怨恨,不甘,痛苦。

    最后全部化为了一句。

    “法兰克,我真的他妈的恨死你了!”

    第092章 你口中让我滚

    怀中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身躯忽然一软, 法兰克倏忽一惊,垂眸就见谢桑已然头颅一歪昏死过去, 苍白的脸庞血痕斑驳。

    法兰克瞳孔紧缩,心下仿佛瞬间空了一角,伸手去探谢桑的鼻息。

    指尖的呼吸聊胜于无,法兰克闭了闭眼,将震颤的心神强行稳下。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这一场变故着实吓得虫肝胆俱碎, 在场的虫仍旧陷在谢桑跳楼的惊恐中,率先回过神来的巴顿猛地冲到法兰克身边:“上将,您、您和谢桑阁下都没事吧?!”

    “……”

    一片死寂。

    顺着法兰克的视线,巴顿注意到了谢桑血肉模糊的手,明明谢桑刚刚一直捶打推拒法兰克, 可这只手不知何是抓上了法兰克的衣襟, 甚至在昏迷时仍旧紧抓不放。

    就像是害怕上将抛下他一样。

    巴顿心中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但是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就凭着刚刚谢桑对法兰克喊着的那些话,他简直是疯了才会这么想。

    “上将……”

    法兰克将谢桑护得太紧, 巴顿看不到谢桑的脸,不知道对方已经昏迷,但他能看见法兰克脖子上正在流着血的伤口。那牙印极深, 皮肉都掉了一块,足以见得谢桑下口时有多么心狠。

    巴顿害怕谢桑这个不定时炸弹忽然再给法兰克一口, 想要劝法兰克放下谢桑, 将他交由自己看护。没想到脚下刚迈出一步, 法兰克的眼神就刀了过来,瞬间将巴顿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立刻叫医生过来。”

    法兰克抱着谢桑穿过闹哄哄的虫群, 经历了跳楼风波的波兰图酒店决计是不能住了,只有把谢桑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才能安心。

    巴顿掏出光脑拨打医生的电话,闹哄哄的虫群如同苍蝇叫一样恼人,从二十楼赶下姗姗来迟的士兵看见站在虫群中正在通话的巴顿眼含热泪直接跪地请罪。巴顿刚刚给医生打完电话叫他赶去法兰克的住处,转头就看见跪在自己眼前请罪的属下,四周还是捂着嘴巴低呼暗叫的看客,他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当即一虫赏一巴掌:“都给老子爬起来,别他丫的在这里丢虫现眼,滚去东郊大帐,老子现在没时间掼你们!”

    巴顿丢下这句话朝着围观的看客大手一挥,吼了几声:“都看什么看,闲的没事干?他丫的都不干活的啊?!”

    乌泱泱的虫群被这一吼立刻各鸟兽散,巴顿猛拍额头一下赶紧往先前法兰克离开的地方追去,然而他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挡住了去路,他看着剑鞘上骑士团独有的徽纹,心里冷不丁一惊,像是有所预感一般他的目光朝骑士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透明玻璃窗内,亚瑟正坐在沙发上朝巴顿微微一笑,他宛如友人打招呼一般挥了挥手,印着烫金暗纹的衣摆轻轻晃动。

    巴顿听到沉默寡言的骑士低沉的声音:“陛下有话问你。”

    ******

    法兰克的住宅,三楼客房。

    医生将染了血的纱布放到一侧的托盘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床边站立的法兰克低声道:“上将,这位阁下的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好了,近期切勿碰水,以免伤口发炎。”

    说着,医生停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法兰克脖颈上的血牙印上,犹豫片刻开了口:“上将,虽然军雌的治愈能力很强,但是您脖子上的伤处理会好的更快,您要不还是治疗一下吧。”

    法兰克摇头低声到了一句不用,至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床上昏迷的谢桑,眉心无意识蹙着:“他为什么会昏迷?”

    闻言医生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如实相告:“上将,阁下昏迷约莫是因为进食不规律,导致血糖降低,后又受惊,导致血压上升,供血不足才会突然陷入昏迷,并无大碍。”

    法兰克:“该如何治疗?”

    闻言医生欲言又止地看着法兰克,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只需要规律饮食,一日三餐都吃饱就可以了。”

    “……”

    法兰克的目光倏忽射向医生,看清医生脸上的神情时他终于确认自己理解没有出现问题,医生的意思就是谢桑是被饿昏了。

    想到一路上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宛如抱着一副骨头架子,法兰克忽地闭上眼,他在床沿边坐下,目光一寸寸划过谢桑的眉眼宛如无声描摹,眼神中的痛惜难以遮掩。

    医生见状知情识趣地默默告退。

    房间的门轻轻合拢,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裹着一层纱布,从大臂到小臂重新戴上了夹板,红肿破皮的指骨被涂了药,被瓷片割伤的手掌也被清理干净缠上了纱布,即使是在昏睡中,谢桑的眉头依旧难以舒展,像是浸不透的墨。

    不过三天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胳膊上的老伤花了三个月好不容易快要好了,一夕之间功亏一篑,脚扭了,脸伤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法兰克偏过头咬紧了牙。

    他就不该听谢桑的话不去看他,不应该因为谢桑叫他滚他就真的离开,他应该守在谢桑的身边,他应该圆滑一点默默守着,谢桑觉得他碍眼,他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就真的不去看他了?

    心中明明挂怀担忧,可是却咬紧了牙逼自己不去看他。发烧也好,顾虑谢桑的斥责也好,说到底他就是因为自尊受辱,因为害怕。

    此刻房间四下再无其他虫,当浑身是伤的谢桑躺在床上陷入昏迷,法兰克终于不再放任自己躲避不愿接受的事实。

    他明明知道谢桑气极了什么言语不忌,那些话多半也是没过脑子的话。就算是那些话是真心的,他被骂难道不是活该?

    谢桑说的那句话有错?

    除了这春|药不是他下的以外其他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他喜欢谢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忍不住对谢桑好,忍不住靠近他。当谢桑误喝下了春|药的茶水,当他听见巴顿要为谢桑找漂亮雌虫的时候他慌了,他在想如果一定得要有雌虫解毒,为什么这个雌虫不能是他?

    他难道没有趁人之危,抱有私心吗?

    被骂恶心他慌了,被骂下|贱他怕了,听到谢桑叫他滚说不想看见他,他落荒而逃,掩耳盗铃般地觉得只要自己回避这件事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桑骂他的话有哪一句过了?

    是他脆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在雄虫一声又一声的斥责中碎了个彻底,看见喜爱的雄虫眼底清晰的厌恶,他再难忍受,生平头一次逃跑了。

    这三天,他每天晚上梦中都是雄虫满脸厌恶让他滚的模样,那一眼几乎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忘不了。

    他掩耳盗铃一般以为自己躲着事情就会解决,不负责任地缩进了军营之中,借着繁忙的事务掩盖内心的脆弱和恐慌,不管不顾地将一切抛掷脑后。

    可是——!

    法兰克皱紧了眉头,紧握的拳头发出骨头挤压的声响,倒映着谢桑脸庞的眼底全然是自责和后怕。

    他明明知道谢桑有自毁倾向,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就疏忽大意了?

    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要是他没有接到那通电话,要是巴顿没来找他,要是路上他耽搁了时间……哪怕一分一毫的差错,他不敢想象现在是如何一种情状。

    法兰克咬紧了牙,胸膛无声地剧烈起伏,剧烈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大力按压跳动的心脏,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的呼吸声陡然粗重。

    许久,法兰克死死按压着心脏的手卸下所有的力道,他轻轻地朝昏睡的谢桑伸出了手,隔着虚空他的手指缓缓描摹着谢桑的眉眼,像是想将那抹化不开的浓墨拭去。

    湛蓝色的眼底印着谢桑的倒影,清晰澄澈宛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久久凝视。

    像是指尖不经意的轻颤,法兰克悬在虚空中许久的手指终于落下,像是一片雪花,又像是一缕细小的风,控制不住、却又极其克制地拂过了谢桑皱起的眉心。

    极轻、极淡,又柔地化开了墨。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了。”

    低低的言语像是一声叹息,乍一听仿佛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藏着千百般难以言说的情愫。

    法兰克垂眸,他的视线落在胸前斑驳的血手印上,他摩挲着自己的衣襟,五指逐渐收紧,宛如回握着谢桑的手:“你说让我放开你,可是你的手却伸向了我……”

    明明口中大叫的滚开,

    可你望我着我的眼神分明是在对我求救。

    那些咒骂和捶打背后,是一个灵魂痛苦无声的挣扎,他在说——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法兰克看着床上昏迷的谢桑,宛如蓝宝石的眼眸闪着坚毅的光,隔着厚厚的纱布,他的手掌轻柔地包裹住了谢桑的手,将口中未尽的话语缓缓吐出:“你让我怎么能放开你?”

    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他不会放手,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

    第093章 初见

    发现谢桑的自毁倾向并不是一件难事。谢桑很痛苦, 法兰克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发现了。

    当他把他从雪堆中挖出来,那张苍白面容上的痛苦宛如无形的利剑直击他的灵魂, 让他不由驻足。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雄虫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明明他和亚瑟差不多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桑会用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方法折磨自己,但他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如影随形的痛苦从未离开,一如初见。

    *****

    寒冬将至的时候, 欧亚联邦帝国收到了盟国瑞纳金帝国的一封紧急求助信。

    早在半年前就陆陆续续有数位瑞纳金帝国的雄虫阁下在返航途中遇袭,瑞纳金帝国上上下下都非常关注,军部一直追查然而都是无功而返。本以为事情已无转机,没想到两天前瑞纳金帝国的军部收到了一份残缺的求救短信,他们按图索骥在亚欧帝国和瑞纳金帝国的交界处发现了坠毁的飞行器残骸, 同时发现了叛军和星盗的足迹, 当晚一封密信就传到了欧亚帝国最高执行官法兰克上将的手中, 信上明确表明期望两国联手一同完成此项救援活动。

    “上将, 叛军首领已然伏诛,剩下残兵败将仅剩数十虫, 他们往东北方向逃窜,已然是不成气候了。”

    巴顿踩在松软的雪地朝不远处站立的身影走去,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抹雾气, 他站定朝着面前一身戎装的雌虫行了个军礼:“一共营救七名被困雄虫,其中四名轻伤, 两名昏迷, 还有一名虽然清醒但是受到明显惊吓。”

    法兰克看着光脑上瑞纳金帝国发来的失踪雄虫的图片, 成功营救的雄虫都被标上了记号,救援名单上仍旧有许多名字下方尚未打勾。这批被他们成功营救的雄虫大多是近三个月失踪的雄虫, 而先前失踪的那批怕是凶多吉少。

    法兰克收回目光,他湛蓝的眼眸沉静宛如无风的海面:“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巴顿点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叛军把雄虫都藏到了后方,他们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偷袭包抄,所以这些雄虫全部都堆在一处,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些雄虫全部都缩在一起,见到雌虫就大喊大叫,我们问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先把他们带回来了。”

    像是想到了刚刚鸡飞狗跳的场景,巴顿皱了皱脸,没想到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法兰克的视线落在巴顿的脸上,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鲜红的抓痕,血珠尚未干涸。

    “受伤了?”

    巴顿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不禁露出一个苦笑:“上将,这群雄虫可比叛军难搞多了,这活可真他丫的难干,满屋子乱跑又抓又叫的,属下没法子自作主张让军医给他们扎了两针送到治疗部才安静点。”

    两国交界的地方海拔颇高,比起繁华的帝都这里环境堪称恶劣,如今寒冬将至,骤降的气温即使是军雌也有些吃不消,巴顿跺了跺脚冻得有些僵硬的脚,搓了搓冻红了的手,开口道:“上将,此地环境实在恶劣,如今这些雄虫也已经救出来了,也算能和瑞纳金帝国交差了,要不咱们就撤了吧?”

    巴顿的想法很简单,此次的救援活动他们并非主力军,瑞纳金帝国的雄虫的飞行器在边界坠毁,讲句难听的,这次的救援活动和亚欧联邦没多大关系,这忙可帮可不帮。此次参与救援活动,完全是他们上将心好,同时也顾及着盟国之间的友谊才友情赞助。

    他们已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快三星期了,他们准备的物资消耗殆尽,再待下去怕是士兵都要吃不饱饭了,而且此次救援活动,他们也有不少兄弟受伤,国内的救治环境必然比这地方好得多。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宛如鹅毛一般的雪花转眼之间就在地面上积蓄,将不久前的血腥和脏污快速掩盖。

    法兰克没有说话,他举目远眺将一地狼藉尽收眼底。

    这么大的雪,这么低的气温,雄虫在这里怕是连一夜都活不过去。要是他们撤军离开,等待雄虫的只有死亡的命运。

    片刻间,法兰克心下已然有了论断,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名单上尚未被打勾的雄虫照片后收起了光脑:“你们先上星舰,我再去巡视一圈。”

    闻言,巴顿当下就明白了法兰克打算亲自前去确认一边,这话绝非在巴顿的意料之外,跟在法兰克身边十多年,巴顿从未见过有哪个虫比他们上将更认真负责、更心善心慈,他有些无奈地:“上将,我们检查过了,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两遍,保证没有把任何一个活物落下!”

    法兰克脚步未停,他已然迈入漫天的飘雪中。

    他身后,巴顿叹了口气几大步追上法兰克:“上将,您等等我!”

    法兰克是在雪堆中挖出谢桑的,他半身已经被白雪覆盖,鲜血淋漓的手弯折在身侧,眼角眉梢覆着一层不算薄的白雪,双颊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几乎让人产生一种比雪还白的错觉。

    万幸他一身黑色的皮衣,在这漫天白雪之中显得格外扎眼突兀,在空中巡视的法兰克一眼就发现了他,他身后的翅翼一震,宛如鹰隼一般破开凌冽的风雪俯冲而下。

    周身的雪花凌乱飞舞,法兰克俯身半跪,透过冰冷的寒雪他触碰到了谢桑的肌肤,对方身上的温度冷得可怕,他眉心当下一皱。

    赶在法兰克身后落地的巴顿看见自家长官从雪地里头挖出一个雄虫,眼睛瞪得铜铃大小,他不敢相信地环视四周,不远处就是他们发现叛军囚禁雄虫的小屋,当时巴顿带着一批军雌将这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搜查了两遍,就是害怕落下了某个不明情况、躲在角落里的雄虫。

    被打脸的巴顿几乎要对天发誓了:“上将,我们刚刚把这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后才离开了,我保证半小时前这里绝对没有这只雄虫!”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法兰克口中说到,他视线快速扫过谢桑的身体,立即发现对方的情况不容乐观。雄虫的伤势很重,多处骨折暂且不说,他的身体迅速失温,若是不立刻处理怕是会有生命危险。法兰克当机立断抱起谢桑,一侧的巴顿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上将,把他交给我吧,您手臂的伤还没好全。”

    法兰克摇了摇头说了一声“我没事”,旋即视线落在怀中冰冷的谢桑身上,眉头微皱:“他伤得太重,随意移动会二次伤害,我抱着就好,巴顿,你留下来再查看一番还有没有被遗漏的雄虫。”

    闻言巴顿收回手,朝着法兰克行了个军礼:“属下领命!”

    脚下的雪地没过脚腕,踩在地上嘎吱作响,细碎的雪花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法兰克看了眼怀中被冻得唇畔青紫的谢桑,心中一肃,他收紧双臂将挡住飘向谢桑身上的雪花,身后的翅翼猛地一抖,积蓄力量的骨骼嘎吱一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一飞冲天。

    然而——

    法兰克垂眸,他湛蓝色的眼眸映出一只沾满了血污被冻得青紫的手,深陷昏迷的雄虫感到温暖下意识地朝法兰克的怀抱中靠近,落在他眉眼上的白雪此刻化成了水,顺着眉梢滑落在他微微凹陷的眼窝处,仿佛成了泪。

    他蜷缩着身体,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母亲露出了伤口,他眉间紧紧蹙起,藏着深切的不安和委屈,翕张的唇颤颤吐出了一声痛苦到了极致的呢喃。

    “妈……”

    蓄在眼中的雪水倏忽掉落。

    法兰克眼底的微光凝滞,他控制不住地皱紧了眉头。虽然并不明白谢桑口中这声“妈”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听懂这声呢喃中的悲伤。

    悲伤至极的语调,那一声之中藏着无数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怀中的雄虫的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法兰克的背脊一僵,紧抓他胸前衣襟的手因为用力伤口崩裂溢出了血,血珠将他洁白的领口染得一片斑驳。

    怀中的雄虫看着和亚瑟一般年岁,这个年纪的雄虫正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想到一手养大的亲弟弟,法兰克的眉头皱地越发得紧,说不出是否是因为心中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和作祟,他看着那张即使是在昏迷中仍旧极度痛苦的脸庞,覆在谢桑背脊上的手掌拍了拍,很轻很轻。

    一声低低的啜泣,回应法兰克的是逐渐浸透他胸膛衣襟的滚烫。

    滑落脸颊的雪水是冰凉的,而滚烫的则是泪。法兰克安抚谢桑背脊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听到了一声极其酸涩、带着哭腔的呢喃。

    “妈……,我好想你。”

    巴顿发现自家长官身后的翅翼一顿忽然停在原地,他面露疑惑以为是法兰克怀中的雄虫出了什么事情,他赶紧快步跑去,才刚刚迈出几步,一股气流将四周的雪花掀起直朝他面门而来,迷花了他的眼睛。巴顿挥了挥手,眯着眼睛极目远眺,视线追寻的身影迅速化为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

    “疼疼疼!你|他|妈的到底会不会治疗啊?这么用力你是想要把我的手废了吗?!”

    “我的脚,我的脚是不是要断了?医生医生呢?”

    “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我要医生,医生都死光了吗?!”

    一声比一声响的哀嚎和咒骂,随军的军医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臭着一张脸对耳边雄虫的叫嚣充耳不闻,继续完成手下的工作。打战总是少不了伤亡,他身边躺着数十名血肉模糊的伤员,都是前线上受伤救下来的军雌。

    七名被救下来的雄虫中这些叫的最凶的受伤最轻,他们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失踪的那批,被关押的天数满打满算没有超过十天。在叛军的地盘上他们战战兢兢,此刻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骨子里的劣根性全部暴露出来,哼哼唧唧颐指气使地咒骂着将他们都在一旁的军医。

    “我是雄虫,尊贵的雄虫,你们不应该先治疗我吗?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不管?我要投诉你们,我要让雄虫保护协会逮捕你们!”

    “你眼睛瞎了吗?看不见我的手在流血啊?!”

    闻言军医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他抽出口袋里的针管,扭头径直朝身后叫的最凶的雄虫大步走去,他看着这些雄虫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和善。

    看着气势汹汹朝他走来的军医,刚刚还哀嚎咒骂的雄虫忽然哑巴了,他瞪着军医手中举着的针管,结结巴巴:“你、你想要做什么?!伤害雄虫是违法的,你要进监狱的。”

    军医冷冷一笑:“叛军冷血残暴,杀死一两只雄虫也是极有可能,联邦军队深感抱歉,尽力抢救出了几位雄虫阁下的尸体,希望各位阁下能落叶归根,想必瑞纳金帝国也能理解。几位阁下,你们说是还是不是?”

    “……”

    刚刚还吵得头昏脑胀的治疗室此刻安静地鸦雀无声。几只喊疼的雄虫缩成一堆,他们看着军医,眼中的恐惧绝不比看那些将他们囚禁的叛军和星盗少。

    军医见状冷嗤一声,视线扫过那个捂着腿喊断了的雄虫,在他极其惊恐的眼神中拽着他的腿使劲一掰。

    骨头清脆的咔哒声响起,雄虫惨叫一声捂着腿,痛哭流涕:“我的腿,我的腿断了,我的腿啊!我跟你拼了!”

    军医眼底的嘲笑更浓,看着站起来要和他拼了的雄虫,冷笑一声:“腿断了你还能跑能跳?”

    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腿,跳起来要和军医拼命的雄虫默默闭上嘴巴缩了回去。

    看着终于安分下来的雄虫们,军医不再搭理他们扭头打算继续自己的工作,治疗室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股冷风猛地窜了进来,缩在角落的雄虫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军医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发现是法兰克后赶紧迎了上去,走得近了他立刻注意到法兰克怀中还抱着的雄虫,他眉头高挑:“上将这是……?”

    法兰克:“在雪堆里发现的,有呼吸,但体温很低。”

    军医闻言神色一肃,赶紧伸手探了探谢桑的鼻息,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脖颈。入手的温度很低,若不是军医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呼吸,他会怀疑法兰克怀中抱着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注意到了谢桑非正常扭曲的小臂和肿胀的右腿,当即上手一摸,旋即脸色一变,赶紧指着就近的垫子对法兰克道:“上将,您快把他放下来,动作尽量轻缓。”

    法兰克屈膝躬身把谢桑放在铺好的垫子,可是紧抓在他胸前衣襟的手让他无法起身,法兰克抽身的动作顿住,一侧的军医见状伸手想帮法兰克摆脱谢桑的手:“上将,我帮您。”

    然而法兰克却避开了军医的手,他换成了一路上抱着谢桑的姿势,抬眸:“没事,就这样治。”

    军医一愣,点头进入工作状态。

    军医拿着剪刀利索地剪开了谢桑的皮衣,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倒吸一口气,忍不住咒骂一句下手的虫真狠后便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只见他掏出针管在谢桑的胳膊上扎了一针高浓度的麻药,将缝合器材进行消毒,小拇指长度的尖针沾着酒精舔上火苗。

    细长的尖针在消毒过后的皮肉中游走,黑色的缝合线来回穿梭将绽开的皮肉重新连在一起。一侧安静如鸡的雄虫见状冷汗涔涔,肉疼地捂紧了自己的身体。

    军医手下不停快速将谢桑的伤口简单处理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抬头就撞进了法兰克的眼眸,看清法兰克脸上的神情他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些许微妙的表情。

    军医觉得自家上将似乎是看上了面前的这个雄虫了。

    “嗡——”

    法兰克腕间的光脑忽然发出一震嗡鸣,他抬手接通,巴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难掩怒气:“上将,瑞纳金帝国那边来虫了,说是要接那群雄虫回去。”

    法兰克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雄虫,光脑那头巴顿像是终于忍不住低低咒骂一声:“上将,瑞纳金那些家伙可真不是东西,一看我们救出了雄虫赶紧就跑上门来进行交接,张口就是要雄虫,其他的一概没提,防贼一样防着我们,生怕他们的雄虫丢了,真操他丫的!”

    法兰克眼眸微沉,口气带着些许威压:“巴顿,慎言。”

    “可是……”

    光脑中,巴顿忿忿不平的声音响了几声后变成了含糊的嘟囔。法兰克说了一声自己马上过去,又交代了几句后,挂断了光脑。

    法兰克垂眸,衣襟上的手因为麻药的作用不再抓得严丝合缝,沾着血的手指虚虚地滑落,垂在他的衣袖边,锲而不舍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军医见状开口解释:“上将,这位雄虫阁下大概是因为太过恐惧下意识寻求安全,才会一直抓着您的衣服不放。您先忙,雄虫阁下现在仍在麻药效果中,随便找个东西替代让他抓着就行。”

    说着,军医从放药的铁盘上拿起一块纱布递给法兰克。

    法兰克抬眸,他瞥了一眼朝他递来纱布的军医,视线下移落在他顺手插在口袋里的剪刀上,在军医不解的目光中,他朝后者的口袋伸手:“借你的剪刀一用。”

    烫金的暗纹布料被一剪刀裁下,法兰克站起身将剪刀重新放回了军医的口袋中,在军医震惊的眼神中他抬脚离开了治疗室。

    没过多久,缩在角落四名雄虫和昏迷的三名雄虫被一批军雌一同带走,治疗室内,忙得连口热水都没喝上的军医终于将所有的伤员处理完毕,他擦了把汗水刚想休息一下,余光不经意地落在孤零零躺在垫子上的谢桑身上,他瞪大了眼睛:“虫神在上,这里还漏了一个啊!”

    *****

    “你是说他一开始就不在瑞纳金帝国提供的救援名单上,所以哥哥才把他带回来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茶杯口上环绕一圈,亚瑟轻轻挑起眉头,和法兰克同色的蓝眼睛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巴顿:“欧亚联邦还是瑞纳金帝国都查不到他的信息,一只黑户雄虫,还真是有趣。”

    毕竟雄虫如此珍贵,一旦出现就会引起轰动,一只雄虫活到二十岁却没有丝毫信息记录在册,这样的消息简直比听到死虫复活还要惊讶。

    亚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联邦协会没有给他安排住处吗,他怎么会住在酒店里?”

    按道理说即使是黑户,只要他是雄虫,根据联邦的法律,谢桑起码能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三室一厅,住在酒店这种地方很显然并不是联邦协会的行事风格。

    巴顿:“……地点是法兰克上将安排的,谢桑阁下之前一直是住在上将的别墅里。”

    亚瑟摸着下巴的手忽然一顿,茶杯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敲在了巴顿的心头:“哥哥和他住在一起,他们之间是睡同一张床的关系?”

    巴顿沉默了,这个问题对于他一个旁观者而言实在太难回答。谢桑和法兰克三天前确实睡在一张床上,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不是那种关系,起码现在的情况看来不是。

    巴顿犹豫许久说出反复斟酌的回答:“……应该不是。”

    亚瑟亲眼看见法兰克接到电话就急匆匆地赶到现场英雄救美,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法兰克因为除他以外的虫如此紧张,现在又听巴顿说谢桑之前一直住在法兰克的别墅里头,他不相信这里头没有猫腻:“不是那种关系,为什么住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救援行动结束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

    巴顿再次沉默,虽然他非常不想承认,但是现有的所有情况似乎都在表明是他家上将单相思,但是他不能这样回答,他不能有损法兰克上将的威名:“……可能是因为谢桑阁下一直在找机会寻死,所以上将担忧才会……”

    亚瑟眯起眼:“他之前也寻死过?也是跳楼?”

    巴顿点头,一脸心累:“不仅仅只是跳楼,他在之前还尝试过割腕、服药、跳窗等等方式,都被上将阻止了。”

    巴顿到现在都不愿意回想当初谢桑刚醒时那鸡飞狗跳的模样,他们推开门发现一地的血,查房的护士和门口值班的小兵吓得差点丢了魂。自他第一次自|杀未遂后,谢桑的病床就从医院搬到了法兰克的别墅,那段时间,值班的士兵恨不得长了三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谢桑,连谢桑去厕所都不敢掉以轻心。

    闻言,亚瑟眼中的兴味越发浓郁,他从未见过像谢桑这样奇怪的虫:“他为什么要去死?”

    巴顿摇头,老实回答:“属下不知。”

    巴顿一直搞不懂谢桑的脑回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是却好不爱惜,甚至还因此辱骂法兰克,在他眼中,谢桑不亚于狗咬吕洞宾里的狗,农夫和蛇中的蛇,那就是个脑子有病彻头彻尾的白眼狼。最近一个月谢桑安生了不少,他本以为谢桑是想开了,谁想到他竟然是憋了个大的。

    亚瑟伸出手指弹倒了桌子上的茶杯,未饮尽的茶水沾湿了他的指尖,他朝着身侧宛如和阴影融为一体的骑士伸出了手,托着下巴微微偏头:“安塞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吗?”

    沉默寡言的骑士半跪在地,手中柔软的绢帕轻轻地吸去了亚瑟指尖的水渍,他摇了摇头。

    亚瑟见状勾起安塞尔的下巴,他在安塞尔眼底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缓缓勾起唇,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湛蓝的眼底一抹寒芒一闪而过,他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他可不能死,哥哥喜欢他。”

    他说这话时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闻言巴顿倏忽抬眼,只见年轻的小皇帝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面前这位欧亚联邦帝国最尊贵的雄虫绝不像谣言中的那样孱弱无能,身高的劣势并不能压住他身上的威压,恍然间巴顿甚至有一种站在自己面前的虫是法兰克的错觉。

    亚瑟知道什么叫做喜欢,法兰克望着谢桑的眼神和安塞尔看向他时一模一样。

    第094章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心如死灰, 万念俱空。

    这些话从前听来像是笑话,等落到了你的头上, 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谢桑无数次醒来都希望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妈妈会抱着他哄着安慰梦都是相反;梦醒了,妈妈会从空落落的生日礼物后头忽然出现哼着生日歌;梦醒了,击剑比赛赢来的奖杯会端端正正摆在他爸的书房的架子上,正对着书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

    可是没有, 生日礼物永远只会冷冰冰地摆在桌子上,击剑比赛的奖杯早就被摔得碎裂变成了一块块拼不起来的残渣。

    跳楼昏迷后的谢桑陷入了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在梦里,他看见了他那该死的渣爹搂着私生子的肩膀满脸笑容,他看见小三登堂入室住进了他妈妈的房间,堂而皇之地将他妈妈所有的遗物全部清理毁灭, 他看见了老宅里一家三口的照片被取下换成了那三张恶心的脸。

    他好恨, 歇斯底里地想要抓烂那三张龌龊的嘴脸,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进一步。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灵堂上那张黑白的照片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人死之后应该是变成游魂, 过奈何桥,喝忘川水, 思念的人们在桥边相聚、互诉衷肠,一步一步不再回头,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死了, 他应该出现在阴曹地府,他回到奈何桥边去寻他的妈妈, 而不是在这个没有人类存在的异世界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无数次回忆死亡发生场景中的细节, 车祸猛烈的撞击、滔天的怒气和几乎充血爆炸的心脏, 痛苦……

    他尝试复刻所有的细节,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从二十楼一跃而下是他最后能想到的办法。在下坠的过程中,他在等待,等待着一瞬间的不同寻常的感觉。可是没有,他孤注一掷地纵身一跃没有得到任何的契机,如果不是法兰克救了他,他真的就死了。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不会知道他妈妈送给他的二十二岁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好恨!

    他好恨呐——!

    边江市区中心的夜晚,当霓虹灯在暗淡的天光中亮起的那一刻,一地狼藉中,一个青年在地上蠕动。他的手脚全断了,四肢歪曲成恐怖的形状,碎裂的头盔扎进了他额头,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用着被沥青地磨的血肉模糊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路边的车辆和行人来来往往,可神奇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车辆飞驰而过溅起昨夜下雨的积水,落下的污水穿透了爬行的青年像是打散了一片雾。

    恨!

    他恨!!

    漆黑的双眼被血染得鲜红,被打散的躯体晃动一瞬后彻底扭曲,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背后溢出,一点一点缠绕上他畸形的身躯,直到——

    “小桑儿——”

    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震颤了记忆深处的涟漪,被黑气缠绕的青年猛地僵住了。

    “小桑儿——”

    柔声中带着心疼的语调,一双白皙的双手轻轻地捧起了青年满身血污和划痕的脸,他抬起头,猩红的眼底映出了面前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浑身发着暗淡冷光的女人,一身江南古典花色的旗袍,青丝轻挽,她流着泪,大滴大滴地泪水从她的眼中涌出滚落。

    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谢桑总听人说他的妈妈是个娇养的大家闺秀,一辈子没有和别人红过脸,温柔地好似江南的流水,就连哭得时候都是温柔得体的。

    她哭得时候常常是寂静无声,在人世的最后一秒都是如此,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哭流涕过。怔愣的青年不敢动,他不敢呼吸,他害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的小桑儿,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一定疼极了吧。”

    一滴泪落在谢桑的脸上,他脸上的黑气一点点褪去,他颤抖着嘴唇终于喊出了声:“妈——”

    “小桑儿,不哭不哭。”

    泪水逼红了谢桑的眼,他竭力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一分一毫,一瞬间他仿佛变回了十二年前抱着母亲逐渐失温身体的男孩,哽咽委屈:“妈……十二年…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

    “小桑儿,我的小桑儿长大了,都二十二岁,妈妈对不起你,没陪你长大,小桑儿……”女人的声音哽咽,她双膝跪地将谢桑抱进怀中,柔荑轻拍着谢桑的背脊,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中缠绕着谢桑的最后一丝黑气悄然褪去。

    背后轻拍的柔荑忽然停住了,谢桑像是有所预感地抬起了头,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女人伤感的笑容,和他记忆中的无二区别,他张大了嘴,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桑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太年轻,还没有找到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你不该来得这么早……”

    “小桑儿,回去吧,你该回去了。”

    泛着冷光的身体逐渐淡去,轻柔的手在谢桑的头发上拂过,两滴泪落在了谢桑的脸颊上,和他妈离世前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泪一样冰冷,谢桑目眦欲裂,疯狂摇头,无声的嘴唇一张一合。

    女人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倒在地上的谢桑早已泪流满面,无声地嘶吼着同一个字。

    妈——!

    隔着一层纱帘屏障,执勤的士兵在椅子上做得端端正正,看似好像是在看书,实则余光一瞬都没有移开屏障后方的雄虫。

    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雄虫阁下是他的观察对象,这位名为谢桑的雄虫阁下自|杀未遂,同伴的前车之鉴务让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错过谢桑的一举一动,法兰克上将临走前特意嘱咐一旦对方醒来就要立刻通知他。

    士兵握着笔,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今日的记录:10:15,谢桑阁下尚未醒来。士兵放下笔,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清一色的尚未醒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而——

    “妈——!!”

    忽然一声叫喊,屏障后的士兵猛地站起身直奔谢桑床前,雄虫紧闭的双眼已然睁开,他超前僵直地伸着手,胸口起伏不定,冷汗涔涔。

    “阁下您终于醒了!”

    士兵语气中充满了欣喜,然而谢桑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捂着胸口喘着粗气,他心中一凛赶紧掏出光脑向法兰克汇报。

    手中光脑的嗡鸣声刚刚响了两声,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士兵下意识从腰间掏出手|枪冲到门口,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放肆,竟敢擅闯雄虫阁下的……”

    “喀嚓——”

    “砰——”

    寒光一闪,士兵手中的手|枪已然被砍成两半后坠地,在士兵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看见了一抹烫金暗纹从门口显露。

    如果说士兵刚刚还不能确定破门而入的雄虫是谁,那么此刻架在他脖子上冷剑上亮闪闪的徽纹就让他彻底明白了来者是谁,他梗着脖子刚想说什么,就见一只手劫走了他手中的光脑。

    亚瑟点击光脑屏幕挂断通话,笑眯眯地将光脑随手一丢:“安塞尔,别太敏感,他又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士兵脖子上的冷剑唰地一声被收回了剑鞘里,士兵扑通一声双膝下跪,刚要求饶的话就听见:

    “嘘——”

    亚瑟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一个安静的动作,他挥了挥手,身侧的安塞尔上前一步按住了士兵的肩膀,亚瑟满意地眯起眼施施然走了了房间。

    绕过朦胧的纱帘屏风,亚瑟看见了坐在床上的谢桑,一张脸惨白,散乱的墨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和两鬓,像是大冬天从冰冷河水中爬出来的溺死鬼。

    亚瑟朝谢桑走近几步,他故意加重脚步声做出踢踏的声响,可是床上的谢桑宛如无知无觉连眼神都没有朝他这瞟一眼。亚瑟眉毛高抬,快步走到谢桑面前,径直往他床上一坐。

    毫无反应。

    亚瑟眯起眼,看着面前低着头攥着胸口衣服仿佛当他是空气的谢桑,他伸手在谢桑眼前晃了晃。

    依旧没反应。

    亚瑟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他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眯起眼,动作夸张地将谢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评头论足一般啧啧有声:“我还以为能让哥哥动心的雄虫是何方神圣,原来也就这样嘛。”

    不只是那个词触动了谢桑的神经,他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雄虫。

    他年纪不大,眉宇间神气扬扬,一看就是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没受过半点挫折,一身打扮非富即贵。

    “你说我哥哥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你这张脸明明也没多好看啊,”亚瑟煞有介事地朝前倾身,仔细打量了谢桑的脸,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感慨一句:“比起我可是差远了。”

    谢桑的视线瞥了眼亚瑟光滑无痕的脖颈后收回,是一只雄虫。

    面前的雄虫摸着自己的脸颊出声感慨,他确实有一张漂亮的皮囊,眼波流转间掩饰不住的优越感,这是专属于上流圈子的习性,谢桑从前就是其中一员,一眼就看的分明。

    “我真是左思右想搞不懂,所以一定要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雄虫竟然能让把哥哥迷得神魂颠倒,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谢桑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冷不丁地开了口:“你和法兰克是什么关系?”

    见谢桑终于开了口,亚瑟眼中得意一闪而过,他勾起唇角:“我是他弟弟。”

    口中喊着哥哥的并不一定是亲弟弟,极有可能是情弟弟。

    谢桑垂在被单上的手指骤然缩紧,宛如被当头甩了一巴掌,心底被刻意忽略的愤怒之火瞬间被点燃。

    简直是天大的羞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他妈的竟然会成为小三。法兰克他妈的有雄虫了为什么他妈的还要和他搞在一起?

    谢桑双眼几乎要喷火,他看着找上门来的“正宫”,咬紧牙道:“你放心,我和法兰克没关系。”

    亚瑟摇头:“你在我哥哥的别墅里头住了三个月,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谢桑咬紧牙,他他妈的要知道法兰克他妈的是这种狗东西,打死他他都搬进这里来,况且谁给他选择的机会了?

    “这他妈的又不是我自己选的。”

    亚瑟看着谢桑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还说脏话。”

    谢桑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他和亚瑟这种富贵人家的乖乖小公子向来话不投机,他冷笑一声:“阁下,你|他|妈的的要是听不得,就被他妈的在这里碍事,我立刻就走。”

    亚瑟:“不行,你不能走。”

    谢桑嗤笑:“我他妈的不走,你今天不久白来了吗?你|他|妈的不就是来处理你情哥哥的破事吗?”

    情哥哥?

    闻言亚瑟动作一顿,他看着满脸压不住怒火的谢桑有些意外,他和法兰克是亲兄弟的事情虫尽皆知,没想到谢桑不仅不知道还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亚瑟本想解释,但是看着谢桑咬着牙低低咒骂的模样,他心中忽生一计,决定将错就错,他一把按住了艰难起身的谢桑,后者浑身一僵后猛地甩开他的手:“别他妈的碰我!”

    亚瑟收回手,谢桑的模样莫名其妙让他想到宫里养的那只白毛猫,也是这样一摸就炸,他勾起唇:“你不能走。”

    谢桑立刻回嘴:“我他妈的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吗?”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三,他他妈的莫名其妙当了三被正主亲自赶已经足够憋屈了,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要是面前这不知轻重的雄虫小子再他妈的拦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亚瑟:“对,你要留下。”

    “什么?”

    谢桑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幻听了,他抬起头,直到亲眼看见对方嘴皮子一张一合重复了一遍,他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你|他|妈的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亚瑟:“我当然知道。”

    谢桑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字来:“所以,你|他|妈的想说什么?”

    亚瑟勾了勾垂落脸颊的发丝:“哥哥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你让哥哥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所以你得留在这里让哥哥高兴。”

    说到最后,亚瑟像是怕谢桑听不懂一般单刀直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喜欢他。”

    有一瞬间谢桑真的希望自己聋了,他看着眼前看着他一脸认真的亚瑟,花了足足一分钟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亚瑟:“……你|他|妈的让我喜欢他?”

    法兰克的情弟弟他妈的跑到他面前让他喜欢法兰克?

    谢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谬的话,他终于压制不住心底涌起的怒火,大吼道:“你这是在邀请我和你一起共享法兰克?让我喜欢他,就为了让你们高兴?你|他|妈的当我是什么,法兰克他妈的也听过你说这些鬼话?”

    谢桑胸膛起伏不定,看着面前毫无所谓的亚瑟,他咬着牙起身下床,然而他才走出一步,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他的身前,随着而来是一把横在他身前未出鞘的长剑。

    “安塞尔,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在门口等着吗?我没事。”

    谢桑冷眼看着亚瑟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突然闯入的雌虫的肩膀,他的动作难掩亲昵熟稔,很明显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单纯的主仆。

    上流圈子中向来不缺玩得花的,夫妻同床异梦各玩各的,小妈情人,叔嫂勾缠,换|妻游戏等等谢桑并非不知道,相反,他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恶心。京都圈臭名昭著的二世祖竟然是个童男子,说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可是这是他对妈妈为数不多的坚守的底线,他没让自己彻底烂在泥滩里头。

    “你|他|妈有了法兰克还不够吗?”

    谢桑很愤怒,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此刻他的愤怒远比得知自己是三时更加猛烈。

    冷剑的寒光一闪而过,谢桑看见挡在亚瑟面前雌虫眼底宛如凝成寒霜的冰冷:“放肆!”

    谢桑完全不惧,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安塞尔和亚瑟的模样,眼底全是嘲讽:“真|他|妈的恶心,倒了八辈子血霉什么东西都来碍我的眼!”

    明明是辱骂,闻言亚瑟眼中却浮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他搭在安塞尔臂膀的手滑动一瞬后,在谢桑几乎吃人的目光中笑了笑。

    法兰克收到巴顿的消息匆匆赶回来,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他当即眉头一皱,声音沉沉如洪钟:“这什么怎么回事?”

    说完这句话,法兰克的视线下意识就看向身后的谢桑,看着谢桑艰难站立的模样他皱着眉伸手想要扶他回到床上去,可是这手还没碰到就被一巴掌打偏了,谢桑漆黑的眼眸中全是厌恶和防备:“别他妈碰我!”

    法兰克看了眼自己被打偏的手,没有说话。

    戏台子搭了许久就是等主角登场,亚瑟看着自家亲哥快步走来下意识挡在谢桑身前,主动示好又被拒绝,饶是亲眼见过跳楼那幕,他对这家亲哥这袒护谢桑的模样也是有些接受不适。但是好戏既然开场了,就得演完。

    亚瑟松开安塞尔的肩膀,迎着谢桑漆黑阴沉的视线亲昵地挽住了法兰克的手臂,晃了晃:“哥哥,你可算来了。”

    闻言法兰克皱起眉头,他倒是没有躲开亚瑟的亲昵,只是看着朝自己朝自己眨眼睛的亚瑟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隔空点了点亚瑟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长什么东西了吗?”

    给自家哥哥使眼色却被误以为出了毛病的亚瑟:“……”

    亚瑟脸色一僵,赶紧超前一凑让法兰克的手指按在他的脸上,口中说着撒娇暧昧的话语:“我就知道哥哥心疼我,我的眼睛好像进沙子了,哥哥你帮我吹吹~”

    法兰克皱眉,他此刻要是在看不出来亚瑟在搞鬼,他可真的就白活了,他抽回手,但是下一刻又被亚瑟一把抱住。

    站在法兰克身后的谢桑看见这一幕简直比吞了一只活苍蝇还恶心,苍蝇的触角像是在他食道内壁上蠕动,他喉咙里头忍不住泛起酸水,他扶着墙壁忍不住干呕起来。

    “呕——”

    谢桑仅仅才呕了一声,亚瑟怀中抱着的手就毫无留恋地抽走了,他看着满心满眼都是谢桑急切地跑去安抚的亲哥,无声摇了摇头。

    “呕——”

    谢桑扶着墙壁干呕,吐得眼睛都眼睛都红了,他刚刚醒来腹中空空如也,吐了半天只能呕出些酸水来,他抬起手背想要擦嘴,身侧适时出现一块干净的手帕。

    素白的手帕静静地躺在掌心,谢桑抬头,在法兰克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眸中他看见了法兰克眼中的担心和心疼,也看见了自己可怜狼狈的样子,他咬着牙,酸软的胳膊不知从何来的力气一巴掌就掀飞了手帕:“法兰克,你可真|他|妈的让我恶心!”

    素白的手帕被掀起后坠落,落在地上像是一只折翅的蝴蝶。

    法兰克沉默一秒后,看着谢桑低声道:“我先扶你起来。”

    谢桑再次挥开法兰克伸来的手:“我他妈的不要你扶!”

    他看着法兰克,那眼神是那样的用力,仿佛像要看清法兰克这副庄重自持的皮囊之下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他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法兰克,我真|他|妈的开了眼,你有雄虫了还他妈的来招惹我做什么?”

    法兰克闻言怔愣,摇头否认:“我没有。”

    谢桑冷笑:“你|他|妈的又敢做不敢认,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你|他|妈的说谎话也要用点心吧?”

    “我真的没有雄虫。”

    法兰克洁身自好三十多年,从未有任何桃色新闻,更何况还是能让谢桑亲眼见到的铁证,他视矢口否认,赶紧解释。话才说出口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朝身后的亚瑟看去。

    见状,谢桑又是一声冷笑,他的视线落在亚瑟的脸上,他冷不丁地开口:“法兰克,你|他|妈的口味还真是单一,就他妈喜欢小的?老牛吃嫩草,你比他大几岁,十岁,十五岁?你|他|妈的是不是一辈子都喜欢十八岁的嫩皮子?”

    法兰克:“谢桑你误会了,亚瑟是我弟弟。”

    谢桑啧了一声,语气嘲讽:“我看他妈的是情弟弟吧?”

    眼看着事情越描越黑,法兰克眉心紧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谢桑,你听我解释。”

    谢桑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污痕,他冷冷一笑:“你|他|妈的和我解释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关系,我只求你别他妈再出现再我眼前了,碍眼恶心,看的我作呕!”

    法兰克翕动的嘴唇猛地一僵后,紧紧闭上了。

    这话真的是粗鄙到不堪入耳,亚瑟眉头紧皱,从小到大法兰克从来都是以一种年长的保护着形象出现,如今他亲眼看到他被谢桑尖锐的话语伤到体无完肤,黯然神伤,他实在忍不住。即使这只是他使用的激将法,但是代价未免太过。

    亚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法兰克的手,他对着谢桑露出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神情:“我名亚瑟·阿凯提斯,欧亚联邦帝国的统治者,上将法兰克·阿凯提斯则是欧亚联邦帝国的最高执行者。”

    看着法兰克和亚瑟如出一辙的蓝宝石眼睛,谢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亚瑟的一场戏,他眼中涌起被戏耍的愤怒,然而亚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所有的愤怒都戛然而止。

    他说,

    “谢桑,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法兰克吗,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愤怒?”

    第095章 他不走

    看着面前因为自己一句话陷入怔愣的谢桑, 亚瑟冷笑一声,他原本想着自家哥哥好不容易看对眼个雄虫, 想着能帮忙撮合一下皆大欢喜,不曾想谢桑竟然是个混不吝的混蛋。

    满嘴的粗话对着他说就算了,他勉强能理解为是因为误会导致的对情敌的敌意,但是他面对着他哥哥言语竟然也如此放肆,丝毫没有顾及他虫的自尊颜面,满嘴的毒刺, 这样的雄虫怎么能和他哥哥在一起?!

    亚瑟握着法兰克的小臂,他比法兰克矮一个半头,偏偏上前一步站在对方身前做出一副袒护模样:“真不知道哥哥看上你什么了,这些年那么多雄虫对他示好,到头来竟然喜欢上你这样的……”

    “亚瑟!”法兰克的语气骤然一重, 他反手按住亚瑟握着他手臂的手:“别说了。”

    亚瑟愣神, 他从未被法兰克用这种语气说过, 片刻的错愕后一股怒气从心底漫上来, 不仅仅是因为被哥哥吼了,更多的是因为对法兰克维护谢桑的不理解, 他指着谢桑,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哥哥,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袒护他, 你没听到他哥哥骂你的话吗?从小大大谁敢在你面前如此大放厥词?!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这么个……”

    “这么个什么?”

    面前是亚瑟直戳戳指着他的手指, 谢桑嘴角勾出的弧度像是讥讽又像是破罐子破摔后的自嘲。他看着亚瑟眼底漆黑一片, 他眼前浮现出很多张形形色|色的脸, 那些他以为早已经忘却的面孔像是雨夜中水面上冒出的泡泡接连不断的冒出。

    他就是个废物点心,除了有些钱, 还有什么,他爸都看不上他。

    谁说不是呢,可偏偏他还是独苗苗,哎呦呦,这偌大的家产落在他手里就是打水漂的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一出生就金汤勺,啧啧!

    那有什么用,要是我家儿子是这样,我怕是得被气死!

    真是好命啊,二世祖还是独生子,死了妈又怎么了,给他留了一大笔钱不就好了?

    听说他一出生他谢老就在急救室断了气,他妈还难产大出血,差点就没救回来,算命的大师们都说这小子是个灾星,克死|全|家的命呐!

    每天拽的跟什么一样,玩玩|女|人怎么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二世祖,花着家里的钱,清高什么,拉个脸还摔东西,把他牛的!没了钱不也就是个废物呵?

    那一张张脸最后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不苟言笑的男人靠在总裁办公室椅背上,年过中旬的男人满眼冰冷,嫌弃的眼神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那就是他的好爸爸。

    亚瑟看清谢桑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说你是个渣……”

    “亚瑟!!”

    耳畔法兰克一声低吼让亚瑟口中的话戛然而止,他看清了法兰克脸上的神情,那神情竟然带上了请求的意味。

    “亚瑟,这是哥哥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好吗?”

    从未向谁低过头的哥哥竟然对他露出了这种恳请的卑微姿态,亚瑟恨恨地咬住了唇,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因为怒火亮的惊人,他恨恨瞪了眼谢桑,随后猛地挥了挥衣袖:“安塞尔,我们走!”

    重重的脚步声压抑着怒火,亚瑟仿佛把地板当成了谁的脸,每一次都用了很大力气,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声关门声震耳欲聋,撞击的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天花板上的灰尘都震掉下来。

    房间里重新归于沉寂,谢桑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他嘴角嘲讽的弧度早已经消失,面无表情地模样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没看法兰克。

    法兰克捡起地上的手帕放进口袋,他像是没事虫一样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看着谢桑低声道:“你睡了很久应该饿了,厨房里头煮了饭,我让他们送上来。”

    谢桑昏迷时水米不进,只能靠营养针吊着。根据波兰图酒店值守士兵的汇报,谢桑在酒店三天几乎没有用过饭,医生言语中也表明谢桑导致昏迷的极大原因是饥饿。送走医生后,法兰克便安排别墅的厨房里一直温着饭,就是为了谢桑醒来时能立刻吃上一口热饭。

    “我不吃。”

    闻言法兰克神情一窒,但下一秒他就像是没听见谢桑的话继续道:“你许久没进食,胃很虚弱,只能吃些好消化的流食。”

    看着法兰克故意忽略他的话自说自话,谢桑咬紧牙,他猛地朝法兰克吼了一声:“你|他|妈说我不吃,你听不见啊?!”

    法兰克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流食得吃三天,期间逐渐加以辅食,配上药膳,这样你才不会晚上胃疼。”

    闻言谢桑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僵。他有胃病,这病几乎是二世祖的标配,因为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规律,久而久之为胃出了毛病。疼起来的时候整夜睡不着觉,恨不得拿拳头朝胃里来一拳头,胃里火烧火燎全靠止疼药缓解。

    连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毛病却被法兰克牢牢记在心底,谢桑咬紧了牙,他死死盯着法兰克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我他妈的说我不吃!你聋了?!”

    面对谢桑的低吼,法兰克不动如山:“生气归生气,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想说的等你吃了饭在说也不迟。”

    说?

    谢桑都要被气笑了,法兰克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和他“说话”?他看起来像是在好好说话的态度吗?以往只要他沉下来吼一声其他人立刻就退避三舍,生怕被他迁怒,到了法兰克这里全都行不通了。

    谢桑紧咬着牙,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法兰克,他像是一条虚张声势的野狗,害怕被伤害故意露出了獠牙:“你|他|妈的有病吧,还是他妈的有受虐倾向?这么骂你还不滚,你|他|妈的贱不贱啊!”

    亚瑟的那个问题让谢桑感到恐慌,他为什么会生气,被下药因为感到被羞辱他生气理所应当,可是误以为亚瑟是法兰克的情弟弟他为什么也生气了?他不敢想,也不想想,只能把所有一切都一股脑地抛掷脑后,口不择言地想要将法兰克赶出去。

    “法兰克他你|他|妈的都没有自尊心的吗?我这么骂你你还巴巴地舔上来,你就这么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我他妈的改不行吗?!我叫你滚呐!”

    可是法兰克却仿佛聋了一般,毫无所动,他永远那么沉静自持。谢桑不敢继续待下去了,他不能和法兰克在同一个空间,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不走,我走!”

    谢桑丢下一句话不顾法兰克的阻拦就往门外走去,然而下一刻胃部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让他失去了力气,手脚发软差点就跪下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歪斜的身体。

    “胃又疼了?别按。”

    法兰克语气急切,大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谢桑死死按在腹部的手拉开,干燥温暖的掌心顺势帖上谢桑的腹部,他轻轻揉了揉。

    “嘶——”

    谢桑倒抽冷气,冷汗顺着额头滚落,隔着衣物他感受到法兰克覆在他胃部的手掌,他咬紧牙挥手甩开了法兰克的手:“为他妈的不用你管!”

    法兰克眉头紧皱,视线忽然一凝,他抓住了谢桑乱动的手,只见他手背绷带上溢出了殷红,不知何时他绷带下的伤口又裂开了。

    “别动。”

    法兰克的声音带着告诫但更多的是关切,紧皱的眉眼像是操心的老母亲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孩子,他将谢桑扣进自己的怀中,捂着他腹部的手暖着他的胃。

    被控制住了行动的谢桑像是被扯住了尾巴的野狗,呲牙咧嘴地想要示|威,然而他的眼角因为胃痛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的凶悍看上去可信度并不高。

    法兰克按照医生教的手法轻柔地给谢桑缓解胃疼,他眉间褶皱深深,此从见到谢桑之后他很少有眉眼舒展的时候:“忍一忍,吃了胃药后喝点稀粥,你的胃需要养,不吃饭不行,还有你的手受伤了,不要用力,伤口又裂开了。”

    胃中的绞痛在温暖干燥的手掌的按揉下逐渐缓和,谢桑的视线落在垂着眼认真为他缓解疼痛的法兰克身上,他的嘴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倔:“法兰克,别他妈的在这里发你的善心了,我用不着,我他妈的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家伙了,整天一副什么都懂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逼样子,看着我碍眼,你行行好,别来缠着我了行吗。”

    疼痛稍稍缓解,谢桑的声音还发着抖,可是他却没放过任何一个攻击法兰克的机会,他是脾气不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难听的话,法兰克是第一个。他躺在法兰克的怀里,腹部还贴着法兰克的手,可嘴里毫不留情句句带刺,浑身上下怕是这张嘴是最硬的了。

    法兰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长臂一伸横打将谢桑抱起,他没有理会谢桑的咒骂,将他放到了床上,放平躺好盖上被子,他静静地看了谢桑一会儿后,在谢桑防狼一般的眼神中转身离开了。

    谢桑:“……”

    没想到法兰克真的走了,谢桑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全噎在喉间,他看见法兰克的身影没入薄纱屏障后,随后一声关门声响起。

    胃部的疼痛再次漫上来,谢桑唔了一声后放任自己倒在床上,他终于放下满身的防备在无人之处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样。他蜷缩的模样宛如母亲腹中的婴孩,清瘦的背脊将衣物撑得凸起,他死死咬着牙将痛呼咽下,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床单。

    “咔擦——”

    开关门的声音微不可闻,埋首在被单中的谢桑忽然被一双手捞了出来,吓得都忘记了疼,他眼角带着残留的泪痕,仰着头看着身后的雌虫。

    “你怎么……唔”

    趁着谢桑说话,法兰克将一片药片塞进了谢桑的口中,同时将水杯抵在他的唇边,声音很低:“喝水。”

    谢桑被迫咽了水,拿药遇水即溶黏在舌根上苦得谢桑直皱眉头,下一刻他唇边忽然多出一颗糖,香软的味道瞬间在他唇齿间漫开,冲淡了药片残留的苦涩。

    “唔,你肿么……”

    糖果不小,谢桑的舌头压着糖咬字含糊,他看着法兰克,眼睛红红的,他猝不及防被法兰克撞见了褪去尖锐外壳的内里,此刻一脸慌乱地想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被疼的昏了头,还是因为口中的糖果太过甜腻,他嘴唇翕张好几秒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你不是走了吗唔——”

    法兰克从一侧带来的餐盘上取出一碗山药粥,他看准了谢桑开口的时机,谢桑一张嘴就喂一勺子粥。

    口中的粥有些烫嘴,谢桑眉头一皱话还在嘴巴里,就看见法兰克对着勺子里的山药粥吹了吹气,他一愣,随后一勺子又塞进了他嘴巴里。

    这一次嘴里粥的温度刚刚好了,山药粥熬的软糯,放了少量的鱼肉和虾肉,味道鲜美,是谢桑爱吃的口味。

    谢桑看着面前拿着勺子吹起的法兰克,忽地泄了气,他受惊宕机的大脑重新回归,那些粗鄙伤人的话语浮现脑海,可这一次他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

    可能是因为他饿了,而刚好这碗粥又合他的胃口。

    一个专心喂,一个乖乖吃,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法兰克湛蓝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谢桑,他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帮谢桑擦了擦嘴。

    他知道谢桑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问他为什么回来。

    法兰克收起了手帕,看着谢桑脸上那说是难堪倒不如用羞愤形容更为恰当的神情,他放下了碗。

    他不走的原因很简单,他听出了谢桑别扭话语背后的口是心非。

    他不想让他走,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第096章 他有点相信法兰克了

    月明星稀, 将近夜半。谢桑门口执勤的士兵带着些倦容,忍不住打了个哈气伸手搓揉眼睛, 努力打起精神。士兵揉眼的手指堪堪放下,就见着走廊的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他神色一肃,迎了上去。

    “上将——”

    此时已经凌晨,法兰克刚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匆匆回来,看着朝他行礼的士兵,法兰克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眸光落在微微敞开一道缝隙的门板上, 门缝透出一道昏暗,很显然房间里头已经熄了灯。

    顺着法兰克的视线看去,士兵很快懂得了法兰克的心思,他低声道:“上将,谢桑阁下今晚九点之后就回了房间,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熄了灯, 此刻应该已经熟睡了。”

    闻言, 法兰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房间的大吊灯果然如士兵所言熄了,一道暖光透过薄纱屏风洒落在地上, 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影,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门口的方向,落在了法兰克的脚边, 像是一条崎岖狭窄的羊肠小道,道路的尽头是床边的那盏台灯。

    法兰克的身影微顿, 眸光深处印着那盏散发着暖光的台灯, 静默地注视了三四秒。

    门口的士兵见状心里一凛, 生怕是在自己看守期间谢桑出了问题,伸长了脖子往房间里面看。

    透过法兰克和门沿之间的缝隙他看清了吸引法兰克注意的东西, 那是一盏再普通不过的床头小夜灯。并不是所有的虫睡觉的时候都喜欢全黑的状态,很多时候,有些虫喜欢在床头点一盏小夜灯,这样他们反而能睡得更香。根据数据统计,小夜灯的主要顾客一般是刚刚拥有独立房间害怕单独睡觉的小虫崽。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士兵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他收回视线,心中默默感慨一句原来雄虫阁下竟然也会害怕光灯睡觉。

    法兰克反手合上了门,他放轻脚步,顺着地上的狭长光影走去,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床边。

    宽阔的双人床上雄虫只占据了一半的地方,他的睡姿并不是那种大刺刺摊开,毫不顾忌防备,他侧躺着背对着门的方向,背脊微微拱起,像是时刻处在警惕之中的某种动物。

    法兰克静静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从他的角度能看见能看见谢桑的小半脸。雄虫侧躺着,半边脸压在枕头上,他额前的碎发长得有些长,巧妙地掩盖住了他的眼睛,只剩下分明的下颚线条和柔软的嘴唇。

    白色的被子盖在腰部以上的位置,谢桑的手臂露在了外面,法兰克的目光微微凝滞。

    现在是初春,天气虽然转暖,但是夜晚依旧很凉,谢桑的房间很大很空旷,没开暖气,室内的温度并没有外界高多少。

    谢桑的手臂绑着绷带和纱布,可能是为了图方便,他的睡衣并非春季的长袖而是适合盛夏的短袖,没有被子的保温,他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的胳膊上竖起了一片汗毛。

    法兰克弯腰伸手轻轻握住了谢桑的手臂,他感受到了对方胳膊上冰凉的温度,眉间的褶皱更深,他的动作很慢很柔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将谢桑的手臂放进了被子中。

    法兰克环顾四周,他在不远处的茶几上看到了中央空调的遥控器,他调好适宜的温度后,将空调改为了安静的睡眠模式。

    法兰克站在谢桑的床头,静静地看着。时间仿佛流水一般缓缓逝去,中央空调无声地工作着,房间的温度逐渐上升。

    床头柜上小夜灯的暖光映出法兰克眼底的疲倦,身为一个偌大帝国的最高执行官,他的空闲时间几乎为零,他不能全天候的陪在谢桑身边。即便他有时间,谢桑怕是也不愿意时时刻刻都看见他,毕竟雄虫曾经多次说他碍眼,让他滚开。

    即使法兰克知道谢桑很多时候说的话不过是口不择言的气话,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出现确实会一次又一次牵动谢桑的情绪,愤怒对伤口的恢复并不有利。

    法兰克静静看了谢桑许久,终于说出了今晚迈入房间中的第一句话:“抱歉,只能这样拘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即使是仔细去听都会错过,他说这话时眼底微光微凝,像是夜空中忽然黯淡的星。他说完这句话后,抬手将小夜灯的亮度调低了两个档,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重新被关上,隔着虚掩的门缝能听到法兰克和士兵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上将,谢桑阁下今日的详细记录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好,他的一日三餐都按时用了?”

    “是的,上将。”

    “涂抹的伤药和口服的伤药也都有按时服用?”

    “是的,属下看着谢桑阁下用的。”

    “家庭医生来了吗?”

    “来过了。”

    “他今日都做了什么?情绪如何?”

    “看上去还算……”

    不知是不是法兰克担心他们交谈的声音会打扰到房间中熟睡的谢桑,虚掩的房门被拉紧了,门外刻意压低的声音彻底听不清了。

    房间内,法兰克以为早已经熟睡的谢桑轻轻睁开了眼,他动了动手,法兰克帮他盖好的被子滑落腰间,他瞥来了眼床头被刻意调低亮度的小夜灯,起身看向被拉紧的房门。他仿佛看见了那扇门背后法兰克垂眸满眼认真向士兵询问他情况的模样。

    自从那天亚瑟走后已经过了五天,而今天是谢桑发现法兰克会在凌晨时分来他房间的第二天。这个秘密,是他前天无意听到了交接的士兵闲聊得来的,今夜他特地做出了早睡的模样,就是想看看法兰克到底为什么每天晚上不睡觉来他的房间。

    谢桑本以为法兰克是贼心不死想做采|花大盗,他假装熟睡等待着瓮中捉鳖,为了能看清他法兰克被他当场揭破的神情,他特意留了一盏小夜灯。

    当法兰克站在他床边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谢桑感到自己的心脏跳的格外地快,他能听见血液汩汩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在法兰克朝他伸出手,当他的手掌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到他冰凉的手臂上时,谢桑几乎下意识屏住呼吸,他僵硬地像是一块木头。

    谢桑没有喊。

    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法兰克靠近时僵硬地像一块木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大喊着揭露法兰克的真面目。

    事情和他计划中的不一样,他下意识的反应打破了所有的计划,他错过了最佳时期——他应该在法兰克抓住他胳膊时喊出来的,那时候他就能看清楚法兰克的嘴脸。

    冰凉的胳膊被放进了温暖的被子里,谢桑焦急地等待着法兰克接下来越界的动作,可是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在漫长的等待中,谢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法兰克的眼睛,那双眼睛宛如蓝宝石漂亮剔透却棱角分明,一切东西在他眼中仿佛都透彻到毫无遮掩,一眼就能望穿被人的心。

    其实,法兰克的眼睛和那些人的眼睛不一样,起码私生子的眼睛就没有他的那样漂亮,掺杂着浮于表面的贪婪和浅薄。

    谢桑等待着,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他被放进被子里的手冒了汗,可是法兰克却在没有其他的动作。

    就在他等不下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抱歉。

    即将睁开的眼眸快速颤动一瞬后闭紧了,额前的碎发帮他遮掩了即将暴露的伪装。

    床头小夜灯的亮度减弱了,谢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谢桑靠坐在床头,视线落在虚掩的房门外,刻意压低的模糊说话声已经消失,法兰克离开了。谢桑怎么也想不通,他想不通为什么法兰克会在深更半夜潜入他的房间,进来后什么却不做只是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站上一会儿。

    其实说是什么都没做到也不太妥当。

    谢桑的视线看向中央空调上显示的温度,24度,定时5个小时关,按照谢桑的睡觉作息,刚好是在他醒来前的一小时关闭,到时候房间内的温度会慢慢降低,刚好变成了一个不算高也不算太低的温度,不会让谢桑产生怀疑。

    谢桑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不老实,踢被子丢枕头是常有的事,很多时候睡一觉起来被子和他分别滚在床的对角线两头,早上被冻醒也不是罕见的事,可这几天他却都是一觉睡大天大亮。

    谢桑扯了扯嘴角,这算什么,他要夸法兰克一句正人君子吗?

    哦不,他不是人,他只是个雌虫。

    谢桑一手抓起滑落到腰间的被子,余光瞥到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他嘴边嘲讽般的弧度倏忽落了下来,莫名其妙地他将身上的短袖睡衣扯了下来,踩着鞋几步来到衣柜前一把拉开。只见衣柜里好几套长袖睡衣整整齐齐摆着,他将手中的短袖睡衣揉皱了丢进角落,而后扯出一件长袖睡衣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几步回到了床上,掀起被子上|床睡觉,他用的力气有些大一不小心扯到了手上的伤口。手背上的刺痛传来,谢桑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裹着纱布的右手,他的脑海中忽然浮出了第一次见到法兰克时候的画面。

    那是在战线后方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医院,他双腿骨折被高高架起,唯一能动的右手插着针头正在挂水。

    他的面前挂着一条简单的花帘布,勉强算是给他隔离出一块狭小的空间,伤员的呻|吟透过帘布闯入他的耳朵里,他大喊大叫满心满眼想要去宴会上送私生子一家去地狱团圆,却被告之这里不是地球。

    他说的话没有“人”能懂,他说的地名没有“人”知晓,他从前所有的痕迹仿佛落在地面上的水太阳一照就没了,毫无痕迹。

    没有地球,也没有人。

    当时的他以为那是一场戏,是他那个该死的渣爹一手策划的想把他逼疯的一场戏,他对着前来查看的医生大吼大叫,挥舞的手在剧痛中扯掉了面前的花帘布。在他不可置信几乎疯癫的眼神中,医生的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说,雄虫阁下,没有谁会为了一场戏牺牲这么多的鲜血和性命。

    谢桑不记得当时他都说了什么骂了什么,他只记得他的情绪很激动,他的体内像是装着一个被点了火的煤气罐,当温度达到临界点的那一刻,从体内汹涌而出的愤怒和怨恨就会让他爆体而亡。

    瓶瓶罐罐全部打翻,碎玻璃溅起划破了他的脸颊,唯一能活动的右臂随手抓起东西见“人”就扔,一地狼藉中他看见了法兰克。

    法兰克掀开营帐,在血污的味道中背着天光朝他而来,宽厚的大掌瞬间制服了他乱动的手臂,锐利的眼眸一扫落在他被针头划出细长伤口的手背。

    那天他手背上的伤口是法兰克亲自动手处理的。手上的刺痛缓和,谢桑弯了弯指头,他鼻尖仿佛闻到了碘酒血污潮湿腥气的味道。

    谢桑漆黑的眼底扫过些许亮光,他熄灭了床头的小夜灯后扯过被子裹紧了自己。他没有闭眼,他想到了法兰克对他的解释,他说,他没下药,也没有随身携带春|药的习惯。

    许久,一声轻嘲在寂静昏暗的房间中响起:“真|他|妈的就是个傻子。”

    他有点相信法兰克的话了,他没有下药,毕竟蠢到连这种大好机会都不知道把握的家伙大约是做不出下药的事情的。

    第097章 我知道你在装睡

    紧闭的房门发出咔哒一声后从内打开, 门口执勤的士兵扭头看着开门的谢桑,扬起笑容问好:“谢桑阁下, 早安。”

    其实说是早安并不合适,因为太阳早已经高挂,就在刚刚已经过了十点一刻。

    谢桑无甚兴趣地瞥了士兵一眼,他眼底虚浮着两抹青黑,那是没睡好觉的常见的烦躁。谢桑的五官偏向锋利的美感,像是未曾打磨棱角分明的原石, 双瞳漆黑如墨,皱眉的时候隐隐透出些许阴鸷。他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看着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士兵,没有说话。

    看清谢桑眼底的烦躁,士兵脸上的笑容微僵硬:“谢桑阁下, 早饭已经备下了, 医生嘱咐您一日三餐需要按时, 请您照顾您的身体, 您……”

    谢桑抬了抬手,皱着眉打断了士兵的絮叨, 他的后脑勺和前额突突地疼,士兵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聒噪的苍蝇。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抬脚往盘旋楼梯走去, 见状士兵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谢桑此刻的心情很糟糕,昨天夜里他莫名其妙地失眠了, 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 几乎天大亮的时候才终于有了睡意, 早上十点忽然惊醒,满打满算睡了才不到四个小时。糟糕的睡眠让他根本没有进食的胃口, 可是娇贵脆弱的胃却经不起他的折腾,不过是晚了一两个小时吃饭,腹中就升起一股灼烧感,让他忍不住作呕。

    谢桑抓了一把头发,低低咒骂一声,眉眼耷拉着拖脚走下楼梯。

    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味蕾,谢桑无甚兴趣地朝着餐厅走去,懈怠疲倦的眼眸微微掀起,下一刻他的眼眸忽然睁大了。

    只见沙发上早该出门的法兰克端端正正地坐着,他手中拿着一份资料,神情肃穆,应该是在处理公务,听到谢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聚。几乎是立刻,法兰克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起身朝谢桑走去。

    “煮了粥,你饿了太久吃点流食垫垫。”

    耳畔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双宛如蓝宝石一半的眼底映出他的身影,谢桑忽然想到昨晚。昨晚法兰克站在他床边也是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他的吗?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出是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心脏,很轻很柔,当时难以察觉,却在滞后的某一刻泛起了痒。

    谢桑看着自然而然帮他拉开椅子的法兰克。生平头一次,谢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仿佛回到了下|药之前的关系,可这似乎又只是表面,他们此刻的关系更加微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牵连勾扯甩不开的感觉。

    习以为常的话到了唇边又被吞咽回去,谢桑忽然发现他和法兰克之间的交流刨除了侮辱和咒骂,可怜的几乎找不到寒暄的话语,一句简单的问好寒暄在他们的关系中显得格外的突兀,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

    因为片刻的怔忪,谢桑脸上烦躁阴郁的神情散去,他抿着唇,在法兰克的视线中一声不吭地落了座。

    厨房内早已经准备好早饭终于派上了用场,一如既往的还是粥,但是这一次加了一点小菜和几个精致的包子。

    法兰克在谢桑身侧落座,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位置的距离,这个距离很巧妙,不会太近显得冒犯引起提防警惕,也不会太远显得疏离冷漠,他低声开口道:“医生说你的肠胃依旧很虚弱,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依旧得吃流食。”

    谢桑并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他像是故意忽略说话的法兰克,他拿起勺子朝飘着热气的米粥伸手。

    下一刻谢桑的视野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手,一个盛着五六颗小药丸的瓶盖被放在桌子上,不偏不倚在他和米粥之间,谢桑抬眸,法兰克给他端来了一杯水:“胃药要饭前吃。”

    谢桑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顿,他认得面前瓶盖里的小药丸中的一两样,有三种都是他这三天吃的,其他两个白色的应该是昨天医生新开的药。

    腹中的灼烧感越发厉害,似乎是在催促谢桑赶紧吃药,看着端着杯子朝他递来的法兰克,他放下汤勺将药丸倒入口中,拿走了法兰克手中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喉结滚动后一瞬将药丸全部咽下,谢桑抬手正打算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面前就多了一方白手帕,谢桑抬眸,只见法兰克拿着手帕望着他。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谢桑觉得法兰克的眼睛格外地亮,他眼底散开的光莫名其妙地让人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桑别开了眼,他没有接过手帕,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

    谢桑重新拿起勺子打算喝粥,又一次被拦住了,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又一次阻拦他的法兰克,眼底流露出来的不满像是在讨要一个说法,他的语气算得上好:“又要做什么?”

    法兰克并没在意谢桑的语气,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吃完药以后得隔些时间才能用饭,这是医嘱。”

    谢桑皱眉,他觉得法兰克实在是管的太多,他之前胃疼的时候胡乱塞一把药咽下就吃饭也不见得出了什么大事,他砰的一声把勺子往桌子上一摔,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冷冷吐出一句话:“真|他|妈的麻烦。”

    法兰克好似充耳未闻,看着虽然嘴上说着麻烦满脸不耐烦但还是乖乖等着的谢桑,他唇角的弧度漾开,口中的话仿佛哄小孩一般:“耐心等十分钟就好。”

    谢桑靠在椅背上烦躁地低低咒骂了一声,皱着眉朝法兰克瞪去一眼,带着燥意和不满的视线在看清法兰克脸上的神情时骤然一收。

    一身军装板正严肃的上位者唇角带着温软的笑意,那颗宛如蓝宝石一般的锐利眼眸好似化为了两汪澄澈碧蓝的湖水,谢桑口中的不满蓦然一顿,他像是被法兰克的眼神烫到了一样倏忽移开了视线。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明明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可是眼角眉梢却露出的压抑不住的喜气,仿佛一瞬间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一把年纪了还笑得春心荡漾!

    低低在心底骂了一声,别开眼的谢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露了怯,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腾地冒出了火气,他抬起头径直朝法兰克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刻意放粗的声音故作凶狠:“他妈的好了没有啊?!”

    法兰克看了眼手腕上还剩下一分钟的倒计时,抬头,面前的雄虫瞪着眼睛仿佛在和他比谁眼睛更大,他的模样莫名让法兰克想到了小狗,他压下忍不住再次上扬的嘴角,按掉了计时器:“十分钟到了,可以吃饭了。”

    闻言谢桑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朝法兰克扯了扯嘴角,拿起勺子享用这份等待许久的早饭。

    谢桑没有发现他此刻的模样和刚下楼梯时截然不同,明明桌子上的早餐一如既往,没有分毫变化,可他却忽然有了胃口。

    勺子和瓷碗不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桑像是在战败者面前炫耀他的战利品,朝着法兰克露出自以为恶意满满的嘲讽笑容,殊不知这一切落在法兰克的眼中早已经变了味道。

    法兰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掩去唇角的笑意,他的眼底是终于卸去了沉沉重负的轻松。

    这场单方的战争终于迎来了转机。

    法兰克并不是因为闲暇才留在别墅中,相反他今天早上还推掉了一个重大的会议,他是特意在楼下等待谢桑。

    因为一盏灯。

    昨天半夜法兰克去谢桑房间的时候,床头柜上的台灯是亮着的。谢桑从没有开着灯睡觉的习惯,相反,他对光线格外敏感,为此法兰克特地加厚了谢桑卧室房里用的窗帘。可是昨晚谢桑的房间却点着灯。

    在房门前看见那盏灯的那一刻法兰克心中就冒出了一个猜想:谢桑在装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是法兰克觉得谢桑是在等他。

    但那绝不是情人间两情相悦深夜留一盏灯的等待,这等待背后是未知的可能。如履薄冰,极有可能踏错一步就将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摧毁。

    可即便如此,法兰克还是迈进了谢桑的房门。因为他看见了谢桑露在外头的胳膊,没开暖气的房间太冷,这样睡着会生病。

    昨夜,法兰克在谢桑的床边待得时间格外地久,他想要知道谢桑想做什么,为什么他要装睡等他,是想要趁他不备偷袭,或是想做什么报复他的拘禁。

    心中藏着无数想法,法兰克静静地等待着谢桑的行动,可是床上的雄虫只是安静地躺着,他仿佛真的睡着了,他坦然安睡的模样让法兰克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谢桑并没有装睡,他不过是忘记了关灯。

    谢桑是装睡吗?

    脑中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法兰克临时取消了早上的会议,他早早地穿戴整齐坐在楼下开始等候,他迫切地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在谢桑出现在楼梯口时,当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法兰克得到了他的答案。

    没有厌恶没有嫌恶,雄虫下意识的反应不过是怔愣,他睁大的双眼像是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这个问题中有的只是疑惑。

    没有劈头盖脸的怒骂,谢桑对他单方面的没有一刻消停的狂轰乱炸终于结束了,法兰克罕见地得到了和谢桑在同一片空间安静相处的时光。

    谢桑反常的行为已经说明了所有。

    于是乎,法兰克做了一个试探,他想看谢桑会不会服下他亲手递上的药。

    谢桑吃了。

    这个结果让法兰克抑制不住地动容,他知道谢桑相信了他说的话——春|药不是他下的,那天的意外绝非他的蓄谋已久。

    谢桑的戒备心很重,如果他真的认为法兰克会害他,他绝不会再碰法兰克递给他的任何东西,更何况是那些他没见过的药丸。

    法兰克想,他们之间很快就会恢复如初,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下药的主谋,将他带到谢桑面前澄清事实真相就好。

    一碗米粥见了底,谢桑口中咬着包子,两颊微微鼓起,一双眼睛仍旧盯着法兰克。他看着法兰克尖尖的虎牙故意用力一咬,那模样仿佛他咬的不是包子而是法兰克的肉。

    法兰克眼眸微沉,他的右肩膀微不可察颤了颤,像是被一片羽毛轻飘飘撩了一下,出奇地痒。在不为人知的军装遮掩之下,在他的右肩膀上残留着整齐的两排牙印。军雌的恢复力强悍,谢桑那天留下痕迹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唯独法兰克这肩膀上的牙印,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口袋中的光脑嗡鸣,法兰克一眼扫过数十条重复的催促,在谢桑恶狠狠的视线中朝他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我还有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谁他妈的……呃”

    谢桑猛地睁大眼下意识就要反驳,但他忘记了自己还在吃东西被噎得差点要翻白眼,法兰克见状赶紧倒了杯水递给谢桑,拍了拍他的背脊帮他顺气看他喝下:“吃完了再说,慢慢来,不着急。”

    谢桑捂着胸口将堵在喉咙里的面包咽下去,他一把拍开法兰克的手,眼睛瞪得格外地大:“谁他妈的要你陪,别他妈的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滚赶紧滚!”

    法兰克看着谢桑漆黑的眼眸,他的目光总是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没有在谢桑眼中看到那天过后的愤恨和厌恶。他压下翘起的唇角,掏出手帕擦了擦谢桑嘴角不小心沾上的残屑:“记得按时吃药,医生多开了些维生素和营养品。”

    柔软的绢布擦过唇角,谢桑一把抓住了法兰克的手中的手帕,后者见状微微一笑后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谢桑眯着眼睛看着法兰克的背影走出视野后,他心神微微一松,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的触感不对,垂眸,白色的绢布手帕牢牢被他攥在手心,仿佛在向他无声地诉说着胜利。

    谢桑皱紧了眉头,攥着手帕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

    不对啊,他凭什么要听法兰克的话?法兰克凭什么管他?!

    谢桑低低咒骂一声,正在收拾桌子的仆从闻言双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瓷盘摔了个粉碎,他小心翼翼回头,就看见刚刚还心情不错的雄虫阁下不知为何脸色难看,跺脚转身上了楼,而他刚刚待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方素白绢帕。

    第098章 过度保护

    偌大的别墅里谢桑像是一个游魂, 不过是愤怒的游魂,他跺着脚在别墅里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 他身后跟着一群唯恐他出事的仆从,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与害怕,小心翼翼地杜绝每一个可能成为“事故”发生点的地方。

    楼梯拐角处还有二十米的距离一个仆从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气喘吁吁地挡在了三层高的旋转楼梯前:“谢桑阁下,请您小心楼梯。”

    谢桑脚步一顿,扭头换了个方向。

    三四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仆从冲上前, 将谢桑和巨型油画隔开,伸手做出此处危险的模样:“谢桑阁下,这些画挂在墙壁上太久了,年久失修,难免有掉落的危险, 请您小心。”

    谢桑漆黑的眼底映出仆从们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 深吸一口气, 扭头去了吧台, 他现在急需一杯冰镇威士忌。

    “给我一杯……”

    谢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台面上所有的瓷杯和玻璃杯瞬间被全部收走, 仅剩的都是摔不碎没有任何锋利棱角的不锈钢杯子,质朴地仿佛老干部专用,一侧的仆从怀中抱着来不及收起的马克杯朝谢桑笑得小心翼翼:“谢桑阁下, 这些杯子太过锋利了,很容易划伤您宝贵的肌肤, 请您小心。”

    说着, 仆从将所有的易碎杯子全部放起来, 朝谢桑露出一个笑容:“阁下,您需要什么, 牛奶还是果汁?”

    谢桑:“……”

    满柜子酒的吧台前,问他喝牛奶还是和果汁?这和去酒吧蹦迪,服务员上来给你送了一杯咖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加了糖的热咖啡,到底要不要这么荒谬?!

    仆从背后红丝绒帘布被掩耳盗铃似的快速拉起,谢桑的视线落在那一角尚未完全遮掩的酒墙上,从红酒到鸡尾酒应有尽有满满装了一整面墙,他磨了磨牙齿。

    仆从看着忽然转身走了的谢桑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身后的红丝帘布看去,发现露出一角后赶紧拉紧遮住,吓得要命一般拍着胸口:谢桑阁下大病初愈,要是他给阁下调了酒,他怕是没有后半辈子了。

    谢桑环顾四周,他发现只要是他视线扫过的一放,附近的仆从就会露出如临大敌,慌慌张张跑出来仿佛所有的东西忽然都变成了会谋财害命的妖魔鬼怪。

    谢桑啧了一声,满眼不耐,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抬脚想要将身边的垃圾桶踹翻,但是下一刻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忽然窜出来,挡在垃圾桶前。

    谢桑瞳孔一缩,踹出的脚差点止不住,眼看着就要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就要结结实实挨打自己一脚,谢桑咬牙脚下猛地往后一抽,飞出去的右脚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落地。

    谢桑咬紧牙,刚刚的动作让他抻到了大腿的筋,撕扯的感觉可不好受,满肚子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你|他|妈的找死啊!”

    以为自己大难临头害怕地闭紧双眼等待着疼痛降临的仆从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他睁开眼就见着谢桑捂着大腿,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谢桑皱着眉,满眼不耐地看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找死的家伙,漆黑的眼珠一凝,发现对方是个年纪很小的仆从,他抱着垃圾桶缩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要哭了。谢桑口停顿几秒后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语气仍旧是不好:“一个破垃圾桶你护什么,你|他|妈的冲出来,它是你爹啊?!”

    抱着垃圾桶的仆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谢桑阁下,这个垃圾桶很重,您踢了脚会疼的。”

    闻言谢桑眼中流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他看着跟护犊子一般抱着垃圾桶的仆从:“你|他|妈的冲出来是害怕我受伤?”

    仆从小心地点头:“大家都害怕您受伤,法兰克上将吩咐我们要小心照顾您。”

    谢桑:“……”

    谢桑这些天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中没有出来走动,吃饭什么的都是送进门,因此他根本不知道法兰克下过这种命令。

    难怪今天他经过的地方,仆从都像是突发神经病,一个个让他小心让他注意,护着眼珠子一样看着他,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莫名其妙地,像是忽然迎头落了一盆凉水,把谢桑胸中腾腾的怒气哗啦一声全浇灭了。

    “谢桑阁下您没事吧?”

    正在光脑通讯的士兵看见谢桑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他面前一个仆从抱着垃圾桶小心翼翼地回话,士兵快步走过去视线在谢桑身上快速扫过,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退回原位,他的作用主要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充当一个实时记录的摄像头。

    法兰克并不想将谢桑禁足,他将谢桑放到自己居住的处所无非是为了方便看护,在这幢别墅中谢桑可以自由行动,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执勤士兵的陪同之下。法兰克很希望谢桑能多多走动,长期待在狭小密闭的房间里并不利于身心健康,法兰克的别墅很大,几乎是一个小型城堡,该有的享乐设施一应俱全。

    士兵奉命看护谢桑,难得看见对方不再死气沉沉缩在阴暗的房间里,有些心情出来走一走,他打心底的高兴,可是就在刚刚一个电话的空当,雄虫却忽然失了兴致开始往他的房间走去,士兵忍不住开了口:“谢桑阁下,您不想继续逛逛了吗?”

    谢桑没有说话,视线扫过一众战战兢兢的仆从们,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士兵读懂了谢桑的意思,他看着拖着脚往房间走的谢桑,掏出光脑手指飞快地打出几个字发送,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快步追上了谢桑:“谢桑阁下,别墅五楼有全息投影房,可以模拟许多场景,您想去看看吗?”

    谢桑的脚步骤然一顿,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十分钟后,士兵站在全息投影房的控制终端前,详细细致地向谢桑解释房间的使用方法:“谢桑阁下,全息投影房间可以模拟任何场景,比如赛车射击这种常规活动,当然也可以模拟机甲大战等等……”

    在士兵的声音中,谢桑环视四周,眼前的这个全息投影房堪比小型足球场,各种高级设备一应俱全,只需要轻轻按下控制终端的按钮就能够模拟出千百种情况。饶是见惯了烧钱的场所,谢桑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高科技的全息投影房引起了他的兴趣。

    “阁下您要不试一试?”

    在士兵期盼的眼神中,谢桑在中央控制终端的场景选择上输入了“赛车”两个字,一声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投影机器开始高速运转,四周的投影板片调整到合适的角度,谢桑走进机器中戴上了头盔后按下开关键,下一刻他眼前原本光秃秃的投影房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赛车比赛战场。

    看着带着头盔开始全身心沉浸在游戏中的谢桑,士兵像是终于完成使命一般满脸都是压抑不住地高兴,他掏出手中的光脑,迅速拍了一张照片后发了过去,聊天框上方显示的称谓赫然是法兰克上将。

    皇家专用的议会厅中,法兰克刚刚结束了一场重要会议的法兰克,他今天的事务实在繁忙,接下来还有两场会议需要他出席,现在正是中途休息时间。

    巴顿看着面前一堆大虫物,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跟着上将进出这种场合这么些年了,到现在依旧是会紧张打颤,简直是给自家长官丢脸!

    巴顿如是想着,视线不由自主看向法兰克所在的位置,只见工作时间从不分心的法兰克在一堆觥筹交错间此刻握着光脑眉心微蹙地在光脑上输入什么。

    巴顿极少在法兰克脸上看见这种思虑重重的神情,即使是国家大事法兰克也向来是游刃有余。他心中好奇到底是什么难题能让法兰克露出这种表情,定睛一看后眼睛都要瞪直了。

    法兰克并不是在处理家国大事,他光脑上是对话框,里头“谢桑阁下”作为关键词高频出现。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巴顿都想要扶额叹息,他正想要说些什么提醒法兰克此刻的情况并不适合聊天,下一秒就见到自家上将将光脑收回口袋中,他眼底不禁露出“不愧是上将”的表情。此刻下一场刚好会议开始。

    豪华加长版的沙发上,远道而来的德奥公爵看着不远处欧亚联邦帝国的最高执行官,心中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套套近乎,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法兰克上将,您真是大名鼎鼎,老早就听过很多关于您的传奇事迹,今日一见不想您竟然如此年轻,果真是年少有为,凤毛麟角,真是太太太了不起了!”

    恭维溢美之词,法兰克听得只会多不会少,他看着面前德奥公爵礼貌地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太多情绪波动,对方是瑞纳金帝国派来的使臣团中的少数能说的上话的几位。使臣团明面上看起来还是一锅粥,稍稍留心就会发现这内里早就四分五裂,心怀鬼胎各自都为自身的利益,他们前来名义上是为了三月前的救援活动道谢,实则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此次瑞纳金帝国使臣团中的领头并非三皇子安德烈。

    法兰克和安德烈共同合作过多次,虽然算不上生死之交,但也不至于单薄到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他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些传言,淡淡开了口:“德奥公爵,此番使臣团和往年变动稍微有些大,这么不见贵国的安德烈殿下?”

    德奥公爵没想到法兰克根本不吃马屁这一套,而且一开口就是问安德烈,他明显一愣,随后忽然满脸悲痛道:“上将有所不知,安德烈殿下在不久前救援活动的清剿收尾中出了事,他所在的飞行器爆炸了,军部派虫赶去非常最后的定位位置,以此为中心扩散搜索了足足半个月,可是却什么都没找到,向来是……”

    安德烈出事的事情并非不能说,瑞纳金和亚欧联邦是多年的盟国,法兰克闻言眼中一抹震惊快速闪过,他看着德奥公爵满脸浮于表面的悲痛,神色微沉,他并不相信安德烈会在一场简单的清尾工作中死无全尸。此事疑点重重,而其中最刻意的就是这群在安德烈“死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欧亚联邦帝国的“使臣团。”

    第099章 臊得慌

    “唰——”

    “唰——”

    赛道上的彩旗猎猎作响, 两道光影你追我赶,白色如惊雷闪电, 黑色似海中蛟龙,风驰电掣间快出了残影。

    仪表盘上的数值已经达到每小时100千米,数值却仍旧不停疯狂飙升,凌冽的风刮在身上仿佛刀子一般,摩托车上的身影压得很低,飘起的衣摆下流畅紧绷的肌肉线条一闪而过。谢桑目视前方, 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面前的银色摩托,一点一点将落下的距离拉近。

    加速度带来一种强烈的推背感,无形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压住了你的背脊,巨大的加速度和隆隆的马达声让耳中的半规管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状态,头脑清醒, 神经紧张, 肌肉紧绷起伏, 脸红心跳手心冒汗, 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和刺|激,大脑中瞬间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

    前面是一个狭长陡峭的弯道。

    谢桑劲瘦的腰肢再度往下压下一个度, 胸膛紧贴在摩托因为高速运转发热的金属外壳上,再一次将油门打死,一个侧身。

    侧弯压得极低, 刺耳的金属声中地面上磨出一道火光,身下的摩托仿佛变成了一匹桀骜不驯的汗血宝马, 嘶吼着想要将背上的人甩出去, 却被狠狠一夹马肚, 乖乖臣服。

    摩托的马力远不止一匹骏马,只要转动把手, □□的速度堪比百来头汗血宝马举蹄狂奔,澎湃的力量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开阔的视野和身侧呼啸而过的彩旗,这是一场力量之间的角逐,是一场速度与激|情的盛宴。

    仿佛和身下的摩托化为一体,精准控制,收放自如。谢桑再一次转动把手,在刺眼的火星中,他以一个极其刁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角度飘过弯道,终于转弯尽头实现了超车。

    两道光影虽然仍旧一前一后死死咬着,但是局势已然调转,前方终点的的红线和彩旗已经进入视野之内,只要稳住现状,不出意料冠军自然是谢桑的囊中之物。

    “哔——”

    看着显示器上鲜红的“胜利”两个大字,谢桑从摩托车上挺身,他摘下头盔摸了一把脸,五指将汗湿的头发全部梳到后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唇边勾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扭头朝身后看去。

    银白色的摩托车上是他的战败对手,谢桑习惯性地朝着对方扬起下巴,这是胜利者的特权,他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宣示着他的荣耀。

    然而下一秒刚刚和他干了一大场的对手忽然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团打散的数据,谢桑唇边得意洋洋的笑容一滞。

    他耳畔响起模拟机器发出的冰冷提示音:“游戏已经结束,请问是否需要重新开始,如果需要请点击‘是’,如果不需要请点击右下角的‘返回’按键回到主菜单界面。”

    四周由机器模拟出来的看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在眼前消失,尖叫声、喝彩声还有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后一瞬间清零,四周逐渐露出属于模拟器的金属片板提醒着一切不过是假象。

    谢桑唇角收敛,微微向下压出了弧度。

    真是奇怪。

    他听见胸腔中心跳的声音,很响很快连成一片,血液仿佛都在冒泡咕咕作响,激增的肾上腺素尚未被消解,大脑中分泌的多巴胺使他保持着一种亢奋状态。

    这种感觉是谢桑再熟悉不过的快|感,可莫名其妙地,当他看见银白摩托在眼前化为一团虚拟的数值时,内心仿佛突然空了一块。

    很爽,却没有任何激动了。

    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还不高兴?

    他想看见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会看见他的“手下战败”摘下他的头盔,那顶银色的头盔之下应该是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沉静澄澈却无比锋利。

    谢桑呼吸一窒,猛地将手中的传感器丢下,光屏上记录的数据忽然飙升到一个点后戛然而止,谢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真|他|妈的疯了,他竟然他妈的在想法兰克?!

    一定是因为他想要赢他,一定是因为这样,他妈的他竟然输了!当初肯定是因为他大意,找个机会再战一次,他就不信他还会再输!到时候他一定要把那句话还回去,什么第一,他他妈的才是第一!

    谢桑耍的一手好车技,水平不逊于专业选手,从无败绩,直到他碰到了法兰克,一个他以为绝对不会玩赛车之类的家伙。心情的起伏仿佛浪潮,涨潮时汹涌澎湃,退潮时只留下一地潮湿的沙土,谢桑忽然就失了兴致,他摘下头盔,打开了操作室的门。

    门外的士兵看见谢桑出来,低头看了眼时间,惊讶地发现距离谢桑进入操作室到他出来才过了不到一小时,他出声问道:“谢桑阁下,您不继续玩了吗?”

    谢桑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好玩的。”

    闻言士兵眼中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感到诧异。他谨记自己的职责,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谢桑的情绪,他无比确定谢桑阁下对于模拟操控室非常感兴趣。当他告知对方别墅里有操作模拟室时,雄虫眼中的欣喜和期待并非假象,而这一份期待在亲眼见到模拟操控室时化为了肉眼可见的激动。当时士兵还在心中感慨法兰克上将不愧是神机妙算,即使不在现场也知道该如何让谢桑阁下高兴起来。

    可是为什么?

    士兵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光屏上,操作室会自动保留使用者的数据记录,士兵的视线快速锁定了他想要找的数据。蓝色的数据是对使用者感官体验的综合分析,包括心率,激素水平,呼吸频率等等,谢桑的这条数据起起伏伏一直居于高峰,可却在半分钟前,即游戏即将结束前忽然急转直下,断崖式下跌。

    发生了什么?

    士兵试探地开口道:“谢桑阁下,刚刚的赛车模拟场地是有哪里让您不满意吗?您可以告诉我您的需求,我对参数进行调整,争取让您得到更好的感觉体验。”

    谢桑看着满眼殷切的士兵,又扭头看了眼偌大安静的操纵模拟室。裸|露的金属片板反射着寒光,虫族的科技比地球发展的更加先进,这项高级的技术可以模拟出各种场景,惟妙惟肖,分不清真假,但是总感觉少了些东西。

    谢桑眼眸微,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眼眸,他没说话。

    不知为何一侧的士兵觉得谢桑看起来有些失落,福至心灵一般,他忽然想到自己听过的一件有关谢桑和法兰克的故事,他忽地开了口:“谢桑阁下,您是想和法兰克上将一起赛车吗?”

    闻言谢桑的神情骤然一变,他像是被人迎头一击头脑都在发懵,反驳的话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谁他妈的在想他?!”

    谢桑像是被冷不丁地戳了痛处,一瞬间就进入了战斗戒备模式,嘴巴里的话像是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不停:“你|他|妈的哪只眼看见我在想法兰克了?我他妈的开口说话了?我和他什么关系,谁他妈的没事想他,我他妈的才不会没事想他。”

    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一长串都不带停的,被狂轰炮击的士兵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他等着谢桑说完,看着忽然怒火中烧的谢桑,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谢桑阁下,我没说您在想法兰克上将,我刚刚说的是您是不是想要和法兰克上将一起赛车。”

    “……”

    空气中突然安静,

    张开的嘴巴无声地闭上又张开,翕动几瞬后,谢桑低低咒骂几声后恨恨闭上了嘴巴。

    身为法兰克特意安排在谢桑身边的“实时监控”,士兵自然具备一定的察言观色能力,他深知自己的任务艰巨棘手,为了更好了解对方他将谢桑的经历熟记于心,而其中一件事就是谢桑和法兰克在都铎赛车场的比赛。那是一场几乎能称得上世纪大战的精彩对决,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但是其中的惊心动魄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为过,虽然结局了理所当然地是法兰克上将胜利,但是这一场比赛那是棋逢对手,真真是展现了什么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

    想来谢桑阁下惜败后心里怕是一直都想要再来战一次,所以才会想都不想就直接选了赛车。

    如是想着,士兵心中懊恼,暗骂自己榆木脑袋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情,居然连如此明显的意图都看不出来。如今脑子通了,总算能把蛛丝马迹都串起来,士兵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满脸激动开了口:“谢桑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法兰克上将一直都很关心您,他怕您无聊就让我带您来操作模拟室玩,上将实在太忙所以脱不开身,但您放心,我一定会将您的想法告知法兰克上将!”

    谢桑像是忘记了该如何说话,士兵说了这么一长串他竟然都没想起打断,他莫名地有些结巴:“……你、你|他|妈的瞎说什么?!什么关心,什么明白我的意思,你|他|妈别乱说!”

    士兵眼尖地注意到了谢桑的耳朵,汗湿的头发贴头皮,对方没了遮挡的耳朵在刚刚忽然红了,他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谢桑阁下,我都明白,我保证不乱说。”

    看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的士兵,谢桑感觉脸上升起一股奇怪的燥意,他忍不住低吼道:“……你|他|妈的都懂了什么?!”

    士兵有些惊讶地发现谢桑红了脸,他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好谢桑和法兰克之间的传话筒:“谢桑阁下,我都懂,您不用再解释了。”

    谢桑:“……”

    脸上的温度臊得慌,谢桑看着说不通的士兵,扭头跺着脚走了,他的速度很快好像要去算账一样地气势汹汹,然而只要稍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身影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更加恰当。

    第100章 大大的胸

    法兰克回到别墅时夜已经深了, 他按照往常的习惯推开谢桑的房门,屋内一片昏暗, 昨晚发着暖光的台灯此刻灭着,房间里静悄悄的。

    法兰克走到床边,他的视线朝隆起的身影望去,只见躺在床上的雄虫一反常态将手脚都伸进了被子里,全身上下只露出脖子和头,他平躺着床上姿势格外地安详。

    法兰克的目光落在谢桑紧闭的眼睫上, 后者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浓密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一瞬,在昏暗颤动的速度快到几乎难以察觉,可是仍旧是被法兰克捕捉到了。

    余光瞥向一侧熄灭的台灯,法兰克伸手掌心贴上灯壁, 他感受到了尚未褪去的温度, 很显然这盏灯在不久前还亮着。

    谢桑在装睡。

    假装睡着了的雄虫看起来很乖, 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头上柔和了他略显凌厉的面容, 白日里见到谁都要刺一下的劲儿不见了,现在的他安安静静躺着, 像是一个褪去尖锐外壳露出柔软腹部的刺猬。法兰克嘴角微微勾起,他收回握着台灯上的手,湛蓝的眼眸深处映出谢桑的倒影, 像是两汪浸透了月色的湖水。

    他们心知肚明却都佯装无知。雄虫发现了他每晚都会来到房间却假装不知,而他知道雄虫装睡却也保持缄默。这种假装和缄默仿佛一张无形的网, 将他们拢如其中, 迟早他们终会在这张逐渐收拢的巨网中不期而遇。

    此刻, 谢桑躺在床上保持着生平从未有过的端庄睡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感觉法兰克在看他,他的身上像是贴上了一层无形的纱,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可是薄纱即使清透无形一层又一层垒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真|他|妈的有病吧,他为什么又要装睡?!谢桑忍着眨眼的冲动,在心底低低咒骂几声。

    就在三分钟前谢桑还翘着二郎腿倒在床对面的沙发上,谁料咔哒一声门锁忽然响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连谢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他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关了台灯爬上了床,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等谢桑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床上躺好,摆出了端庄得只有在殡葬场才会有的姿势——双手合十放在腹部。

    过了几分钟了?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法兰克他妈的还要看多久?他他妈的到底在看什么?他今天盖好被子了,也关了灯,房间里的温度不低,

    谢桑忍住蜷缩身体的冲动,这种冲动被他下意识地认为是在向法兰克示弱,而谢桑最不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法兰克他妈的到底为什么要进他的房间?每天在他床边站十几分钟就能修身养性吗?难道这他妈的是法兰克喜欢的睡前活动?!睡前看一看他的脸?

    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人在慌张的时候总是会显得很忙,如果这时候他还要被迫躺在床上装睡,那他的大脑怕是能超高速运转,一秒钟从宇宙大爆炸穿梭到物种起源。

    一个个接连冒出的想法连谢桑自己都觉得荒谬,就在他忍不住要睁开眼和法兰克来个对簿公堂时,他感到床边洒落的高大阴影晃了晃,他感到自己身侧的被角被折叠后捏紧了压实,他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这个味道……

    谢桑下意识吸了一口。

    法兰克按被角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后继续,他的唇角翘起一抹弧度,他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将自己饱满的胸膛往下压了压,似有若无地擦过了谢桑的鼻尖。

    谢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开了一条细缝,他看见了饱满的、几乎要撑破衬衫爆出来的肌肉,薄薄的白衬衫遮不住透出来的肉色,若隐若现地仿佛是在引人采撷。法兰克正俯身弯腰伸着长臂帮他把另一角的被子压实。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谢桑如遭雷击,他猛地闭上了眼睛,睁眼和法兰克“对簿公堂”的想法被他抛到脑后,此刻的他浑身紧绷着努力忽略鼻尖萦绕的味道和刚刚的触感。

    香的,软的,Q弹Q弹的,被他的鼻子压出了形状。

    “终于”压实了被子的法兰克缓缓直起身,离开时不知是有意无意地挺身。他的视线落在谢桑的脸上,逐渐加深的颜色足够让人联想到攀升的温度,他微微勾起唇。

    谢桑忽然觉得房间变得特别嘈杂,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开始咯噔咯噔响个不停,惹得他心烦意乱。他咬着牙,心里催促着法兰克赶快离开。

    不知是不是法兰克听到了他的心声,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房间中重新响起脚步声,悄然地逐渐远去。

    “咔哒——”

    关门的声音响起时,躺在床上的谢桑像是终于浮出水面得到了呼吸,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喘了口气,唰地一声朝门口看去,确认法兰克离开后他点亮了床头柜上的小台灯。

    “砰砰砰——”

    “砰砰砰砰——”

    谢桑皱着眉,他再也坐不住跳下床环顾四周,漆黑的眼瞳中烦躁不安地转动着,他一心想要把那一刻不停怦怦跳的烦心物什找出来。他找遍了房间里所有地方,但是那烦人的声音依旧不停地追着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房间里乱转,直到被镜子里一闪而过的反光吸引了视线。

    谢桑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许久后,他缓缓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脸,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只见镜子里眉眼凌厉的青年脸上飘着两抹显眼的红,仿佛不敢置信他捂着半边脸的手虚虚垂下,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砰砰砰——”

    一刻不停惹谢桑心烦的噪音源头终于被找到了,谢桑终于发现,那不过是他跳动的心。

    *****

    门外,士兵正在向法兰克汇报谢桑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录,事无巨细,包括调酒吧台的热牛奶,和抱着垃圾桶怕谢桑脚疼的仆从,不仅有文字版还有抓拍的图片,主打一个图文并茂。

    士兵对着正在浏览记录报告的法兰克将肚子里早已经斟酌修改的草稿说了出来:“上将,我觉得谢桑阁下今天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闻言法兰克的动作一顿,他宝蓝色的眼眸从图文并茂的记录上转移到了士兵的脸上:“为什么这么说?”

    迎着法兰克的视线,士兵咽了咽口水,他忍住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闪的动作,壮着胆子继续道:“今日属下按照您说的带谢桑阁下去操控模拟室,谢桑阁下选的是赛车对战,谢桑阁下一开始还挺有兴致,可是后来他明明赢了却忽然不高兴,只玩了一把就草草结束了。”

    “上将,属下曾听闻您和谢桑阁下之间曾有一场非常精彩的赛车对决,属下在想谢桑阁下可能是想到了从前,想到了和您一起比赛的场景,所以才会忽有所感……”说到这里,士兵顿了顿,他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法兰克鼓起勇气:“上将,属下猜想谢桑阁下情绪忽然的变化是因为想您了!”

    “……”

    士兵着实是为自家的长官的恋情感到深切地担忧。上将每日工作繁忙只有到夜里才能见自己喜爱的雄虫一面,而谢桑阁下根本不知道法兰克上将每晚都在他睡着的时候见他,心里思念连玩游戏都是为了回忆之前的美好回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谢桑阁下前段时间会变成那样甚至闹到跳楼的地步,但是按照他这几天的观察,他觉得这段破裂的感情完全可以修修补补重归旧好。

    想到这里,士兵急急地开口道:“上将,据属下观察,谢桑阁下对您明显有感情,但是感情这东西得说出来,他不说您不说,一来二去这不就错过了?您要是不好意思说属下帮您讲,毕竟论功劳这种事从别虫口中听见更真实可靠。”

    法兰克看着面前满脸殷切看着自己的士兵知道对方怕是误解了什么,他开口道:“普兰,谢谢,但是不用了。”

    他有自知之明,谢桑应该不会想念他,如果偶尔有想起他,只希望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就好。而且那场所谓的惊心动魄的赛车比赛也并非士兵以为的是美好的回忆,对于雄虫而言,怕是一次糟糕透顶的经历。那场赛车甚至都算不上一次比赛,不过是他幸运地及时赶到阻止了雄虫的寻死行为。

    那是法兰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谢桑寻死的决心,并非那种丧失了所有希望哀莫大于心死后放弃一切,而是一种拼尽全力乃至不惜一切代价舍弃一切的疯狂,决绝到孤注一掷。

    匆匆赶到赛场的法兰克看见了起跑线上一身黑衣的谢桑,他没有戴护膝护腕甚至没有戴头盔。这个赛车场游走于灰色地带,来找刺|激的雌虫很多,不戴防护措施的谢桑并非头一个,在看台上一片嬉笑起哄的吵杂中,法兰克看清了那双漆黑眼瞳中的色彩。

    他想死——

    赛场里摩托车马达的声音几乎震天响,仿佛是预告死亡来临的鸣笛。第一名的红线已经被扯断,但是飞驰的摩托车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一次又一次地提速,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冠军而是山地尽头的悬崖。

    欢呼声变成了尖叫声。

    金属外壳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划痕,刺耳的声音仿佛千百双爪子在玻璃上挠出细长的抓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银色的摩托仿佛闪电一般以一种几乎不敢相信的速度从一侧的树丛中飞出,纵身一横在距离谢桑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堪堪停住,他身后不到五米的距离是万丈悬崖。

    “滚开!”

    呼啸的风声混着嘶声的怒吼,法兰克没有动,他看着谢桑□□的黑色摩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向他,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若是正面撞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车毁人亡。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从始至终都在提速的摩托终于有了减速的迹象,刹车冒出刺眼的火星后猛地绷断,失控的摩托像是发了疯的马径直朝拦着前面的银色摩托冲过去。眼看着惨剧就要发生,谢桑忽然握着车头猛地一扭,黑色的摩托车被压得极低,以一个人的肉|身绝对承受不来的力道翻转。

    在陡然失重中,谢桑闭上了眼睛。

    他满怀仇恨地等待着再一次睁眼时回到地球,然而他却被一股大力硬生生拽离,失控的摩托车侧翻着滚落悬崖。赛场的解说员激动地宣布十年间的记录再一次被打破,在观众的尖叫声中,银色头盔上的黑色护目镜被咔哒一声拉开,谢桑看见了法兰克的脸。

    他们刷新了十年来未曾动摇的记录,谢桑第二,法兰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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