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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归家

    沈寄雪心中陡然一紧,轻轻捻了捻指尖,掠过一丝杀意。

    莫非,他想起了什么?

    银龙察觉她的情绪不对,于袖间微微探出头来,看向面容冷峻、眼中却多了几分迫切的男人。

    沈寄雪垂下眼,将银龙按回去,摇了摇头恭敬道,“弟子入宗门之前,从未见过剑尊。”

    楚长渊怔忪一瞬,若从未见过,他为何会觉得那声“少爷”格外耳熟?熟悉到仅凭两个字眼就让他几近失控。

    “正是,”沈寄雪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但也并非绝对,他们皆在隐月城主手下做事,应当不缺钱,看不上这小客栈也是有可能的。”

    骁阳、隐月两城毗邻而建,通商往来已久,隐月城虽不如骁阳城大,却占据着一座灵石矿,故而比骁阳城富裕许多。

    众人闻言恍然,顿时望向那个挂着“栖兰客栈”四个大字的三层小楼,盯着进出之人细细看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进入骁阳城的路线便是从隐月城处得知,与之前进来之人所行路线无差。

    一则是为了查看是否有人倒在迷瘴之中、好及时救治,二则是稳妥起见,若他们没有在途中看见有人受伤,那便说明前两批人都安全地到达了城内。

    若城内真如表面上这般正常,那么那两批人也应当平安无事,那些人的画像他们都一一看过,若寻遍城中客栈皆无眼熟之人,便意味着骁阳城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大家集中一些,”洛雁瑶面色颇为沉重,“如今城中情形尚不清晰,我们先兵分三路前往城中客栈,仔细找找前几日进来的两拨人马,黄昏时分在城中最大的‘逸来客栈’集合,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洛雁瑶是云星华师尊,她开口便唤了云星华与顾淮,其余之人随意挑了几个,带着他们去往城东,没走几步便进了不远处的“栖兰客栈”。

    沉默寡言的薛长盈则是白云深的师尊,孟韶见季岚川早早将沈寄雪与白朝英拉了过去,索性跟着薛长盈去了城西。

    林墨梅和林墨兰本想与沈寄雪同一队,却被薛长盈开口挑去,无奈只得跟着去了。

    “有劳师兄。”

    季岚川传音入密,薛长盈闻言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此事季岚川出发前便与他和洛雁瑶提起过,为避免争端,他们三人会尽量不让林氏姐妹与沈寄雪同处,省得真相尚未查明、人没救出来,先起了内讧。

    “师尊,咱们去城南吗?”白朝英跟在季岚川身后,“那城北怎么办?”

    他之前来过几次骁阳城,对城内尚算熟悉,“城北为城主府所在之地,以及城内修士和百姓住所,并无客栈集市之类。”

    季岚川步履不停,一改往日嬉笑模样,侧身看了眼身后的十一名弟子,沉声叮嘱道,“你们都警醒着点儿,若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不要动手,先来寻我,知道吗?”

    “是。”

    众人同时应声。

    “尤其是你,别莽莽撞撞的,”季岚川顺手捏住白朝英的脸扯了扯,随后转向沈寄雪,“还要劳烦沈师妹多看顾着点。”

    沈寄雪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龇牙咧嘴不服气的白朝英,配合道,“师兄放心,我一定看住他。”

    “师尊!”白朝英揉了揉有些疼的脸颊,翻了个白眼,“我哪里需要她看顾!”

    季岚川上下打量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沈师妹十余年便成就元婴修为,你呢?才结丹不久,比人家还差一截呢,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落在白朝英耳中却打击巨大,顿时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打问过城南的十几家客栈之后已近黄昏,季岚川带着他们向约好的逸来客栈走去。

    奔波大半日一点收获都无,还要时刻警惕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险,纵然都是修士也难免生出些劳累之感。

    众人心中隐隐生出些担忧,原本看见城中一切如常,还抱着那几人或许只是乐不思蜀,又或是被什么妖魔迷惑了,然而问了许多客栈却连个相同的名字都未见过。

    他们不由在心中祈祷,去往城东、城西的两队人能有些收获。

    比起妖魔这类实打实的危险,现下摸不着头脑的情形更加让人提心吊胆,仿佛有极危险诡谲之物在暗中窥视,令人心中惶惶。

    “抱歉。”

    一个与同伴嬉笑打闹、胡乱奔跑的小孩子没有看路,猛地撞上了沈寄雪,一个后仰跌倒在地,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她摸出一块灵石递过去,笑着柔声哄道,“不要哭了,给你拿去买糖吃好不好?”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怯生生地看了眼沈寄雪,声音稚嫩,“真的给我吗?”

    “真的给你。”

    沈寄雪摊开手掌,将灵石置于掌心,示意小女孩自己来拿。

    她认得灵石,见眼前的漂亮姐姐不仅不训斥她,还给她钱买糖吃,哪里还记得摔得屁股疼,高高兴兴地伸手拿过灵石。

    沈寄雪扶着她站起来,又替她拍了拍身上灰尘,笑眯眯道,“去吧。”

    “谢谢姐姐。”

    小女孩眼神清澈,天真而又懵懂,脆生生同她道谢,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不对劲。”

    十四突然出声。

    沈寄雪轻轻“嗯”了一声,向不远处喊她快跟上的白朝英招了招手,示意她这就来。

    沈寄雪在脑海中问道,“她腕间那道顺着脉络蜿蜒而上、红到近乎发黑的血线究竟是什么东西?”

    十四顿了顿,“血月灵花。”

    沈寄雪脚步一顿,瞳孔瞬间紧缩,“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十四声音平静,一字一句说道,“就是那个令六界闻风丧胆、曾为修罗族所用的,血月灵花。”

    数万年前,残忍嗜杀的修罗族意图统一六界,修罗王创造出修罗印、血月灵花和血摩罗,称为修罗族的“三大秘宝”,也是他们征伐六界最强大的武器。

    修罗印为驭人之术,拓于神魂之上,一旦被印上修罗印,便会供修罗族差遣,违背主人之命则会承受神魂灼烧之痛。

    血月灵花则为毒,它与血摩罗一样,原为生长在修罗域毒花,被修罗王炼制成一味奇毒。

    较之血摩罗,血月灵花更加恐怖。

    它的种子无处不在,任何防御法器都无法阻挡,一旦吸入便会根植于人体之中,肆意生长汲取血肉。

    三十日发芽,中毒之人的眉心会出现一朵血红色的花骨朵;

    六十日开花,眉心处的花骨朵会破开血肉,长出一朵血月灵花,而中毒之人则灵气血肉尽数枯萎而亡;

    楚长渊燃起寻人符,跟着紫色符鸟直奔林府,然而他已经来晚了。

    他想起顾淮所言,“她被送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胸前三道剑伤,道道穿胸而过,险些就活不成了。”

    那一幕他未曾见过,却仿佛与此刻孤身立在月色中的沈寄雪融为一体。

    月色如霜雪,唯她满身腥红。

    所有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遥遥望过来,犹带杀意的冷漠双眸,让楚长渊呼吸一窒。

    第 32 章   报仇

    月色清湛,不用灯笼便能看清府宅高挂的匾额上写着“林府”二字。

    腰间佩剑的白衣女子穿过夜色,仰脸看了眼格外熟悉的牌匾,她上前几步,扣响了朱红大门。

    不一会儿,便听里面看门的下人打着呵欠问道,“谁啊?”

    门外没人答话,他觉得奇怪,又莫名生出几分悚然,硬着头皮说道,“亥时已过,今日不见客了,您明日再来吧。”

    他等了片刻,见门外还是无声,困意上头正欲回去再入梦乡,刚转身门环却又响了几声,忍不住嘀咕几句,“哪来的疯子,听不懂人话吗。”

    甚至除了每日来送餐食的宫婢,其余人一概不准她见,就连她那个备受重视的“便宜爹”多罗将军,也只能在门口训斥她怎可与人族为伍、妄图伤害王上,话里话外都是不要得罪了修罗王。

    沈寄雪懒得听他废话,索性寻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他骂了一阵见她不回话,气冲冲走了便再没来过。

    她被修罗王关着倒是无所谓,不论在过去耗费多少时日,只要这具身体一死,她回到现世与进入太虚之境相差不过须臾,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沈寄雪日行一例地行至门前,使劲拍了拍,门外看守的护卫例行公事问道,“王后有何吩咐?”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嗓音嘶哑像是哭了许久,“我要见王上,他究竟何时会来?”

    护卫的回复与之前一字不差,“王上近日事务繁忙,有空会来看王后的,请您耐心等待。”

    “我已经等了十余日,”她费力晃动从外面锁住的屋门,恨恨道,“若他再不来,我便死在这里!”

    护卫一顿,立即说道,“王后稍等,我即刻去禀明王上。”

    沈寄雪靠在门上,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冷笑,什么事务繁忙,恐怕是废了李持星,怕她动手罢了。

    修罗王吸取世间一切负面之气修炼强大,从来都是心思诡谲、多疑扭曲之辈,若她真的对李持星不屑一顾,恐怕他也不会生出杀意。

    反而越是在他面前展露她爱极了李持星,甚至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和任何代价,越能激发他摧毁美好之物的欲望。

    这种他此生永远也得不到的美好感情,于他来说就如同身处黑夜永远触摸不到的太阳,既刺目又碍眼,不如彻底毁掉。

    沈寄雪唇角微勾,心中满是讽刺,卑劣者自古如此。

    未过一刻,修罗王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自己的沈寄雪,笑着走近,眼底深处却极尽冷漠。

    “这才几日不见,王后便寻死觅活的,是想本座了吗?”

    沈寄雪隔着铜镜看向他,眉目在烛火映照下有些阴沉,“他怎么样了?”

    “本座那日便遣人将他送回去了,你不也听到了,”修罗王笑了笑,“怎么,怕本座骗你?”

    见她不说话,他索性袖子一拂,铜镜波光一闪,出现了李持星正闭目躺在床上修养的身影,沈寄雪忍不住伸手触碰,谁知下一瞬画面便消失不见。

    铜镜映照出身后之人笑容恶劣,她收回手语气平淡,“那半颗混沌珠我已经给了你,不想知道另外半颗位于何处吗?”

    修罗王挑眉,脚步一顿心生防备,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见没有异样之后在桌旁坐下,没有再靠近尚有几步之遥的沈寄雪。

    “你愿意说,本座自然想知道,”他抬眼与铜镜中的她对视,意味深长道,“不知这次,王后又想交换什么呢?”

    沈寄雪轻轻一笑,转过身去,“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没必要再绕弯子。”

    “我要你告诉我,血月灵花的解药是什么?”

    修罗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时有些惊讶,他思索片刻问道,“骁阳城里的百姓早已成了血月灵花的花泥,你此生也不会再有见到那人族的机会,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中了血月灵花之毒。”她缓缓说道。

    “什么?”

    修罗王皱眉,血色兽瞳扫过她额间,又起身握住她的手腕,撩开袖子却并未见黑红色血线。

    他陡然明白过来,她说的并非此身,而是后世的自己。

    沈寄雪抽回手,直视修罗王,“我来自数万年之后,彼时修罗族早已统一六界,我途径骁阳城时突逢迷瘴,其中漂浮着血月灵花的种子,我一时不慎中了招,不得已才回到过去寻找解药。”

    “为何骁阳城会有迷瘴?”修罗王眯了眯眼,“你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血月灵花出自他手,自然最了解不过,六界众人只道血月灵花神不知鬼不觉便会根植体内,吸食血肉要人性命,恐怖非常。

    并不知究其根本,乃是它的种子极细微,仅凭肉眼无法得见,这也是它能够无声无息漂浮在空中的原因。

    沈寄雪道破这点,说明她在后世修为的确不低,竟能在中毒的瞬间察觉血月灵花的种子所在,他不得不信了几分。

    可血月灵花的种子本就难以察觉,设置迷瘴遮掩岂非多此一举?

    半信半疑之间,听她反问道,“你可曾听过太虚之境?”

    修罗王瞳孔骤缩,他生于混沌之中,躲进修罗域才逃过混沌破碎大劫。

    他曾杀过一个同样逃过混沌大劫之人,他告诉他流散于世间的一道混沌元气蕴含时空法则,机缘巧合之下化身成为太虚之境,只要进入其间,便可重回过去。

    本以为是那人死前骗他,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只是出现之时恐怕要晚上许多,是以他寻遍六界也从未见过。

    沈寄雪见他似是知晓,继续说道,“起初我并不知晓骁阳城的迷瘴从何而来,我进入城内后,白日城中诸人行为如常,夜间却有血月当空、活人尽数化作活尸,实在太过诡异,但当我见到太虚之境时,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修罗王眉头紧皱,顺着她的话推测,“你的意思是,太虚之境数万年后的骁阳城与此时的骁阳城相连,导致尚未散去的血月灵花种子误入后世,让你糟了无妄之灾。”

    沈寄雪点头,“我被困在骁阳城中无法出去,只能进入太虚之境,搏一线生机。”

    她这番话真真假假极难辨别,饶是疑心极重的修罗王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漏洞。

    他思索片刻突然问道,“你我后世可曾相识?”

    “不曾。”

    沈寄雪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图,索性实话实说,毕竟数万年后他早就被封入无尽之渊,自然不曾与她相识,不过改编的还得编,毕竟他现下还做着一统六界的美梦。

    “你后世已是高高在上的六界之主,我只不过是一届散修,如何相识?”

    “本座那时必定还记得你,”修罗王眯了眯眼,“为何没有去找你?”

    “我怎会知道你的想法,”沈寄雪神情无奈,随口扯了句,“或许是因为我尚未认识你,即便你来找我也无意理会,说了也是白说。”

    她这话多为猜测毫无根据,他亦知晓,但他也无从求证,大约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修罗王思索片刻,“此间并无太虚之境,你要如何回去?”

    “等到太虚之境出现的那日,”沈寄雪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扯谎,“若我没记错的话,太虚之境将于三年后在妖界首次出现,届时我神魂离体进入其中,便能回到我原身所在之处。”

    他盯了沈寄雪半晌,她的来历、目的皆出自她之口,并无其他凭证,不过······

    林水御疯了。

    沈寄雪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心中浮现起极深重的厌恶。

    她挥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倒在不远处的死傀亦随之化作一抔泥土。

    沈寄雪甩去剑身上残留的鲜血,抬手掐诀,林水御的尸体与头颅缓缓浮起,随着她一路向门口而去。

    被要求噤声的十四突然问道,“杀都杀了,你这是做什么?”

    她思及一会儿将要上演的场景,声音不自觉含笑,“还有场戏没演。”

    第 33 章   替身

    “随我回去。”

    楚长渊眉头紧锁,快步行至沈寄雪身前,看都没看倒在一旁的尸体。

    “回去?”

    沈寄雪抬眼看他,“剑尊不是说我难成大道,如今我大仇已报,还回去做什么?岂非蹉跎光阴”

    楚长渊面色一沉,“我本意并非如此。”

    “剑尊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轻笑一声,并不在意,“此后余生游遍名山大川,自由自在、潇洒快活,也好过去求那虚无缥缈的大道。”

    周子瑜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被一看不清面容的东西追逐,即便他疯了一般向前逃去也难以摆脱,眼见那诡异东西离他越来越近,莫名的黑雾自脚踝处攀爬而上,犹如冰冷手掌抚过。

    他一时惊恐难言摔倒在地,急促地喘息着,拼了命地蹬踢着,想要逃开那阴凉湿滑的黑雾,他想要伸手去扯,却发现手臂也被缠住了。

    他被惊惧扼紧喉咙,窒息感将他层层包裹······

    下一瞬,他猛地睁开了眼。

    “嘘——”

    黑袍之下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周子瑜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天外,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沈南洲在外间望风,无暇过来帮忙,沈寄雪心下惊奇,她竟有些按不住他,更加确定了猜测。

    方才她一抹灵识探入周子瑜体内,发现他浑身经脉犹如新生,体内隐隐藏着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只可惜周子瑜缠绵病榻多年,虽治好了身体,但体内这股力量还尚且不为他所掌控。

    那新娘不过是普通人,必然不会有此等强大力量,如此说来,这其中除了周家父子和新娘之外,应当还有第四个人。

    沈寄雪见他挣扎愈甚,索性抬手掐个昏睡诀丢了过去。

    “走吧。”

    沈寄雪推门出去,“半个时辰快要到了,这里不能久留。”

    沈南洲自然没什么异议,伸了个懒腰乖乖跟上,然而出了城主府后却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越走离城越远了?

    “师父,咱们还要去哪里啊?”

    “青鸾山。”

    沈寄雪从乾坤袋中摸出那锭金子,“去会会那位‘白骨新娘’。”

    青鸾山白日里瞧着仙气缭绕,一入夜却格外阴森恐怖,鸟兽归林,夜里整座山皆是死寂,竟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师父,咱们真的要去找它吗?”沈南洲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整个人都快贴到沈寄雪身上去了。

    沈寄雪盯着在前面带路的符鸟,无奈道,“你这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觉身后紧紧贴着的人瞬间不见了踪影,符鸟也随之消失。

    她挑了挑眉,环视四周渐起的山岚,神色变也未变。

    故弄玄虚。

    她凝神屏息,循着金锭上的气息仔细感知。

    在那边!

    冰棱乍现,数道坚冰直冲西北方向而去,所过之处山岚消散得一干二净,沈寄雪抬眼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立着熟悉的深红嫁衣。

    那女鬼站在原地未动,宽大的袖袍一挥,冰棱便尽数破碎,只见红盖头随风飘动,土地之中浮起无数凄婉哀怨的阴气,一时间犹如万鬼哭嚎,连带着周边温度又降低几分,已到了呼气见白的程度。

    只见它一挥手,那些灰黑阴气瞬间拧成尖利形状,张牙舞爪地向沈寄雪攻来!

    她避也不避,抬手召出许久未拿出来的霜寒扇,握紧扇骨一抖,扇面展开随手挥出,极凛冽的冰寒之气由近及远喷涌而出,漫天霜雪以她为中心,瞬间蔓延而去,莫说那阴气,便是见势不对想要逃跑的“白骨新娘”,亦被封在冰雪之中。

    沈寄雪踏着满地寒霜行至它面前,合扇敲了敲冰块,“现下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指尖划过,冻住它的冰块迅速消弭,待化到脖子处她便停了手,以扇子挑开红盖头,一张泛着死白的脸露了出来。

    见那双毫无生气的黑眼珠充满敌意地盯着自己,沈寄雪微微笑了笑,“告诉我,你把我的徒弟弄哪儿去了?”

    “你做梦,”它阴森一笑,声音里满是凄厉,“他会在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渐渐死去!”

    “是吗?”

    沈寄雪冷笑,“既然不说,那我也不必多问,你也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

    她此次带着沈南洲出来,捉妖本就是顺便,杀了他才是正事儿。

    毕竟面对恶妖凶险万分,死个徒弟实在是常事。

    沈南洲那点儿心思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尚不能确定,贸然杀了他前两世积累岂非前功尽弃。

    本想着用晓梦香探探虚实,一旦确定他动情便可直接动手。

    谁知居然真的半点没有她的身影,这实在奇怪,每次在他面前摩挲腰间那块“楚”字玉玦,一转身的功夫,他那灼热眼神有如实质,恨不能将她烧成灰烬。

    要说沈南洲真如梦中所呈现之景,对她半点心思没有,鬼才相信。

    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对她起了防备。

    沈寄雪心中嗤笑,她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能忍多久。

    至于眼前这个嘴硬的女鬼,它的遭遇与过去都与她无关,如今还敢威胁她,杀了便杀了。

    见沈寄雪真的起了杀心,它这才慌乱起来,“不、不,求你别杀我!”

    “将人还给我,”沈寄雪看它一眼,“我便饶你不死。”

    女鬼忙不迭点头,沈寄雪这才解了冻住她的寒冰,只见它那双白骨手轻轻一挥,山岚再起,却独独汇聚在地面一处,几息过后山岚散去,现出毫发无伤的沈南洲,他双目紧闭,似乎晕了过去。

    生怕她起杀心,女鬼连忙解释,“他没事的,只是昏睡过去了,不出一刻钟便会醒。”

    既然已将人还回来,沈寄雪倒也无意为难它,随手扔过去一本古籍,“此乃鬼道修习之法,你既舍弃了从前的身体选择这具白骨,不如从头修炼,白骨怨气深重,再加上你从前与青鸾山几乎合为一体,在此地修炼必定进境神速,何必用那般阴损的法子杀人。”

    女鬼明白了她话中暗含之意,神情动容,躬身向沈寄雪深深一拜,转身消失在原地。

    沈寄雪轻轻踢了踢沈南洲,见他仍处于昏迷当中,索性靠在一旁等他醒来。

    此刻,一切想要接近他的设计筹谋都有了解释。

    即便楚长渊对那日她特意闹大事情、引来诫律堂之事有所察觉,这副画像上的脸也足以说明所有。

    她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都是为了他那张与林墨芝有几分相似的脸。

    楚长渊对她的“偏爱”实在太少,若非她次次制造机会,他们恐怕数十年都不会见上一面,根本不足以让他真正动情。

    若要动情,该先有浓烈的情绪才对,而现在她便是给他下了一剂猛料,好好让他尝尝被所“偏爱”之人当作替身的滋味。

    不知这位沉闷无趣、冰冷无情的剑尊,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 34 章   欲念

    “哎你们听说了吗?敛清峰姓沈的那位师妹,一回来就进了诫律堂。”

    “旁人受上一次诫鞭便会谨言慎行,往后直到飞升都不会再想来第二次,”另一人挑眉,“她半年前去了一次也就罢了,这半年后又一次,什么时候诫律堂都这般惹人喜欢,去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她究竟犯什么错了?我前两日听诫律堂的师兄说,剑尊听闻她回家探亲,即刻便追出去了。”

    “还有这事儿?”

    “可不!好像是假借探亲之名去报了私仇,剑尊判了二十诫鞭呢!”

    “二十?!这能受得住吗?”

    “听说昨日受过诫鞭之后,是被云师姐背出来的,浑身都是带血的鞭痕。”

    耗费三日,上至朝臣、下至贩夫走卒抓了不少,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反倒将妖都闹了个底朝天。

    司偃“凶名”在外,曾于大殿之上随手杀死朝臣,只因那朝臣说错了话,奈何他得妖皇宠爱,不过禁足一月便轻轻揭过,此后再也没人敢惹他。

    他此行将众妖弄得心中惶惶,生怕这煞神盯上自家,纷纷闭门谢客,正巧阙昊受伤罢了朝会,更是连门都不出了,一时之间妖都倒是清净不少。

    沈寄雪瞧着不复往日热闹的长街,缓步与他同行,“殿下这是在搅浑这滩水?”

    司偃瞥她一眼,笑了笑,“刺杀一事你我、乃至整个妖都皆知是谁所为,可本王就是要大张旗鼓地查,闹得越大越好。”

    “更何况抓的那些都是他的暗棋,”他背着手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凤眼一弯,“我早就想将那些毒瘤拔个干净,此事正是绝好的时机,当一鼓作气而行,杀不了他、让他多有忌惮也好。”

    “敲山震虎,”沈寄雪勾唇,“殿下好计谋。”

    司偃嗤笑,眼底暗色一闪而过,“若是我修为足够,何需如此费事,还让父皇遭此一劫。”

    他倒是再未提过让她杀了黎肃一事,沈寄雪便也当没这回事儿。

    那日殿前一见她便知晓,凭她如今这具身体,想杀了黎肃这条“命”也得搭进去。

    她来此并非真为帮他除去敌人,但现下司偃连信任都不肯交付,何谈动情?

    她还不能“死”。

    “到了。”

    沈寄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街精致花楼,红袖飘摇、娇声入耳,还未踏足其间,骨头便酥了一半。

    “我当殿下今日特意幻化模样,还让我换上男装、佩戴妖丹是为了隐藏身份好动手,”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她扫了眼烛火之中的各色红妆,“原是为了进这等风流之地。”

    “想必‘沈兄’还未赏过妖都此景,我这便带你见识见识,”司偃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凑近耳边压低声音,“今夜我姓‘晏’,沈兄可莫要叫错了。”

    沈寄雪睨他一眼,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轻摇两下笑道,“晏兄周到,这整条街尽是红粉佳人,我瞧着都喜欢,不知晏兄安排的是哪家?”

    她此等做派反倒将司偃弄得一愣,盯她半晌后,握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声音冷淡,“随我来便是。”

    沈寄雪神情玩味,一个百岁刚过、连女子手都没碰过的雏,还想与她谈风月,未免不自量力了。

    镜花楼。

    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沈寄雪被司偃揽着肩膀,称兄道弟地进了楼中,一旁的老鸨极有眼色,看他们二人衣着不菲,当即笑着迎上来。

    “二位公子是初次来楼中吧,”她引着二人上楼,“是想听曲儿、还是看上咱们楼里的哪个姑娘了?我保管给你们喊过来,让二位今夜玩得尽兴。”

    司偃扔给她一袋灵石,扬了扬下巴,“听说你们这儿的盈香、梨雪并称‘琴舞双绝’,我要她们来陪,至于其他的······”

    他视线一转,看向沈寄雪,“沈兄可有心仪的?”

    “我初来此地,劳烦您替我寻两个性子温柔的,上来陪我们喝喝酒便好。”

    她今日银发束起,身形挺拔修长,面容俊秀、神色温和,又佩着白泽一族送来的妖丹,端地一副不染尘埃的清俊少年模样。

    温声说话时,那双清澈双眸专注地看过去,就连阅人无数的老鸨都忍不住晃了神。

    司偃轻咳一声,盯着沈寄雪的老鸨骤然回神,掩面嗔道,“哎哟,这位小公子生得实在惹眼,便是奴家、也被迷得晕了眼呢。”

    “您谬赞,”沈寄雪笑着扶住老鸨伸过来的手,将她送至门口,“劳烦了。”

    “一定一定,公子且等着,奴家这便去喊姑娘们过来。”

    她笑着快步离开,身姿摇摆,风韵犹存。

    沈寄雪合上门,回身坐在桌旁,与司偃隔了一个位置。

    “沈兄今夜,可真是受欢迎啊。”

    这阴阳怪气的味儿都快冲出屋去了,沈寄雪倒了杯茶推至他面前,装作无辜眨了眨眼,“殿下这是怎么了?”

    “我相信殿下并非流连此地之人,想必来此定有要事,”她笑着说道,“殿下费心要来妖丹,信任我、愿意带我前来,我绝不会拖殿下的后腿。”

    她举起茶杯与他轻碰,直直望进他眼中,“演戏而已,殿下不会当真了吧?”

    司偃闻言轻哼一声,“我瞧你这熟练模样可不像演的。”

    “妖族百岁成年,人族则不然,女子十六及笄、男子二十冠礼便算成年,若不入道途,不足百年便会身归尘土、魂入归墟。”

    沈寄雪垂眸,转动手中茶杯,“短短百年,爱恨情仇、生老病死都要经历一番,我比殿下多活了几十年,小小风月岂非信手拈来?”

    司偃挑眉,眸光锐利,“你在想谁?”

    此言一出,沈寄雪顿时收敛神色,停下手中动作抬眼,头一次驳他,“我想谁与殿下有何干系?”

    她语气未变,眼神却格外冷硬,像是被他人触及逆鳞、窥伺宝藏的龙族一般,显出些怒意来,警告提问之人止步于此。

    司偃一向肆意张扬,哪里会轻易被唬住,反倒被她此番举动勾起兴趣。

    他只听闻沈微雪入宗之后负有“天才”之名,更是引剑尊一朝倾心,二人举行结契大典之际,玄霄宗宴请数千宾客共庆此事,谁料喜事变丧事,一死一失踪。

    玄霄宗将剑尊之死尽数算在她头上,追杀令中给的条件很是诱人,原以为不出数月她便会死于围剿之下,可如今百年已过,她仍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实力可见一斑。

    只是看她今日模样,当年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然而未待他旁敲侧击,老鸨已带着四位姑娘推门进来了。

    “二位公子?”

    老鸨敏锐,见屋内气氛不对当即问道,“可要姑娘们过会儿再来?”

    “不必。”

    司偃眸色沉沉,扫了眼循声侧首的沈寄雪,随即向四位姑娘招了招手,“过来吧。”

    老鸨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巡睃一圈,最终转身笑着招呼,“姑娘们,好好招待二位公子!”

    察觉楚长渊抬手,沈寄雪不由自主瑟缩一下,原本即将捻上她发梢的手指一顿,停滞在半空当中。

    沈寄雪瞥了眼那只手,随即垂眸,些许紧张浮现,连带着嗓音都轻微颤抖起来,“此事、此事非我一人能决定,剑尊问我无用,需得掌门与师尊同意才是。”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凝滞。

    见楚长渊不出声,沈寄雪眼睫微颤,想要抬眼看他,却被一只温热大掌遮住双目,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莫要看我。”

    长睫轻轻拂过带着厚茧的手掌,楚长渊薄唇紧抿,眼中闪过一抹挣扎神色。

    沈寄雪看不见的地方,垂下的手紧握成拳,鲜血顺着指缝滴下,缓缓渗入泥土。

    他的忍耐快要到了极点。

    第 35 章   师尊

    “剑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楚长渊猩红弥漫的双眸骤然清明。

    他压下心中不断滋长的疯狂欲念,瞬间后撤几步,眼睫低垂,甚至不敢再看沈寄雪一眼。

    “此事、我会告知掌门,你不必为难。”

    他想要解释自己的反常,亦想说自己无意为难她,若她不愿意,他便不强求。

    若幻月谷那只队伍未被沈寄雪和司偃毁掉,还勉强有些震慑的作用,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该死之人没有死在幻月谷,便是后患无穷。

    于黎肃来说,四象玺是他“名正言顺”稳住皇权的最后一条路,也是唯一一条。

    是以四象玺交至他手中时,即便他仍旧怀有提防之意,也会不由自主地以己度人,认为司偃真的放弃了复仇,为了所谓的“真情”愿意与沈寄雪离开妖界,再也不会回来。

    此乃沈寄雪此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

    眼见为真,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废物,总比野心勃勃、隐忍不发的皇子更加令人放心。

    她瞒下四象玺被司偃藏在伤口之中,也是此意。

    沈寄雪与司偃一路杀了无数守卫,赶到大殿时白泽与朱雀二族正按照计划在承天门前支起结界,死死抵抗黎肃手下大军,绝不让他们冲进宫内。

    宫锁三重,承天门即为圣宫第三道最内之门,只要将黎肃的大军挡在此门之外,设法拖延住他们,宫内护卫不足为虑,沈寄雪和司偃便可尽数解决。

    唯有黎肃难杀。

    妖界百姓只知黎肃实力强大,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知黎肃本性。

    他们与黎肃打过不少交道,深知此人阴险残暴,初时他根基不稳,自然对他们彬彬有礼,待日久他皇位渐稳,定会拿他们这些可动摇皇权的庞大妖族开刀。

    除此之外,白泽与朱雀二族愿意同沈寄雪合作、帮助司偃重夺皇位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们知晓,此刻妖界之中,唯有沈寄雪能与黎肃一战。

    此战为背水一战,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他们自然会尽心竭力。

    白泽家主向沈寄雪点了点头,神情郑重,“殿下、沈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二人点头以示回应,并未多言,直奔大殿而去。

    一只手掌大的四方印玺置于黎肃掌中,上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蕴含五行之力的混沌金玉隐隐生出金白光芒。

    正是四象玺。

    “四象玺从青丘狐族自焚之后便下落不明,如今被吾找到,吾乃天命所归,”他端坐于大殿之上,垂眸看向杀至殿内的大军,“你们是要违抗天命吗?”

    “天命?”

    沈寄雪嗤笑,“一个破印玺便能决定天命?不过是人界帝皇随口编来糊弄百姓罢了。”

    “这世间的‘天命’向来是强者为尊。”

    话音刚落,她掌中霜寒扇挥出,司偃同时化作九头狮子口吐烈火,与寒冰瞬间而至,黎肃所坐之位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黎肃却不见身影。

    “小心!”

    沈寄雪猛地推开司偃,霜寒扇合拢抬手一挡,刀刃与扇骨碰撞间火星迸溅,二人一击即分,随即再次缠斗在一处。

    一时间刀光剑影,大殿都被拆了个七七八八,二人身形快到只剩残影,根本分辨不出身份,司偃害怕伤到沈寄雪不敢贸然出手,只得在一旁伺机而动。

    突然大雪纷扬,黎肃猛然撤开,落在地面上伸手去接雪花,他神色之中欣赏更甚。

    “沈姑娘不仅剑术超群,法术也修得这般精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余光瞥了眼司偃,笑了笑道,“真的不考虑留在我身边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总比跟着他这种废物好。”

    司偃脑海中闪过昨夜听到的对话,面色猛地一沉冲了上去,“黎肃,我要你死!”

    黎肃见状瞬间变作通天巨蟒,与九头狮子撕咬缠斗,蛇信吞吐之间有浓稠暗绿的毒雾喷出,火焰所过之处亦无损伤,反而迅速向司偃所在之处蔓延。

    即便司偃见状不对及时后撤,半侧身躯也无可避免地沾染到了毒雾。

    黎肃之毒雾与赤羽相比天差地别,稍稍触碰便会腐蚀皮肉,瞬息之间鲜血淋漓。

    司偃变作人形跌落在地,只见他左侧身躯自脖颈处一直到腿部,皮肉表面尽数被毒雾腐蚀,可想而知有多痛。

    沈寄雪支起结界细细查看,接触到毒雾之处初时伤口不大,却会向内腐蚀,短短几息便深可见骨。

    她并指凝聚剑气,扶住司偃的右肩,“忍住。”

    她手起剑落将沾染毒雾的多处皮肉一一剜下,活剜皮肉,司偃咬紧牙关闷哼一声,瞬间大汗淋漓,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直到沈寄雪停手,他才大口粗喘着气缓过神来。

    沈寄雪看了看伤处,伤口不断向内腐蚀的趋势已经止住,但凭妖族强大的愈合能力,此等大面积的创伤一时也难以恢复。

    她将止血藤粉洒在伤口之上,又给司偃喂了颗回元丹,见伤口不再流血才放下心来。

    围绕在黎肃周身的毒雾犹如护体铠甲一般让人无法靠近,与他交手必然会沾染、甚至深陷其中,恐怕不出片刻就会被腐蚀成一具白骨,瞧着十分棘手。

    沈寄雪在脑海中问十四,“你身为器灵乃是灵体,可会受到这些毒雾腐蚀?”

    “应当不会吧,”十四迟疑道,“吾也不知,从前未与通天巨蟒交过手,亦没有碰到过这般棘手之毒。”

    它顿了顿,“不过可以试试。”

    “好,”沈寄雪沉声道,“我将你包裹在冰棱之中,待靠近他后你可突破坚冰试试,若是不成我即刻召你回来。”

    她结印召出数百冰棱,手掌一挥飞速攻向黎肃,十四藏身其间,纵然黎肃挡掉了一部分冰棱,也有十几根冰棱靠近了他。

    十四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碰到毒雾的瞬间亦被腐蚀,他猛地缩回爪子,正欲喊沈寄雪召它回去,却被巨蟒察觉,血盆大口一张便将它藏身的冰棱咬得粉碎。

    沈寄雪见势不对,立即召回十四,被吓到的器灵在她脑海中顿时叽里呱啦吵嚷起来,直喊得她头疼,于是随口安抚几句便封了它的嘴。

    到嘴的猎物丢了,黎肃呲了呲毒牙,“这便是那日败了雨师妾手中蟒蛇的银龙?没想到竟是器灵。”

    沈寄雪沉默地与他对视,这毒雾竟连灵体都能腐蚀,怪不得黎肃能在妖界横着走,有这层毒雾傍身,便是仙界那些飞升的剑修来也要栽个跟头,更遑论以她现下的修为。

    不过好在,此处除了他们三个并无旁人。

    那时她仗着幻月谷已无活人,便以剑意凝聚折九霄之型,速战速决杀了赤羽,没想到今日还要再用一次。

    折九霄与她神魂相连,此具身体虽召不来剑,却可凝聚剑意塑剑成型,即便只能发挥出折九霄的三成威力,也足够将黎肃斩于剑下。

    沈寄雪出声唤他,眼神真诚,“若您不同意,我便不去。”

    傅清风垂眸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这般轻易地认了错,或许是到了这个份上,沈寄雪还在替他说话打动了他?

    他不知道。

    他唯一明白的是,他不该再次耽误她。

    “既剑尊看重你,你听从本心便是,不必顾及我。”

    “你我师徒缘浅,就此断了也算不错,”他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祝你来日道途坦荡,所遇之人皆好意。”

    沈寄雪神色动容,弯腰深深一拜,“多谢师、傅峰主。”

    第 36 章   闭关

    自沧澜殿出来后,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前往沉流峰。

    沉流峰与敛清峰竹海漫漫不同,

    楚长渊将沈寄雪带至一处空地,只见他手掌摊开,掌心瞬间出现一座极微小的精致院子,其间四时之景不断变化,西北角处还有一池不知从何处引入的灵泉,灵气盎然,观之便觉此物绝非凡品。

    他轻轻一抛,那院子当即自掌心飞出,落地后增大数倍,成了可以居住的宅院。

    “你便住在这里,”他看着眼前院落没有回头,只简单叮嘱道,“每日辰时至巳时,我来此教你剑法,莫要迟到。”

    未等沈寄雪开口应下,他便抬步离去,神情极近冷谈,与那晚月色之下的压抑模样判若两人。

    沈寄雪皱眉,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楚长渊果真如自己所言,每日雷打不动辰时来此教她剑法,巳时一过便准时离去,绝不停留半刻。

    即便她缠着他问几个修炼之中的疑惑,他也一概推拒,只说今日时辰已到,明日再为她解答。

    暗中托人送东西也就罢了,还费心思收她为徒、准备对修炼极有帮助的院落,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为了教她剑法?

    说出去谁会相信。

    沈寄雪眯了眯眼,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想法。

    沈寄雪眉头紧皱,她从玄霄宗消失后回了趟魔界,长渊身为神尊,两次渡劫失败神界却无动于衷,实在是过于蹊跷。

    但鸿蒙镜却说,长渊为防有人插手,特意遮蔽了自己渡劫的天机,神界无人能算出他的行踪。

    沈寄雪虽心有怀疑,但神界确实无甚动静,也就暂时放在一边不再多想。

    符星荏赶在她离开之前与从无尽之渊回来,亲自确认过封印并无大碍,她这才放心前往人界。

    谁知这一番耽搁,竟错过了许多。

    人不会已经死了吧?

    鸿蒙镜昭示,这一世的长渊投在村落中,她想着此处偏远,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谁知眨眼的功夫竟被四处流窜的恶妖洗劫屠村,待她匆忙赶到此地,只余一地残骸。

    “呜······”

    沈寄雪循着声音而去,只见青面獠牙的恶妖正捏着一个孩子的脖颈将他高高提起,脚边是一对刚刚死去的夫妇,血还是鲜红色的。

    看他们腰间的令牌应当是捉妖师,大约是被村民们请来保护村子的,只可惜实力不济丧命于此。

    孩子不哭不闹、脸上仍有飞溅的血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狠狠盯着恶妖,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半长匕首,毫不犹豫向恶妖手臂刺去。

    匕首瞬间没入它的手臂,恶妖痛嚎一声,猛地将他甩飞出去,身形一晃便要冲过去,却觉脚被控制在了原地。

    它低头去看,只见寒冰迅速攀上腿部,大惊之下伸手想要砸碎不断蔓延的寒冰,却在接触的一瞬间也被冻住,最终成了一座不能言语的冰雕。

    沈寄雪心念一动,那寒冰连着被冻住的恶妖顿时碎成几段,仔细看去,它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冻透了。

    小孩死死盯着向自己走来的沈寄雪,眼神格外警惕,握紧了手中匕首。

    沈寄雪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连实力那般差劲的恶妖都抵抗不了,居然还想与她动手,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她停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打量片刻眼前这张虽然稚嫩、却与楚长渊有八分相似的孩子。

    她缓缓摘掉了头上兜帽,露出一抹和善笑意,向他伸出了手。

    “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只盯着垂落银丝,裹挟着冰雪气息扑面而来,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待掠过眉梢那道浅淡疤痕时眼神一顿,莫名觉得眼前人格外熟悉。

    他不由自主地探身,搭上了那只略微冰凉的手。

    沈寄雪笑了笑,替他埋葬了父母,重新带好兜帽将他抱在怀中,走出了满是尸体、宛如地狱的村庄。

    “为什么?”小孩稚嫩的声音极轻,带着不解。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沈寄雪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是一名捉妖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小孩眨了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乖乖喊道,“师父。”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爹娘唤我阿南。”

    “姓什么?”

    他摇了摇头。

    沈寄雪思索片刻,“那便随我姓,叫沈南洲吧。”

    “好。”

    他们一路向南,前往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城池,最终在临海的怡江城定居下来。

    人界战乱不休,往日和平盛世压制下的邪魔恶妖便多了起来,修士向来不管人界兴亡更替,偶有无法解决之事求上门才会出手。

    可此时人界一团乱,各大门派不准弟子参与其间,往日修士瞧不上眼的捉妖师反倒炙手可热。

    沈寄雪为了掩藏身份,正好扮做捉妖师,出手阔绰些也算说得过去,初到怡江城买下僻静处的一座小院,里面物件一应俱全,倒也省得再添置。

    她随手掐了个净尘诀,满屋灰尘一扫而空,连带着外面的花圃都翻了土种上花,又特意移了葡萄藤过来。

    沈南洲瞪大眼睛“哇”了一声,看向沈寄雪时双眼亮晶晶的,鼓掌惊叹道,“师父好厉害!”

    她笑了笑,揉揉沈南洲的小脑袋,转身在藤椅上坐下,叹了口气,“可惜你灵根驳杂无法修炼,简单学些术法捉妖还行,若想更近一步却是难了。”

    他年纪尚小,并不懂沈寄雪所言是何意思,不过见她为自己可惜,连忙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没事的,简单就简单,师父不要伤心。”

    天真无邪的孩子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沈寄雪被他逗笑,抬手捏了捏肉嘟嘟的脸,只觉手感颇好,于是又揉了揉。

    沈南洲也不反抗,乖乖任她揉捏,见她笑了便也跟着咧嘴。

    她心情顿时大好,起身拉着他向城中走去,“想吃点什么?师父给你买。”

    沈南洲眨了眨眼,脑海中过了一遍平生吃到过最好的东西,“想吃糖糕,可以买一块吗?”

    沈寄雪心中一软,久违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曾站在糕点摊前挪不开眼,只可惜娘亲那时带着她一路东躲西藏,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有多余的钱给她买糕点。

    “买十包都可以,”她重新带好兜帽,“师父有的是钱。”

    沈南洲小小年纪,干起活儿来却手脚利落,那日从街市上买了些肉、菜回来,便自己做起了饭。

    沈寄雪偶尔接到单子一日不回来,他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还在后院养了一只猫和狗,每日除了将她教给他的招式练熟之外,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了买菜做饭、浇花施肥与遛狗逗猫上。

    她见了都要忍不住赞叹,小孩的精力属实旺盛。

    为了消耗他的一部分精力,沈寄雪又教他读书写字。

    沈南洲很聪明,不出半月便能读一些简单的小故事,古诗也背得朗朗上口,若非身份所限,沈寄雪倒真想带他去已经占据半数城池的北燕,试着考个官做做。

    他神情平淡地活动几下刚刚接好的左手,仿佛那个压抑到极点、只能用卸下一只手的痛觉来控制欲念之人不是他。

    楚长渊抬手,并指为剑,剑光所过之处,写满了相同名字的石壁刻痕被一一抹平。

    他双眸一错不错,似乎要将每一笔都刻进心中,又似是想要如抹平石壁一般,妄图将那个身影连着血肉拔起,与触及神魂的伤口一并抹平。

    直至最后一笔消失在剑气之下,他垂下眼,不再去看异常平整的石壁。

    是时候,该将这心魔除去了。

    叶玺捏碎手中从沉流峰飞来的传音符,楚长渊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从即日起闭关,期限不定。”

    隔了几息之后,声音再度响起,“我尚未告知沈微雪。”

    叶玺一时摸不着头脑,从前小师叔闭关时也从未与他说过啊,此次特意用了传音符,就是让他代为告知一声?

    第 37 章   乌龟

    沈寄雪看着眼前下了禁制的洞府,恨不得当下恢复身份,破了这该死的禁制冲进去,一剑杀了楚长渊了事。

    她原本想利用“替身”一事刺激楚长渊,借那点“偏爱”顺理成章催生情意,谁知一个没盯住,这人竟成了缩头乌龟。

    明明已经因她而生出心魔,甚至几近疯狂,那晚滴落泥土的几滴鲜血和当众训斥傅清风历历在目。

    她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察觉到楚长渊到来时,借着云星华的话顺势说出心悦于他。

    本是胜利在望之事,谁知这人竟能生生忍住回去闭关。

    沈寄雪心中冷笑,道心如此坚定,不愧是剑尊。

    她倒要看看,楚长渊能否如他所愿,顺利压下这心魔。

    沈寄雪猝然睁眼,脚下剑阵突现,九道剑光直通云霄,竟隐隐与天道共鸣,发出极为低沉却刺耳的嗡鸣之声。

    她抬手,九把剑倏然纵起,剑尖直至沉钧。

    “去!”

    沉钧面色骤变,正欲提戟抵挡,却被那轰然剑意压得身形迟滞,一时间慢了一拍,只挡开了其中五剑,另外四剑分别钉入四肢,携万钧之力压他坠入太虚之境。

    而沈寄雪紧随其后。

    “此乃,九霄剑阵。”

    “以我血肉,锁你之魂。”

    沉钧死死盯着沈寄雪,唇角忽然勾起,“区区剑阵,真当本座没办法了吗?”

    沈寄雪瞳孔骤然紧缩,只见沉钧并指操纵长戟,生生砍断双臂,然而下一瞬黑雾自断裂处涌出,环绕在伤口处,眨眼间断臂新生,握住插入腿部的长剑。

    她手中烈焰金弓数箭齐发,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沉钧手臂发力、折断长剑,沈寄雪只觉心间闷痛,皱眉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之气,唇边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九霄剑阵并非普通剑阵,那九把剑皆为她剑意所化,经千年蕴养与她心脉相连,方才沉钧挡开五剑她尚且能承受,现下被沉钧生生折断两剑,与折损心脉无异。

    “九霄剑阵,你师尊当年也用过,”血瞳阴沉,极尽嘲讽,“只可惜,她已经死了,而你,今日也将死在本座手中。”

    话音刚落,长戟直冲沈寄雪而来。

    “锵——”

    侧边伸出的银枪挑飞长戟,太乙玄纹流光闪烁,枪头一转贯穿了沉钧胸膛。

    沈寄雪伺机而动,身形一沉狠踏银枪尾端,连同长渊一并发力,压着沉钧直直坠入太虚之境!

    时空乱流诡谲万分,落在身上与刀割无异,若非三人调动周身灵力护体,早被搅碎在乱流之中,这也是为何太虚之境只能以神魂进入。

    “尔等岂敢?!”

    沉钧目眦欲裂,血色兽瞳凝成细针,抬手握住钉入胸膛的弑魔枪,数道黑色邪气攀附而上,却见枪身之上太乙玄纹光芒大盛,将邪气尽数驱散。

    他冷笑一声,不顾太虚之境中的时空乱流,双臂齐齐发力,瞬间将弑魔枪拔了出来,连同长渊皆被他掀翻出去。

    沈寄雪见势不对,当即召出折九霄,抬手便向他刺去。

    沉钧躲也不躲,剑尖即将刺穿身躯之际,他身形一偏攻向沈寄雪,长剑倏然回撤,寒光一闪而过,削去伸来的利爪。

    抬眸见沉钧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沈寄雪顿时察觉不对,正欲后撤却觉胸口一痛,耳边似乎响起长渊的呼喊。

    她垂眸,只见长戟穿胸而过,鲜血滴落,散落在乱流之中。

    眼前人叹息摇头,擦肩之际满含怜惜,“我本不想杀你的,只可惜,你一心要置本座于死地,这才不得不杀你。”

    说罢,他闪身至沈寄雪身后,猛然拔出长戟、鲜血飞溅,侧眸便见长渊携磅礴杀意而来,然而他无意纠缠,当即后撤避开银枪,飞速向即将闭合的太虚之境出口处冲去。

    沈寄雪视线模糊一瞬,咬牙忍住痛意,“别管我,拦住他!”

    长渊面若寒霜,单手飞速掐诀,自眉心处抽出一缕神魂送入沈寄雪体内,转身追了上去,将沉钧拦在出口处。

    此刻生死一搏,沉钧也没了之前逗弄的心思,出手皆是狠戾杀招,沈寄雪重伤、长渊终究不敌。

    眼见出口即将闭合,沉钧顾不上许多,拼着被长渊砍断一臂,终于甩开他冲向出口,沈寄雪当即召出鸿蒙镜甩了出去,“十四,靠你了!”

    鸿蒙镜与太虚之境同掌时空法则,故而十四身为器灵,并不会被时空乱流所影响。

    这便是他们的“万全准备”。

    银龙长啸破镜而出,长尾一卷攀上沉钧小腿,随后龙身弓起向里猛蹿,将快要逃出太虚之境的修罗王瞬间拉了回来。

    下一瞬,最后一丝缝隙猝然闭合,再也没了出去的可能。

    “不!!!”

    沉重锁链攀上他的身躯,深深扣入灵窍所在,沈寄雪与长渊以血为印,将其彻底拖入鸿蒙镜中封印。

    银龙盘旋在沈寄雪身前,焦急道,“修罗王那长戟由邪气锻造而成,被其所伤不仅极难治愈、灵力亦会飞速流失,你以真身渡过时空乱流本就耗费巨大,如今受伤该如何是好?!”

    沈寄雪轻啧一声,“大惊小怪,这点伤算什么。”

    她面色苍白,这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见长渊眉头紧皱,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将沉钧封入鸿蒙镜,这计划便已成功大半,接下来只需顺着太虚之境的指引回到混沌时期,便可彻底杀死修罗族。”

    她顿了顿,声音忍不住放轻了些,“即便我没能看到······”

    “不。”

    长渊抬眼,向来百依百顺的神尊头一次反驳了她,“你一定能看到。”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并指点在眉心,金光自指尖溢散,凝成一道道极细的金色丝线,没入沈寄雪眉心,随后白衣渗血,与沈寄雪受伤之处分毫不差。

    随后他掌心覆于沈寄雪伤口处,流光符文缠绕其上,黑色邪气一点点被拔除,沈寄雪凝神细看,果然是太乙玄纹。

    弑魔枪天性克魔,枪身所刻太乙玄纹更是上古流传下来驱散邪魔的符文,其间奥妙无穷,没想到竟对修罗所用邪气亦有净化之能。

    没了邪气作祟,伤口自然渐渐愈合。

    “此后你我神魂相融、同生共死。”

    那被他亲手抽出的金色丝线乃是神魂,自此之后,她生、则长渊生,她死、长渊亦不能独活。

    沈寄雪心间一软,笑着吻上他的唇,“好。”

    十四眨了眨眼,默默缩回了鸿蒙镜中。

    辣眼睛、真是辣眼睛。

    混沌。

    沈寄雪眉头紧皱,盯着手中碎成几片的乌沉镜面,一时间有火没处发。

    险些忘了,她算是她们的杀父仇人。

    “你若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吧。”

    沈寄雪无意与林墨梅争辩,拉住想要呛她两句的白朝英,随口敷衍一句便扯着人离开了。

    “三姐······”林墨兰捏紧手中帕子,眼圈有些红,“父亲便是死在她的剑下。”

    林墨梅眼神阴沉,看着沈寄雪越走越远的背影,声音极冷满是杀意,“我知道。”

    林水御一死,林家树倒猢狲散,顷刻间便被飞雪城其他世家瓜分殆尽,至于林墨竹那个瘫在床上的废人,自然也被赶了出来,无人照管之下,不出三日便死在了一个破旧房子里。

    原本每月源源不断送到玄霄宗的灵石立时便断了,害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购买师兄弟手中多余的丹药,费了好大力气才凝成金丹,否则她也能担上一句“天才”之名。

    林墨梅缓缓抚上腰间长鞭,此番前来,她必要让那贱人再也走不出骁阳城。

    第 38 章   中毒

    迷瘴重重,目之所及不足三尺。

    沈寄雪位于队伍偏后,莫说前方手持法器遮挡瘴气的薛长盈,就连三步之遥、居于三十五名弟子中间的洛雁瑶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坠于队尾、以防有突发凶险的季岚川了。

    一行人极为谨慎,向着掩藏在迷瘴深处的骁阳城而去。

    沈寄雪与云星华等人走在一处,平日里最吵闹的白朝英此刻都紧抿着嘴,手搭在剑柄之上,机警地左右张望着。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平安顺利地到达了城墙边。

    据隐月城所言,骁阳城城门紧闭,里面发生了什么尚不知晓,若强开城门恐会打草惊蛇,是以三位峰主决定从城墙处翻入城中。

    冥火炽热的气息逐渐逼近,恐怕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和当年的族人一样变作一具焦尸了。

    沈寄雪没管已经丧气的灵越,她凑近仔细查看,随后手握成拳使劲锤了锤洞口处的禁制。

    她拔出折九霄,双手握紧剑柄,狠狠刺向那层看不见的壁垒。

    只见剑尖陷入半寸,将壁垒顶出一块拳头大的凹陷,沈寄雪咬紧牙关想要再施力,却再也进不去分毫了。

    灵越在世间行走数年,见沈寄雪拔出剑便眼神一亮,以他的眼力不难辨别此剑绝非凡品,恐怕已达神器级别。

    只是······

    魔界持有神器之人,仅有魔尊一位。

    而魔尊,恰巧也是位女子。

    他一惊之下骤然抬眸,看向沈寄雪背影,随即敛去眼中暗色,真是没想到,竟让他误打误撞碰见了魔尊。

    想必那位见到她,应当很满意吧。

    胜境瞥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沈寄雪身上,连他都察觉此人不对劲,她又岂会无知无觉?

    沈寄雪自然明白,一旦当着灵越之面拔出折九霄,她的身份便不再是秘密。

    但那又如何?

    想要诱敌深入、引其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总要给点“甜头”的,让他看到暴露自身也值得的“价值”,才是此计的攻心之要。

    她后撤一步,并指抚过禁制边缘,顺着它摸到另一处,再次举剑刺入。

    灵越满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

    “看她剑尖刺入的深度。”胜境突然道。

    灵越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剑尖只堪堪顶出一块鲛珠大小的凹陷,与方才相比竟差了许多!

    沈寄雪收力,提剑快步走向洞口处,“此地恰好是禁制最薄弱之处,未尝不能一试。”

    “可仅凭蛮力如何能破解禁制?”他语速极快,显得颇为焦灼。

    冥火已逼近门口,沈寄雪无意与他们过多解释,倒转剑尖刺入心脏,鲜血缓缓渗出,灵越倒吸一口凉气,“咱们尚未到穷途末路之际,你这是做什么?!”

    他正欲上前阻止,却被胜境稳稳拉住,不容置喙道,“只是取心头血,莫要打扰她。”

    银刃饮血嗡鸣不止,骤然迸发出极强杀气。

    沈寄雪眼神掠过剑刃锋芒,她已得证大道与天地同寿,即便无法动用灵力,也无法抹消心头血蕴含的无上威力。

    只可惜长渊身躯不在此处,否则便可用他的了。

    她手腕一转轻挽剑花,利刃所过之处、疯狂肆虐的杀戮之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灵越离她最近、直面冲击忍不住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反观胜境虽面色苍白,身姿却依旧挺拔,似乎并不受此等爆裂杀气压制,还向他投来蔑视一瞥。

    他心中闪过疑惑,却也没有多言。

    待血液流过剑身杀气最盛之时,沈寄雪举剑,果决刺向那道壁垒——

    一力破万法。

    自剑尖刺入之处,裂痕向周围蔓延,禁制迅速崩裂开来,霎时间整座水宫都在摇摇欲坠。

    “不好,”灵越率先钻入密道,“禁制一破,这里压制万年的魂魄重获自由,怨气四散尽数涌出忘川,水宫将不堪重负,快走!”

    密道狭窄,仅一人宽,好在高度尚能直立,三人快步穿过密道,起先径直向下,待行过一段路后坡度缓缓平稳,两侧也越来越宽,甚至能听到外侧细微的水流撞击声,最终停在一堵石砖累成的密闭出口前。

    石壁并不厚,三人届时有修为之人,即便不能动用灵力,踹一堵墙还是绰绰有余。

    灵越走在第一个,理所当然地抬腿踹向墙壁,胜境极隐晦地看了眼沈寄雪胸前伤口,本想问问她,却又想起在水宫时的不妥之处,将话咽了回去。

    海水席卷而入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身前。

    三人呼吸内敛,挨过海水冲击向上游去,沈寄雪无意瞥见灵越已经化出鱼尾,不由挑了挑眉,看来他所言并非全是谎话,竟真有鲛人血脉。

    灵越率先浮出水面,沈寄雪与胜境在他之后,上岸时他又变出双腿,已用灵力烘干了衣物。

    沈寄雪身上的两处伤口不治自愈,挥手间重新换了一套法衣,她环顾四周,向着左手边走去。

    “这就是无尽之渊啊。”

    灵越立在无尽之渊弧形边缘处,探头看着望不见底的深渊,远处忘川之水尽数流入此处,犹如一帘极宽的瀑布坠入其间。

    若他此刻升至高处,便能看见无尽之渊的全貌——深渊入口占地极广,以至于他站在一处只能看见弧形边缘。

    忘川之水倾倒形成的瀑布只占据了深渊的一半,另一半则十分干涸,除了白沙便只有偶尔裸露出地面的黑色礁石,水与沙的分界线好似被一剑劈开,笔直跨过深渊延伸至水天尽头。

    灵越眯了眯眼,见下方极深极黯处有道银色亮点闪烁,沈寄雪见他盯着那里揉眼睛,开口解释道,“那亮点乃是传送阵,通过便可到封印所在之处。”

    她召出巨剑,看向灵越笑着问道,“前辈要一起下去看看吗?”

    “好啊。”

    灵越兴奋点头,像是从未来过此处,胜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踏上了巨剑,沈寄雪心念一动,巨剑当即向着水流俯冲而下,直奔亮点而去。

    越靠近亮点则光芒愈盛,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沈寄雪闭目凝神,催动传送阵法,再睁眼已到了驻守之地。

    传送阵处有人把守,沈寄雪他们刚从传送阵出来,面对的便是一圈手持刀剑的士兵。

    “你们是何人,来此可有令牌?”

    “我此次奉魔尊之命,前来查看封印是否完好,”沈寄雪右手搭在腰间长剑上,左手举起一块令牌,“令牌在此,请诸位验证。”

    为首者是位人族修士,她上前一步接过令牌默念口诀,见令牌顶端的黑色宝石亮起,这才放下心来。

    她挥手示意众人收起兵刃,将令牌递还给沈寄雪,笑着指出方向,“令牌无误,魔界驻地在那边,您请自便。”

    每个中毒之人腕间三指之内都会出现一道黑红色血线,初时极浅淡,随着时间流逝会越来越深。

    ——那是血月灵花扎根于血肉之中的根系。

    沈寄雪陡然想起,师尊当年曾提到过骁阳城,她说修罗王曾屠杀人界最大的城池,用的便是血月灵花。

    城中七十万百姓,无一生还。

    她敛眸,其间暗色一闪而过。

    怪不得那迷瘴无甚凶险,还以为只是做障眼法之用,原来自他们一行人踏入迷瘴之时起,便已将布满其间的血月灵花种子吸入体内。

    而此毒,至今无解。

    第 39 章   血月

    “这里!”

    顾淮站在逸来客栈前,远远地冲沈寄雪一行人招了招手。

    待到了近前,他笑着与季岚川打招呼,“季师叔,就差你们了,快进去吧。”

    “怎还差两个人?”顾淮点了点人数。

    白朝英向后指指不远处的小摊,“不知看见了什么稀罕东西,正在那儿挑呢。”

    他们这一路走来,城中百姓除了对城门紧闭与城外迷瘴一无所知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当夜,贤王赎回一花楼女子并引为知己一事,就传到了皇帝以及几位皇子耳中。

    以至于第二日下朝后,皇帝单独宣召了长渊。

    皇帝虽身材高大,但年事已高,近几年又受病痛折磨,腰背佝偻不少,他咳嗽几声,语含关切,“阿渊,近日身体可好?”

    长渊立在殿中,恭敬行礼,“回父皇,儿臣这些日子办案,在外跑得多了,身体便较以前好得多,连饭都能多吃半碗。父皇可有好些?”

    皇帝摆摆手,神情颇为慈爱,笑道,“朕已是风烛残年,不一日比一日差便好,哪还敢奢求好啊。你的人生还长着呢,要好好养身子,将来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抱抱才是。”

    长渊垂头应是,诚恳道,“父皇英明神武,定能长命百岁!”

    “那就借阿渊吉言,”皇帝乐呵呵地喝了口参汤,“阿渊,听闻你昨日赎了个乐妓回家,可有此事?”

    “回父皇,确有此事,”长渊面颊一红,颇有些少年情态,“我与阿雪一见如故,又听闻她身世凄苦,这才想帮帮她。”

    “也是要娶妻的年纪了,害羞什么,”皇帝哈哈大笑,“只不过你未娶妻便先带女子进府,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

    长渊垂眸,难为情道,“父皇也知晓,儿臣身体亏损严重,如何敢再祸害别家姑娘。阿雪不嫌弃我,已是大幸。”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个七儿子初次上战场便受了重伤,伤哪里不好,竟伤到了根本。

    虽说对他平日行事无甚影响,带兵打仗也不在话下,可对男人来说,这便是头等大事,尤其事关皇家颜面,坊间流言又愈演愈烈,让他赐婚都无从下手。

    看来,终究是强求不得。

    “如此也好,你有个知心人陪伴左右,父皇也能放心了,”皇帝走下台阶,行至长渊面前,“不如,朕给她赐个身份,免得她日后随你出入世家受欺负。”

    “这、这可使不得,”长渊惶然看了眼皇帝,急切道,“儿臣与阿雪只是知己,并未有任何男女之情,父皇若亲赐身份,阿雪恐会怨我。”

    “原来如此,倒是朕想岔了,”皇帝顿了顿,“失踪案可有什么进展?”

    终于问到正题了,长渊拱手,“回父皇,儿臣已有了线索,只是现在不便说出,还请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半月为期,儿臣必定将凶手捉拿归案,否则但凭父皇处置。”

    “好,这才是我的好皇儿!”皇帝扶起他,“距上次少女失踪已半月有余,那凶手恐会再次作案,阿渊必得多加小心,尽早将其捉拿归案。”

    “儿臣遵命!”

    阳春三月,柳枝早已抽条,槐树也已坠了花苞,春花竞相开放,就连深宫之中都多了掩不住的春色。

    重阳门外,离宫的马车经过朱雀大街一路驶向宣阳坊,就在它离开后,红衣少女骑马奔出皇宫追着马车而去。

    身后跟着跑出一干太监宫女们,眼见马匹越来越远,只能干着急,“八公主,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小心这些,千万别伤了千金之躯!”

    骑马之人,正是沈寄雪第一日到长阳时,见到的那位怒抽朝廷命官,嚣张肆意的八公主清月。

    她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谁知今日竟在贤王府中见到了。

    彼时,她正在贤王府花园凉亭中,与长渊探讨露华浓和失踪案之间有何关联。

    突然眼角闪过一抹红色,随即听见有人喊“八公主”,一转头,便见来人一袭红衣烈烈,挥鞭便要抽她面颊。

    她硬是撑住没动,好在长渊抬手握住了鞭子,否则她今天非得毁容不可。

    “清月,胡闹什么?”长渊放开鞭子,皱眉看向怒气冲冲的少女。

    “七哥,你怎么、怎么能带个乐妓回府!”清月还要再抽,却被程峰卸了鞭子,“她、她多脏啊!七哥你这么好,我不同意!”

    长渊揉揉眉心,不耐烦道,“清月,注意言辞。那你想如何,让我把沈姑娘赶出去?本王既赎她出来,便要负责,否则与那些负心汉又有何区别?”

    沈寄雪静静站在身后,闻言看了长渊一眼,这人还挺会说。

    赎她出来是真,凸显自己荒唐也是真,之前长渊查刺史案时颇为出彩,以致皇帝将大理寺交给了他。

    若是失踪案也破得漂亮,恐怕他多年装病筹谋皆会毁于一旦,反而得不偿失被其他皇子盯上,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太子,更是难缠。

    如此看来,随州一战虽有他参与,或许也只是个傀儡王爷,并无实权,不知其中内情他知道与否?看来以后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再者,沈寄雪的能力他也看到了,将她留在身边大有益处,只不过她的身份不方便在北雍出现,借暗香楼也算是过了明路。

    毕竟妓子们大多是被人伢子卖进去的,辗转多地背景难查,是最快能获得合理身份的地方。

    若是日后被人发现他府中藏了名女子,反倒不好解释。

    或许还有一层更深入的理由,那便是长渊认为她是太子的人,此举也算是给太子一个信号——

    他开始“信任”沈寄雪了。

    长渊在期待她的,或者说是太子的下一步动作。

    前些日子至今的关心,都不过是他将计就计,顺势而为罢了。

    沈寄雪心道,还好长渊那张脸不错,装温柔还能让她跑个神,否则眼神太清醒,怎么跟他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七哥,你让开,本公主要与她说!”清月狠狠瞪着沈寄雪,骂道,“坏女人,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是不是看我七哥单纯,你就骗他将你赎出来!你可真有心机啊!”

    沈寄雪回神,单纯?骗他?

    简直是大开眼界,原来长渊在别人眼里是这般模样,她本以为病弱、不行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还有“单纯”。

    关键是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八公主,似乎真的认为她那浑身上下只有脸白的七哥单纯。

    沈寄雪下了结论,看来是个傻的。

    “八公主,你大可问问王爷,我又没有骗他,”沈寄雪直视她,神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与王爷虽于暗香楼相识,你可以说我脏,但不能污蔑我和王爷之间的情谊。”

    不就是恶心人,谁不会?

    清月气得够呛,叫嚷着,“七哥你放开我,让我抽她一顿,给你看看她的真面目!”

    “清月,你老实点!”长渊被烦得无法,沉着脸训斥,“我与沈姑娘有要事相商,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趁早回宫去。”

    “我不!”清月骄纵惯了,根本不听他的,“你与她有什么事可说,我也要听。”

    沈寄雪与长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说与清月听也没什么,模糊一下重要线索,想必她也听不出来。

    可他们没想到,这位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听完后非要与他们一起追查凶手。

    “你会分析案情,还是会追查线索?”长渊将鞭子丢给程峰,睨了兴致高涨的清月一眼。

    沈寄雪抿了抿嘴,忍住笑意,好歹也是人家哥哥,怎么一张口就差说清月是个什么也不会的。

    偏偏清月没听出来,正噘着嘴撒娇,“七哥,你就让我跟着查案吧!方才你不是说,那些女孩失踪的时间大约间隔一个月,我记着那王员外的女儿已经失踪大半月了,眼见一月之期将满,凶手又要出来作案,我、我可以帮你抓他呀!”

    说罢,她还挑衅似的瞪了沈寄雪一眼。

    沈寄雪挑眉,这不是又将她方才的推测复述了一遍?她人还在这儿呢,这小公主就明目张胆地强人功劳啊。

    “那不如八公主出个主意,咱们该如何抓住凶手?”沈寄雪笑眯眯道,“毕竟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刑部、大理寺都拿他没办法。”

    “你、你······本公主与七哥说话,哪轮得到你这贱皮子插嘴!”

    清月磕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恼羞成怒,气得伸手要扇沈寄雪。

    她不躲不避,直直盯着清月,似是有恃无恐一般,反倒让清月有所迟疑,被一直没说话的长渊拦住。

    “闹够了没有?清月,你从哪儿学得这脏话,若是让父皇听见,是又想跪佛堂了吗?”他冷着脸,声音里像是掺了冰碴子,瞥过来一眼,“你逗她做什么?说正事。”

    清月被凶得红了眼眶,却神情倔强不肯认错,只死死瞪着沈寄雪,若是现下她手里有鞭子,恐怕早抽过来了。

    沈寄雪无奈,长渊骂的,盯着她作甚。

    真无趣,泛着傻气的清月好玩多了,长渊制止她做什么。

    “王爷莫急,我已有了对策,”沈寄雪缓缓说道,“昨日我走访了几户失踪女孩的家属,发现她们的闺房中都有款式相近的钗环,皆为及笄礼后,她们在同一家铺子打造。”

    清月迫不及待地反驳道,“长阳女子中时兴的钗环就那么几样,有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你这算什么线索?”

    沈寄雪微微一笑,“那钗环样子颇为独特,乃是空心簪,我已找了间医馆查验,那其中藏有麻痹神经的慢性毒药,佩戴日久则会中毒愈深,直到某一日,佩戴者将会完全失去意识。”

    “如此一来,佩戴者陷入昏迷无法挣扎,凶手只需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即可,”长渊目光灼灼,“钗环首饰在女子闺房之中再寻常不过,又是多日前打造的,捕快们自不会过多注意,更不要提写入案件卷宗,真是好精妙的手段。”

    “正是如此,若非我当日走访多家,恐怕也不会注意到,”沈寄雪抿了口茶,掏出一张纸条,“我已要来打造首饰的铺子地址,请王爷过目。”

    随后,她抬眼望向气鼓鼓却不得不服的清月,缓缓道,“王爷,不如让我为饵,您与八公主在暗中策应,将凶手引出来,如何?”

    白朝英被白云深和孟韶两人拉过去,盯着他运转体内灵力以作恢复,云星华与顾淮坐在不远处,亦闭目盘坐、稍作休整。

    沈寄雪单腿支起,右手搭于其上,瞧着一副随意模样,像是毫不在意生死,实则思绪不停,自她手中无意识转动的霜寒扇可窥见一二。

    她轻轻眯了眯眼,视线越过屋外廊道,望向满地令人格外不适的赤红月色,仿佛透过它能闻到来自数万年前的血腥之气。

    白日骁阳城除了城外迷瘴之中遍布血月灵花的种子,其余看不出丝毫异常,夜间全城百姓却化为活尸,更有血月重现于世。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数万年前极为相似,可修罗族已被师尊与上任神尊联手封印在无尽之渊,那里由六界派人共同把守,若有异动会立即禀报各界,应当不会······

    沈寄雪猛然想起,林墨芝的母亲所中之毒与血摩罗极为相似,如今又遇血月灵花,这未免太过巧合。

    她心中一凛,陡然浮现出一个令人悚然的猜测。

    ——无尽之渊的封印,是否真如数万年前一般安好?

    第 40 章   太虚

    修罗重现世间。

    区区六个字便让人抑制不住心中寒意。

    沈寄雪虽未曾经历过,却听师尊提起良多。

    修罗王诞生于混沌之时,于修罗域创造了修罗一族,世间怒、怨、恨、惧等形成的邪|欲皆为他们的养料,是以他们残忍嗜杀、毫无怜悯之心。

    当修罗域的邪|欲难以满足他们时,六界便成了他们的狩猎场,初时他们尚戴着“礼”的面具,后来妖皇死在他们手中,逼迫众妖为奴,人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仙界亦被占去大半。

    长渊猛地直起身子,走下马车,快步行至沈寄雪身边。

    他不顾身上金丝云纹的玄色华衣,径直蹲下身子,伸手捏住沈寄雪泥沙血痕未净的下颔,指尖用劲,将那张面孔掰向自己。

    那张脸与“沈离”极为相似,但眉眼间却并无他的杀伐果断,少女眸中含泪,泪水盈盈,似乎被他捏得吃痛不已。

    长渊忆起近日所得消息,沈离已被南明皇帝流放,还被秦序那阴险小人在狱中折磨许久,又怎会出现在北雍境内。

    更遑论,扮作女人?

    眼前人并无喉结,分明是个少女模样,即便“沈离”命大逃脱,也难以扮得如此真实。

    莫非是沈家旁支?可面容怎会如此相似。

    “你究竟是谁?”

    沈寄雪猛烈咳嗽几下,气若游丝,“我乃沈离表妹······家父是一刑狱小官,是沈家旁支。我本随家人流放,可、可他们都死了,就连表哥也死了。我实在害怕,便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

    长渊放开沈寄雪,面上情绪未变,“沈离何时死的?”

    “昨、昨日,”沈寄雪挤出几滴眼泪。

    “如何死的?”

    “我、我不知,”沈寄雪望着天,神情悲痛,“他们不告诉我。”

    长渊眼帘微垂,此人身份存疑还需查证,况且面容如此相似,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常见。

    他收回目光,再次恢复一贯的冷漠,起身欲走,那少女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大人,请您救我一命,日后我为您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长渊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映不出半分身影,“天下皆知南明沈家忠君爱国,你身为南明沈家之后,何谈忠于我?况且我身边从不缺人当牛做马,幕僚出谋划策,黑金武力非凡,你又拿什么效劳于我?”

    她神情一愣,身旁士兵已伸手来拉扯她——

    沈寄雪顾不得伤口,咬牙艰难撑起身子趴伏在地,眼前闪过那夜随州粉红色的雪,平淡神情下是汹涌的恨意。

    随州百姓、大军以及沈家亲卫,每条人命都是秦序的催命符,是她此生难偿的罪孽。

    为了报仇,跪敌国之人又如何?

    即便是要她的命,也在所不惜。

    沈寄雪将头埋进手臂,嘴唇贴着尘埃,声音颤抖,“大人,我沈家落得如此下场,又何谈忠君爱国!您大可利用我,只求您能救我一命。”

    长渊眼神骤冷,随即缓缓勾起唇角,“哦?”

    沈寄雪完美地扮演着坚韧的少女,却无措地望他一眼,眼眶通红如小鹿一般,让人心生不忍。

    长渊根本不信她所说的“表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过重重看守,到达北雍?

    从他的角度望去,她身上的衣服肥大且不合身,松垮领口露处露出锁骨,其间有抹愈合的鞭痕。

    瞧着像是新伤。

    他眯了眯眼,再开口时意味深长,“若敢骗我,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谢大人!多谢大人不杀之恩,沈寄雪必涌泉相报!”她感激涕零地叩首。

    队伍再次启程,士兵拉起沈寄雪,将她安置到队伍后面装行李的马车上,又扔了一瓶伤药过来,便无人再管她。

    车队繁琐,行进缓慢,午后入了靖安城。

    一路走来,街边围了许多人,沈寄雪才知道长渊此行为何。

    按理说随州已被北雍占领,他身为七皇子,又是夺得随州的第一功臣,此刻应当在都城长阳受赏,但靖安城发生了一桩诡案,死者为当地刺史。

    此时南明与北雍剑拔弩张,本要接管随州的刺史却死法诡异,引得北雍皇帝很是重视,怕是南明从中作梗,这才派了最熟悉边境情况的长渊前来查明真相。

    沈寄雪细细听来,百姓描述死者虽说法不一,但大都是这样——

    张刺史睡前还是个大活人,第二日起来便成了具森然白骨,除了脑袋依旧完好,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血液浸透四周被褥,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那白骨一干二净,愣是一丝血肉也无,据说夜间曾有人听见咀嚼声,疑似妖怪吃人。

    沈寄雪垂着头,听闻此语眼含惊意,又好奇地抬眼张望,充满了小心翼翼。

    心中却嗤笑,妖怪吃人?无稽之谈罢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被砍杀成什么样的尸体她都见过,一夜之间活人化骨听着稀奇,恐怕只不过是凶手练了某种手法罢了。

    北方的冬日呼吸间都有凛冽寒气,冻得鼻腔都要结冰,今日乌云低沉,竟有雷鸣作响,颇为少见。

    沈寄雪紧了紧衣衫,跟在长渊身后迈进刺史府的大门。

    张夫人因受惊过度卧病在床,只有管家满脸歉意出来迎接,府中仆从婢女跪了一地,“拜见贤王殿下。”

    沈寄雪装作才知晓他身份的样子,眼含惊讶地望了眼长渊。

    他却看都未看,着管家带路,到了张刺史死亡现场。

    沈寄雪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的屋子虽大,门窗紧闭,但她离得较远却仍能闻到丝缕血腥味,这里面绝不是简单的凶杀现场。

    这屋中之人,怕已血流成河。

    长渊扫了沈寄雪一眼,见她面有沉思,突然笑道,“沈姑娘令尊身为刑狱官,想必探案的本事不输令尊。既如此,给你一炷香时间进去瞧瞧,若无线索,出门即死。如何?”

    这人简直是强词夺理,瞧这样子,像是真动了杀念。

    沈寄雪见势不对连忙跪下,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自下而上望着长渊,无端生出几分可怜,“那屋中死过人,我害怕,求殿下······”

    他凝眸打量她半晌,似乎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语,轻笑出声,随后挥手让护卫将她押至门前,推了进去。

    门被撞开的瞬间,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黑洞洞的屋子徒增诡异,如同深渊巨口。

    沈寄雪跌落进去,门立刻被关紧,偌大屋内只剩她与床上那具森然白骨。

    电光闪过,映出她扭曲的神情,方才那个护卫推她时恰好碰到了肩上未好全的伤口,说不是长渊故意指使的,鬼才相信。

    她缓了一瞬,随即起身拍打屋门,大声哭喊起来,仿佛真是软弱胆小的女子,无助得让人心疼。

    可无人看见,她嘴上哭泣求饶,脸上却无半点害怕,反而伸长脖子去看白骨。

    见屋外并无任何反应,沈寄雪渐渐收了声,毕竟一炷香时间不长,得抓紧时间。

    若她一炷香后真无线索,长渊极有可能杀了她,这人性子怎么愈发诡谲难测?

    随州一战她惊异于他的变化,却也只以为是战术手段罢了,怎么性子也变化如此之大,她记得锦西城那时挺好骗的。

    沈寄雪心中感叹,随手点亮屋内一盏油灯,凑近去看。

    床铺上那具森然白骨除了脑袋依旧完好,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血液浸透四周被褥,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若真如百姓所说是妖怪吃人,骨头摆放不会这么整齐。

    “吃人不吐骨头”这话并非妄言,从前她行军路过山间,野兽吃过的骨头被扔得七零八落,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少见,更别说全尸全骨地置于床榻间。

    且血迹也有奇怪之处。

    沈寄雪掀起床褥,血迹只集中在床铺与白骨周围,并没有大肆喷溅,虽然床铺间染满鲜血,但并未渗透其中,地上也只有零星血点。

    要将一个活人剔骨销肉,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人会因痛苦挣扎导致血液喷溅不说,眼前这些血量远远不够一个人的全部血量。

    沈寄雪举烛细看,突然,她发现腿骨面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线。

    她拿起腿骨,挑了挑眉,随后用指腹细细感受,又用指甲抠了抠,将每根主骨都看了过去。

    那不是细线,而是利刃划过的痕迹。

    沈寄雪直起身子,思索片刻,向门外走去。

    方才她被推进屋时还电闪雷鸣,这会儿乌云倒散去了,天色清明不少。

    刚迈出去一步,便有两把长刀架上脖颈,她被吓了一跳,脚步虚晃坐倒在地。

    长渊正坐在一旁喝茶,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如何?”

    沈寄雪身上伤口扯得生疼,心中暗骂,面上却吸吸鼻子,吊着嗓子道,“回殿下,凶手应是一手法熟练的屠夫。”

    “哦?”长渊放下茶杯,微微倾身。

    “我、我方才看了那具白骨,”她用衣袖遮住下半张脸,音色颤抖,似乎被吓坏了,“每根主骨上都有一道细细的划痕,能将血肉剥得如此利落之人,这种手法我只在集市杀猪的那儿见过。”

    沈寄雪接着胡言乱语起来,“那些杀猪的动作可麻利,猪身上的每块肉都不会浪费,骨不沾肉,买肉的客人要哪块他便能割哪块······”

    “行了,”长渊打断了她,他眉目深邃,此刻敛着看她时更显幽深,令人不寒而栗,“去查查便知。”

    由当地捕快带路,四名兵卒领命而去。

    见无人再管她,沈寄雪默默起身拍了拍尘土,到角落里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方才拉扯之间,她肋间伤口再次被撕裂,此刻正缓缓渗出血来,疼痛难忍。

    天杀的长渊,当年就该在战场上一枪劈了他!

    沈寄雪垂眸敛神,脑中紧绷的弦放松了些,这才感觉身上轻松些许。

    可不到半刻,一仆人便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倒在管家近前,嚷嚷道,“不好了管家,少爷、少爷死了!”

    长渊眼神一厉,疾步走到那仆人面前,单手拎起他,沉声问道,“人如何死的,现在何处?”

    “在、在城南郊外,被、被雷劈死的······已被人送回来了,正在花园空地处放着。”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花园,这种紧急时刻,长渊也没忘了让护卫把沈寄雪一同带去。

    她站在护卫中间,探头去看。

    那尸体浑身焦黑,直挺挺的,并不像被烧死之人那般身体蜷缩成一团,衣着早已被烧毁看不出生前模样,唯有腰间所佩玉玦能证明死者身份。

    管家跪倒在地哭嚎起来,张夫人也被人扶至花园中,她容颜憔悴,鬓边白发显眼,听旁人说儿子被劈死了,登时晕了过去,院内乱作一团。

    “天色已晚,先将张刺史与张少爷抬到州府,着仵作验尸,”长渊目光如刀,环视将士,“你们把守刺史府,今夜不进不出,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遵命!”

    沈寄雪如今是个来历不明的罪女,乖顺跟着便是,待“沈离”身死的消息传来,长渊查明她的“表妹”身份,才能迈出下一步。

    在客栈用过晚饭后,长渊给她单独开了一间房,周围住满了护卫,稍有异动那刀就会架在她脖子上。

    沈寄雪翻出药粉和棉布,仔细换了药,勉强擦擦身子便吹灯睡了。

    长渊这边却灯火通明。

    他坐在桌边,面前半跪着一名黑衣人,“属下明白,这便让朱雀司去查此女过往来历。”

    长渊点头,黑衣人身形鬼魅,自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程峰,你曾身为黑金铁骑跟随外祖父多年,也在战场上见过沈离,你观她与沈离有几分相似?”长渊手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桌子,问立在身后沉默的中年人。

    程峰垂下头,“回主子,自锦西城之战已有三年,时隔日久,属下已记不太清了。”

    长渊望着烛火,当年锦西城一战他被沈离捅了一刀,外祖父战死沙场,黑金铁骑十不存一,母亲因此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白家就此败落。

    三年来,他联系黑金旧部,暗中建立黑金卫,将他们分为四支隐匿地下,查遍牵涉锦西城之战的所有人,都未发现任何端倪。

    烛火即将燃尽,明灭间他神情逐渐冷下来,细看之下有股令人战栗的危险。

    若沈寄雪并非沈离表妹,那么她是谁派来的,那人莫非察觉了什么?

    烛火燃尽的那一瞬,他眸中星火殆尽,迸发出暴烈的杀意,随即隐匿于黑暗中,暗流汹涌。

    平静了三年的北雍,终于要再起波澜。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她绝不会食言。

    “这可是你说的,”他撇了撇嘴,“若本少爷死了,定天天夜里扒你床头。”

    沈寄雪眉梢微挑,“你尽管来,看我不收了你。”

    “沈微雪,你敢!”

    “我有何不敢,人鬼殊途啊白三少爷。”

    两人沿着屋檐之下快速穿过大街小巷,压低了声音你一句我一句斗个不停。

    他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跟了许久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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