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山林深夜清幽静谧。疗养小院里的花丛略微凌乱, 仿佛被某只疯狂的兔子乱跑过。
疯小兔林舟从疗养院里出来,告别林小草,润泽的桃花眼困得有些发直。
粥粥没有进太空箱, 正以一种奇特扭曲的方式,四仰八叉地睡在了瞿宁森肩膀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瞿宁森把流口水的猫咪放进后座, 一转头, 就看见迷迷瞪瞪的少年快要一头撞上车头。
“哎——”瞿宁森忍俊不禁,赶紧笑着牵住兴奋过度的人坐进副驾, 帮他系上安全带, 又调低位置,盖上薄薄的绒毯。
车厢里的冷气呼呼作响。
林舟顺着男人轻柔的力道, 意识不清地被戴上U型枕,淡红的唇嘟囔了一声谢谢, 然后迅速侧头陷入了梦乡。
瞿宁森笑着在心中回不用谢。
他点开音乐播放器,选了一首很轻很静的细雨白噪音。
细密绵延的雨声很快响起。
车子慢悠悠地行驶在马路上, 瞿宁森看着前方繁华路况,偶尔遇见红灯,就侧过头,静静去看林舟的睡颜。
少年睫羽垂落,明灭不定的霓虹透过窗, 落在瓷白的巴掌脸上。他整个人被裹在Q版小人的毛毯里,身后就是同样睡得很香的猫咪。
两只毛发蓬松的圆圆脑袋侧着,很乖, 很像。
瞿宁森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好像终于明白“幸福”的具体定义。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瞿宁森没有叫醒林舟, 先下车走进路边的药店,买了好几种润喉养嗓子的药。
今晚在疗养院尖叫久了,他怕明天起来林舟声音哑掉。
提着药出来,刚打开车门。
林舟却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
少年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刚刚从储物格掉落的文件,困倦好奇地低头看。
瞿宁森见状也上车,拧开金银花露的盖子,笑着递过去:“嗓子怎么样?”
“还好。”林舟接过来,道了谢。
冰冰凉的玻璃触感细腻,眯着眼喝了两口甜滋滋的糖水,他才问:“怎么要转店?”
“BOAT生意那么好,开不下去吗?”
他指的是手里的BOAT转让书。
文件合同上的标题写着,无条件将店赠送转让。
BOAT坐落于华信街中央,虽然租金不菲,但收益很可观,不应该开不下去啊。
林舟对这家和他同名的店难得有一点感情。
谁知瞿宁森闻言,笑意更深,也侧头问他:“转给你的,不喜欢吗?”
林舟一愣。
然后低头往后翻,果然在合同的第二页看见自己的名字。
【BOAT所属人瞿宁森,自愿将BOAT无偿赠予林舟。】
林舟的瞌睡都被这句话弄醒了。
一支签字笔很快递过来。
瞿宁森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之前忘了给你这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包括地皮在内,都送给你。”
“我自作主张,林舟同学大人有大量,收下好不好?”
仿佛送的不是一家价值千万的店铺,而是一只不值钱的小船模型。
林舟眨眨漂亮的眼,没有说话。
理智让他赶紧签收这只源源不断下单的金母鸡。
感情也兴奋地催促他快点收下这份礼物,就如同以往任何一次那样。
然而冥冥之中,有种捉摸不定,飘飘忽忽的心绪。
令林舟迟迟没有点头,说出谢谢那两个字。
许久之后,林舟才拧上花露的盖子,终于开口:“嗯谢谢。”
然而瞿宁森太了解他。
看着林舟的神色,不到两秒,男人就笑着接了一句:“但是?”
林舟便也笑了。
他点头,嗯了声。过了半晌,才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
摁下开窗键,外头灯火通明的S市瞬间扑面而来。迷离霓虹下,路过的行人匆匆。
“但是——”
林舟拖长了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少年似乎陷入了一点纠结的思考。
夏夜的热气、街边的喧闹、闪亮的霓虹……顺着打开的窗隙,慢慢悠悠地钻进响着细密雨声的车里。
这股思考,在今晚得知瞿宁森为林小草找来肾源后,变得更加强烈。
瞿宁森没有打扰他,握着签字笔,安静温和地等待。
许久许久。
林舟终于回过头,向来冷淡的脸上很平静,也很认真:“给我一点时间吧。”
他看着瞿宁森,认真重复:“瞿宁森,给我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
他需要需要以一种更加正式,更加小心,更加慎重的态度,决定这段感情的进展。
不想再像过去两年那样,麻木漠然,听天由命。
也不想再像一个月前那样,杯弓蛇影,被动逃离。
他需要一点一点,令自己变得更加勇敢。
他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心。不是模糊的好感,不是偶尔的不安,而是能让他毫不犹豫点头的坚定。
不管是对瞿宁森,还是对现在的生活。
因为他忽然发现,如今的一切似乎都与瞿宁森提供的物质息息相关。林舟想,可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暂时脱离这梦幻般的爱与快乐,明白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这时间不会太长。
他相信,瞿宁森也一定会懂。
今夜无风,车里的雨声混合着街边的喧闹,有种颠倒迷乱的错觉。
然而。
瞿宁森深深凝望着林舟,凝望着面前如金子般闪耀的少年。
十九岁的眼睛,澄净而明亮。
十九岁的心脏,赤诚而年轻。
这是瞿宁森永远无法拥有的少年心气。
即便是被当作瞿家继承人培养的那些年,他也只如死水般平静。血腥、暴力、疼痛,都无法令他动容丝毫。
但现在,面前少年告诉瞿宁森,他要完完全全地掌握自己的心,然后再给出一个答案
好勇敢。
好厉害。
深深吐出口气。
瞿宁森欣然答应:“好。”
没过一会儿,他又笑着贴心补充:“那今晚,我送你回S大?”
少年瞬间一笑:“……好。”
这段感情的收与放、断与续,其实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林舟手中。
瞿宁森甘愿等,也为林舟的成长、林舟的认真,感到深切由衷的开心荣幸。
不过果然还是特别特别,特别想要一个名分啊。
车子很快停靠在S大门口。
林舟刚要开门下车,就被叫住——
“舟舟。”
少年回头。
驾驶位上,英俊温柔的男人看着他。
有点无奈,有点宠溺,还有点纵容。
他问:“最最聪明勇敢的林舟同学,请问要过多久,才能给我一个名分呢?”
林舟就忍不住笑了。
眸光闪闪的眼瞳望过来,像珍贵的宝石。少年唔了声:“不知道欸。还是说”
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故作疑惑地问:“最最富有慷慨的瞿宁森老板,没有名分就不想对我好了?”
“”
瞿宁森哑口无言。
瞿宁森立刻失笑否认。
——将军一局,胜利。
林舟背上装着各式润喉药的双肩包,跳下车门。他很少有意识地用刚刚那种撒娇语气说话,此时瓷白细腻的脖颈已经红透了。
偏偏还要耀武扬威地回过头,朝瞿宁森得意挥手:“走啦,拜拜。”
男人笑:“好,晚安。”
“晚安,回去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在瞿宁森温柔的目光中,林舟走进校门口,莹白小巧的脸上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微笑。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黑色大G这才缓缓启动,迅速消失在了喧闹车流。
马路对面,刚凌晨觅食完的几个男生呆呆地看着车子背影。
半晌,面面相觑。
“刚刚那个下来的人是林舟吧?”
“是又怎样,说不定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你要不要再回忆一下刚刚林舟的笑他什么时候露出过那种笑?”
“而且。今天是他生日。”
“。”
“欸!你别晕啊——我靠我靠,赶紧叫救护车!”-
林舟对校门口的惨案一无所知。
他走出电梯,神色逐渐又变回了平时的冷淡。打开403的门,一片昏暗。
林舟刚要开灯。
——砰!
小型礼花炮放出五彩缤纷的彩条。
灯光亮起,拿着礼炮的许言洛站在门口,笑着祝福:“林舟,生日快乐!”
几步之遥,段时白也有点别扭地拿着蛋糕,跟着说:“生日快乐,林舟。”
林舟嗯了声,将双肩包放在桌子上,回头礼貌道谢:“谢谢,我吃过饭,蛋糕就不用了。”
“没事没事,”许言洛也有所预料,赶紧点头:“我早说了你肯定吃完饭了,而且今天回不回寝室都不一定,我们就是闲着瞎等而已。”
他瞥了眼段时白,冷哼:“偏偏有些人非要买蛋糕,以为自己能道德绑架谁呢?浪费食物。”
段时白:“”
许言洛没再看他,犹豫几秒,小声问:“我听说瞿清彻底退学出国了林舟,那晚你应该没事吧?”
“没事,”林舟拿出新手机,给它充上电:“之前谢谢。”
他说的是瞿清发疯那晚,许言洛冲上来阻止的事。
许言洛嘿嘿笑了声,连忙说没关系。
电源输入,新手机很快亮起。
电子屏幕上,显示出Q版小人亮闪闪的大眼睛
是瞿宁森给他设置的屏保。
林舟和那双大眼睛对视,戳了戳它的兔耳,有点好笑。
而在他的双肩包上,也坠着一个mini版的林小舟玩偶,此刻正晃晃荡荡地在空中摇摆,很是可爱。
就,也是瞿宁森挂上去的。
在他身旁,不小心目睹一切的许言洛:“”
许言洛忽然睁大了眼。
他想起那天深夜,出现在他面前至少一米九以上的阴鸷男人。
又想起那段动画里背后写着195的西装男。
最后想起这段时间林舟的种种不同。
霎时间,一个不可思议却合情合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林舟侧头:“还有事?”
许言洛混乱摇头,退了几步,有点欲哭无泪:“没、没事了”
就是忽然发现,高岭之花好像又恋爱了
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这么多。
为什么他不是瞿家的儿子。私生子也行啊。
有钱人我恨你们我恨!
许言洛脸色恍惚地转身。不远处,段时白犹豫许久,还是放下蛋糕,来到林舟旁边。
“林舟,能出来一下吗?”
“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等林舟回答。
心碎的许言洛抢先将炮火对准他:“什么话不能在寝室说?”
“这里就三个人,你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天跟在齐夏身后的明明就是段时白——这个满肚子坏水的脑残!
段时白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舟从包里拿出金银花露,拧开喝了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
“直接说吧,我还要睡觉。”
“行,”段时白一顿,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
“之前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因为钱才会和瞿清在一起。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因为亲人生病了,再加上瞿清的威胁你才会——”
话音未落。
许言洛猛地上前,一把将神情怜悯的男生推了个趔趄:“段时白你有病吧?”
“偷听还有脸说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特别恶心特别虚伪啊??”
“关你屁事?”段时白一怒,不再忍他:“许言洛你以为你很高尚?还不是天天跟我一样刷论坛,你装什么!”
“我装总比你阴好!”许言洛对他当面揭林舟隐私的行为恶心到不行,神情嫌弃,刻薄又恶毒:“段家连公司都没上市,你整天摆什么阔少爷架子啊?”
“遇见齐夏你就比路边的哈巴狗还能舔,一到林舟面前就打着道歉的名义疯狂冒犯人家隐私,你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不得好死的舔狗!”
“你——!”
段时白被说得恼羞成怒,胸膛剧烈起伏,就要动手揍他。
下一秒。
许言洛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起他桌上的蛋糕,猛地一下砸向他的头,尖叫道:“去死吧,贱人!”
“——啊!”
蛋糕砰的一声散开。
粘腻滑溜的奶油结结实实全部糊在了怒吼的男生脸上。
手拿瓶盖,喝着花露的林舟:“”
林舟默默转身,将包和手机赶紧放上了床架里,避免不小心遭殃
二十分钟后。
鼻青脸肿的许言洛坐在桌前,对着镜子嘶声上药。
阳台外,猛烈的水流声隔着浴室门哗哗传来,似乎有谁在疯狂地清理奶油。
而此时,林舟早已洗漱完毕,慢慢悠悠地躺在床上,用新手机看动画了。
好半天,脸色阴沉的段时白才走进房间,拽出吹风机冷冷吹头。
许言洛翻了个白眼,还不老实:“切!阔少爷好娇贵哦~呕!”
段时白砰地将吹风机放下。
半晌,他才吐出口气,草草擦干净头发,脸色铁青地打开手机。
之前的论坛页面还未退出。
段时白眼瞳一凝,瞥见首页最新那条被顶到头条的帖子——
「崩溃了哈哈:高岭之花又恋爱了该怎么调理」
1楼:「?什么鬼,不是刚分手吗,反串4000+哈」
楼主回复:「呵呵,就在刚刚,我们一群人亲眼目睹高岭之花从一辆豪车上下来,脸上还带着笑」
2楼:「真的假的?什么车?有照片吗?我不愿相信啊啊啊啊!」
楼主:「冲击太大没来得及拍。但车是黑色大G,而且今天是高岭之花生日。过生日的含金量你们懂吗?」
3楼:「是谁?S大还是校外?有钱还是有权?」
4楼:「最有可能的是齐家那个吧。可是华彬不是才出了命案,暂时停业了吗?」
5楼:「额,关键是我粥也看不上他啊,就知道发癫,一点魅力也没有。」
……
16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17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18楼:「不管是谁,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段时白怔愣地盯着屏幕。
紧接着,便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和羞耻。
才分手不到几天。
才被他郑重表白过。
就又如此迅速地和某个有钱的男人在一起了
就这么拜金虚荣?
段时白死死盯着屏幕,脑海中浮现出林舟拒绝他时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咬住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忽然占据大脑。段时白立刻点进论坛的发帖页面,低头用力打字——
「揭露S大某“高岭之花”的真面目!用病重的亲人当借口,为了金钱和瞿家少爷在一起,分手后又迅速找到下家」
在他身后,发现一丝不对的许言洛悄悄凑上前。
在看见手机屏幕内容的瞬间,许言洛脸色一变,立刻扑上去,一把将他手机抢过,狠狠砸碎——
砰!
耳机里,语音通话忽然响起。
林舟按下接听。
与此同时。
床下许言洛的尖叫透过电波,隐约传进瞿宁森耳中。
“段时白,林舟真是倒血霉才会被你缠上!你刚刚想发帖造谣什么!”
第32章 032
“匿名论坛呆久了, 你当老鼠当过瘾了是吧?”
手机碎裂在地。
一时情绪上头的段时白回过神来,脸色倏然变得心虚难看。
特别是当属于林舟的床帘微微掀开。戴着单边耳机的少年垂下眼,格外冷淡地看向他。
上挑的眼尾锋利, 宛如剔透尖锐的薄冰。
对上这样的眼神,他心脏一紧,顾不上找许言洛算账, 立刻下意识狡辩:“林舟, 我没写什么,是许言洛看错误会了。”
“我呸!你再瞎说试试——”
“许言洛, ”林舟没理段时白, 叫住又要扑上去打一架的许言洛,声音寡淡:“这件事我会解决。”
“你去上药。”
“好哦。”
快被气死的许言洛瞬间熄火
林舟关心他了欸。
嘻嘻。
许言洛得意地瞥了眼段时白, 路过地上碎屏的手机时,还特地狠狠踩了一脚。
咔擦一下, 手机彻底报废。
段时白握紧手,没把林舟说的“解决”放在心上。
瞿清已经出国, 就算林舟再找了个男朋友,肯定也不如瞿家势大。
想着这些,他才能将刚才被林舟眼神吓到的耻辱压下:“林舟,这真的是误会。”
“我们也是室友,为什么你就只相信许言洛的一面之词?”
回答他的是一道拉上床帘的声音。
以及, 专心上药的某人哼歌声。
——不与脑残争论,是林舟坚定的人生信条。
段时白从没被人这样无视过。他狡辩不下去,也呆不下去, 只好捡起地上的手机残骸, 换了衣服,阴沉地离开了403寝室。
砰的一声。
大门被狠狠砸上。
电话那头, 键盘敲击的声音终于消失。
——在听见那头许言洛的声音后,已经到家的瞿宁森就立刻搜索了S大论坛。
跳转几个网址后,终于被他找到。
此刻,电子屏幕显示出论坛页面。瞿宁森凝视着上面的帖子内容,阴鸷幽深的眉眼看不出表情。
因为论坛是匿名的,上面发言的人都很放飞自我。特别是某些关于林舟的板块,充斥着对他从头到脚的下流臆想,用词很脏,有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强烈恨意。
瞿宁森缓缓吐出口气,一个一个复制下IP地址。
他在国外修的是金融和计算机双学位,很容易就破解防火墙,查询追踪这些头像背后的真实身份。
其中一个,是段时白。
“好了。”
他没说这些,将消息发给周特助,声音听不出异样:“论坛已经崩了,发不出帖子。”
“我会和S大校董打招呼,让他加强校园管理,一些品行恶劣的学生没必要留下。”
林舟挑眉,哇了一声:“这么厉害?”
“嗯,但你最厉害。”瞿宁森笑,条件反射地夸他。
他复制着名单:“这个段时白回复了很多帖子:考试作弊、贿赂导员、校园霸凌他都做过,够劝退了。”
林舟还真有点没想到。
平时人模人样的段时白,内里居然和那群纨绔烂人也没差。
瞿宁森想了想,终于从脑海深处想起来一点记忆:“周斐好像提过,有个做智能家居的段家,想和曜森旗下一家子公司合作。”
他关上电脑,学着刚刚网页弹出的霸总广告,轻描淡写道:“天凉了,该让段家破产了。”
林舟:“”
“你神经啊。”
少年彻底笑起来,刚才被提及隐私的那点坏心情也不翼而飞。
笑声宛如蒲公英,轻飘飘在寝室内回荡,不激烈,却足够柔软。他将脸半埋进枕头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瞳仁。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林舟是在努力入睡,瞿宁森则是在听他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终于逐渐袭来。
林舟迷迷糊糊闭上眼,懒得伸手挂电话,蹭了蹭一旁的miniQ版玩偶:“好困睡了,你挂吧。”
这一次,他没再礼貌却疏离地说谢谢。
瞿宁森笑:“好。”
“明天S大就放暑假了,记得按时吃饭,规律饮食。晚安。”
“你好烦哦——收到,晚安。”
男人没挂断,依旧笑着静静听那头的呼吸声。
一吸。
一呼。
许言洛轻轻放下膏药,起身,咔哒一下,很轻地关掉寝室灯。
呼吸声夹杂着偶尔的呓语,缓慢地在耳边细密环绕
听起来很幸福。
许言洛看着镜子,半晌,才有点怔愣地想-
早上七点半的天空升起朝霞。
会所二楼的房间,段时白翻来覆去许久,烦躁地坐起身。
缩在床头鼻青脸肿的男孩一抖,立刻更加用力地蜷缩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段时白没理会这个便宜货。
新买的手机终于充满电。他装上电话卡,心情郁结地翻着通讯录,点开齐夏的号码。
段:【齐少爷,最近有空吗?】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段时白吐出口气。
他不是S市本地人,父母白手起家,才辛苦打拼下一家公司,来到S市。
也正是因为太过忙碌,他们对独生子段时白深感愧疚,不管他做什么都万分纵容。
段时白从小在这样的氛围长大,平时倒也能装出阳光热情的样子。然而来到S大后,他见识了太多豪门子弟,心底的那点骄傲早就被他们的轻视和鄙夷磨灭。
渐渐的,他在论坛上注意到一些帖子,里面说的是如何霸凌没有背景的穷学生。
段时白没有那些纨绔的背景,不敢尝试太多次。
他只在心情很差时,才会加入某场集体霸凌,从那些弱小痛苦的脸上获得些许优越感,然后再次恢复热情阳光的模样。
并且,每次霸凌结束后,他还会给那些人一点钱,当作疏解他心情的报酬。
段时白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
人不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吗。
阶级,不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吗。
他深吸口气,再次点进论坛,准备寻找猎物,好缓解一些林舟和许言洛带来的阴沉。
谁知一点之下,网页却始终显示着加载的标注。
点进主页,也无法发帖回复。
论坛崩了?
他皱起眉,只感觉今天事事不顺,忍不住猛地狠踹了下脚边的男孩。
那男孩闭着嘴,生生忍下这阵剧痛,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经理讨好的声音。
咔哒一声。
紧锁的房门被打开。
“你们是谁?!”段时白瞬间起身,肌肉绷紧,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些高大的黑衣男人。
经理头也不回地跑走,为首的西装男人戴着银边眼镜,没回答,冷静地看向床脚的男孩。
男孩一愣,也不笨。赶紧忍着痛下床,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不详的预兆越来越重,段时白强忍不安,一边后退,一边打算出声周旋。
下一秒。
眼镜男退开。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立刻上前,猛地拽住段时白的头皮,往旁边茶几上狠狠一砸——
砰!
闷响混着惨叫倏然响起,尖锐的玻璃碎片扎进眼球,喷出大股飞溅的鲜血。
这一刻,段时白似乎变成了曾经备受欺凌的那些学生。弱小和强大调换——阶级,就是这样残酷的东西。
房间里的惨叫声从剧烈,到奄奄一息。
不知过了多久。
周特助打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那张满脸血迹,失去意识的脸。
“瞿总,人晕了。”
瞿宁森坐在办公室,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翻阅着手里的工作文件:“监控清理干净,人交给李姨,送进老宅。”
“他还有用。”
“是。”
段时白宛如一条死狗般消失在了镜头里。
瞿宁森挂断电话,继续处理堆积的文件。一上午的时间,他和高层领导开了好几个会,都是有关于A市项目的。
中央空调缓缓吐着冷气。
中午十一点半,瞿宁森立刻停下工作,准时看向手机。
PPT上显示着季度报表,刚结束的会议室内,众人谈着工作,还想再延长一下会议时间。
一身干练西装的瞿蔓见状,笑着起身:“各位,工作还是劳逸结合为好——等会儿就不去食堂了。”
“我请大家吃大餐,晚上再请一顿,就当我给自己开欢迎会了。”
她今天正式空降副总裁位置。不过曾经那么多年的努力终究不是白费,曜森的股东基本都对这个决定没有意见,甚至还挺高兴。
此刻高层们也纷纷点头,笑着和瞿宁森告别,就要簇拥着她离开。
瞿蔓看了眼依旧盯着手机的瞿宁森,摇头笑了笑,轻轻关上会议室大门。
寂静的室内。
男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英俊的脸上温润笑容不变,像是一副无法摘下的面具。
直到铃声响起。
叮咚。清脆的一声。
面具瞬间脱落,毫无起伏的面容瞬间鲜活。
瞿宁森拿起手机,声音温柔:“舟舟?”
“嗯,”林舟正刷着牙,有点口齿不清:“今天起好晚,都忘了宿舍没闹钟了,才看见你的消息。”
许言洛已经离开了宿舍。七天养成一个小习惯,林舟在瞿宁森公寓住久了,早上醒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看都可以——饿不饿?”
林舟没急着回答,洗漱完了,这才擦干沾满水珠的脸,走进宿舍整理东西:“还好,暑假开始了,我收拾下衣服,回家住。”
他说的是曾经和林小草住的家。瞿宁森嗯了声,也起身往办公室走。
“我正好也下班了,可以去接你,然后再一起吃个饭,你觉得怎么样?”
林舟一顿,轻轻捏住林小舟的兔耳朵:“可以是可以,不过昨天才说了要给我一点时间”
“嗯,”瞿宁森抓住到处跑酷的粥粥,笑起来,低声又下气:“那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舟小朋友大人有大量,给我一个和你吃饭的机会,可以吗?”
刚刚还决策着上亿项目的男人,此刻垂下眸,声音温柔低沉:“十一个小时没见面,粥粥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少年的动作顿住。
心跳却有点快。
精致耳垂再次飞速浮起一丝热烫,瓷白的皮肤染上暧昧薄红,宛如名家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抿起唇,有些受不了般悄悄摸了下脸,像只手忙脚乱的慌张小山雀。
半晌,才眼神飘忽地开口。
“瞿宁森你好肉麻请你不要这样我觉得影响很不好啊请慎重发言。”
飞快的语速弹幕般飘过,林舟的动作更快,也更像只假装忙碌的呆呆小动物了。
瞿宁森忍笑,步伐却忍不住逐渐变快,再变快,仿佛要去抢走王子的恶龙,心中充满了即将见面的轻盈。
“我现在就去S大门口接你——喝不喝奶茶?”
“要葡萄味的。”
“收到,”顿了顿:“等我。”
“嗯。”
电话终于挂断。
叠好、放回、又叠好。
林舟低头来回收拾着手里的衣服,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正在很轻地笑。
窗外阳光明媚,将少年的侧脸清晰勾勒。
他剔透的眼瞳就像宝石,闪着永不褪色的美丽光泽,却又比冰冷尖锐的宝石,多出了一点温热的柔软。
十九岁的心动就是这样。
很漂亮,也很柔软-
齐家二楼书房。
齐山猛地把手中报纸一摔,怒气中带着失望:“齐夏,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五颜六色的报纸散落在厚重地毯上,灯光下,【华彬会所背后豪门威胁警方和受害人家属?嚣张至极!】的标题格外刺眼。
齐夏咬牙,低头认错:“爸,是我错了,我以为那些人会像以前那样——”
“够了,”齐山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打断他:“做错就是做错,我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华彬出事到现在,是你第一时间来找我,求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树立威信。”
“我顶着那些家族的压力答应了,以为你能查出真相,结果呢?原本还可以周转的事情,被你这样一搅和,被逼得全无后路!”
“齐夏,这是十几条人命,十几个家族,你是不是还以为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压下?”
齐夏张了张口,在齐山的目光中,却丝毫无法再解释。
他确实做错了。
齐山叹了口气,半晌,不再多言地挥了挥手:“出去吧。”
“现在我倒是要祈祷,华彬关门就能解决一切了,否则哼!”
听出父亲语气中的放弃之意,齐夏心一慌:“爸,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出去,”齐山声音很沉:“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
走廊处,和他年纪相仿的哥哥们站在不远处,见他被赶出来,脸上瞬间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齐夏知道,这是他们在嘲讽他不自量力,妄想和哥哥争夺权力。
他咬牙,转身下楼,拼命思索着回转的方法。
半晌。
齐夏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瞿清。
瞿家势力那么大,现在他手里唯一能让齐山再忍他的筹码,就是瞿清!
就算要出国,他也要先见瞿清一面!
齐夏赶紧随手挑了把管家手里的车钥匙,猛踩油门,迅速朝瞿家老宅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他不断拨打着瞿清的电话,却都无法接通。黑色车子很快停靠在大门旁。
齐夏来不及停好车,便匆忙下来,刚好看见门口交代着什么的李姨。
“李姨,”他眼睛一亮,连忙上前,态度恭敬:“是我,小夏。”
“小清他现在还在瞿家吗?我找他有急事。”
李姨的态度和往常一样,不冷不热:“小少爷还在,您来得巧,明天下午他就要出国了。”
“不过他出门了,还没回来。您可能要等一会儿。”
“没关系,或者我去找他也行!”
李姨摇了摇头,让身后保镖将巨大的箱子搬走。带着齐夏往老宅里走。
“我们也不知道小少爷去了哪儿,您应该只能等着了。”
巨大怪异的箱子与他擦身而过,齐夏没在意,闻言连忙点头:“没关系,那我就在瞿家等他吧,没事的。”
现在是他弱势,卑微一点也没什么。
李姨笑了笑,将他带到一处偏僻狭小的院子,转过头:“那就在这里吧。”
“最近小少爷一回来就只待在这里,到时候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和他讲就好。”
“好,多谢。”
李姨很快离开,齐夏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院子,有点疑惑。
——奇怪,瞿家什么时候建了这个院子的?
他拿出手机,却发现因为太偏僻的原因,这里没有信号。
齐夏也没多想。
实际上,他这几天什么都来不及想。华彬出事得太过突然,齐家以连锁酒店和高端会所为招牌,却出了这样大的恶性事件。导致股价每天一跳水,损失的金额简直吓人。
他连林舟都完全抛之脑后,满心满眼都是如何让齐山对自己满意。
齐夏低下头,思索着一会儿该如何和瞿清开口措辞。
不知不觉间,天空逐渐变得昏暗。
小院亮起路灯,却只是门口的两盏,其余地方依旧一片漆黑。
齐夏抬眼,有点不耐烦地皱起眉。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明明是燥热的夏夜,不知为何,这里却冒着丝丝缕缕的冷气。
他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齐少爷。”
齐夏吓了一跳,猛地朝外看去:“李姨?”
中年女人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朝他一笑:“是我。”
“齐少爷,小少爷已经回来了。”
齐夏一愣:“什么时候?在哪?”
他怎么没看见?
李姨:“小少爷一直在你身后啊。”
齐夏又是一愣,下意识往后看去。
一个巨大怪异的箱子不知何时,竟然放在了小院里的桌上。
齐夏皱眉,怒而转头:“李姨,你别开玩笑了”
——面前空空荡荡,一片寂静,哪里还有女人的身影。
滴答,滴答。
冰冷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紧接着,一个很轻,却很熟悉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从箱子深处传来——
“救救我”
齐夏一呆。
然后头脑空白,僵硬地移动眼珠,往后看去。
下一秒。
凄厉无比的尖叫倏然响起。
男生连滚带爬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脸上充斥着惊恐,拼命往瞿家外面逃去。
瞿家人疯了疯了!!
然而因为过来时满心想着其他的事情,齐夏根本没记住出去的路。
他在偌大的老宅里无头苍蝇般乱逃,以往灯火通明的老宅今晚却没开一盏灯,也没有任何人出现。漆黑幽深,似鬼影重重。
不知惊骇地逃窜了多久,齐夏才终于看见大门的影子。他瞬间喜极而泣,匆忙爬上车,连跑丢的鞋也顾不上了,发着抖尖叫着踩了三遍,才踩准油门。
发动机的轰鸣瞬间响起。
正咬着手指惊恐瞪大眼的齐夏没注意到,他的车前横着一道无法爬行、同样惊恐的身影。
——轰!
车胎狠狠碾过血肉之躯,砰地将人影撞飞。
——砰!
齐夏表情空白地看着砸在挡风玻璃前,那张犹带怨毒惊骇的脸。
身体下意识踩住刹车,飞驰中的车却怎么也无法停下来。
直到车头撞烂围栏的巨响震动空气。
而后,仿佛忽然被唤醒的巨兽般,漆黑的瞿家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一身黑衣的李姨从老宅出来,神情慌张,匆忙报警:“您好?这里是s市郊区。”
“刚刚这边忽然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像很严重,麻烦您赶紧过来看看!”
第33章 033
从教学楼的电梯里出来, 宽阔的走廊处寂静无声。
暑假第三天,S大的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离校。顶着空调冷气,林舟走到办公室前, 轻轻敲了敲门。
“进。”
里面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
林舟推门而进,桌前的中年女人转头:“来了?坐。”
“林老师,”林舟依言坐下, 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叠手稿, 双手递过去:“这是我之前的作品。”
顿了顿,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没有商单, 就只是一些作业和我自己画的东西。”
他才大二, 之前又忙着应付瞿清,确实没时间接正式的商单积累手感和经验。
但他真的很有天赋——林韵正仔细看着那些设计图, 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昨天上午, 林舟接到林韵的电话,S市的地产大项目已经确定和S大合作, 林韵担任负责人之一,即将出差去实地考察,让林舟先来一趟办公室。
林舟知道这是林韵特地照顾他,想将手里剩下的项目也分一点给他做。
谁知没过多久,林韵放下那些手稿, 没提项目的事情,反倒笑着问他:“林舟,你对未来两年是怎么想的?”
“有考研或者留学的计划吗?”
林舟一顿, 想了想, 然后摇头:“我没考虑过这些。”
“您知道我家庭情况,目前的话, 我想先陪我奶奶做完手术。”
他哪来的什么计划。
在上初中以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留学是什么意思。
太穷了,身边能给他建议的人也太少了。深夜坐在破旧的书桌前,闷头读书时,林舟偶尔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
他真的能摆脱这附骨之疽的贫穷吗?
每当这时,他就会翻一遍资助人寄来的书。书里有许多外文原版的名著,清瘦的少年摸着那些字迹,能清晰感知到这世界有多大,脚下的土地有多渺小。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努力,才能去从未去过的地方,看从未看过的风景。
略显粗糙,却灵气十足的手稿摆在办公桌上。
林韵目光欣赏,也很坦诚:“林舟,你的天赋很高,学校每年都会有保研名额,我其实很建议你再过一年去申请面试,从环艺转到城市规划。”
她开了个玩笑:“当然,最好转到我的名下。”
“你平时的绩点接近满分,四六级也已经考下,缺的只是项目经验。”
林韵将桌上的文件递给他,这才说出今天的真实目的:“这是我这次要去考察的项目——曜森集团和两市市政合作,投入资金几十亿,还有政府保驾护航,含金量非常高。”
“我名下有四个随行出差的名额,三个给了你的研究生师姐,剩下这个我打算让你试一试,你觉得呢?”
对于一个大三的学生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林舟当然也很惊喜。
但看着文件上【曜森集团】四个大字,想起瞿宁森的总裁职位,他又顿住。
半晌,他才问:“林老师,这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还是说是瞿宁森的要求?
林舟抿了抿唇。
林韵闻言,却倏然笑了:“不是我的想法,难道还是谁逼我的?”
“你不用担心,我昨天已经和学校那边提过,随行学生只是去学习的,主要工作还是教授来。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可以去收拾行李了。”
林韵笑着将他的手稿收好:“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项目,你可以看看适合自己的。”
林舟下意识开口:“方便的,老师。”
——不是瞿宁森强硬要求。
是林老师主动想把他带上的
好像有一点厉害欸。
唇角忍不住翘起,林舟眨眨眼,很开心地起身:“林老师,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阳光落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泛起一圈细微的柔光。林韵挑眉,目光有些诧异:“这么开心?”
她教林舟也有两年多了,每次见面,少年虽然努力礼貌微笑,眉眼间却依旧能看出疲惫和冷淡。
然而此刻,林舟的脸上似乎褪去了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浅色盒子,笑着递过来,眼瞳又湿又亮:“林老师,我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送您吧。”
“这是我朋友自费做的小玩偶,能自由换装,您可以给您家的小朋友玩,它很软的,不会伤到小孩子。”
阳光下,淡蓝色的壳子里正挨挨挤挤地放着五六个脸蛋红红的mini玩偶。它们有的戴着兔耳朵,有的穿着恐龙服,还有的举着螃蟹钳子。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无敌爆闪的激萌大眼睛。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林韵笑着接了。林舟这才礼貌道别,走出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林韵低头想将玩偶收起。
看了几秒,却忽然有点疑惑:“这玩偶怎么有点眼熟?”
怎么那么像前段时间的那个动画呢?-
动画主角本人林舟下了楼,心情很好地往校门口走去。
六月初,S市的气温已经逐渐升高。身后几个拉着行李箱的环艺院女生聊着天,其中一个看了眼手机,忽然惊呼。
“天,齐夏出车祸了?”
“什么?”她旁边的朋友瞬间也跟着惊呼:“怎么回事?”
“刚刚群里发了个新闻链接,说他在郊区飙车,意外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撞成了植物人。”
“他自己好像也进ICU抢救了一晚上新闻里他截了一条腿,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呢。”
“天哪,太可怕了。要不一会儿我们别打车了,还是坐地铁去机场吧?”
“好啊好啊,我也有点后怕。”
熟悉的名字飘进耳朵。
林舟瞳仁一闪,像是忽然亮起光芒的小灯泡。
毛毛草.神在上啊——齐夏居然就这么惨了?
宛如一只乐得开心的傻猫,林舟心情更好,几乎是要小跑着往门口走了。黑色碎发被风吹起,露出瓷白光洁的额头,少年眯起的眼眸在日光下格外生动。
瞿宁森靠在车前,忍不住也站直身体,笑着往他的方向走去。
几步路的功夫,两个人就在人行道中央相遇。瞿宁森接过林舟的双肩包,拉开车门:“怎么了,看上去这么开心?”
林舟坐上副驾,等瞿宁森给自己系安全带。闻言一顿,故意板起脸,严肃哼唧:“你猜?”
——那就是心情真的特别好了。
瞿宁森没说话,只笑,侧过身给他系安全带。
咔哒一下。
本该退开的男人却没退开。
隔着十几厘米,瞿宁森垂下眼,温柔看着这双水光潋滟的黑眸。
他的身形实在高大,从挡风玻璃的角度看,线条落拓的宽肩已经将林舟完全笼罩。车内瞬间寂静,林舟眨眼的频率和心跳一样加速,却还是强撑着面无表情。
“干嘛?”
不说话。
心跳更加剧烈。
“瞿宁森我警告你这是大街上请你注意影响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少年实在有种傻傻的可爱。明明伸手就能轻易将人推开,却依旧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企图用言语逼退大敌。
像只精通捕猎的冷酷小猫,却在落进柔软草地时不敢动弹,眼里闪着陌生奇异的天真。这天真让瞿宁森忍不住心软,忍不住笑起来,轻轻贴住他的额头。
动作小心,再小心。
神情珍惜,更珍惜。
“你真可爱。”
小声的嘟囔瞬间消失。
“全世界最可爱。”
“”
“林小舟也只画出了你十分之一的可爱。”
“”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
光洁如玉的颈侧变烫,发红。
冷气在漂浮,他们的体温却都在升高,几乎要灼伤彼此心脏。
林舟终于抬眼,过度的害羞与心动浇灌下,少年此刻宛如正值花期的玫瑰,漂亮到惊人。
然而那张淡红的唇开合,吐出的却是一本正经的解释:“其实是这样的。”
“我不可爱。”
“我只是有个人格很可爱。”
“心情好的时候它就会跑出来。”
宛如被逼急的兔子,脑袋发懵的林舟胡言乱语:“嗯,可能刚刚他就出来了。”
一片沉默。
“真的。”
瞿宁森愣住。
紧接着,是无声蔓延的剧烈笑意。
他终于不再贴住他,却又将头靠在椅背上,埋着脸,无声笑得发抖
笑吧。
林舟麻木地看着车窗,面无表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阳光温柔地洒落。
半晌,他忽然也忍不住笑起来
傻透了。
却也有种傻傻的,黏牙的甜蜜。
黑色大G缓缓驶离学校。播放器跳到电台,女主播正念着听众来信。
【初夏来临,听众陈小姐为爱人点播一曲《园游会》,纪念她们新婚一周年。】
【她想对爱人说:希望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能看着彼此的脸,再傻兮兮地笑起来。】
【因为犯傻,是陷入爱情中的人才能拥有的权力。】
阳光中,温柔的女声在车厢回荡。
男人开着车,少年侧着头,互不干扰。
车窗倒映出两张同样眉眼弯弯的脸。
很暖,很柔。
——犯傻,是陷入爱情中的人才拥有的权力哦-
两天后。
林舟拖着行李箱,在机场门口和S大一行人汇合。
这次合作很重要,学校领导也来了好几个,由院长带队,一行人相互寒暄着有序过了安检。
林舟站在属于林韵的队伍末尾,和几位研究生师姐问了好,安静跟着办理托运。
接过登机牌,还有一小时才到登机时间,林韵关照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林舟摇头:“谢谢老师,您和师姐们去吧,我去那边书店看书。”
林韵:“好,到登机时间我再给你发消息。”
林舟嗯了声,目送林韵等人远去,才转身往书店里走。
他今天穿了件薄荷绿上衣,眉眼间也溢着薄荷般清爽的少年气。一米八五的个子高挑清瘦,修长脖颈下是冷白如玉的锁骨。
神色浅淡的巴掌脸半垂,正专心看着架子上的书。
来来往往许多人,路过他时,都忍不住要或匆忙或惊艳地看他一眼。
就像路过一丛开得热烈的山茶,路过一株生机旺盛的白杨,人类对美丽的事物向来无法抗拒。
林舟早已习惯这种目光,没怎么在意地翻着书籍,忽然在架子上看见一个熟悉的书名——《生活妙妙妙》。
他目光一停,蹲下身,将这本书拿出来。
打开,翻阅。
视线落在熟悉的里页,几秒后,林舟很轻地笑了下。
他忽然想起从前。
刚上初中的时候,不知名的资助人又一次寄来物资。初中生林舟打开放着书籍的纸盒,看见放在最上面的《生活妙妙妙》。
对于一个贫穷的小孩来说,没办法像同学那样寒暑假去游乐园、去海边,也没办法买来游戏机和漫画书,在下课后激动讨论,更没办法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一起,来一场快乐的家庭旅行。
林舟特别讨厌这样的世界——他只知道各类废品和瓶子的价格,和废品站的老板讲完价后,多出的钱还够买一支五毛钱的老棒冰。
理所当然的,参与不了话题的林舟在班级上很安静,很沉默。
即便因为外貌太过耀眼,同学们对待他都很小心,但小孩嘛,怎么可能不感到一星半点的失落?
不过林舟也没有太失落。
他有很多书。
那时候,他几乎将那些远方而来的书籍当成最珍贵的宝贝,最坚实的支撑。每天写完作业后,林舟都会翻开一本,在林小草捡来的收音机歌声中,慢慢悠悠地读。
《生活妙妙妙》是他最喜欢的书。因为每隔十页,这本书的末尾都会出现一个填色小游戏,有的是家具,有的是电器,还有的是街道和车子。
林舟每晚都在上面涂涂画画,想象着如果这是他的家,他会怎么布置。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考上S大选专业时,他会选设计相关的环艺。
而那样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如今,他已经可以神色从容地站在机场里,翻阅那些或燥热或寒冷的夜晚。
时间真是神奇啊。
如果有机会,他可能还要写几封信,感谢那个不知名的好心资助人。
林舟将书放回去,慢悠悠地走出书店。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是熟悉的名字。
林舟倚靠在机场的大落地窗前,看着明媚的阳光,眯起眼,懒洋洋地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瞿宁森的声音传来,叹着气。
“舟舟,我明天要去A市出差可能最近没办法接你去吃饭了。”
仿佛被人从黯淡的往日时光,轻轻拽回明媚灿烂的现实。
林舟哦了声,眼中褪去怀念,涌上稚气。
——他问了周特助,得知瞿宁森会去A市后,特意没告诉他自己也要去A市。
少年盯着登机牌上的目的地,露出一个捉弄的笑,却故作理解道:“行。那等你回来再说。”
他们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林舟找出周特助的微信,不忘发消息:
林舟:【麻烦不要告诉瞿宁森我也要去A市,谢谢。】
几秒后。
午后暴雨:【好的,我一定不说。】
林舟满意地收起手机,想象着到时候瞿宁森的表情,忍不住轻轻一哼。
——每次都是他被弄得手足无措。
这一次,也该轮到瞿宁森了吧?-
公寓客厅,粥粥跳进巨大的行李箱,咪咪叫着开始打滚。
瞿宁森没管它,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林舟会习惯他的存在呢?
没失落太久。
他很快又拨通一个电话,神色重新变回平时的模样:“怎么样?”
刚答应背叛老板的周特助:“”
周特助咳嗽一声,冷静道:“瞿总,这边刚刚检测完,地质没问题,昨天的检测报告是实习生打错了。”
“实习生,”瞿宁森笑了笑,声音很温和:“曜森什么时候有这么不专业的实习生了。”
“哪个部门负责的检测。”
“是风控的赵经理,”周特助顿了顿:“自从瞿副总空降后,赵经理的情绪就不太好,昨天瞿副总刚到A市,他就让人去弄了份地质报告。”
蠢货。
这是曜森近些年最大的项目,肉眼可见也将成为未来几年最重视的项目。集团上下都拼着股劲儿打算努力工作,升职加薪。
不藏着点就罢了,居然还蠢到跳出来。
周特助显然也有点担心蠢货影响进度:“瞿总,需要先把他调回总部吗?”
“不用了,”瞿宁森很相信瞿蔓的能力:“姑姑会解决的,正好拿他立个威,也方便之后项目推进。”
公寓的各个房间里,家政们正定期收拾着卫生。
等瞿宁森挂断电话,其中一个家政才从西边储物室里出来,拿着一个打开的精致盒子。
“老板,这些信还是放在原处吗?”
瞿宁森一顿。
男人的目光落在盒子里,那些笔迹从稚嫩到凌厉的信封上。
最上面一封,写着两行很用心的小字: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初一二班:林舟。】
第34章 034
傍晚六点, 飞机终于落地A市。
林舟跟着学校队伍走出机场,周围都是举着牌子接朋友的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看见他们,连忙笑着凑上来。
“周主任是吧?您好您好, 我是曜森集团.派来接S大教授的负责人。来,您这边请。”
年轻男生和学校领导握手寒暄,笑得十足热情。
他身后的同事也很快上来帮提行李箱。学校众人都有些诧异, 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殷勤。
男生记着周特助的吩咐, 不漏痕迹地看了眼人群,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薄荷绿的少年。
确实很漂亮。
他戴着白色有线耳机, 露出线条清晰的侧脸和略带薄红的耳垂。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 黑色碎发有点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冷淡又困倦, 美得很有距离感。
暗地给同事使了个眼色,年轻男生转头, 又去和身边人寒暄。
林舟则抵不过面前人的热情,将行李交给对方。他们很快被带到几辆加长商务车旁, 林舟上车,随便挑了个驾驶座后的位置。
刚闭上眼,准备继续补觉。
就感觉谁轻轻给自己盖上了一张薄毯。
林舟睁眼,周特助的手还没完全收回。
察觉到他的目光,驾驶座上的周斐笑了笑, 依旧是初见时的亲切模样:“车里冷气低,林同学注意别感冒。”
林舟哦了声,礼貌道谢, 没怎么在意地又闭上了眼。
周特助没再说话。黑色商务车快速划过马路, 等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领导们和周特助去了饭局, 林舟的房间在酒店六楼,正好和同楼层的林韵等人一起。
电梯里没有别人,师姐们拿着行李,随口闲聊。
“没想到这里周边建设还不错,酒店比市里的一些都豪华了,等会儿我们去吃烧烤吧。”
“好啊,还以为又和上次一样要在山沟里蹲两个月,连手指缝都被晒成黑色”
“酒店logo是曜森旗下的子品牌之一,啧啧,真不愧是龙头企业,财大气粗啊。”
“泪目,也算是给大企业打工了,我等牛马荣耀至极。”
“去你的,我才不当牛马,我要当打工女王。”
林舟站在一旁,垂眸默默听。
走出电梯,师姐们各自说笑着进了自己房间,林韵也笑着叮嘱林舟:“今天就先自由活动休息。”
“明天早上八点楼下集合,我们去工地看看。”
这片旅游开发地临江而立,地址有些偏僻,配套设施和交通都还在招商开发中。他们这些人要做的就是考察地形,和市政规划局一起设计城市建设。
林舟点头,和林韵礼貌告别,这才拖着行李箱刷开自己的房间。
插上房卡,中央空调立刻运行起来。这是一间很大的两室一卫套间,落地窗正对江边,还配套了一个白色浴缸,装修很是奢华。
林舟困倦地坐在床边,却被硌到了一下。
他站起身,掀开被子。
——是酒店送的入住礼物,周围洒落着玫瑰花瓣。
林舟拿起那几个水果,用餐券上应该喷过香水,玫瑰香若有似无地漂浮在鼻尖。
林舟不蠢,早在车上时就猜出来,今天的酒店和接送都是因为周斐的特地吩咐。
而周斐态度如此慎重,是因为瞿宁森
又一次,他被他的权势裹挟着,簇拥着。这一次,却没感觉到太高兴。
甚至如鲠在喉。
林舟垂眼,想将水果放进冰箱。然而刚打开冰箱,就又看见里面放满的各类陌生饮品。
有个矿泉水的包装林舟认识,外面售价三十一瓶,只在一线城市售卖。
林舟看着这瓶昂贵的水。
沉默几秒,忽然想起家里那瓶他很肉疼的三块钱百岁山
这下连最后一点捉弄的心思也没了。
半晌,他打开手机,点进瞿宁森的对话框。
BOAT:【明天我出差,你记得饮食规律,不要熬夜。】
BOAT:【吃好吃的.转账:9999.00】
BOAT:【换季买衣服.转账:9999.00】
BOAT:【晚安,舟舟。】
丑兮兮的猫咪头像依旧很抽象,林舟点开,又关上。
偏偏这时,不知哪个小说网站又弹出推送消息,引流味十足——【嫁入豪门后丈夫他出轨了,情人上门害死我们的孩子】
手机咔嚓熄屏。
林舟闭了闭眼,彻底打消回复瞿宁森的念头。
冷气在头顶漂浮。那种熟悉的、令他在那晚有点困惑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林舟心头。
像是努力融入一堆钻石的碎玻璃,混在珍珠里的鹅卵石,未必不美丽,可再如何忽视彼此的悬殊差距,也依旧如鲠在喉。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舟终于明白令自己困惑的是什么。
但他对此束手无策。
并且,有点烦躁。
他从来不是一个热爱贬低自我的人,可渐渐的,这些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想斩断会犹豫,想接受也会犹豫。
最后,林舟只草草回复了瞿宁森一句晚安,连钱也忘了收。
灯光熄灭,只剩一盏昏暗清冷的床头灯。
少年将头埋在被子里,清瘦的脊骨凸起,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只mini版林小舟。
“只有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第二天,林舟醒得很早。
一夜睡眠意外平静,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失落。
林舟看着镜子里眉眼明亮的少年,很轻地笑了下。
不管怎样,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不是么?
他背上双肩包,下楼和林韵等人吃完早饭,就上车前往了开发地。
头顶骄阳似火,A市多山,开发地风势阴凉,但他们不是只在一个地方调研考察,多往温度更高的外围跑。一整天下来,原本白白净净的林舟也变得有点狼狈。
临近傍晚,一行人才终于打道回府。
抵达酒店附近后,师姐们又去了烧烤店大吃特吃,林舟则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间,立刻放水洗澡。
摘掉防晒帽,汗水瞬间顺着瓷白潮红的额头滚落。
镜子逐渐被水雾模糊,水声响起又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林舟终于从浴室出来,贪凉地贴了贴冰冷的墙壁。
手机震动起来,他没理会,吹干头发后才点开
是转账没有接收后,被全部退回的提醒。
今天他刻意没有点开瞿宁森的对话框。
林舟顿了顿,还没想出什么借口。
那一头,瞿宁森似乎心有灵犀般,立刻发来消息。
BOAT:【吃好吃的.转账:9999.00】
BOAT:【换季买衣服.转账:9999.00】
BOAT:【是不是忘记收了?记得收。】
BOAT:【我到A市了,最近可能会很忙,抱歉。】
看见最后那行字,林舟居然有点松了口气。
正好,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与瞿宁森相处。
来之前隐瞒的捉弄,此刻反倒变成了逃避的保护壳。林舟抿唇,收下转账,回他一个表情包。
林舟:【猫猫点头.JPG】
林舟:【早点休息。】
BOAT:【好,你也是。】
BOAT:【晚安。】
林舟:【晚安。】
深吸口气,林舟将手机放了下来。
内心很乱,但他不想陷入这种危险的情绪,于是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对话,又整理了一遍今天的数据。
没什么食欲,他草草用送的券点了酒店的饭,味同嚼蜡地吃完。
然后立刻洗漱关灯,上床睡觉。
此后半个月,林舟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项目实在太忙了,瞿宁森发来的消息也很少,只在每天临睡前说一句晚安。
第一天出现过的周特助也再没出现过。林舟每天早出晚归,还抽空和师姐们一起吃了几顿烧烤,自觉心情恢复了大半。
直到某一天,中午吃饭时。
他忽然听见对面的林韵问自己:“林舟,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林舟一顿,实话实说:“挺好的。”
“实习虽然累,但是比我想象中好多了。跟着您和师姐也让我学习到了很多。”
“不是啦,”一旁的师姐喝了口水:“老师是问你最近心情好点了没——你自己没发现吗?”
林舟愣住。
就见师姐善意地看向他。
“这半个月里,你经常一个人发呆走神哦。”
“有几次我看见,还差点以为你要哭了呢。”
戴上安全帽,林舟跟在教授们的后面,低头专心记数据。
工地头顶没有遮挡物,骄阳似火,汗水顺着额发滚落,很快将轻薄的衬衫浸湿。少年鼻尖沾了点灰尘,像只行走的脏脏包。
中场休息时,林舟脱离队伍,一个人坐在树荫里,有点出神地望着远处层峦起伏的山峰
原来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原来,不知不觉间,瞿宁森已经对他影响如此之大。
林舟摸着手里的水瓶,神情有些恹恹。
他不知道。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清癯英俊的男人也同样站在阳光下,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蝉鸣在潮热的气温中疯叫。
周特助上前:“瞿总,会议时间快到了。”
半晌,瞿宁森才嗯了声,目送着那个身影走进教授中间,再次开始勤勤恳恳地调研。
他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明天开始,给工地配上风扇和降温机。”
“是。”
瞿宁森坐上后座,看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
闭了闭眼,他深深吐出口气。
——其实早在抵达A市后的第一天,瞿宁森就知道林舟也来了这里。
他在工作上雷厉风行,威势极重,没人敢隐瞒他任何事。
当天晚上,瞿宁森就得知了林舟的酒店房号。
但他没有去找他,更没有去问他。
在有关林舟的事情上,瞿宁森总是格外敏锐,格外小心。
不敢问,不敢强迫。
舍不得强迫,舍不得逼问。
他说过——这段感情的收与放、断与续,主动权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林舟手中。
而他能做的,只有全力去争取,去证明。
夜幕降临。
今晚月明星稀,明天大概又是个晴天。
林舟回到房间,脱了汗湿的上衣,打开水龙头,毫不犹豫将头埋进温热的水中。
窒息感逐渐袭来,直到将冷白的脸染成潮红。
哗啦!
林舟这才猛地抬起头,大口大口喘气,打湿的细密睫羽黏在眼尾处,像残缺碎掉的花瓣。
手机嗡嗡震动。
林舟摸索着拿过来接通,手因为缺氧有点抖,面无表情的脸却依旧冷淡:“喂?”
“您好,林舟先生。”
“是这样的,根据病人情况和医院的排班时间,您的家属林小草的手术将安排在这个月月末,请问您有时间来医院进行陪护吗?”
林舟一愣。
而后是席卷心头的巨大欣喜。
“有的。”
他想出去,却因为没吃晚饭有点低血糖,只好先扶着浴缸边沿,强撑着坐下:“我现在不在S市,可以先请假回来,大概两三天就能到。”
“好的,那我这边先给您登记好。稍后会把手术时间以短信形式发送到您手机上,请注意查收。”
“好,谢谢您。”
“不用客气,再见。”
电话很快挂断。
林舟攥紧手机,终于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上翘的桃花眼弯起,水珠从莹润小巧的耳垂滴落,温热滚烫。
他想再次起身,却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又再次跌坐回去。
而最让林舟感到不妙的是,他的眼前逐渐开始发黑
完了。
强烈熟悉的低血糖晕眩感袭来。
林舟下意识一把扯落浴巾,草草裹住自己布满水珠的上半身,却也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
清瘦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黑发淌水,浑身湿透,连眼瞳也染上湿润氤氲的潮气。
没有时间犹豫,又或者说,其实,他也很想见到那个人。
林舟咬牙抬起生理性发抖的红润指尖,点进对话框,按下那个熟悉的头像。
从睫毛滚落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在屏幕。
不到一声,那边便瞬间接通。
“舟舟?”
然而此时林舟已经听不见了。
在陷入彻底黑暗的前一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发誓——
从今以后,他一定会准时吃饭,绝不饿肚子!
如有违反,他就是小狗里的小狗!
第35章 035
林舟睁开眼, 看见雪白明亮的天花板。
意识回笼两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温暖而用力的握在掌心。侧过头,熟悉的男人微垂着肩, 正握着他的手闭目休憩。
身上已经换了尺码合适的干净衬衫。周围摆设很熟悉,不是他的房间,但还在酒店。
这应该是瞿宁森住的地方。
——他居然一直和他住在同一家酒店?
林舟微微动了动手指, 瞿宁森立刻察觉, 几乎是瞬间就醒过来:“舟舟。”
林舟嗯了声,看着他的眼睛, 莫名有点心虚。
“这个应该要输完了吧。”
他屈起另一只手的手背, 没话找话般,葡萄糖吊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下。
“是输完了。”
瞿宁森点头, 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转头让私人医生进来,拔了针头。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窗外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桌上的电脑屏幕里是还未处理完的工作文件。
林舟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他声音很轻,开口道歉:“我以为我的低血糖已经好了。”
“麻烦你了对不起。”
瞿宁森正在检查他的针孔, 闻言一顿,叹了口气。
“你确实应该说对不起。”
眼睫一颤。
瞿宁森却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语气无奈中带着担忧:“不过是对自己的身体道歉。”
“下次不要再饿着自己了, 心情再不好,也要按时吃饭。”
林舟不知道, 在听见电话那头寂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时,瞿宁森那瞬间有多恐惧。
他的目光深而沉,有温柔,有疼惜,还有担心。
就是没有不耐烦。
林舟看着那双眼睛,只感觉自己正被波浪般细密妥贴的安全感包围,几乎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咬着唇,半晌,才又开口,依旧是道歉:“对不起。”
瞿宁森一直住在这里,还能这么迅速地赶来,想想也知道,他肯定对林舟这半个月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一直逃避。
而他心知肚明,却一直纵容。
“林舟,”瞿宁森笑了下:“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
况且,林舟也没做错什么。
没有问为什么,更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瞿宁森不想多谈,加深林舟完全没必要的自责——
普通情侣尚且有吵架冷战的时候,他们连情侣都不是,林舟却连逃避都要顾忌对方的想法,实在是乖到令人心疼。
他年长他八岁,其实宁愿林舟更任性些。
瞿宁森起身,很快将桌上温热的粥端来,用勺子舀起,吹凉了小心递到他嘴边:“先垫下肚子。”
“晚上回疗养院了,再吃好吃的。”
林舟下意识低头喝粥,闻言一愣,反应过来。
还没问呢,瞿宁森就开口:“先吃完嘴里的东西。”
林舟:“哦。”
他嚼嚼嚼嚼嚼。
他一嚼完,瞿宁森就立刻又喂。再嚼完,再再喂。
直到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忐忑消失,生动的怒气浮现。
瞿宁森这才笑起来,温声解释:“你忘了,疗养院是我开的,奶奶的手术通知我当然也知道。”
“机票没有了,不过我已经买好今天中午的动车,晚上就能到。”
“对了,你老师那边我也亲自去请假解释了,你不用担心会影响项目评分,她还托我向奶奶问好。”
“哦。”
他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妥帖安排好,林舟这瞬间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思考半天,好像只剩下乖乖喝完粥这个任务。
而就在此时,瞿宁森的勺子又一次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他嘴边。
林舟:“”
林舟一口死死叼住那根勺子,脸颊瞬间仓鼠般鼓起。
宁森想抽,他就再咬。再抽,再再咬。
两双眼睛对视。
没过多久,又忽然同时泛起细微的笑意。
像是落进湖里的石子,笑意宛如水面涟漪般,不断扩大、再扩大。
于是林舟知道。他们没事了。
这半个月的逃避、失落、如鲠在喉都没事了。
就像窗外不断升起落下的太阳。
不管是争吵还是甜蜜,今天,明天,都将是美好的一天。
头顶依旧洒着明亮清泠的灯光。
少年和男人的声音偶尔响起,透着宁静平和。
“瞿宁森,粥粥呢?有没有人喂它?”
“它只让你喂,你不在,我把它送奶奶那里了。”
“也好,它那么聪明,应该能让奶奶开心。”
“不聪明怎么配和你同名。”
“瞿宁森,你真的好东亚家长啊。”
睡完回笼觉起来,已经是早上七点。
瞿宁森住的应该是规格最高的房间,有三四个客房,林舟昨晚睡的是主卧,瞿宁森则自觉收拾东西去了客房。
他们同时起了床,洗漱完,林舟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行李还没收拾。”
“我先下去一趟。”
“不用了,”瞿宁森迅速拦住他,将人带到餐桌旁吃饭,面不改色道:“我已经收好了。”
“双肩包在沙发上,行李箱就直接放车里了。”
林舟没多想,哦了声,开始低头乖乖吃早饭。
瞿宁森则去了阳台,拨通电话。
“清理干净了吗。”
“已经清理好了,瞿总。”周特助站在走廊处,看着浴室空荡荡的玻璃门,签下报销单:“只不过因为运输原因,浴室门还要两天才能换新的。”
“嗯,昨晚的工作人员十倍工资,你也是。”
瞿宁森放下心来,最后叮嘱:“行李记得送到后备箱。”
“是。”
昨天深夜,在赶到林舟房间时,因为太过着急,瞿宁森直接用手肘打碎了浴室的玻璃门闯进去,动静很大,惊动了整整一层的住客。
鲜血顺着浴室的水流了满地,他却无暇顾及,当着目瞪口呆的林韵等人的面,眉眼阴鸷地迅速将林舟抱去了自己房间。
血痕顺着走廊地毯滴滴答答落到电梯里,场面实在吓人。
得知只是低血糖晕倒后,瞿宁森这才有心思让医生帮自己包扎伤口。昨晚他刻意穿了比较宽松的长袖,林舟果然没看出他缠着绷带的手臂。
房间里,忽然传来少年大声的呼喊。
“瞿宁森——来吃饭!”
“来了——”
瞿宁森忍不住笑起来,转身走进房间。林舟就坐在餐桌旁,浑身落满朝霞的流光。
酒店对面是连接两市的大江,透过落地窗,初升的太阳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背脊,他正咬着一只虾饺,侧头看瞿宁森,眼瞳漆黑明净。
“吃饭啊,站那里干嘛。”
“来了。”
在A市的最后一天,他们最终还是见面了。
这可真是神奇,林舟想。
就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与这个人的联系永远不会消失。不管他遇见什么事情,瞿宁森永远都能及时赶到他的身边。
就像,专属于他的那根许愿毛毛草一样。
林舟想象着瞿宁森浑身毛毛的样子,瞬间打破抒情,忍不住笑场。
身边男人察觉到他的好心情,夹来几片绿叶子,也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舟才不告诉他,想了想,还真有好事情和他分享。
而且,在来A市的第一天他就想说来着。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会在A市吗?”林舟喝了口水,挑眉看他。
瞿宁森当然知道,但也瞬间同样知晓林舟的心思。
他只觉得心尖发痒,面上依旧从容温和:“为什么?”
林舟有点得意地揭晓答案:“是林老师主动让我来的。”
“我本来申请的是之前的项目实习,没想到她居然把这么大项目的随行名额给了我,林老师人真好。”
“当然,也有我很优秀的原因。”
林舟眨眨眼,连睫毛都闪着光:“瞿宁森,我可是才大二哦。”
声音尾调上翘,身后似乎摇着一根得意的毛茸茸尾巴。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态,像是被养熟的小猫小狗,已经能很熟练地对瞿宁森炫耀撒欢。
瞿宁森一直在笑,也真心实意地点头:“嗯,你真厉害。”
他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出于林舟的敏感和聪明,瞿宁森最后还是取消了对S大合作的干预,并没有指定任何教授和学生去A市。
能来到这里,只能说明林舟真的很优秀。
比他想象的还优秀。
这些天来,瞿宁森无声看着林舟每天忙碌。他从来没参加过任何实习,却很能干,每天跟在教授们身后跑腿打下手,记录数据、请教师姐,从无怨言。
安静又眼里有活,还一点就通,是共事时最想遇见的那类人。
他很好。
但瞿宁森也懂他的在意。
“你怎么又走神了?”
林舟喝完水,看了眼手机消息,起身翻着自己的双肩包:“那你继续吃吧,我先把数据交给林老师他们,再道个别。”
瞿宁森一顿:“嗯。”
林舟没注意他的沉默,很快找到文件,下了电梯,在三楼餐厅里找到了林韵一行人。
“老师,师姐,这是之前记录的各项数据。”
林韵愣了下,连忙接过来:“辛苦了。你低血糖恢复了吗?身体没事吧?”
林舟笑着摇头:“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也谢谢这些天师姐们的照顾。”
林韵连忙摆手,师姐们也说没事。
有个师姐嘴快,忍不住好奇地问他:“说起来,你男朋友他没事吧?”
“你们和好了没?”
林舟:“”
林舟有点僵硬地转头:“我男朋友?”
“不是吗?”
师姐声音小了点,默默叉起一个叉烧包,假装吃饭:“他昨天把你公主抱起来,还一直叫你的名字,脸上表情和你前段时间一样,都快哭了”
“我就以为你们是吵架了,才会这么撕心裂肺呢”
那男人很陌生,但他身后跟着的人很眼熟,赫然就是来A市那晚接待他们的曜森集团总特助。
能让总特助跟在后面鞍前马后的,也只有他的直系上司,曜森总裁了。
师姐咬了口叉烧包,啧啧称奇。
乖乖: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霸总剧情竟在我身边?
“”
耳朵发红的漂亮少年强撑着声音,礼貌道别。
而后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间,找到瞿宁森的身影,立刻兴师问罪——
“瞿宁森——”
“要不要看江景?”男人正在跟谁视频通话,很耐心的样子。听见声音,这才转过身,似乎有点惊讶:“舟舟,回来了?”
“正好,和奶奶说会儿话吧。”
电子屏幕上,林小草和李红正看向林舟。
瞿宁森将手机交给他,面不改色道:“马上手术了,你快安慰一下奶奶——对了,我还有工作,就先去书房了。”
大招被迫打断的林舟:“”
瞿宁森立刻垂眸:对不起,我错了。
林舟瞪:下不为例。
瞿宁森:我保证。
哼。
男人这才进了书房,林舟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开始安慰林小草:“奶奶,你别害怕,我晚上就回去了,一直陪你到手术那天”
“我不怕啊。”
林小草莫名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有小红陪着,有什么怕的。”
“是瞿宁森说你生气了才打过来的。你居然会对别人生气?”
林小草若有所思:“看来他确实对你还不错。”
林舟:“”
“——瞿!宁!森!”-
半个月后。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等林舟签下同意书。
一旁,林小草和李红躺在病床上,身边是眼眶微红的李熹露,和安慰着她的瞿蔓。
林舟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接过来,露出熟悉的笑容和声音——是吴菲。
林小草当她的病人当了两年,要论对林小草病情的了解,恐怕没人比吴菲更熟悉。
更何况吴菲本身医术也出众,于是瞿宁森特地将她请来操刀这场手术,也更放心。
吴菲看着林舟,没有许下什么承诺,只道:“小舟,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全部,接下来,我也会做到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林舟嗯了声,紧紧攥着林小草的手。老人看过来,神色平静宁和:“小舟。”
林舟垂眸,没说话。
林小草笑了笑,半晌,才道:“放手吧。”
“我会努力活下来。”
化疗、吃药、忍受痛苦和折磨六百多个日夜,她咬牙撑下来的动力,不仅是因为渴望生命,更是因为她知道,林舟在很努力、很用力地想让她活下来。
她都看在眼里,所以不说,却也用力支撑。
林舟沉默许久,才点头,对林小草露出一个微笑。
“好。”
手术门关闭。
林舟站在门前,慢慢被巨大的情绪吞没——又一次,除了等待和祈祷,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苍白碎裂的脆弱。
而这一次,瞿宁森终于可以不必旁观,而是上前,紧紧将清瘦微抖的少年揽入怀中。
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一刻,什么也不必说。交叠的双臂、紧扣的十指、同频的呼吸,都已经将彼此想说的话语无声道尽。
而这一次,林舟终于也能靠进一个温热宽阔的怀中,宛如找到支撑的脆弱雕塑,轻轻闭上眼祈祷。
祈祷,命运的垂怜。
如果说他的前半段人生如此绝望、无力、痛苦。
如此疲惫劳累,都只是命运为了交换从今以后,门内的林小草活下来的代价。
那么林舟想,他心甘情愿。
他真的心甘情愿。
灯光下,瞿蔓抱着李熹露,瞿宁森拥着林舟。
少年细密的睫羽在空中微颤,粥粥似乎也能读懂气氛,乖乖地伏趴在座椅上,圆圆的猫瞳定定看向手术室。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晚霞变成黑夜。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绿灯倏然亮起。
护士打开门,吴菲走出来,点头:“手术很成功,两位病人已经转移病房了。”
林舟嗯了声,勉强笑了笑:“谢谢您,吴医生。”
吴菲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
换肾手术成功率很高,但,它只是跨过死亡的第一关。
术后的排异反应、身体适应、存活率等等,都是危险至极的问题。如果排异反应严重,不出一个月,接受移植的病人就会迅速死亡,无法挽回。
隔着玻璃,林舟看着病房里还在昏迷的老人。
瞿宁森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很轻。
“这是疗养院最好的病房,机器和药物也是最新最先进的舟舟,相信奶奶。”
林舟嗯了声,深吸口气,神经依旧绷紧。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包里的一张卡,轻轻塞进瞿宁森的西装口袋。
“手术费。”
林舟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平静而澄明,令瞿宁森无法说出拒绝。
更何况,少年还很轻地笑了下,不知是讲给他听,还是讲给自己:“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至少,手术费让我来。”
于是瞿宁森只能笑着说好。
从这夜开始,他们就彻底住在了病房隔壁。
好在不知为何,明明是血缘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李红的肾却似乎格外适应林小草的身体。
一个月后,林小草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观察期。
并且,老人还能醒过来,偶尔和林舟说说话。
李红在源源不断的疗养下也渐渐恢复,已经能站起身去往小院,在李熹露的搀扶下,每天散步十分钟了。
——盛夏临近结束,病痛和折磨随着树叶泛黄,终于彻底消失在他们上空。
而此时,今年的暑假也终于走到了末尾。
又一次陪林小草说完话。
林舟关上病房门,转身,拨通电话。
那头瞬间接通:“舟舟?”
林舟嗯了声,背起装着粥粥的太空包,往疗养院外走:“我带粥粥回公寓,你中午回S市吗?”
瞿宁森回。
实际上,他现在就在回S市的动车上。
半个月前,瞿宁森又去了A市开发地工作。如今项目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瞿蔓也让手底下的人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他终于能回总部,回到林舟身边。
瞿宁森看了眼手表,计算着时间:“高铁站离疗养院不远,我马上就到S市,下车后可以来接你回公寓。”
“”林舟按下电梯,有点无语:“我还不至于让你这样都要来接,我自己会打车的。”
“好吧。”
“那我挂了,你注意安全。”
“嗯。”
那头挂断电话,瞿宁森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半晌,才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真的想接林舟。
好吧,他确实也想去接林舟。
但更多的,是察觉到林舟这段时间的疏离,更想抓紧他的迫切。
就像抓紧落在指缝的阳光,你知道这是空的,却依旧忍不住去触碰。
因为人类,是种无法抵抗温暖和阳光的生物。
窗外风景飞速划过。
林舟走出电梯,刷卡打开公寓大门。
“咪!”
一拉开太空包的拉链,粥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猛地在阔别一月之久的家中东跑西眺,疯狂跑酷。
林舟也站在玄关口,久违地看着面前的客厅,缓缓吐出口气。
脚边是兔耳朵的毛毛拖鞋,穿上它,客厅拐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副林小舟的画。
常住的客房里,他惯用的洗护用品依旧摆在台上,干净整洁,不曾离开分毫。
就好像,他也不曾离开这里分毫一样。
凝视着已经熟悉的一切,林舟再次陷入某种熟悉低落的情绪。
站在岛台附近,他看着开放厨房里的锅具,似乎又回到了生日那天,漂亮的脸上不自觉就浮现一点笑。
然而那笑意很快就消失。
像只不知该干什么的茫然动物,林舟慢慢地在熟悉的公寓里打转,心中却忍不住计算这间公寓的价格。
——八位数的天价数字,像只存在于做彩票的梦里。
那张手术费的卡,对瞿宁森来讲,其实也不过是这公寓里的一台沙发、一间厕所,再寻常不过。
……他讨厌这种感觉。
林舟恹恹地抬起眼,盯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忽然。
砰的一下!
某个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兴奋的粥粥不小心撞翻箱子,叫声倏然响起。
林舟回神,皱眉想过去。
然而疯狂跑酷的粥粥已经又跑回来,嘴里还死死叼着一封东西,猫瞳放光地朝林舟跑来。
距离近了,林舟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封信。
丑萌的猫咪三两下地轻松跳到林舟膝上,低头将信放下,自信骄傲道:“咪——!”
主人藏起来的宝物!
送给猫的漂亮小孩!
然而空气忽然寂静。
冻结的寂静中,粥粥疑惑歪头,就见漂亮小孩怔愣地看着那封熟悉又陌生的信。
那张瓷白美丽的脸上,竟破天荒出现了一丝震惊和茫然。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初一二班:林舟。】
与此同时。
玄关处终于响起一道开门声。
像是戏剧舞台的最后一个主角姗姗来迟。
林舟转头,无措地与看清面前景象后、同样罕见无措的瞿宁森对视。
明亮的客厅,只有粥粥左看看、又看看,然后依旧骄傲地挺起胸膛——
“咪!”
猫找到了主人藏得那么深的宝物,进献给漂亮小孩!
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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