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抬头看了眼红棚子,红棚子里烟雾缭绕,可能因为是假期,基本桌桌满座。服务员系着围巾忙里忙外,食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
空气中牛油与麻辣的香味十分浓郁。
他又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垃圾。菜叶子,烟头,还有碎玻璃渣。板凳是塑料的红色凳子,侧边贴着胶布,边缘因为摩擦而翘起发黑,桌子是简易支起来的圆桌,方便老板夜晚收回。
热闹烟火气对标的是人流量大,经济实惠,人流量大与经济实惠对标的则是相对潦草的卫生环境与食品质量。
程澈猜他应该是和乔稚柏在一块。这两个人,吃穿用度都看得出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总不会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应该是属于程澈的。
他低头打字:不了。
这两日贺远川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程澈也琢磨了,但没想通。这种变化让贺远川从一团难以靠近的黑色固体变成了带些色彩的会流动的河流。
不一会“-”的消息就过来了:你回头。
程澈顿住脚步,带着疑惑转过头,这次视线很快固定,身后一个较远的红棚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对着面的是张眼熟的娃娃脸,正看着他挥手。
乔稚柏扯着嗓子对前面站着的那人喊:“程澈!这儿!”
今晚也是巧,听说这边火锅好吃,乔稚柏就叫司机开车把贺远川也给强制接过来了。
他眼尖,透过食材上方的烟雾,听着小摊贩的吆喝,在人来人往里突然看见个熟悉的穿着白衬衫的瘦削背影,直拍贺远川的肩:
“哎哎你看——那不是程澈吗?”
筷子一放,对着背影就喊了几声。
恰时旁边不知哪个棚子里破了几个玻璃瓶,完全盖住乔稚柏的喊声,男孩瘦削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
乔稚柏掏兜拿手机,手机还剩两格电,微信还没点开就自动关机了。
乔稚柏骂了句,无奈地又把手机揣回去,边揣边跟一旁坐着的贺远川说:
“你有他微信吗?叫程澈来吃饭,昨天说请他到外面吃,今晚正好。”
贺远川看了眼他揣兜里的手机:“你怎么不问?”
乔稚柏说:“我手机关机了呀,快点哥,等下人走远了。”
贺远川还是没动作,只是问:“你有他微信?”
乔稚柏嘿嘿笑两声,“我才加的。”
贺远川慢悠悠夹了颗牛肉丸放碗里,筷子一戳,从孔里噗呲爆出汤来,差点没溅到乔稚柏身上。
程澈握着手机,看红帐篷里的人,全是熟悉面孔。
除了乔稚柏和贺远川,刘俊和王杉,还有过道另一侧的几个男生。
这种时候掉头就走总归不太好。他转身往红棚子里去,王杉和刘俊看见程澈,很高兴,招呼:“巧了吗这不是!快坐,那个——阿姨,再上一份餐具!”
乔稚柏说:“也是临时起意,听说这边火锅味正,正好碰到杉哥他们,就一块吃了,刚开始没多久。”
程澈笑笑:“挺好,人多热闹。”
王衫刘俊他们几个关系好,上课经常偷摸打牌,课下也爱一块打球,自然是坐在一块,看了一圈,又是唯独贺远川旁边还剩个空。
这该死的巧合。
程澈想,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便听见一直没说话的贺远川低着头轻笑一声,声音不大:“是挺热闹。”
几人招呼他去坐,程澈有点笑不大出来,腿倒是实诚,直接往空位子迈。
刘俊和王杉开了瓶小麦果汁,感慨:“真的没想到会和川哥在一块吃饭,还是在这种红棚子火锅店。”
他们一帮男孩以前心里多少都有点怵贺远川,觉得这人不好惹,贴吧里不是说的么,跋扈的很,脾气恶劣,公子哥。
虽然他们平时也混,也打架,但总归都是些半大小子,有家里人管着,也都是些做生意的家庭,再混再闹也都顾着家里,没有贺远川这么的…
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完全不在乎后果。
乔稚柏声音大,维护自己的好兄弟,洗刷谣言:“他人可好了,别看着像个不好惹的,心软的很——”
话没说完就被贺远川堵回去,“闭嘴,吃你的。”
这会的贺远川看着才像个活人。不只是王杉和俊他们这样觉得。
王杉和刘俊哈哈直乐,其他几个男生也闹起来,一下子往锅里下了半桌子菜,王杉对吃很有讲究,嚷嚷:“干嘛呢,有你们这样下菜的吗,煮粥呢。”
对面一个戴眼镜的说:“下慢了够你那同桌吃吗,刘俊你他娘的是真能吃!吃慢点,不烫吗!”
刘俊是瘦高个,胳膊细,腿也细,吃得又多又快,旁边刘杉也骂他,“妈的你是不是有甲亢啊,怎么光吃不胖的。”
刘俊咽掉嘴里的毛肚,也骂:“你他妈才有甲亢,老子就是基因好,你羡慕也没用。”
几个半大小子把红棚子闹的差点掀掉顶子,好在假期,每桌基本都闹哄哄的,没人有多余的目光往这边看。
这条美食街虽然离家不远,不过程澈还真没怎么来吃过。这条街属于老街,二十多年前就有了红棚子火锅,小时候傅萍带他来过一次。
程澈不怎么能吃辣,傅萍会点鸳鸯锅,把不辣的三鲜锅底转到他面前。
长大后程澈也来过,出来找吃的,脚步就停在这,索性进去了,要了三鲜锅。结果老板太忙,给他上错了,上成了红油麻辣锅。
程澈没说什么,周围每桌都热热闹闹的,他一个人背着书包缩在角落里,坐着张小桌,点了爱吃的虾滑。
虾滑滚进红锅里,煮出来也是红色的,饱满地浮在油汤上,他捞出来吃了,又麻又辣,出了一脑门子汗,差点把眼泪给烫出来。
当天晚上回家就拉了肚子,他肠胃不好,吃不得太刺激的,奶奶胡翠兰说是傅萍当年怀他时没怀好导致的。程澈想,放屁,哪有这种道理呢。
像今晚这样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火锅,是程澈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体验了。确实很吵,耳膜震得难受。
但好像也能接受,没有他想象中的难熬。
红棚子里全是热气,鼻子又有点塞,程澈小声吸了两下。
锅里的菜很快被几个半大小伙子捞差不多了,王杉给桌上的人捞菜,熟的捞出来再下新的,不然分不清哪些熟了哪些是刚下的。
他用漏勺挖了一大勺红油汤里的菜,准备往程澈碗里放。
程澈看着那一勺菜里的花椒粒和辣椒段,楞楞地看,但也没说不要。对于别人的好意,他很难说出拒绝。
菜即将落入碗中的时候,听见身边的贺远川收起手机,淡淡说:“给我吧,他感冒吃不了。”
漏勺在空中打了个弯,送到了贺远川碗里,王杉抬头问:“程澈你感冒了啊?害,早知道让你坐我们这边了,我们这边靠着三鲜锅。”
程澈笑笑,“没事,能夹到。”
王杉换了个干净漏勺,重新捞了些三鲜锅里的菜给程澈。
程澈低头吃着碗里的菜,生菜被煮的软烂,鲜甜得很,这家多少年了都还是这个味道。
大家吹着牛又吃了会,刘俊几个喝了点小麦果汁,话更多了。
乔稚柏心思单纯,桌上的大家平时就都爱逗他,今天喝了点小麦果汁,更是想逗逗他。
等都吃得差不多了,王杉挤眉弄眼:“乔稚柏,我要去付钱了啊。”
乔稚柏手一挥,往口袋里掏手机:“都给我坐下!今天我请客,啊,都别客气,来的时候都说好我请了。”
人也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拎着手机就往门面店里走,要去结账。
程澈听见贺远川叹了口气。
刘俊明知故问地喊:“乔稚柏,你手机怎么是黑屏啊?坏了啊?”
乔稚柏停住,这才想起来丫的手机早关机了,有些窘迫:“哎呀妈,没电关机了,我给忘了。”
“你赖账啊。”王杉已经拿着手机站起来了,边说边朝里走。
桌上几个人都笑起来,程澈也弯着眼睛笑,发自内心的。今晚不仅不那么难熬,甚至还有点让人感到踏实。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的开心过了。
程澈听乔稚柏嘟嘟囔囔地跟在后面一起进去了,有点不服气:“我赖什么账,你付多少,我回头转给你。”
王杉拍他的背,拍的嗙嗙响:“杉哥有钱,下次你再请。”
桌下还剩下半箱没开瓶的小麦饮料,几个男生抬着去退,留一个刘俊,吃多了又喝多了,面色潮红地趴在桌上,和他说话已经不搭理人了。
程澈放下筷子,他们这张桌从刚才的热闹突然变得安静,只能听见隔壁几桌闹嚷嚷的划拳声。
贺远川屈臂搭在桌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澈又有点想走了。
半晌,耳边听见贺远川的声音,轻轻的:“不是说感冒好了?”
那种痒痒麻麻的感觉又来了,程澈分不清这是什么情绪,但他不太喜欢。
其实他想说,我感冒好没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话到嘴边还是拐了弯,老老实实的:“是好了。”
“好了吸什么鼻子。“贺远川又问。
程澈转头看着他,面色不善。
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多了,你他妈谁啊?你管我?
“没好透。”程澈说,心里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是啊,他的嘴怎么不听使唤啊,这么老实回答这人的问题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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