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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5.Mulholland Dr-28

    王乐娟和杜鹃住的是一个老小区有三十年楼龄的老式公寓楼, 家附近有一个小菜场,虽然摊位和菜式的选择比较少,不过平常买菜做饭是够的。

    然而6月27日那天, 王乐娟对保姆潘阿姨说自己晚上想招待客人吃饭,要亲自下厨做个猪肚包鸡。

    小菜场买不到新鲜猪肚,王乐娟只得拉着小拖车坐地铁到五站之外的某个大型超市去采购。

    “去程四十分钟,购物一小时多一点, 回程也要四十分钟, 她说自己那天吃完早餐差不多九点出门,十一点半回到家, 离家一共两个半小时。”

    戚山雨对柳弈陈述当天的时间线:“潘阿姨平常很少出门那么长的时间。”

    柳弈点了点头, 神色凝重,手指轻轻在死亡证明的日期上点了点, “偏偏就是那一天早上,王乐娟女士猝死了。”

    他垂下视线, “而且她在死前甚至没来得及给姨甥女或者120打一个电话。”

    说到这里,柳弈忽然停住话头, 想了想, 又问戚山雨:“对了,王乐娟女士的手机呢?里面应该可以找到有关他‘约会对象’的信息吧?”

    “这也是我觉得很可疑的其中一点。”

    戚山雨说道:“潘阿姨说, 杜鹃确实检查过王乐娟的手机,但她的手机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电了,一直黑着屏,开不了机了。”

    柳弈蹙起眉, “……确实很可疑。”

    他想了想, 又问:“那所谓的‘客人’呢?说好了晚上来吃饭的,有上门吗?”

    “没有。”

    戚山雨摇了摇头, 随后又纠正道:“哦,不对,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潘阿姨说她不知道。”

    接着他解释道,因为那王乐娟急逝,家里忙活地不行,等医生出具了死亡证明后,还要联系殡仪馆出车接人,跟车到殡仪馆后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活,不管是杜鹃还是潘阿姨都焦头烂额,压根儿想不起来还有访客要登门这么一件事。

    当戚山雨和林郁清向潘阿姨问起那“客人”是否有上门时,保姆只无奈地一摊手,回答说她和杜鹃那天在外头折腾到七八点才回家,客人来没来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回家后没见到有访客上门就是了。

    “嗯……”

    柳弈单手支在桌上,“这虽然说是稍微有点可疑吧,倒也不算解释不通……”

    “还不止如此。”

    戚山雨显然还有话要说,“潘阿姨看杜鹃一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小姑娘要操持姨妈的葬礼不容易,就多留了几天帮她的忙……”

    他顿了顿,“然后,她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

    就在三个小时前,潘阿姨告诉戚山雨和林郁清,王乐娟的事儿之所以让这位阿姨觉得“害怕”,以至于产生了心理阴影,至今都提不起勇气再去做保姆,除了被王乐娟的凄惨死相狠狠惊吓到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位稍微有点儿迷信的阿姨觉得王乐娟死得“邪门”,让她越琢磨越后怕。

    而令潘阿姨觉得“邪门”的点,是她在帮忙处理丧仪的时候,顺便收拾了一下王乐娟的房间,结果注意到,王乐娟放在床边的一个闹钟居然也停了。

    柳弈:“停了……是指没电了吗?”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这么个意思。”

    戚山雨说道:“但潘阿姨说,那钟好像停在了王乐娟的死亡时间。”

    “哦?”

    柳弈这下子更疑惑了:“她是怎么确定的?”

    早期的侦探小说或者刑侦故事经常有这么一个细节:受害人被凶手从高处推下去,手表和人一起掉到地上,表盘时间就定格在落地的刹那;又或者凶手抄起一个座钟往被害人脑袋上招呼,开瓢的同时也砸坏了时钟,于是钟表上的时间就成了确凿的证据,帮助侦探或是警官排查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

    然而不久之后,这套路就被反向利用,比如凶手杀人后故意调了死者的手表什么的,更甚者还有调一次两次三次的,各种套路叠套路,因为太容易出BUG了,所以很快就褪去了流行。

    柳弈虽没跟那位姓潘的保姆阿姨打过交道,不过他猜对方应该不好侦探推理那一口,所以她说的“钟表停在了死亡时间”,应该是别的意思。

    “潘阿姨告诉我,那钟的时间停在了早上九点五十八分,差不多就是她离家去买菜的一个小时后。”

    戚山雨回答:“而且那时钟下面还有一个日期,正是6月27日当天。”

    柳弈:“……难道是王乐娟女士胸痛挣扎时,把那钟扒拉到地上了?”

    假如真如同潘阿姨所言,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猜的。”

    戚山雨却摇了摇头“可是潘阿姨非常肯定,那钟外观完好,只是却坏掉了,就算换了电池也一点都不带走的。”

    正因为如此,保姆才觉得王乐娟的死很邪门。

    即便明知道对面坐着的两位帅小伙儿是一身正气百邪不侵的警察,她还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王乐娟女士死的时候可能太痛苦了,或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怨气太重了,才会接连让手机和闹钟一块儿坏掉的。

    柳弈:“……”

    他当然是不信什么怨气之说的。

    可假如潘阿姨那关于闹钟的猜想靠谱,那么或许闹钟和手机偏偏在王乐娟死后一起坏掉就不是单纯的巧合了。

    “……那手机和闹钟现在在哪里?”

    柳弈忽然抬头问戚山雨。

    “不知道。”

    戚山雨耸了耸肩,“毕竟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谁也说不准东西还在不在。反正那位潘阿姨说自己当时很害怕,就把闹钟放回到原处了。”

    尤其是当时处理王乐娟后事的杜鹃现在也死了,他们不可能从死者口中问出东西的下落。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希望的。”

    柳弈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刚刚从新消息不提醒名单里放出来的某个头像发了一条新信息。

    虽然现在已经是9月26日的凌晨一点钟了,但朱箐箐显然还没睡。

    柳弈的微信一发过去,朱箐箐直接回过来一个通话请求。

    柳弈按了通话键,并打开了免提。

    朱箐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省去了礼节性的寒暄,直接就问他微信里说的“有事要拜托她”是什么事。

    “对,想请你进王女士的房间看看,床头柜上应该有一个不走的闹钟,你看看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请送到法研所来。”

    “对了,还有一部手机……”

    柳弈说着,拍了拍戚山雨的胳膊。

    戚山雨会意,开口接着说道:

    “是一部蓝色手机壳的华×机,型号应该不算新了,是王乐娟女士生前用过的。如果能找到的话,请在征得家属同意后交给我们。”

    “好的,没问题!”

    朱箐箐应承得十分爽快,“我明天……不,今天早上就去找找看!”

    她顿了顿,声音带了些难以自抑的兴奋:

    “你们……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柳弈和戚山雨闻言,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无奈。

    “只能说,我们会尽力的。”

    柳法医决定不要给委托人某些非必要的希望,于是实话实说:“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什么实质性的线索都没有呢。”

    ###

    9月26日,星期一。

    杜鹃的遗体果然在早上十点钟被送到了法研所,随遗体一道送来的除了尸检委托书之外,还有柳弈写的便条。

    于是,下午两点三十分,柳弈带着学生江晓原,以及新来没多久的年轻女法医沈青竹一起上台,准备进行杜鹃的尸检。

    说实话,柳弈也拿不准自己能在这具遗体上找到多少线索。

    如果尸检没有发现异常,那么朱箐箐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不管是她锲而不舍的追查,还是她好不容易劝服杜鹃的表亲委托尸检所费的唇舌,或许很可能就此打了水漂。

    可偏偏溺水的遗体所能保留的信息是各种死亡方式里最少的,因为水流会带走死者身上许多的线索。

    更要命的是,现在距离杜鹃身亡的9月19日已经过了一周了。

    虽然遗体的保存条件还算不错,但因为此案一开始只作为事故处理,所以从打捞到运送遗体都没有对证据进行任何保护,衣服上残留的组织、淤泥、水草,以及更重要的DNA信息在这些过程中都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破坏和污染,此时再采集证据,谁都不能断定还有多少可信度。

    留给柳弈的,就只剩下单纯的一具遗体了。

    “唉,好年轻啊。”

    江晓原从业时间不长,每次看到年纪轻轻就不幸殒命的死者,总难免心生怜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太惨了……真可惜。”

    比江晓原没大上几岁的沈青竹虽然没有说话,但低垂的眉眼也透着同样的情绪。

    “是啊,确实可惜。”

    柳弈没急着动手,而是翻开了死者的血液检测报告。

    “唔,血液酒精浓度168.8mg/100mL,确实很高了。”

    虽然杜鹃死后没有尸检,但为了验证她生前是否真的喝了酒,警方还是有抽血送检的。

    而检验报告显示,血液检材中检出酒精,含量还相当之高,完全符合酒醉标准了。

    第122章 5.Mulholland Dr-29

    “喝得可真多啊!”

    江晓原忍不住开口评价道:“很少有不喝酒的人一下子喝得那么醉的。”

    小江同学平常跟朋友出门撸个串儿涮个火锅什么的也会喝点儿小酒。

    但他没有酒瘾, 也不常喝,酒量自然也就很不咋地,属于一罐正好, 两罐凑合,三罐就要上头的弱鸡。

    江晓原将心比心,从前滴酒不沾的年轻女孩子刚接触酒类,第一次就能把自己喝成血液酒精含量168.8mg/100mL, 未免也太超过了一些。

    “是啊, 确实有点儿可疑。”

    柳弈没有急着动刀子,而是很仔细地先检查死者的尸表情况。

    以一个落水溺亡者的遗体而言, 杜鹃的体表伤痕比柳弈预想中的要少。

    要知道这可是盛夏时节, 人们穿得轻薄,杜鹃被捞上来时也是一身夏季T恤、长到膝盖的宽松热裤外加一对凉鞋。

    养鱼的鱼塘不同于四壁底部都铺了光滑瓷砖的游泳池, 泥沙杂物很多,人落水后在里面挣扎一下, 很容易就磕伤碰伤,指甲、指缝里也很常常会嵌入淤泥砂石什么的。

    检查死者身上有无伤痕和残留的杂物, 本就是区别落水溺亡还是死后抛尸入水的重要项目。

    杜鹃身上的擦伤、划伤虽少, 倒也真不至于干干净净。

    这些小伤口多集中在双手、两臂、小腿后侧,分散而凌乱, 表浅且缺乏生活反应,比起落水时的挣扎,更像是打捞或是搬运时不小心划拉出来的。

    江晓原一边拍照,一边评价道:“这么说, 她掉下去的时候, 应该没有怎么扑腾咯?”

    尸检委托里有附带的案情介绍,里面特地注明了监控拍到女孩儿落水后无明显挣扎迹象。

    柳弈继续翻了翻案情说明, “死者血液里还检出了劳拉西泮……嗯,跟她手袋里发现的药盒相同。”

    关于这点,戚山雨和林郁清昨天也调查过了。

    杜鹃在姨妈王乐娟死后情绪低落,失眠、焦虑,于是到医院看了心理科医生,医生给她开了兼具抗焦虑和安眠作用的劳拉西泮,处方合法合规,没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朱箐箐也给出了证词:杜鹃确实跟她提到过自己在吃安眠药,还说吃药以后自己的失眠情况确实有改善,人睡得好了,精神也变好了。

    “不过劳拉西泮不能跟酒一起吃吧?”

    一旁的沈青竹努力回忆着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药理学知识,“跟酒精一起联用不是很容易发生过量症状吗?比如谵妄、镇静、共济失调什么的……”

    柳弈点了点头。

    他没看过杜鹃落水时的那段录像,不过朱箐箐曾经跟他们描述过,当时杜鹃走路摇摇晃晃的,确实很像喝得酩酊烂醉之后的醉酒步态,只是现在看来,很难说是由于醉酒,还是由于联用了劳拉西泮的关系。

    ###

    “行啦,我拍好照了。”

    小江同学现在的摄影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每一条伤口都拍得漂漂亮亮、清清楚楚,每次柳弈表扬他可以送选图谱时,他都颇为得意。

    江晓原迅速欣赏了一下相机屏幕里的作品,转头对柳弈说:“老板,可以开始解剖了。”

    然而柳弈却没有动。

    他站在解剖床旁,低垂视线,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江晓原浑身一激灵。

    柳弈这表情,他实在太眼熟了。

    每次当他老板在解剖台旁用这种眼神专注地盯着什么东西时,就是他发现了重要线索的时候!

    于是小江同学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低声问:“您在看什么?”

    “这里。”

    柳弈轻轻地握住了杜鹃的右手,从床上抬起,露出了她的腕部。

    “有两条不规则的擦伤痕迹……”

    江晓原和沈青竹一块儿凑过去看。

    两条伤痕都位于杜鹃的右腕外侧,一长一短,长的约两厘米,短的约一厘米,二者有着近乎相同的起点,但其后的角度不一样,使得他们形成了一个倾斜的“V”字夹角,角度约为二十五度。

    两条擦痕都不算深,江晓原刚才就拍过照了,但因为没有什么特征性的特点,他也就和其他伤口一起忽略掉了。

    “你们再仔细看看。”

    柳弈提醒他们。

    江晓原和沈青竹照做。

    “啊呀……”

    沈青竹发出了一声低呼,“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

    她从柳弈手里接过了姑娘的右腕,凑近了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道:“她的腕子上好像有些断断续续的红痕?”

    “没错。”

    柳弈很高兴这位年轻的法医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的腕子上有很不显眼的擦伤。”

    他说着,取来放大镜,仔细地观察死者手腕:“像是柔软的织物反复摩擦后形成的皮损。”

    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并不少见,比如长时间骑车骑马以后大腿内侧会红肿疼痛,又或者男性长跑运动员如果没做好保护,很可能磨破咪咪胸口晕开两朵血花一样。

    即便是柔软的棉织物,反复摩擦也是可以伤人的。

    而杜鹃手腕上的擦伤,就跟这种情况很像。

    皮损的边界不明显,呈浅红褐色,特别是冷冻后再解冻不可避免的外观改变,除了颜色稍稍深一些之外,看起来和周遭的皮肤几乎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柳弈看得仔细,很可能就真要错过了。

    “可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江晓原好奇:“就算是手表或者衣袖,也应该是一个比较规则的环状伤吧?”

    沈青竹也想不通,于是盯着柳弈,想从上级那儿求到一个回答。

    柳弈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绕着解剖台走了一圈,再度观察杜鹃的遗体。

    “不止她的右腕……”

    柳弈这时已绕到了死者的脚侧,指了指杜鹃的脚踝,“或深或浅,他的左手和双脚踝处也有类似的皮损。”

    “嘶!!”

    江晓原和沈青竹一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几乎是一同叫了起来:

    “这么说,她被人绑起来了!?”

    ###

    “不是单纯的捆绑。”

    柳弈指示江晓原拍照,留下这些重要的证据,“如果是用绳子、电线捆扎带之类的东西直接绑的话,会在皮肤上留下很明显且很具特征性的伤痕,就算不用法医和警察出马,普通人一看就会发现有猫腻。”

    沈青竹想了想:“您刚才说像是布料磨出来的,会不会是用毛巾或者手帕绑的?”

    江晓原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就算是毛巾和手帕那也该勒出一个圈吧?”

    “是啊……”

    柳弈点了点头,“伤痕太浅了,八成是比毛巾、手帕更柔软的布料摩擦出来的……”

    身为女性的沈青竹立刻敏感的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丝绸?”

    她说着蹙起了眉:“……用丝绸绑人,这是什么恶趣味啊……该不会是‘那种’……嗯,‘那种’变态吧?”

    虽然小沈法医说得含糊,但意思并不难猜。

    柳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

    毕竟质地细腻柔软的布料仔细找找还是不少的,在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之前,柳弈也无法确定。

    “不过,我想那人应该是在杜鹃的手脚上先缠上一整圈的软布,再在外面用粗绳一类的东西绑起来的。”

    他指了指死者的右腕,“证据就是那两条‘V’字型的擦伤。”

    江晓原和沈青竹互相对视,又一同作蹙眉沉思状。

    “哦,我懂了!”

    江晓原率先想出了答案,连忙大声说道:“应该是她在挣扎时捆手的东西被她挣歪了,才擦伤了她没被布料包裹的地方,对吧!”

    柳弈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沈青竹抿了抿唇,总感觉自己好像抢答输给了江晓原,隐隐有些不忿。

    她想了想,又提出了另一个猜测:“柳主任,您说凶手将她绑起来,是不是为了灌酒?”

    柳弈转向沈青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小。”

    朱箐箐说过杜鹃是一个很讨厌酒精的姑娘,绝对不会主动喝酒,而她的手腕脚腕上又隐隐有被束缚的皮损,这么说来,犯人很可能就是为了给她灌酒,才将她绑起来的。

    “能灌到血液酒精浓度168.8mg/100mL,那得是灌了多少酒啊!”

    江晓原咂舌,“这么硬灌的话,得灌得到处都是了吧?”

    “是啊。”

    柳弈将目光落到杜鹃的咽喉处,“捆着手脚硬灌,受害人一定会被酒液呛到,酒会跑进呼吸道里。”

    江晓原面露喜色,眉毛往上一挑就想欢呼,但下一秒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耷拉了眉眼,“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又是在水里溺死的,还能查出呼吸道里有没有酒液残留吗?”

    毕竟酒精是非常容易经过粘膜吸收的,再加上只要不是干性溺毙,溺水者的呼吸道里会有大量的溺液残留,相当于把气管支气管连同肺部给盥洗了一遍,很可能会洗掉原本能留下来的证据。

    “不管怎么样,试试吧。”

    柳弈朝江晓原笑了笑,“总得给‘车展’找点活儿,对吧?”

    第123章 5.Mulholland Dr-30

    从杜鹃胸腔里离断的气管和肺部被放到了解剖盘中, 柳弈小心翼翼地将管腔剪开,

    小江同学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干性溺毙”,没想到居然就真让他碰上了。

    “她的气管和肺泡好干净啊!”

    江晓原忍不住感叹道。

    虽说干性溺死在溺死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十五, 不过小江年资尚浅,还真没见过。

    “干性溺死”又称“非典型溺死”,是指落水后因冷水进入呼吸道刺激声门引起反射性的痉挛,使得声门关闭造成呼吸道痹阻, 发生急性窒息;又或者是冷水刺激皮肤、咽喉部及气管粘膜, 引发反射性迷走神经抑制作用,导致心跳骤停或原发性休克的死亡方式。

    现今认为, 所谓的“干性溺死”实质是水中猝死, 疲劳、饮酒或是餐后落水更容易引起这种死亡。

    “杜鹃是干性溺死的,对我们来说反而比较有利。”

    柳弈说话的语气比之前显得轻松了一些, “这样在呼吸道检出啤酒成分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江晓原和沈青竹闻言,果然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仿佛只要柳弈保证一句“可能”,他们就已经看到那不知名的疑犯落网的情景了。

    柳弈很浅地抿了抿唇, 没再多说什么。

    他没告诉江晓原和沈青竹, 正常人在喝酒时也有可能被呛到,就算真能在气道表面找到啤酒成分, 也不能证明他们的推测一定是对的。

    “另外,我有些在意……”

    柳弈转回到杜鹃的遗体旁,取来一个窥镜,撑开了死者的左侧鼻孔。

    通过窥镜, 柳弈可以清楚地看到, 杜鹃的粘膜处粘了一块干涸的血迹,且鼻腔后壁处有一处显眼的破损, 约有五六毫米长,边缘清晰,创面新鲜,看起来不像是粘膜干燥的自然裂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擦破的。

    江晓原和沈青竹原本忙着做气道的分段采样,听柳弈这么一说,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一个接一个观察鼻腔的伤口。

    “只有单侧鼻腔有伤口。”

    柳弈将位置让给两个徒弟,分开死者的上下齿列,检查死者的口腔和咽喉部,“喉部痉挛,声带内收,声门完全关闭,充血水肿明显,表面同样有一处新鲜的溃疡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住,又露出了江晓原经常会见到的专注的沉思之色。

    江晓原试探着叫了一声:“老板?”

    “先不忙着做猜测。”

    柳弈放下手里的喉镜,抬头对两位助手说道:

    “我们先来看看她的消化道再说。”

    ###

    9月26日,星期一。

    下午四点五十分。

    柳弈下了台就带着一架子的试管和一个小袋子直奔十二楼车展,在电梯口截住了刚准备下班的袁岚袁主任。

    “帮帮忙,搞定了请你吃饭。”

    柳弈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抓住袁岚的胳膊,带着他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弯,“真的很急,好几条人命呢。”

    袁岚用疑惑的眼神将柳弈上下打量了一番,“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连环杀人案啊……你不是唬我吧?”

    “真不是唬你,你看我什么时候在正经事上瞎说过。”

    柳弈神情认真,“虽然现在还不肯定,但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八成就是了。”

    袁岚被柳弈看得后颈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柳弈去年偷偷让他帮忙查嬴川那事儿。

    当时柳弈也是什么都不肯跟他明说,结果后来案情大白,袁岚这才知道案件情节之严重、调查过程之凶险,着实把他惊了个够呛,现在想起来还难免有些后怕。

    袁岚顿时打了个激灵。

    “……你到底又在偷偷干什么!”

    袁主任真是又崩溃又无奈。

    他长叹了一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从柳弈手里接过了试管架,“行吧……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袁岚一边答应着,一边磨着后槽牙,“事先声明,今晚我指不定要折腾到几点,一顿可不够啊!”

    “行行行,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柳弈答得非常干脆,一秒都不带犹豫的,“地方随你挑!”

    ###

    9月28日,星期三。

    经过尸检,警方认为杜鹃死因存在明显疑点,正式立案调查,并于今日移交市局。

    早上九点四十五分,柳弈接到了开会通知,揣上份刚刚出炉的鉴定书,跟科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往市局去了。

    作为小戚同志的“家属”,人人都认得他的脸。

    柳主任才刚出电梯,就有相熟的警官跟他打招呼,还很贴心地告诉他,“3号会议室,大家都到齐了。”

    柳弈向对方道了谢,熟门熟路地来到3号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

    果然桌旁已坐满了人,剩下的那个空位想必就是留给他的。

    戚山雨坐在正对会议室大门的那侧,看到自家恋人推门进来,轻轻朝他点头示意,他旁边的林郁清则给了他一个很热情的笑容,还朝他招了招手。

    柳弈与众人打过招呼,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主持会议的照例是沈遵沈大队长。

    “柳主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沈遵看柳弈手里揣着个牛皮袋文件夹,心知八成有戏,于是很干脆地直接开口找他要线索。

    “嗯,还真有。”

    柳弈坐到了沈遵旁边,将文件袋里的几页纸拿了出来,“我们已经确定‘那块塑料’是什么了。”

    “很好!”

    沈遵闻言大喜,要不是在开会,搞不好就要顺手往他肩上拍了,“行啊,我就知道你厉害!”

    柳弈笑了笑,很谦逊地回答:“这次主要是我们物证科的功劳。”

    “都一样、都一样!”

    沈遵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既然如此,先让柳主任来跟我们说说你们尸检的收获。”

    他朝柳弈点了点头,“请吧。”

    ###

    “……我们在杜鹃的遗体上发现了四肢被缚的痕迹。”

    柳弈控制着电脑鼠标,让每个与会的警官都能看到江晓原精心拍摄下来的尸检照片。

    在黑色背景的强烈之下,死者的皮肤显得格外苍白,使得那些朦胧且边界欠清晰的淤痕也在色差的对比中得以突显。

    “我们做过镜检了,淤痕处可见不规则的浅表皮损,应该是摩擦所致的。”

    他说着,鼠标一点,翻到了镜下切片图。

    大体伤痕警官们肉眼尚能看得明白,而那些一层又一层的红紫蓝交错的细胞大家就实在没辙了。

    不过他们只需要知道个结论就行了。

    “考虑到四肢都有这样的浅表擦挫伤,我们初步判断凶手在受害者手腕和脚踝处以布料包裹,再用绳索之类的物品加以束缚固定。”

    听柳弈说到这里,有个警官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凶手反侦查意识很强啊,为了不留下明显的束缚痕迹,还知道要先用布垫着点儿。”

    所有人都同意他这个想法。

    沈遵转头问坐在旁边的柳弈:“柳主任,知道凶手垫的是什么布吗?”

    “嗯。”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

    在确定了杜鹃的死因有可疑后,他们这两日将杜鹃的所有遗留物包括衣服鞋袜以及手提包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个彻底,终于在她的凉鞋带扣里发现了一根可疑的白色纤维。

    “就是这个。”

    柳弈快速点了几下鼠标,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打在了投影屏上。

    透明的物证袋贴着标签,里面有一根白色的线,大约三厘米长。

    柳弈道出了这根线的材质:“它是一根棉纱。”

    棉纱质地的纺织品柔软而疏松,不容易在皮肤上留下痕迹,确实很合适用来当“垫子”。

    只不过纯色的棉纱十分常见且缺乏特征性,上网随便一搜到处都能买到,而母婴用品店或是药店里多的是棉纱面料的织物,想从一根线上锁定嫌疑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这至少说明凶手不是冲动作案的。”

    刚才开口的警官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人肯定是早就想好了怎么绑住杜鹃才不会留下痕迹,提前买好了棉纱织品和束缚工具的。”

    “没错。”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而且不止如此,那人还连怎么给杜鹃‘灌酒’都想好了。”

    除了前天晚上就听柳弈说过推测的戚山雨之外,在场的警官有一个算一个,都露出了疑惑又好奇的神色。

    “尸检时,我们发现杜鹃的左侧鼻腔有新鲜的粘膜损伤,还有会厌部、咽喉部也有擦伤。”

    柳弈继续操作鼠标,一张一张展示他们拍下的证据。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死者的肠道里发现了一小块塑料片……”

    他的手指轻轻地一点,屏幕里就出现了一片被放大了的透明塑料碎片:“这东西,是一小截断掉的16Fr鼻饲管。”

    众人:“!!!”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低哗。

    所有人都对这个结论表示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

    “……哎呀……”

    终于,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代表诸位警官说出了大家的想法:“居然是用鼻饲管灌进去的……这还真是完全没想到啊!”

    第124章 5.Mulholland Dr-31

    “这么说, 凶手是个医生?”

    有个警官提问道。

    这位警官年过不惑,家里老人上了年纪,因此他很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一听鼻饲管,脑子里就立刻有了很具体的想象。

    “倒也不一定。”

    柳弈摇了摇头。

    所谓鼻饲管,是胃管的一种,是将一根细塑料软管从单侧鼻腔插进去, 经过喉部和咽部进入食道, 再一直插入到胃里。

    这种鼻饲管可以用注射器将流质或者半流质直接推送进患者胃里,给昏迷、进食困难或者营养不良的人进水进食, 当然也可以反向操作, 帮助禁食患者排空胃部,算是临床上非常常用的留置管。

    然而事实上, 除非消化科一类的特定科目,不然其实医生亲手插胃管的机会远远不如护士甚至是护理员多。

    “不过我觉得这个人插胃管的技术并不熟练, 他插管时弄伤了杜鹃的鼻腔和咽喉。”

    在提出了别的可能性后,柳弈又补充道:“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杜鹃并不配合他的操作, 激烈反抗过的关系。”

    一般来说,在患者清醒时插胃管会让患者配合做吞咽动作, 犹是如此,咽反射也会让人感觉难受得够呛。

    而杜鹃是在被限制了手脚的状态下插的鼻饲管,肯定不愿意乖乖配合,挣扎得一定相当厉害, 所以犯人弄伤她的鼻腔和咽喉, 倒也不一定是技术不熟练的关系。

    “对了,还有一件事。”

    柳弈用鼠标当指针, 在屏幕的小塑料片上划拉了两下,“物证科检测过了,这胃管的材料有明显的老化迹象,分子键断裂和降解都很明显。”

    他顿了顿,“我想除了插管的动作过于粗暴之外,塑料老化也是这根胃管顶部为什么会断掉一小节的原因。”

    有警官面露好奇:“塑料老化?”

    “对。”

    柳弈点了点头。

    他向众人解释道:“像鼻饲管这类的一次性医疗器材都是有‘寿命’的,不管使没使用,一般保质期最多不会超过两年。一旦逾期,不止意味着无菌外包装失效,可能受微生物污染,器材本身也容易受潮、变质或者老化,没法子保证使用安全了。”

    沈遵沈大队长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人拿过了保质期的不合格鼻饲管给杜鹃用?”

    柳弈微笑颔首,“没错。”

    “……唔,有些意思。”

    沈遵摸了摸下巴,“那人如果真是医生护士什么的,随手拿一条两条胃管应该很容易吧?犯不着用过期的旧货……”

    他微微眯起眼,双瞳中有锐光一闪而过,“或者他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搞到胃管?”

    “说不准,可能性太多了。”

    柳弈朝沈遵摊了摊手,笑道:“这就要交给你们来查了。”

    ###

    会议仍在继续。

    接下来轮到戚山雨发言了。

    他先简单地向在座的与会者们介绍了王乐娟和杜鹃的姨甥关系,然后拿出了王乐娟的手机、闹钟的照片,“这手机是王女士生前使用过的,闹钟则是放在她床头柜上的。”

    朱箐箐的效率很高,在柳弈拜托她寻找这两样东西后,她便取得了杜鹃表姨一家的许可,拿着钥匙进了杜鹃家,一通翻找后,在王乐娟女士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两样东西。

    戚山雨说道:“手机的主板烧坏了,闹钟也是一样。”

    有警官蹙眉,“这俩是一起坏掉的?”

    戚山雨回答:“准确的损坏时间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但根据证人提供的证词,在王乐娟女士身亡之后,这两样物品就都坏掉了。”

    他稍稍做了个停顿,随即补了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电子鉴定中心已经调查过了,二者损坏的原因都是多个元件出现了磁化,且因为手机主板损坏得很彻底,里面的数据已经无法恢复了。”

    有警官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戚山雨解释道:“中心那边说,是有人用强磁故意弄坏的。”

    林郁清在电子鉴定中心里有关系好的熟人,虽然鉴定书里没写得那么详细,但对方告诉他,要造成这种情况的方法其实并不少,比如他们就见过用电磁线圈报废硬盘的,假如手机和闹钟一起坏掉,鉴定中心的小哥觉得对方九成目标是破坏手机,只是在附近的闹钟被强磁给殃及到了。

    “这么说来,不止是杜鹃,她姨妈王乐娟的死也很可疑啊!”

    沈遵神色凝重。

    可惜王乐娟是在今年6月份身亡的,遗体早就火化了,实在没法子再通过尸检确定是否当真是自然死亡了。

    “另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

    戚山雨拿出了先前他们私下调查到的几个案子的资料。

    “杏滘村在199○年到200×年的七年间,一共出现了两起意外事故和一起人口失踪案,死者以及失踪者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且名字都带一个‘娟’字。”

    小戚警官顿了顿,接着补充道:“而王乐娟恰好是杏滘中专9○届的毕业生,还在杏滘村工作了两年的时间。”

    诸位警官都面露惊诧之色。

    时间、地点和名字都如此具有规律性,要说这是巧合,真是骗鬼都不信。

    “卧槽……”

    有人忍不住感叹道:

    “看来这次我们是碰上大案子了,还是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九年的连环杀人案!”

    ###

    9月28日,星期三。

    因为案情过于复杂,要讨论和梳理的细节实在太多了,早上的会开到将近一点半,散会时一群警官全都饿得饥肠辘辘,一哄而散吃饭去了。

    柳弈跟着戚山雨到他们食堂蹭了一顿。

    虽然因为去得太晚了几乎没什么可以吃的了,不过有道是秀色可餐,只要他家英俊帅气的小戚警官作陪,柳主任还当真不很介意吃的是什么。

    “柳哥,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吃饭时,戚山雨看柳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就知道对方八成还惦记着什么活儿没干完,于是顺口问了一句。

    “哦,说起这个。”

    柳弈扒拉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虽觉得味道很不咋样,但还是勉强自己多吃几口,“我今天早上让小江去跑电泳了,看看能不能检出那个‘江知哲’的DNA。”

    戚山雨:“‘江知哲’的DNA?”

    “对。”

    柳弈点了点头,“就是给失踪的程娟娟寄信的那位。”

    同样是吃面,戚山雨往碗里加了好几勺辣酱,面汤红彤彤的,汤里捞起来的面条上挂着一层红油,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柳弈看着就觉得辣。

    咽下一大口红油挂面,戚山雨才开口:“可那几封信保存得很随意吧?也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了,上面的DNA信息难道不会被污染吗?”

    “信封、信纸表面的DNA信息当然是没多少价值的。”

    柳弈笑了笑,“不过我忽然想到,有一个地方或许可能会留下只属于‘江知哲’一个人的DNA。”

    戚山雨眨了眨眼:“在哪里?”

    “在邮票上。”

    柳弈没有故意卖关子,很干脆地就回答了,“因为我忽然想起,邮票的背面,是沾水就会有粘性的。”

    戚山雨轻轻地“哎呀”了一声。

    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习惯了快递,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信封平邮寄信了,连明信片也成了少部分人的喜好,自然也就想不起来邮票的背面其实有一层胶,沾水就会有粘性。

    因为这个设计,许多人贴邮票时为了图个方便,会直接用舌头舔湿,于是口腔的上皮组织就会随着唾液一起留在了邮票背后,粘在了信封上。

    二十多年前DNA的检验技术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就算犯人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也可能因为当时的技术限制而忽略了这一点,说不准就真舔过邮票了。

    “那地方除非把邮票撕下来,不然其他人是碰不到的,假如真能在上面提取到DNA,那大概率就是那个‘江知哲’的了。”

    柳弈夹起碗里一块因为煮过了火而口感干硬的肉片,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咽了下去,尽量不要让自己露出“好难吃”的表情。

    “不过都过了二十多年了,鑫海市这边的天气你也知道的,潮湿闷热得要命,能不能检出来还真不好说。”

    他又往手机上瞅了一眼。

    微信里,兢兢业业的江晓原同学正在实时给他汇报工作进度,“不管行不行吧,应该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了。”

    ###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柳弈回到法研所,刚进科室,就看到江晓原同学兴奋地扑过来,献宝一样将几张单子怼到了他的眼前。

    “做出来了!还真有!”

    江晓原声音兴奋极了:

    “九封信共计十二张邮票,有四张背面检出了属于同一个人的DNA,应该就是那个‘江知哲’的!”

    在湿热的南方地区保存了二十二年的“物证”,居然还有三分之一的检出率,且四份DNA同属于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很令人惊喜的结果了。

    柳弈接过几张纸,顺手在江晓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鼓励,“辛苦了,干得不错!”

    江晓原自豪地挺起了胸。

    柳弈接着问:“那么有匹配到嫌疑人吗?”

    江晓原立刻又泄气了。

    “没有……”

    他摇了摇头,“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的遗传信息。”

    第125章 5.Mulholland Dr-32

    9月30日, 星期五。

    这几日柳弈把自己能干的事情忙活完了之后便闲了下来,而戚山雨则忙得脚打后脑勺,开始了千头万绪的繁琐且枯燥的搜查工作。

    柳弈准时下班, 回到家时,屋子果然空空荡荡的,家中的另一位主人仍然在忙着,上一条短信还停留在中午, 说是要去杜鹃溺亡的鱼塘调查现场情况, 便再也没有了后文。

    柳主任早有心理准备,半点不觉得失落。

    他打开冰箱翻了翻, 小戚警官上一顿正经做饭已是在三天前, 冰箱里并没剩什么调理好的存货,而冷冻格里的禽肉鱼所需的料理技术含量远远超过了柳大法医的厨艺水平, 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柳弈在叫外卖和随便应付一顿这两个选择里挣扎了一分钟,因为实在懒得等门, 非常弃疗的选择了后者。

    他用小号的陶瓷锅煮了一碗泡面,又从冰箱里掏了颗鸡蛋烫了个水波蛋, 把煮好的蛋捞起来搁在面上, 为了少洗一个碗,干脆连锅一块儿端出去吃了。

    对付完晚饭后, 柳弈看了看手机,戚山雨依然没再给他发消息,便趁着晚上闲来无事精神尚好,坐到了笔记本电脑前, 开始折腾他今年的论文。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半。

    终于, 透过书房开着的门,柳弈听到了门廊传来熟悉的响动, 知道是戚山雨回来了,小小地爆了个手速,飞快地存好文档,然后奔出了客厅。

    “柳哥,我回来了。”

    大约是平日注重锻炼的关系,戚山雨在外奔忙了一天,精神看着倒是还好。

    他将一个纸袋递给柳弈,“刚才在路口顺便买的,我猜你晚上应该没认真吃饭,给你当宵夜的。”

    柳弈接过袋子往里一看,里面是一碗小馄饨,薄薄的馄饨皮像展开的半透明纱裙,看馅料的颜色,他就知道是自己最喜欢的猪肉荠菜馅儿。

    “那你呢?肚子不饿吗?”

    柳弈心疼自家恋人,连忙追问。

    “刚刚在单位吃过了。”

    戚山雨笑了笑,“今天大家都饿坏了,就一起吃了顿宵夜。”

    柳弈这才放心地放他去洗澡了。

    ###

    戚山雨从浴室出来时,柳弈已经在餐桌上摆开了架势,招呼他坐过来。

    虽然小戚警官说自己吃过了,柳弈还是将一碗馄饨分了一半出来,还顺手烤了两片吐司。

    戚山雨坐到恋人身边,没说什么,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两人一边吃宵夜,一边分享今天的调查结果。

    “我们沈队认为,王乐娟女士很可能是在手术住院时认识凶手的。”

    戚山雨说道,“所以我们这几日都在调查王乐娟女士在住院期间接触过什么人。”

    “确实。”

    柳弈十分同意这个推测。

    王乐娟今年四十九岁,早年是学声乐的,在某个民间合唱团做过主唱,后来合唱团因经营不善解散,她就在少儿机构当音乐老师,赚得不算多,但养活自己和姨甥女杜鹃还是够的。

    王女士年轻时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却终身未婚。

    戚山雨他们在调查时从跟王乐娟相熟的邻居阿姨口中得知,王女士自称早年有过心爱之人,却因为志趣不合与对方分了手,并因此颇受打击,后来感情路一直不顺,耽搁着耽搁着,一直到这把年纪了也没找到能相伴终身之人

    那位邻居阿姨形容王乐娟是个“不将就”的性格,虽已不再年轻,但心态上仍然有着少女一般的文艺与浪漫,不肯在感情生活里委屈自己。

    “我们这一带的中老年活动群基本上都知道阿娟的。”

    谈到王乐娟的感情生活时,阿姨这么告诉来找她问话的警官们:“她长得漂亮又有气质,中年离异的丧偶的都盯着她呢,就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了,不过阿娟一个都看不上,就惦记着她的初恋了。”

    当林郁清追问邻居阿姨王乐娟有没有具体描述过她所谓的“初恋”是什么样子的时候,阿姨点头表示确实有。

    “她说她初恋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邻居阿姨是个六零后,措辞十分有那个年代的人的特色,“她说他们以前经常通信,互相写情书表白爱意。还说他字写得很好,又会作诗……”

    她想了想,“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那个‘什么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什么的……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个调调吧!老浪漫了!”

    可惜的是,虽然这位邻居阿姨跟王乐娟算得上是朋友,但也只是社区活动时会多聊几句的关系,私交并不紧密,而且王乐娟手术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自然不知道王乐娟的感情近况,也没能提供其他更有用的情报了。

    不过警方至少可以从她口中确定两个很重要的信息。

    其一是王乐娟近期并没有和谁有感情纠纷,一切改变都应该从心梗入院后开始算起。

    其二是王乐娟早年有过一个“初恋”,二十多年来还对他念念不忘。

    综合以上两点,警官们讨论过后,觉得犯人应该是在王乐娟住院期间认识并接近她,从而取得她的好感的。

    加之凶手有相当的反侦查意识,懂得如何把谋杀伪装成自杀,且还会插胃管,所以大家觉得王乐娟住院时碰到的医生、护士甚至是护工都十分有嫌疑。

    “好大的工作量啊。”

    听完戚山雨的说明,柳弈低声感叹,“这排查起来很费劲吧?”

    若要从王乐娟入院时开始算,急诊、心内科、介入室、CCU……她接触过的医生护士护工的人数得有上百,就算除外女性也还有大几十。

    加上时间已过去了三个多月了,大家的记忆肯定已然模糊,有些记性差的甚至可能看着王乐娟的照片都想不起来还见过这么一号人,就更别提想起她曾经和什么人有过互动了。

    柳弈叹息:“凶手弄坏她手机这招,可真高明啊。”

    “我们从电信那儿调到了她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现在还在排查,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戚山雨也深有同感,“……就怕……”

    柳弈:“就怕对方没怎么给她打电话,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当然,像微信、企鹅这些常用的软件,只要知道对方的具体账号,警方也能从营运商那儿调到记录,只是十分耗时,排查起来的工作量也会相当之大,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活儿。

    “不过,其实范围也没那么大。”

    看到柳弈凝眉沉思,一副忧心忡忡,专注到筷子悬在半空,连馄饨都忘记吃了的样子,戚山雨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作为提醒,同时安慰道:

    “毕竟凶手应该有些年纪了,至少跟王乐娟女士差不多。”

    “哦,也对!”

    柳弈秒懂。

    假设杏滘村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系列“娟”字死亡案的肇事者,跟杀害王乐娟和杜鹃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么就算当年对方是个二十啷当的年轻小伙儿,现在也该五十多岁了。

    而且假设王乐娟最近真的有了心仪之人,对象比她小很多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此一来,警方大可以从年龄上入手,优先排查那些在医院工作的稍有些年纪的中老年男性,确实能省下不小的工作量。

    ###

    “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一条线索能佐证犯人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的。”

    戚山雨几口吃完馄饨,没急着吃烤吐司,而是往自己的杯子里续了满满的茶水,慢慢地喝了起来。

    外头天气炎热,他又一直东奔西跑的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歇下来,比起饥饿,口渴的感觉更鲜明,总是想多喝点水。

    一杯茶很快见底,戚山雨放下杯子,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跟小林子去了杜鹃溺毙的那个鱼塘,还找鱼塘主和工人问了情况……”

    就如那一带大部分的鱼塘一样,杜鹃落水的小鱼塘属于当地村民自承包的。

    鱼塘主另有产业,对照料鱼塘不是很上心,只雇了一个工人定期投喂打理,自己则可能十天半个月的才抽空去瞅上一眼。

    面对戚山雨和林郁清两人的询问,塘主只能用“一问三不知”来形容,并表示监控记录他都拷给公安局了,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们的了。

    反倒是打理鱼塘的工人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

    那个工人说,在落水案发生前不久,有一天他打理鱼塘的时候曾经碰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那人凑到他旁边看他喂鱼,还问了他这里养了什么鱼种,多久投喂一次,平常又怎么打理鱼塘云云。

    工人干活正觉无聊,乐得有人跟他搭讪,加之对方很会说话,态度热情友好,还给他递了一根软中华,便多聊了几句,到现在依然对这件事存有印象。

    “工人说那人看着五十岁上下,长得斯斯文文的,穿得也很整齐。”

    戚山雨说道:“当时那人说自己是钓鱼爱好者,想物色一片合适的鱼塘,和朋友办个小比赛什么的,理由一套一套的,给他的感觉很靠谱。”

    柳弈点了点头,明白了,“所以那工人根本没怀疑,就有问必答了。”

    第126章 5.Mulholland Dr-33

    嫌疑人与鱼塘小工接触的方式现在看来应该称之为“踩点”, 不过对方当时确实没有半分怀疑,一根好烟就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将鱼塘的监控摄像头位置、自己打理鱼塘的频率和时间, 甚至是附近很少有人员和车辆会过来之类的情报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不过那个工人见过嫌疑人,我这儿又有他的DNA信息……迟早能找到他的,只不过要费些功夫罢了。”

    柳弈吃完半碗馄饨,开始吃吐司。

    他咬了一口, 细细品味了一下, 眉心皱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这个低脂蛋黄酱虽然比较健康, 不过口感真是差多了, 不怎么好吃。”

    “是啊,迟早能抓到的。”

    戚山雨拿过剩下那片吐司两三口啃了, 抽空附和了一句:“确实没以前那种好吃。”

    两人两个话题无缝切换,流畅得丝毫没有阻滞。

    大概是因为破案有了眉目, 剩下的只是水磨工夫的问题,戚山雨今天虽然忙碌, 但心情不错。

    他收了碗盘, 顺手就到厨房洗了,洗的时候还很轻地哼了两句走调得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的小调。

    “看你精神挺好的嘛!”

    柳弈神出鬼没地从他身后冒出来, 伸手往他腰上一圈,整个人就贴了上去。

    戚山雨自知五音不全,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献丑,就算是柳弈也很难逮到机会听他哼歌。

    “你脚步怎么这么轻!”

    小戚警官被自家恋人吓了一跳。

    因为做刑警的关系, 戚山雨不仅警惕心强, 五感也很灵敏,兼之听习惯了柳弈在家里穿拖鞋走路的脚步声, 平常不用回头,用听的就能知道他对象在哪里,离自己还有多远——虽说水流声有干扰,但像现在这样被柳弈贴到背上了才发现,实在太罕见了。

    他低头往柳弈脚上一看,顿时失笑:“你怎么把毛绒拖鞋拿出来穿了?”

    ——难怪脚步轻到几乎听不见,柳弈此时脚上穿的是每年隆冬最冷时才会扒拉出来的厚底毛绒拖鞋!

    “嗯哼!”

    柳弈踮起脚,嘴唇凑到戚山雨耳后,照着他最敏感的耳廓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狡黠哼笑,同时手指灵活地从恋人的睡衣下摆钻进去,像撩拨琴弦一般滑过对方的腰线,饱含暗示意味。

    戚山雨打了个激灵,放下了过水后还来不及擦干的碗碟。

    转身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幽暗。

    这段时间两人都忙得要命,一周没有尽情享受过夫夫生活了。这会儿柳主任主动暗示,小戚警官感觉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将柳弈捞进怀里,直截了当地以一个热吻回应恋人的邀请。

    炽烈的亲吻让冷色的厨房顿时陷入了滚烫的欲念之中……

    ###

    两人纠缠着出了厨房,气氛、情绪都正正好,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够到主卧的房门时,忽然铃声大作。

    “你手机响了。”

    戚山雨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柳弈。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但在荷尔蒙的激烈干扰下,这实在有点儿困难。

    柳弈很想像霸总小说的男主那样回一句“别管他”,然而二人的工作性质让他们至少在退休前不可能如此潇洒。

    他只能硬把自己从擦枪走火的边缘拽出来,张嘴在戚山雨唇边咬了一口,才松开恋人去找被他丢在了餐桌上的手机。

    打电话来的是俞远光俞编剧。

    “……我去!”

    ——周五晚上十点四十分,忙碌的恋人到家不久,夫夫正打算享受一个浪漫而激情的夜晚,偏偏俞编剧就很没眼色的挑这种时间来联系他,还不是发消息而是直接打电话!

    就算是柳弈,在这种时候也很难不产生当场给他挂断的冲动。

    他盯着手机屏幕那个跳动的联系人头像,内心天人交战,挣扎了足有十好几秒。

    终于,社会人的社交礼仪让他选择按下了接通键。

    “喂,俞编?”

    柳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如常,但情不自禁上挑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然而俞远光压根儿没听出来,“柳弈,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他甚至连礼节性的客套寒暄都没有,开口就直奔正题。

    柳弈:“……”

    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对面是个没有夜生活的单身狗,自然GET不到他们这边的正常需求,而且俞远光性格就那样,不气不气,气大伤身,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您、请、说、吧!”

    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是这样的,柳弈,我想请你们明天陪我再去一趟杏滘村。”

    俞远光依旧没听出柳弈话中的情绪,直截了当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过这要求倒是让柳弈冷静了下来。

    这几天他忙着调查王乐娟和杜鹃两人的连环死亡案,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旧案反而被他暂时放到了一边,且他一忙起来也没顾上俞远光,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想起,确实好像有几天没在法研所见过以前几乎天天来“采风”的俞编剧了。

    “哦?”

    柳弈在电话里问俞远光,“你们那‘申请’批下来了?”

    “没有!”

    没想到,他却听到了否定的答案。

    “就是因为批不下来,我才想亲自去问问!”

    俞远光觉得自己找到了梦境里那个“厉鬼山洞”的位置,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里看一看,但柳弈提醒他不能冒昧乱闯,于是他干脆自费回公司拉了一支小团队,以拍“网络短剧”的名义,申请租用那一带做拍摄场地。

    本来他以为以他和杏滘村村委的交情,这种小申请对面肯定二话不说当场就能批下来,结果没想到村委却以“安全隐患”为由婉拒了俞远光的要求,还提出如果有需要可以帮忙物色更安全的场地。

    俞远光当然不肯答应,这几天又与对方来回沟通了几次,说得负责对接的郝骏捷都有点儿不敢接他的电话了。

    俞编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I人,灵感上来了让他码字一小时两三千,动嘴皮子却能要他的命。

    反复几次电话里沟通不畅,他实在毛了,觉得很有必要亲自把负责人堵在办公室里,跟对方好好“沟通”一番,才有了明天再去一趟杏滘村的计划。

    柳弈听完俞远光的陈述,觉得俞编所言有理:既然电话里说不清楚,当面谈一谈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让我们一起去?”

    俞远光回答:“因为我想让你们也进去看一看。”

    柳弈:“看什么?”

    俞远光:“那几间陶窑作坊。”

    “哦?”

    柳弈好奇:“你不是说村委那边不让拍吗?”

    “是,所以才想能不能找个机会,让你们进去看看。”

    俞远光解释,虽然杏滘村的村委对他友善又热情,但沟通了几次,连对别人的态度相当迟钝的俞编都感觉到对方很在意所谓的安全问题,似乎没有要松口让步的意思。

    如果对方坚决不同意,俞远光觉得自己即便再死缠烂打也很难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惹恼了村委,以后想半点儿什么事会更加麻烦。

    于是他左思右想,觉得要不然明天借着协商的机会,让郝骏捷带他进陶窑作坊亲眼看看到底有多“不安全”——所以他得拉上柳弈和戚山雨两个专业人士,希望他们能趁着这个机会找找有没有什么疑点。

    柳弈明白了,回头朝戚山雨看了一眼。

    知道对方要找的是他们夫夫俩之后,柳弈就把手机开了免提,戚山雨一直在旁听着,也就无需他再转达一遍了。

    对上柳弈的视线,戚山雨摇了摇头。

    “小戚最近在忙案子,明天去不了。”

    柳弈代恋人回答:“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顺便再捎带上小江同学。”

    ###

    10月1日,星期六。

    恰逢国庆节,除了恰好撞上大案子假期报销的苦逼小戚警官之外,人人都沉浸在了长假开始的快乐氛围之中。

    而俞远光偏偏一天也不愿等,一旦下定决心就抓着柳弈往杏滘村跑,还拉上了一脸懵逼的小江同学。

    今天车技最好的戚山雨不来,江晓原的驾照断断续续考了半年多了还没考下来,柳弈只得亲自开车。

    行程很远,柳弈只能选择早一些出发,于是约了两人八点半在自家楼下集合,坐他的车去往杏滘村。

    “今天放假吧?”

    车上,江晓原弄明白了情况之后,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杏滘村那边还有人值班吗?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烦啊?”

    “嗯,我跟郝骏捷约好了。”

    好在俞远光虽在处理人际关系时常常不怎么靠谱,倒也不至于缺乏基本的常识,知道提前跟郝骏捷联系一下,并征得了对方的同意。

    “其实今天去说不定还更合适。”

    车子恰巧停在了一个大路口前,红灯的时间比较长,柳弈刚好可以加入他们的话题。

    “毕竟今天村委人少,要是只有郝骏捷一个人,应该比较好说话,就算租不租场地他不能作主,劝服他开门带我们进去看看应该不会很难。”

    第127章 5.Mulholland Dr-34

    10月1日, 星期六,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俞远光和江晓原到达了杏滘村。

    郝骏捷果然如同约好的那样在村委里等着了,听到动静还亲自来替他们开了院门, 好让他们把车子停进院子里。

    “哎呀,大过节的,还劳你们亲自跑一趟。”

    郝骏捷的态度很热情,但灿烂的笑容中难掩强颜欢笑的勉强, 看得出来他这几日被俞远光纠缠得够呛。

    比起上回初见时那黑衬衣粉西装甚至还梳了个大背头的风骚造型, 这次郝骏捷明显没有了把自己折腾得花枝招展的兴致,很摆烂的就穿了个白T恤配牛仔裤, 素颜朝天压根儿没化妆, 虽造型泯然众人,看着倒是比精心打扮时来的顺眼多了。

    郝骏捷将他们迎进了村委的办公楼。

    这幢小楼修得很朴素, 外观看来就是一栋普普通通、方方正正的四层建筑物,倒是院子挺宽敞的, 后方的小停车场有十二个车位,边边角角再挤一挤再多停四五辆应该也不成问题。

    今天是节假日, 基本上没什么人上班, 停车场里除了柳弈他们这一辆车之外,还有一辆脏兮兮的农用皮卡, 上面印着“杏滘村农业示范基地”的字样和LOGO。

    “哎呦。”

    柳弈下车时,正好看到郝骏捷盯着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破皮卡,神色轻松中透着喜悦,“原来老詹也在啊, 那可太好了!”

    柳主任不动声色地瞥了郝先生一眼。

    所谓一物降一物, 看样子这位兄台对俞编剧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偏又还指着能蹭别人的东风往娱乐圈里凑凑, 半点都不愿意得罪人,已经迫不及待想找人甩锅了。

    果然,下一秒,柳弈就听到郝骏捷说:“你们说想租场地那事,平常都是老詹他在管的,我看他车在这里,八成人也过来了,要不然我带你们去找他问问?”

    “好啊。”

    听说要找詹慕闲,俞远光答得飞快。

    在他看来,詹慕闲是他爸的老同事,两人从前关系很好,平常也对他多有照顾,比起一直推脱说“安全问题”跟个复读机一样的郝骏捷,俞远光觉得老詹必定要更好沟通。

    看几人同意,郝骏捷果然就领着他们往办公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道:

    “老詹啊,工作态度真是没得说的!这些年我们村农业发展得那么好,他的贡献可大了!”

    说到这里,郝骏捷回头朝三人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如同所有的夸奖套路最后都难免拐到个人生活上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衬托某人的无私奉献一样,郝骏捷接着絮叨了下去:

    “嗨呀,他就是工作太拼了,这么多年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他总说反正家里也没别人,逢年过节的也不休息,这不,今天也回来加班了……还是没有加班费的那种!”

    郝骏捷的话倒是让柳弈颇觉意外。

    毕竟詹慕闲一个六零后,在那代人看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才是正常的人生轨迹,那时候的年轻人,不管是固有观念的驱使、还是社会压力的逼迫,几乎人人都会选择走这条“理所当然”的道路。

    而且詹慕闲算不得大富大贵,起码也够得上“不错”的标准——工作稳定、收入小康,人也长得周正,就算上了年纪也还能算得上端端正正、体体面面,地中海啤酒肚这些毁颜值的因素也并未在他身上出现,怎么着也不该无人问津才对。

    于是柳弈难得好奇八卦了一句:“老詹没有成家吗?”

    “对啊!”

    大约小地方的机关单位风气就是如此。

    人人都觉得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根本与所谓的“私隐”无涉,谈论起来自然也毫无压力。郝骏捷顺着柳弈的问题就说了下去:

    “老詹他不是本地人,看身份证号老家好像是H省那边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老家好像也没别的近亲了。在咱们这村子干了得有二三十年了吧,也没见他回过乡什么的,也算是在这里扎根了。”

    他顿了顿,稍有些浮夸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可能到底是心态不一样吧,他孑然一身惯了,也没人能催得动他结婚啥的,就一直单着了!”

    ###

    说话间,郝骏捷已经领着三人穿过一楼走廊,来到尽头一扇木门前。

    他抬手敲了两下,门内传来了詹慕闲的声音:“谁啊?”

    “是我,阿郝啊!”

    郝骏捷一听人果然在办公室里,顿时提高了音量:“俞编剧和他两个朋友来了,想跟你说说租用我们那山坡拍戏的事呢!”

    几乎一秒都不耽搁的,郝骏捷便当着客人们的面将烫手山芋给甩了出去。

    门开了,詹慕闲招呼几人进屋。

    他的办公室在一楼走廊的最南侧,窗向西开,傍晚时应当能照到夕阳。

    然而可能是这种方方正正的老式设计本身采光就很一般的关系,这会儿办公室的照明十分微妙,卡在了不开灯感觉略暗,开了灯又好像有些浪费的程度。

    “来,坐、坐。”

    詹慕闲热情地请众人落座。

    然而他这个办公室可以坐的地方不多,待客区两张沙发,一长一短只够坐三人,就算加靠墙放着的一张折叠椅,也还得有一个站着的。

    于是年纪最轻的江晓原同学很自觉地让出座位,退到了旁边,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柳弈身后的一个人形背景板。

    众人落座后,俞远光很干脆地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想租用那一段山路和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作为拍摄场地,租金什么的一切都好商量,而且还保证了他们会保持现场清洁,拍完了也会负责整理打扫。

    “唉,小俞啊,不是故意卡着你。”

    谁知詹慕闲居然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态度还分外坚决:

    “是我们这儿有规定,凡事必须安全第一。”

    比起郝骏捷唠唠叨叨一句话复读机一样颠来倒去重复好几遍的解释,詹慕闲说话风格沉稳,神情庄重,自带语重心长的效果,说服力顿时提升了不止两三个档次。

    “那段山路本来就没怎么修缮过,你们也知道的,石板上都长青苔了,加上下周副热带高压一来又要下好久的雨,这种天气下,我们可不敢让你们在那儿拍电影,万一滑了摔了,这责任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俞远光张嘴正想回几句什么,就看到詹慕闲朝他摆了摆手。

    “还有那几间破房子……唉,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看中那些破屋的!——反正,那儿就更不行了!”

    中年大叔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似乎是在观察他们的表情。

    “那几间房子都荒废了二十多年了,屋顶和墙都塌了几处了!要是让你们进去,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从哪儿掉下片瓦来,万一砸到头了,救护车都上不来!真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俞远光对着郝骏捷时态度可以油盐不进,但换成了这个在他小时候还陪过他玩的他爸的老同事,神色不由自主地就软化了下来,说话的底气也弱了,“我们会小心的……”

    “不行!”詹慕闲仍是摇头,“我得为你们的安全负责啊!小俞,你爸就你一个宝贝疙瘩,要是在我这儿磕着了碰着了,我拿什么脸下去见他!”

    俞远光:“……”

    他实在很想说一句怎么着也不至于到没脸下去见他爹这份儿上,但又感觉这话太轻浮了对老詹实在失礼,就算是情商不怎么高的俞编剧也说不出口。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柳弈,想从对方那儿得到些什么建议。

    然而俞远光却发现柳弈不知道什么时候偏过了头去,注意力根本没在他们的对话上。

    “柳弈?”

    俞远光抬手撞了一下柳弈的胳膊。

    柳弈猝然回神,将视线转了回来。

    俞远光:“怎么了?”

    目光相触,柳弈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似乎闪过了短暂的犹疑,随后他眯了眯眼,朝俞远光笑了起来,“我觉得,要不我们还是实地看一下吧。”

    他将视线转向詹慕闲,笑容恳切,“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詹先生陪我们一起去。”

    郝骏捷在旁边张了张嘴。

    他想说那条山路确实不好走,就算真要再去一趟,他带路就行了,没必要再多折腾一个人。

    没想到郝骏捷还没开口,詹慕闲先苦笑着摇了摇头,“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是执着啊,取个景都这么认真!”

    他说着站了起来,“也罢,我带你们去看看吧,进去你们就知道那儿到底有多破烂了,真不是我唬你们,只要是稍有不慎,是真的会出事的!”

    俞远光:“……”

    他没想到柳弈还真就直接“退而求其次”,只要实地看看就行了,还要拉上詹慕闲一起!

    “……那好吧。”

    虽然其实俞远光还不太死心,但詹慕闲都起身要亲自带路了,他也不好再纠缠,决定先去现场看一眼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

    “为了安全,那几间小屋都是上了锁的。”

    詹慕闲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回头对几人说:“钥匙应该放在传达室那边,我得先去找找……”

    说着,他领着众人往走廊尽头的出口走去。

    “啊,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上个洗手间。”

    柳弈忽然快走两步,追上前头的几人,笑着说道:“我直接在院门口等你们。”

    说着,他借着侧身的角度,飞快地在江晓原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江晓原疼得一激灵,愣住了。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脑中灵光一动,居然神奇地理解了他老板那一掐的意思。

    “啊,我也想去!”

    江晓原同学大声说道:“我也憋很久了,哈哈哈!”

    第128章 5.Mulholland Dr-35

    洗手间就在詹慕闲的办公室斜对面, 他们又是刚刚才坐了将近三小时的长途车的,师徒二人这借口很合理,没有人起疑。

    詹慕闲给两人指了洗手间的方向, 便带着俞远光和郝骏捷去传达室拿钥匙了。

    这栋办公楼的洗手间修在走廊的一个转角处,柳弈一拐进去,就一把揪住江晓原,扒拉在门边等着。

    小江同学一脸懵逼:

    “老板, 您这是要干嘛呢?”

    柳弈探出半个脑袋, 飞快地往外瞅了一眼,看人还在走廊里, 立刻缩了回来, “等他们走了再说!”

    江晓原:“??”

    终于,二十秒后, 他再探头,走廊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柳弈拉着江晓原, 一闪身就回到了詹慕闲的办公室门口。

    他将手压在门把上,轻轻往下一押, 门便“咔嚓”一声开了。

    “果然, 詹慕闲刚才没锁门!”

    柳弈压着音量,但嗓音中透着兴奋。

    江晓原却只觉得十分崩溃。

    他忍不住往天花板瞅, 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圆形的监控摄像头,下面红光闪烁,看着就不像是个单纯的摆设。

    “不是……我说,老板!”

    江晓原一脸震惊地盯着柳弈, 声音颤抖:“你打算擅自闯进人家办公室吗!?还是在有监控的情况下!?”

    他光是想象后果就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要是人家保安发现了怎么办?直接报警了我们怎么跟警察解释啊!!”

    “没关系。”

    柳弈答得飞快:“到时候我就说我手机落里面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话间, 他已经进了办公室,二话不说直奔刚才几人坐过的待客区。

    待客区有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放了五个杯子,四个一次性纸杯是属于客人们的,一个陶瓷马克杯则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的。

    “小江,采样。”

    柳弈从包里掏出一根DNA提取采集管,塞给了江晓原,随后抬手指了指那张茶几。

    小江同学:“啊???采谁的??”

    柳弈回头,用看笨蛋的眼神盯着江晓原,“当然是那只马克杯上的。”

    江晓原更迷惑了:“为什么??”

    这时柳弈已经站在了詹慕闲的办公桌前,伸手就去拽他的抽屉。

    小江同学:“!!”

    他不由得搁下了手里刚拆了塑胶密封套的试管,快步冲到柳弈面前,“老板你干嘛!!?”

    如果说偷偷折返回办公室还能用“落了东西”来狡辩,翻人家抽屉那就实在怎么都很难解释过去了。

    “当然是因为我觉得詹慕闲很可疑!”

    柳弈回答得飞快。

    江晓原心中大喊“明明是你现在比较可疑”,快步奔到柳弈身旁,看到他当真就拉开了书桌左边的抽屉,然后活像个入室盗窃的犯罪分子一样开始扒拉人家抽屉里的东西。

    “老板,你到底在找什么?!”

    江晓原一边担心着要是被人发现应该怎么办,一边伸着脖子盯着门口的方向以防有人进来,一边又对他老师这出人意料的一出惊诧又好奇,心脏七上八下,脑袋转来转去,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不知道,不过我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柳弈飞快地翻着抽屉里的东西,头也不抬……

    ###

    就在柳弈带着江晓原折返回詹慕闲的办公室的同时,办公室的主人正领着俞远光和郝骏捷到传达室去拿他们要的钥匙。

    所谓的传达室,更像一个仓库。

    它是靠近大门的围墙附近的一栋单独的建筑物,一层小平房,外间是保安值班室,旁边一个窗口是收发室,里面堆满了快递箱子。

    建筑物后面还有两扇并排在一起的门,开口朝向停车场。

    这两个房间据说以前是司机休息室和水电工呆的维修部,后来翻修办公楼时大家把一些没地方放的杂物堆了进去,装修好后也懒得搬走了,整理整理就搁那儿当库房用了。

    “我就跟你们说,那几间破房子很久都没人去了。”

    詹慕闲漫无头绪地一扇一扇开着文件柜的门,试图寻找废弃陶窑作坊的钥匙,“我现在真想不起来放在哪个柜子里了。”

    “不忙,您慢慢找。”

    俞远光木着一张脸,说出的话却很客气。

    他仍然在想用什么理由才能劝服詹慕闲同意他们租用陶窑作坊当拍摄场地,整个人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反应也比平常要慢。

    连开了三个柜子都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詹慕闲随手打开了第四扇柜门。

    这里放了几个旧文件夹,灰尘乱舞,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俞远光皱了皱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目光扫向柜子里的东西。

    接着他就看到了斜斜地搁在几个文件夹上的一个相框。

    “哎呀。”

    俞远光低低地叫了一声,伸手将柜子里的相框给抽了出来。

    相框里是一张大合照,十几个人排成前后两排,前面的或坐或蹲,后面的则站得笔直,相片顶部还印着红字烫金边的标题——《200×年杏滘村村委中秋合照》。

    因时代久远、冲印技术限制且保存条件欠佳,照片褪色得很严重,每个人的五官都不可避免地像加了一层黄化磨皮滤镜,扁平得看不出棱角了。

    但俞远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一排正中间的中年男人。

    “这是我爸……”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思念之情,微微有些发颤。

    “啊呦,好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俞书记还在呢。”

    旁边的詹慕闲取过照片,语气怀念,“那时大家都好年轻啊,门口那两棵白兰树才刚刚种下不久吧?还没我们人高呢……”

    “是啊,现在那俩树都长到三楼那么高了!”

    郝骏捷也来凑热闹,眼睛透过詹慕闲的肩膀去看那张旧照片,还真让他认出了几个人。

    “哎呦这是赵村长吧?他居然还留过这种胡子!老陈年轻时就那么胖了啊!……”

    他一口气评价了好几人,最后指尖朝二排的角落一指,“还有老詹,那会儿你真帅啊,就是眼镜土了点,哈哈哈哈!”

    就如他所言,詹慕闲那会儿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清瘦清瘦的身材,面容端正,就算这么糟糕的分辨率也掩盖不了他当年确实是个相貌堂堂的帅哥的事实。

    然而这么个帅哥却戴着一副老式的塑料眼镜,不仅设计老土,眼镜腿儿上还挂了一根粗粗的安全绳——这么土气的眼镜,估计连拍时代剧的剧组都很难在市面上找到同款了。

    “是啊,当年我品味太土了。”

    詹慕闲苦笑了一下,推了推脸上的金丝边的窄框眼镜,仿佛自嘲般笑道:“所以才一直没找着好对象啊!”

    然而就在这时,俞远光却从詹慕闲手中一把夺过了那个相框。

    他双眼死死地铆在了发黄褪色的旧照片上,仿佛想要用目光将它烧穿一般,瞬也不瞬。

    “……怎么了?”

    詹慕闲语带迟疑,试探着问道:“这照片有什么不对吗?”

    俞远光没有说话,仍然自顾自盯着照片看。

    “俞编?”

    郝骏捷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俞远光的肩膀。

    “……”

    俞远光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从照片转移到了詹慕闲脸上,“老詹……你照片里那副眼镜,戴了多久?”

    “好几年吧。”

    詹慕闲笑着回答:“怎么了?”

    俞远光定定地盯着他,半晌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那根眼镜绳是红色的,对吗?”

    詹慕闲依然笑得淡定:“是啊,怎么了吗?”

    “……”

    俞远光缓缓地挪开了视线。

    “没什么。”

    他将照片放回了柜子里,喃喃低语,“……没什么。”

    ###

    同一时间,柳弈还在詹慕闲的办公室里折腾。

    詹慕闲的办公室一共有两个抽屉。

    左侧那个轻轻松松就让柳弈打开了,他在里面一通翻找,没有找到什么让他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在他翻东西的同时,他打发江晓原去给詹慕闲的马克杯采样。

    然而面对徒弟“詹慕闲到底哪里有问题”的提问,柳弈只含糊回答了一句,“等找到证据再说。”

    小江同学干这活儿简直就是轻车熟路了,不用半分钟就结束战斗。

    他将搁了棉签的采样管重新密封好,塞进自己的包里,又一步蹿回到柳弈身边,“老板,你到底在找什么啊?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呗!”

    “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我看见了什么可疑物品,到时候就知道了。”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去拉右边的抽屉。

    然而这一次,另一个抽屉却上了锁。

    柳弈一拉没能拉开,又大力拉了两把,还是没能拽开。

    他转向江晓原:“小江,会撬锁不?”

    江晓原用震惊又惶恐的眼神瞪着他老板,满脸的不可置信,“老板……你、你在说什么!?”

    “我看小戚他们撬锁都很容易的。”

    柳弈先是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催促道:“想办法帮我弄开它吧,我知道你行的!”

    江晓原真要给柳弈跪了。

    “老板你这是教唆犯罪你知道吗……”

    柳弈:“只要找到证据就不是了。”

    他推了推江晓原的胳膊,催促道:“快点快点,拖太久了要穿帮的!”

    第129章 5.Mulholland Dr-36

    江晓原同学很崩溃, 内心已经脑补了自己让人逮个现行之后被警察叔叔带走的画面了。

    然而他实在太习惯听柳弈的话了,被老板这么一催,他竟然就十分诚实地思考起了该怎么撬锁的问题。

    江晓原作为一个刚刚才本科毕业没两年的男大学生, 当年宿舍储物柜丢钥匙什么的简直是家常便饭。

    小江同学自己没碰到过这般窘境,却亲眼看过室友是怎么撬柜子的,当时他还好奇地问了问原理,对方回答了一句“别问, 问就是怼进去就行”……

    想到这里, 江晓原低头仔细打量那个上锁的柜子。

    那柜子看起来得用了不止十年了,锁头也是老式的, 表面生了一层斑驳的锈渍, 看着就不怎么牢靠……

    小江同学抬头,用一种微妙的一言难尽的眼神瞅了瞅柳弈, 然后打开包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把指甲钳。

    “那啥, 老板,我先说了啊, 这事儿我以前没实践过, 只停留在理论层面……”

    他将夹在指甲钳中间的指甲锉拔了出来,“要是捅不开, 你可别骂我啊。”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柳弈反问得理直气壮。

    随后他不给江晓原反驳的机会,“别磨叽了,快撬!”

    江晓原迫于老板的淫威,只得照做。

    ###

    事实证明, 对于一个只看过别人操作, 自己从来没实践过的新手菜鸡来说,电影里那种靠两个发夹轻轻松松十多秒撬开锁头的“示范”都是骗人的。

    江晓原谨记室友当初的金口玉言——“怼进去就行”, 将指甲锉那带钩子的尖端拼命往一字型的钥匙孔塞,一边塞一边左右晃荡,动作之激烈之粗暴,把不怎么结实的书桌弄得摇摇晃晃、嘎吱作响。

    终于,在他把抽屉搞散架前,不知是他的撬锁法子凑效了,还是老旧的锁头直接被晃松了,反正江晓原猛地一转指甲锉,再用力一拉抽屉,居然就真把它给拽开了。

    “哈、哈哈……搞定了……”

    江晓原只觉无比虚脱,差点儿就想一屁股摔坐在地了。

    “辛苦了。”

    柳弈将手里还捏着指甲锉的江晓原拨拉到一边去,过河拆桥之快,真是一秒都不带耽搁的。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妥妥儿的在行窃,要是真被人发现了,怕长了八张嘴都说不清楚。而他们浪费在撬锁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必须速战速决,再不能耽搁。

    詹慕闲的抽屉相当凌乱,里面塞了许多杂物,加上刚才被江晓原拉拽晃动过,零碎的小物件混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简直有种不知从何入手的错觉。

    柳弈却半点不含糊。

    他将抽屉里的杂物一件一件拿了出来。

    缠成一团的工资条、信用卡账单、报销用的收据和发票、乱七八糟的各种笔和每一本都只写了几页的笔记本……

    除此之外,柳弈还找到了几个药瓶。

    他特别仔细地看瓶身标签,发现都是些维生素、钙片、谷维素以及辅酶Q10之类的正经药物——不管内容物如何,至少从标签上看不出异常来。

    柳弈没有凭空辨药的本事,也没时间一颗颗检查里面的药物,只得暂时将它们放到一边。

    就在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怕是做了无用功的时候,他抽出又一本只寄了两页会议报告的笔记本,看到了压在底下的一台手机。

    柳弈:“!!”

    他神色骤变,将那台手机拿了出来。

    江晓原凑过去看。

    那是一台起码三四代前的低端华×机,年轻人多下几个游戏就能撑爆内存的那种,市价新机也只要不到两千块,因为便宜且基础功能完备,倒是蛮受中老年喜欢的。

    “这种机型我年初才给我爸买了一台当备用机。”

    小江同学说道。

    “行,你试试开一下。”

    柳弈将机子递给了看起来“用过”的江晓原。

    小江同学一脸茫然,接过机子试着捣鼓了两下,发现没有反应,一面嘟哝着“是不是没电了”,一面摸出个充电宝插上。

    “不行,连小电池的标志都没弹出来。”

    江晓原确定插头插得很紧,并非接触不良之后,抬头对柳弈说道:“这手机八成是坏的。”

    柳弈刚才一直盯着江晓原折腾,这会儿嘴唇抿成一条线,神色严肃异常。

    江晓原一激灵,意识到了什么:“……这手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嗯。”

    柳弈只丢下了一个字。

    随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快捷键直拨自家小戚警官的号码。

    ###

    铃声响到第四下,戚山雨接到了他的电话。

    “柳哥。”

    电话那头能隐隐听到杂音,显示戚山雨应该是在外面。

    他接通电话后,没有做多余的寒暄,直接就问道:“找我什么事?”

    柳弈:“你现在在哪里?”

    两人是何等的了解对方,戚山雨一听柳弈的音调,立刻就知道这仿佛查岗一样的问题意味着柳弈这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很要紧的事,他立即回答:“我现在在杜鹃溺水的那个鱼塘,正在让工人辨认可疑对象。”

    这几天下来,戚山雨他们已经将杜鹃的姨妈王乐娟女士因病住院时可能接触过的中老年医生、护工甚至行政人员的资料收集齐了,今天他们又找到了那位负责打理鱼塘的工人,让他逐个分辨其中有没有那天跟他递烟搭讪的中年大叔。

    “太好了!”

    听到戚山雨的回答,柳弈即刻说道:“他在你旁边是吧?我给你发一张照片,你立刻让他认一下。”

    说罢,他保持着通话状态,切到手机的相册,给戚山雨发了一条带图的短信。

    柳弈存下的照片,是刚才他趁着江晓原用指甲锉倒腾那把破锁时,上杏滘村的网站现搜的。

    托现在党政机关网站建设要纳入绩效考核的要求,就算是小小的杏滘村支部也有自己的门户网站。

    虽然那破网站一个月也未必能发一篇新消息,人员组成也N年没怎么更新过,但像詹慕闲这般干了二十多年的老职工,还是能找到带大头照的个人简历的。

    戚山雨见过詹慕闲,看到柳弈给他发的照片自然相当吃惊。

    但他没有追问柳弈为什么会怀疑到詹慕闲身上,而是跟对方说了句“我等会儿打给你”就挂断了电话。

    柳弈就这么站在满地狼藉的书桌前,攒紧手机,等着戚山雨的回电。

    江晓原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老板……你是怎么发现老詹不对劲的?”

    柳弈抬头看向书桌的角落:“那儿,软中华。”

    然后又朝挂在墙上的日历一指,“10月12号那一格,‘7:50上车’。”

    最后他指向江晓原还捏在手里的旧款手机,“坏了的华×。”

    小江同学张了张嘴。

    柳弈的概括实在太笼统了,江晓原根本没听懂。

    然而没等他开口细问,戚山雨的回电就拨了过来。

    柳弈二话不说接起,“怎么样?”

    “没错!”

    电话那头的戚山雨音调中难掩兴奋,“那工人说了,确实很像是那天跟他搭话的人!”

    “太好了!”

    柳弈笑了起来:“我有九成的把握,詹慕闲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

    他本想告诉戚山雨,自己已经拿到了詹慕闲的DNA样本,只要回法研所确定他就是那个给程娟娟写信的“江知哲”,一切便尘埃落定,妥妥儿新案旧案一起破了。

    然而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毫无预兆之下忽然间被人一把推开了。

    “——老詹……!”

    郝骏捷保持着单手把门的姿势僵在了原处,跟办公室内的柳弈和江晓原大眼瞪小眼,三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尴尬而诡异的沉默中,郝骏捷的目光扫过室内的一片狼藉,又移到了柳弈和江晓原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这……你、你们……”

    看这情景,实在太像是入室行窃了。

    可柳弈和江晓原都是相貌堂堂年轻有为的模样,特别是柳弈那张媲美名模的俊美脸蛋,外加一身款式低调但剪裁奇佳的牌子货,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偷儿,更别说来偷一间榨不出二两油水的破烂办公室了。

    “你怎么回来了?”

    没想到明显更可疑的柳弈却忽然蹙起眉,质问开门的郝骏捷:“詹慕闲和俞远光呢?”

    在先前的接触里,柳弈给郝骏捷的感觉都是性格温和、未语先笑,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现在猝然看到柳弈沉下脸来气势全开的模样,郝骏捷同志居然被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一颗心通通直跳,脱口而出:“我、我就是找不到老詹他们,才过来看看的……”

    “什么意思?!”

    柳弈难得提高了音量,语气也愈发严厉:“什么叫‘找不到他们’?”

    “……就、就是,刚才老詹在传达室没找到钥匙,说应该放在二楼的资料室里了,让我去看看……”

    郝骏捷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结果我在资料室没找到,折返回传达室的时候,老詹和俞编已经不在了,门口也没瞧见人,就、就想他是不是回办公室了……”

    青年怯怯地瞅了满地的狼藉一眼,声音小了下去:

    “没想到……他不在,反而看到你们在这儿、这儿……翻他东西……”

    第130章 5.Mulholland Dr-37

    事到如今, 柳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从包里摸出自己的证件,亮给了郝骏捷看。

    “……法医!!!?”

    郝骏捷以为自己看错了,双眼瞪得溜圆, 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他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转向江晓原,颤巍巍地问:“那……你呢?”

    江晓原:“法医研究生。”

    郝骏捷感觉自己有点晕。

    他终于想通了一个事实:“所以你们根本不是打算来拍电视剧的?”

    柳弈承认:“我们是来查案的。”

    郝骏捷伸手在门框上扶了一下,还撑住没至于脚软。

    ——难怪他们要一直在打听什么火灾什么溺水什么人口失踪的事!

    可怜的郝同志根本不知道在震惊之下, 自己此时的表情活像蒙克的呐喊脸。

    ——我真傻!

    ——明明一直都觉得他们很奇怪, 怎么就没怀疑过呢!!?

    就在郝骏捷陷入混乱中时,柳弈已经让江晓原拨打俞远光的电话, 同时自己跟戚山雨说明了他这边的发现, 以及现在嫌疑人詹慕闲貌似带着俞远光一块儿失踪了的突发情况。

    “不行,电话一直在响, 但是没有人接。”

    江晓原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电话拨了一个又一个, 试了直接拨号,也试过微信语音呼叫, 但两种都无人应答。

    柳弈将这边的变故告知了戚山雨:“小戚,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俞远光了……”

    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郝骏捷,“郝先生, 你能打通詹慕闲的电话吗?”

    郝骏捷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又生怕自己这个反应不够谨慎,连忙补充:“我、我刚才就给老詹打过好几趟电话了,他手机一直关机!”

    柳弈眉心蹙得更紧了。

    “詹慕闲的手机关机了。”

    他对着手机话筒说道。

    “知道了, 我们现在马上赶过来。”

    戚山雨立刻回答。

    他现在和林郁清在杜鹃溺水的鱼塘边上, 跟杏滘村的直线距离只有六公里,就算因为杏滘村地形特殊, 得从“袋子”的入口进来,半小时之内也一定能赶到。

    “柳哥,你现在立刻去找村里的民警,请他们协助找人!我们保持联系!”

    “明白了。”

    柳弈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快步走到郝骏捷面前,“情况你现在都看到了,我们怀疑詹慕闲跟一系列的刑事案有关,要立刻找到他,麻烦你帮我们联系这边的民警。”

    柳弈顿了顿,“还有,对于他会带着人去什么地方,你有头绪吗?”

    郝骏捷这会儿是真的吓得腿软了,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好似在奏野蜂乱舞,“……刑、刑事案是?”

    他徒劳地试图再挣扎了一下。

    “别问了!”

    他这又怂又迟钝的反应看得小江同学心焦不已,“再耽搁下去,搞不好就要又添一条人命了!”

    再也没自欺欺人的余地,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让郝骏捷彻底跪了。

    ###

    10月1日,星期六。

    中午一点三十五分,距离詹慕闲和俞远光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

    适逢国庆长假,村委会的办公楼全员休息,只留了一个保安值守。

    然而这位保安同志闲着也是无聊,干脆把院门锁了跑去找附近的朋友升级斗地主去了,压根儿指望不上他能提供任何线索。

    柳弈他们回到小院中,发现詹慕闲那辆农用小皮卡已经开走了。

    “郝先生,你知道詹慕闲会去哪里吗?”

    柳弈抓住仍然一脸惊慌无措的郝骏捷,逼问道。

    郝骏捷张口结舌,直勾勾地盯着柳弈,半晌才慌张摇头,“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柳弈松开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郝骏捷,脑中飞快地思考起来。

    看目前的情况,詹慕闲极大概率因为某种原因而带走了俞远光。

    可是他现在开的是一辆农用皮卡,这种车子不能上高速,甚至到人多的城市主干道上都大概率会被交警拦下来,只能跑跑村镇之间的运输,除非詹慕闲换车,不然绝对跑不远。

    而且这年头处处有天眼,没有身份认证和电子支付简直寸步难行,想要亡命天涯的难度之高,跟二十年前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詹慕闲这回大概率是发现自己暴露了才匆忙出逃的,什么细软都没带,却偏偏带了个一百三四十斤的累赘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想到这里,柳弈的心顿时“咯噔”往下一沉。

    在詹慕闲决定带走俞远光的时候,他心里打的或许就是有去无回,拉一个垫背的主意了。

    ——这忒么简直是最糟糕的结果!

    柳弈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很崩溃。

    明明是俞远光邀请他们一块儿来的,要是真让俞远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什么岔子,那柳弈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像俞编那样做噩梦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柳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詹慕闲会去哪里?

    这时,杏滘村值班的两个民警也匆匆赶到了。

    他们在路上就接到了戚山雨那边的联络,知道情况有些严重,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分散出去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詹慕闲。

    ###

    五分钟后,就有一位民警领着一个村民进了院子。

    “鹅刚刚才见过老詹的啦!”

    村民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大姐,方言口音很重。

    这位大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家在基地里承包了一个大棚,跟管农事的詹慕闲很熟。

    她告诉众人,大约二十分钟前,她看到詹慕闲开着那辆农用皮卡出来,因为没人给他开门,只得停了车,自己下来开了院门,然后径直把车子驶出了大院,却根本没有回头再把院门拉好。

    因为这不像是詹慕闲一贯严谨认真的做法,大姐当时就感觉很奇怪了,还站在路口多看了几眼。

    所以当众人追问她詹慕闲开车往哪个方向走时,大姐想也不想便抬手往东面一指:“那边!”

    “啊呀!”

    就在这时,从刚才开始就跟游魂似的,连走路都发飘的郝骏捷忽然叫了起来,“他、他是不是去基地了?”

    杏滘村建在一处山坳里,整体地形像个口袋,被丘陵包围,村道呈“U”字型,只有一个出入口。

    村委的办公楼在“U”字的开口附近,往西开就是出口,如果詹慕闲想要跑路,应该往西边转弯才是。

    然而根据村民大姐的目击证词,詹慕闲是往东开的,也就是说他非但没有想办法即刻逃离杏滘村,反而“自投罗网”,往那捉鳖的瓮子深处开去。

    郝骏捷好歹跟着詹慕闲干了两年多,自问对他的性格颇为了解。

    在他心目中,老詹是个爱岗敬业,一天到晚把“有事要忙”挂在嘴边的工作狂,连家都很少回,要是在村委这边找不到他,去养殖基地就行了。

    于是现在他一看詹慕闲的车往村子里开,立刻就想到了对方八成是要去养殖基地了。

    “对对对!”

    一旁的村民大姐也立刻帮腔:“我猜也是咁样!”

    那还有什么说的呢?

    柳弈、江晓原、郝骏捷三人挤上了两位民警同志的巡逻车,油门一踩就直奔养殖基地去了。

    ###

    车上,江晓原又给俞远光的手机拨了N次号,都是只听铃声没人接听的状态。而郝骏捷打詹慕闲的手机则提示一直关机。

    柳弈则给戚山雨去了电话,告知对方自己正在赶去养殖基地,希望能在俞远光遭遇不测前找到两人。

    他打电话没有避人,车子又十分狭窄,柳法医说的每一句话,郝骏捷和两位民警都听得清清楚楚,感觉问题比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三人脸上的神色都很不好看,内心慌得一匹,生怕当真在他们眼前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命案来。

    好在今天假日,路上车少,负责开车的民警车技也很好,平常差不多要二十分钟才能走完的一段路,他十二分钟就飚过去了。

    车子停在了养殖基地门口,坐副驾驶的警官立刻跳下车跑到了门卫亭前,抓住保安询问他有没有见过詹慕闲。

    “对啊,老詹他刚才回来了……”

    保安小哥被警察这紧张兮兮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就开着他平常那辆皮卡……”

    警察打断他:“你放他进去了!?”

    保安很懵:“对、对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警察哪里还有时间解释,“他车往哪里开的?”

    这里可是詹慕闲的地盘,要是他真想拉个垫背陪葬的,估计能有一百八十种办法弄死俞远光,实在是一分钟也耽搁不得了。

    “应该是去农科站那边……”

    保安小哥连忙抬手朝靠左边的那条岔路一指。

    警察对保安吼了一嗓子“开门”,然后转头奔回巡逻车,将自己打听到的情报告知众人。

    负责开车的警官根本不用别人提醒,还没等自动闸门完全开启就发动车子,从只开了一半的铁闸处钻进去,一个漂亮的左拐,直奔基地的农科站去了。

    第131章 5.Mulholland Dr-38

    车子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一路飚到了农科站。

    “在那儿!!!”

    车子还没停稳, 后座的郝骏捷已经手指窗外大声叫了起来,“他的车!那辆皮卡!”

    众人闻言,立刻跳下了巡逻车。

    果然, 詹慕闲经常开的农用皮卡就停在农科站的门口,连车门都没关,钥匙也还插在车上。

    柳弈对手机那头的戚山雨快速地说道:“我们在养殖基地的农科站发现詹慕闲的车了,现在正准备进去!”

    “知道了, 我们很快赶到!”

    戚山雨这时也正在开车, 车载蓝牙稍有些延时,柳弈等了一秒钟才听到对方的回答:“你们进去时务必注意安全!”

    说话间, 两个民警在前, 另三人跟在后面,一行人冲进农科站, 打头的警官大声问郝骏捷:“老詹会去哪里!?”

    这两人在这里在杏滘村派出所干了有几年了,早和本地村民熟悉起来, 特别是跟村委的这些人,更是村里大小活动都会互相合作的程度, 熟到见面了经常互相递烟那种。

    就算现在心知詹慕闲摊上的事儿不小, 但内心深处仍然觉得对方是个好人,不可能当真丧心病狂到想要当着他们的面杀人, 所以提到詹慕闲时,仍是下意识地用了“老詹”这么个熟悉热络的称呼。

    听到民警的问题,郝骏捷心中叫苦。

    他只是个事务员,分管的工作也不是农业这块的, 几乎就没怎么来过这里, 自然不晓得詹慕闲可能会去哪儿。

    加之今天是休息日,他们在门口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居然没人出来瞧一眼,证明怕是此地无人值守,连想抓个人问问都找不着。

    郝骏捷慌得一匹,目光四下梭巡,猝然注意到走廊贴的牌子,“兽医站!”

    他灵光一动,“詹慕闲他经常呆在兽医站里,我猜他现在可能也到那边去了!”

    ###

    事实证明,郝骏捷所言不错。

    独立在农科院旁的兽医站是一间单独的建筑物,此时小屋门窗紧闭,连窗帘都拉得密不透风,只有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出来,让人知道里面有人。

    民警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兽医站的屋门,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

    门是锁着的。

    “阿郝,知道开门密码吗?”

    民警指了指门上的电子密码锁。

    “我、我不知道啊……”

    郝骏捷连连摇头,不过他又随机反应过来:“但我可以打电话给农科站的人问!”

    说着他就掏手机,慌慌张张拨号去了。

    “外面的人,都别动,谁也不准开门。”

    这时,屋内传来了一把低沉而平静的嗓音。

    众人都听出来了——这是詹慕闲的。

    “我手里有一根针管,里面有二十毫升的氯=化=钾溶液,针头连着俞远光的手背静脉,只要三秒钟就能要了他的命。”

    詹慕闲的语气十分镇定,镇定到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让柳弈和江晓原后颈寒毛倒竖。

    “别动!”

    柳弈一把拉住了还不死心地扒拉着电子锁的民警。

    民警立刻收回了手,不敢动了。

    “詹慕闲!”

    柳弈站到门前,提高音量,对门里的男人说道:“我是柳弈,我对你的过往很好奇,你有兴趣跟我聊聊吗?”

    柳弈在留学时修过犯罪心理学,里面涉及了与各类犯罪分子交流和谈判的技巧,这会儿谈判专家来不及到场,柳主任只能自己上了。

    假如真如郝骏捷所言,俞远光的静脉连着一根随时能推入高浓度氯=化=钾的针管,那他能做的就是尽量稳住犯人,将“拖”字诀运用到底,直到小戚他们赶到为止了。

    “我也很好奇。”

    原本柳弈只打算试一试,没想到建筑物内居然真传来了詹慕闲的回应:“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弈一边向江晓原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一边回答:“我是个法医。”

    江晓原立刻会意,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代替自家老板充当起了跟戚山雨的联络员。

    “哈哈哈。”

    门内传来了詹慕闲的低笑声:“你们是冲着当年那些旧案来的,对吧?”

    “是。”

    柳弈回答得十分坦然。

    詹慕闲又问:“都过了二十多年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看詹慕闲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柳弈心知有门。

    “詹慕闲,你看我们隔了这么远,中间还有一扇门,说话怪累的。”

    他大声对门内的人问道:“我能进来吗?就我一个人,不会有别人。”

    对于这个提议,詹慕闲明显犹豫了。

    “我知道氯=化=钾进入血液循环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你捏着俞远光的小命,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我只是一个法医而已。”

    詹慕闲又沉默了几秒钟。

    最后似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警惕心,他报出了开门密码:“1031,你进来吧。”

    他强调道:“只能你一个人。”

    “好。”

    柳弈抬手去按密码锁。

    江晓原在旁听得分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柳弈的胳膊,一边在电话里跟戚山雨告状,一边朝柳弈拼命摇头。

    “放心,不要紧的。”

    柳弈拍了拍爱徒拽他袖子的手,同时压低声音,“我会尽量拖住他的。”

    ###

    “嘀——”

    电子门锁传来一声开门的提示音,柳弈闪身进了门,同时按照约定将门板重新关上。

    “我进来了,只有我一个人。”

    柳弈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站在门前,双手举起,向对方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性。

    这间兽医站约莫有三十平米大小,柳弈一进门就感觉灯光十分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照在眼皮上的黄光,这才看清,原来詹慕闲在门的附近支了一架室内照明用的探照灯,而柳弈前面则挡了一扇治疗时用来遮挡视线的屏风。

    如此一来,不管是什么人进门,他的影子都会被完完整整投射在屏风上,而屏风对面的一切事物则因为相对的黑暗而根本无法看到一丝一毫。

    ——好聪明的办法。

    柳弈心中暗赞了一句。

    这样一来,就算警察破门而入也无法立刻瞄准室内的詹慕闲,就算他自己跑不了,也有足够的时间将氯=化=钾推进俞远光的身体里,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死。

    “我能过来吗?”

    柳弈一边打量室内的情况,一边用仿佛和熟络的老朋友聊天一般的语气询问道:“咱们面对面谈?”

    显然是为了容纳猪、牛、马一类的大型动物,这个兽医站的屋顶比正常的房间要高出一截来,除了柳弈刚才走的那扇门之外,正对面还有一扇较宽的卷帘门。而房间两侧则有好几个药品柜和器材柜,以及车床、推车、平板车之类的移动设备。

    “……”

    面对柳弈的询问,对面再度沉默了一小会儿。

    最终詹慕闲同意了:“行,你过来吧。但只许绕过屏风。”

    柳弈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一步步缓缓地、缓缓地移动,绕过了那扇展开的白屏风。

    他看到了詹慕闲和俞远光。

    詹慕闲此时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离正门入口最远的那扇铁闸门前,距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有七八米远。

    他旁边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俞远光,此时他的左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手背连着一根短短的软管,软管又接上了詹慕闲拿在手里的注射器。

    可怜的俞编剧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一动不动,脑袋低垂,完全就是意识不清的模样,胸口的衣襟上还沾了零星两点血迹。

    柳弈瞳孔一缩,心脏“咯噔”往下一沉。

    “俞远光他怎么样了?”

    他很想赶到俞远光跟前亲眼看看对方的情况,但詹慕闲的大拇指正压在注射器的活塞柄上,他根本不敢冒险。

    “他晕过去了。”

    詹慕闲回答得很干脆,甚至还做了解释:“我支走阿郝后,本来想骗他喝下安眠药的,但他对我很警惕,一口都没喝,没办法,我只能用笔架敲了他的头,把他敲昏过去了。”

    “……”

    柳弈蹙起眉,“你确定只是把他敲昏过去了?”

    “呵呵。”

    詹慕闲发出了一声低笑,语气飘忽:“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他还有呼吸。”

    柳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詹慕闲,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柳法医,你好像搞错了提问的顺序。”

    詹慕闲笑着摇了摇头,用没有持针的那只手推了推滑落到鼻梁上的窄框眼镜,“还是由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调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吧。”

    这也是他答应让柳弈进门,与他面对面谈话的条件。

    “好。”

    柳弈不想刺激到詹慕闲,表现得十分配合:

    “因为我们发现了你当年留下的破绽。”

    接着他挑了几个疑点,比如死于火灾的张晓娟和她男朋友那令人起疑的位置,林美娟不经意录下的惨叫和呼救的磁带,还有从失踪的程娟娟留下的信件里采集到的可疑的DNA。

    “那些信应该是你写的吧?这点只要我们回去对比一下DNA就能证明了。”

    柳弈问詹慕闲:“还有,我很好奇,程娟娟究竟去了哪里?”

    第132章 5.Mulholland Dr-39

    “……我以为, 你们已经知道了。”

    詹慕闲冷笑一声。

    柳弈稍稍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嫌疑人说的是哪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飘向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俞远光。

    说实在的,对俞远光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 柳弈颇觉惊讶。

    毕竟俞远光从头到尾给他提供的线索都是他那神神叨叨、没头没脑的梦境,部分所见所感在正常人的认知里甚至是荒谬的不合逻辑的。

    然而正是这些凌乱且不够理性的梦境碎片,却拼凑出了一桩陈年疑案的雏形,并引导他们一步步靠近真凶。

    詹慕闲注意到了柳弈的视线, 目光也朝俞远光那儿偏转了一瞬, 随后仿佛了然似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小俞吗?”

    詹慕闲垂下视线, 发出了一连串沙哑而低沉的笑声:“……我早该知道的, ‘当年’也是……现在也是……这小子和他爹一样……呵呵、呵呵呵呵呵……”

    尽管嫌疑人的话说得含糊,比起自白, 更像是宣泄式的自言自语,但柳弈仍然从中听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俞远光他爹‘当年’就注意到你了?”

    柳弈故意追问。

    他要引导詹慕闲尽量多说话, 一是拖延时间好等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赶到,二也确实是好奇这个看着一点都不像连环杀人犯的凶手的心路历程。

    “是啊。”

    詹慕闲并没有要隐藏的意思, 回答得十分干脆:“在村子接连有小姑娘出事之后, 我知道俞啸他一直在怀疑我……”

    他的唇角勾起,脸上一贯的亲切伪装完全剥落下来, 露出了一个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仿佛脸上贴了一张怪异而扭曲的面具。

    随后,他那张诡谲的面具裂开了,那些埋藏在陈封岁月里的, 无人知道的阴暗而龌龊的过往从裂口中汹涌而出。

    “我的‘笼门’明明打开了啊, 为什么硬要我关上!关不上的!关不上的!我就是那样的人,他俞啸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改的!我天生就是那样的人!”

    詹慕闲的语速越来越快, 声音也越来越高,语速几近咆哮。

    “可是他一直在盯着我!程娟娟那小丫头失踪之后,他跑去我家看了好几次!说什么看我一个人来关心关心我,其实根本就是想监视我!哈哈哈,他以为我是白痴吗?会把尸体藏在自己家里——”

    说到这里,他忽然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话音戛然而止,低头咳嗽起来。

    ——机会!

    柳弈赫然闪过这个念头,同时在脑中飞快地评估他和詹慕闲的战斗力。

    他俩现在有七八米的距离,身高上柳弈稍稍占了两三厘米的优势,且年轻二十多岁。

    然而詹慕闲一个管农事的兽医,是实打实经常在农场里做体力活儿的,身材保养得很好,短袖下露出的胳膊肌肉块块分明,即便稍有些年纪,体力不再巅峰,柳弈这么个常年坐办公室、所谓的锻炼最多也就是跟自家小戚警官晨跑或是到健身房“划船”的,实在没有把握能在搏斗中占到什么优势……

    柳弈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了握拳,告诫自己不要冲动,现在时机未成熟,他必须要忍耐。

    ###

    詹慕闲咳了足有半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咳、咳咳……俞啸他一直盯着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停下了……但我的‘笼门’还是开着的,好难受,真是太难受了!”

    柳弈听着詹慕闲破碎而凌乱的表述,正在努力从他的“自白”中拼凑真相时,一个微小,但令他意外的变故忽然出现了。

    詹慕闲身后是一扇能容纳大型牲畜和小型货车出入的卷帘式的铁闸门——当然了,不用问也能猜到,此时卷帘门一定被詹慕闲从内测牢牢锁上了,轻易无法打开,他才会有恃无恐地以它为屏障,几乎就是背靠着门了。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通风或是别的什么要求,卷帘门上有一排一共六扇小窗,每一扇都约莫有巴掌大,外头有一块带一字锁的铝合金片,像“窗帘”一样把这几扇小窗挡住,外面无法通过窗口窥视里面的情况。

    然而现在,虽然幅度很小,但从正对着卷帘门的柳弈的角度,他却看到了,挡住窗户的铝合金片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对它做些什么。

    柳弈的心脏“通通”猛跳了两下。

    “詹慕闲,你一直在说的‘笼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主任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将詹慕闲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野兽……欲望的野兽。”

    詹慕闲开始向柳弈这唯一的听众解释自己的论调。

    这个想法怕是在他心头盘选了许多年,足够他千思万想,将整套理论打磨得具体又详细。

    “我和我哥从小就是怪物……我们的‘心兽’和其他人不一样,它们是杀戮……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犯罪……我们试着将它们关在心底的最深处,不让笼门打开……”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柳弈看到,铁闸门“窗户”上的一字锁似乎被人撬开了,挡住“窗户”的铝合金铁片无声无息地向上卷起了大约两横指的宽度,就停在了那儿。

    柳弈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面上还要保持平静,不能让对面的詹慕闲看出半点端倪。

    感天动地,铁闸门向北,并不是朝阳面,这个季度的南风也不至于从这个方向产生对流,那两指宽的敞口并没有引起詹慕闲的警惕。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表述中。

    “小时候,除了我哥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这么一匹野兽。当然了,我也是我哥唯一的知音……我们一直彼此互相提醒,那心兽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世人会鄙夷不齿,它是绝对不能被放出来的……”

    柳弈很想说一句原来你有一个哥哥。

    不过此时他大半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又悄悄往上移动了两横指的铝合金“窗帘”上,而且也不敢打断詹慕闲的叙述,就生怕他一个回头,让小戚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可是,那实在太痛苦了,我哥他没有忍住,让另外一个人看见了他自己的那匹心兽……”

    好在詹慕闲说得正起劲:

    “多傻啊,他多傻啊!明明平常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在那件事上犯傻呢!哈哈哈,你敢信吗?他居然觉得那个女人会理解他的想法!他居然在暴露了自己是个怪物后,觉得那个女人还会爱他!”

    柳弈:“……”

    詹慕闲的自白完全是他先前从未猜测过的方向,实在很难不让他感到惊讶。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起承转合。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指王乐娟女士吗?”

    柳弈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

    詹慕闲笑了起来,“好聪明啊柳法医……果然,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我斗不过你们……我斗不过你们啊……”

    “所以,二十多年前,和王乐娟谈恋爱的其实是你哥是吗?”

    柳弈一边分析,一边用余光去瞄詹慕闲头顶的那几扇通风窗。

    他在通风窗处瞄到了爱徒江晓原那对狡黠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他们俩应该是……笔友?通过信件互表衷肠?”

    柳弈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攒成了拳头,紧张得不行了:

    “可是,大概是后来你哥向王乐娟说出了自己的犯罪欲,把王乐娟吓到了,所以她跟你哥提了分手?”

    “呵呵呵,你猜得没错。”

    詹慕闲点了点头。

    他似乎对柳弈的聪慧敏锐很是满意,“那女人管我哥叫‘怪物’……她说自己没办法接受跟一头怪物共度一生,她说她只能与正常人相爱……很好笑是不是?可她跟我哥分手后根本就没找到她所谓的‘正常人’!”

    詹慕闲的笑声更大了:

    “她千挑万选了那么多年,最后居然爱上了我!哈哈哈!太讽刺了!她爱上了另一头怪物!她到死都不敢承认,自己只能爱上怪物!”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柳弈就看着一根形状奇怪的金属棍子从窗口的缝隙探了进来,颤颤巍巍的一点一点往前凑。

    “……所以其实一开始,你想杀的人只有抛弃和背叛了你哥的王乐娟?”

    柳弈额头沁出了冷汗,但仍在平静地分析案情:

    “不过我猜你哥可能并没有告诉你王乐娟的真名,所以你只能从她当年寄给你哥的信上找线索,把目标锁定在了杏滘村的名字里带‘娟’字的适龄女孩身上,对吗?”

    那根古怪的棍子又往前蹭了几厘米。

    “哈哈,或许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吧。”

    詹慕闲被柳弈的问题完全吸引住了,回答道:

    “不过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张晓娟、林美娟甚至是程娟娟那几个丫头其实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吗?”

    棍子那半月形的顶部距离詹慕闲的右肩仅仅只剩两厘米了。

    柳弈:“所以你只想杀人?”

    詹慕闲抬起下巴,看样子似乎想要点头。

    下一秒,他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整个人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起来。

    ——机会!!!

    柳弈朝詹慕闲扑了过去!

    第133章 5.Mulholland Dr-40

    柳弈直接撞在了詹慕闲身上, 冲击力之大,不仅撞掉了他手里的注射器,还直接撞倒了对方的椅子。

    两人一同滚在了地上。

    柳弈的肩膀狠狠磕在了俞远光坐的轮椅上。

    这一下完全没有防护, 撞得结结实实,一瞬间,他只觉得背部连同一条胳膊都疼到麻木了。

    他强忍住飙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用体重和还能动的手脚去压制詹慕闲。

    江晓原从窗缝里探出来的那根棍子不是警=用=电=棍——警=用=电=棍的长度够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好在感天动地, 这里是农科所。

    于是向来机智的小江同学灵机一动, 想到了一样很农学的玩意儿——赶牛电棒。

    赶牛电棒是为了驱赶不听话的大型动物用的,不算手柄, 仅是前面的金属杆子的长度就超过一米, 刚好能从卷帘门的小窗口处伸进来怼到詹慕闲的肩膀,正是此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赶牛赶猪用的电击棒本来就是设计成不伤动物的, 输出功率有限,就算将功率开到最大了, 打在人身上只能让人出现剧烈的疼痛和短暂的痉挛,不足以真的将人击晕过去。

    所以柳弈得趁着詹慕闲被电到弹起的刹那扑过去与对方搏斗, 卸掉他手上的注射器。

    詹慕闲一开始被电弧打了一下, 整个人都是晕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柳弈连人带椅子一起撞翻, 背部狠狠砸在地上,所受冲击之剧,比起撞到了轮椅的柳弈只重不轻。

    但他毕竟是个常年干农活的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只懵逼了两秒钟就回过神来, 左手抓住柳弈的肩膀, 右手朝着柳弈挥拳,一拳头砸在了柳弈的脸颊上。

    两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这个过程对完全不善肉搏的柳弈而言只觉漫长无比, 但实际上,从警察开门到冲进来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戚山雨和其他几名刑警一拥而入,将扭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他们将犹自挣扎不休的犯人压在地上,将柳弈扶到一旁。

    “柳哥,你怎么样了?!”

    戚山雨双手扶住柳弈的胳膊,紧张地连声询问。

    “没事……”

    柳弈刚才确实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好在詹慕闲当时仰躺在地,姿势和刚被电击的痛苦限制了他的发挥,打出的拳头并不算很重,但饶是如此,柳主任此时还是觉得自己全身哪哪都在疼,肩膀更是疼到他动都不敢动。

    不过这会儿不是喊疼的时候,柳弈一把抓住戚山雨的手臂,“你快去看看俞远光怎么样了!”

    其实不用他说,早就有人去检查俞编剧的状况了。

    “俞远光他脑门上被砸了个口子,人好像晕了,不过呼吸心跳倒是好的。”

    林郁清朝柳弈汇报道。

    柳弈扶着戚山雨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忍住肩膀的剧痛以及从全身其他地方传来的断续钝痛,来到俞远光身边,抬手在他前胸正中用力搓揉了几下。

    在胸骨摩擦的刺激下,俞远光蹙了蹙眉,低吟两声,幽幽转醒。

    “柳……柳弈……”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

    人能醒,说明问题暂时应该不大,柳弈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先到医院躺着去吧。”

    他笑着打趣了一句。

    “哦……”

    俞远光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会儿心力交瘁,脑门上的伤口突突地疼,他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听柳弈说自己能放心躺了,果真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放软了歪在轮椅上,让警员将他推走了。

    ###

    与此同时,刑警们也将詹慕闲的双臂反剪到身后,用手铐铐住,拖拽了起来。

    眼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本次行动最大的功臣——江晓原同学这才凑了过来。

    “老板,你没事吧?!”

    他看着柳弈脸颊上那一块明显的青紫,龇了龇牙,“嘶——看着就好疼啊!”

    柳弈抬手摸了摸被打的侧颊,“没事,都是些小伤,涂点药就好了。”

    他朝江晓原笑了笑,“不错啊小江,干得漂亮!”

    江晓原知道柳弈在说他那赶牛棒的妙招,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嘴上说着“还行还行”,唇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了。

    就在小江同学心里美滋滋的时候,押着詹慕闲的警官们忽然惊呼起来。

    “哎呦!”

    “你怎么样了!”

    “别装死!”

    “喂!”

    柳弈、戚山雨、江晓原一同朝喧哗的方向看去。

    随即他们看到,原本被众人拉拽着的詹慕闲像被抽了脊椎骨的破烂傀儡一样软了下来,随即“咚”一下砸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江晓原吓得脸都白了。

    身为一个预备役法医,他是很高兴自己也有机会当个英雄不错,但可没想真把人给电死!

    可怜的小江同学脑中丰富的知识储备一涌而出,因触电导致的延迟性死亡的各种原因在他脑中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轮过去,差点让他当场跪下。

    而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柳弈已经几步奔到倒地的詹慕闲身旁,在戚山雨的帮助下将人翻了过来。

    此时詹慕闲已经脸色发白,唇色紫绀,双眼将闭未闭露出一线眼白,一看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柳弈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压根儿没有一点儿搏动。

    “将手铐解开,人放平,准备心肺复苏!”

    柳弈一边对警官们说道,一边抬头左右四顾。

    很快,他就在靠墙的一张小推车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小江!”

    柳弈抬手朝那张小推车一指,对愣在一旁的江晓原叫道:“愣着做什么!看看那个药盒里装的是什么药!”

    江晓原被柳弈这一声喝得回了神,连滚带爬扑过去抓起药盒:

    “是地=高=辛!!!”

    因为过度紧张,江晓原的声音有些发抖:“一整盒的地=高=辛,都、都空了!”

    随后,他又在地=高=辛的药盒下发现了另外一板同样全空了的铝箔包装,因为没有药盒,他只能翻到背面,从坑坑洼洼的铝箔纸上分辨药名:“还有一板倍他乐克!”

    “明白了,强心剂过量!”

    柳弈已经给一动不动的詹慕闲做起了心肺复苏,“他本来就打算服药自杀!”

    他一边熟练地按压死者的胸口,一边冷静地吩咐:“打120,让他们立刻派车过来!”

    随即他转向江晓原,“这里一定有除颤仪,问问郝骏捷在哪里,给我拿过来,马上!”

    江晓原这才如梦方醒,将药盒塞给旁边的某位警官,拖拽着一脸懵逼慌得不行的郝骏捷去找除颤仪了。

    接着身为刑警同样经过急救培训的戚山雨接手柳弈的工作,给詹慕闲做起了胸外按压。

    在江晓原去找除颤仪的这个过程中,柳弈甚至抽空在物品柜里找到了气管插管包,虽然不知是给什么动物用的,管子要比人的要细一圈,而且长度也更长,但紧急关头也不是不能凑合的。

    戚山雨一边做着心肺,一边看柳弈蹲在詹慕闲头侧,抬颏推额准备给他插管,抽空问了一句:“能行吗?”

    “放心吧,对人口咽部的结构,我比这个杀人犯熟多了!”

    柳弈说着,同时熟练地暴露出詹慕闲的声门,将导管送入,速度快得旁观的警官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有好多罪行没交代清楚呢,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

    ###

    10月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连环杀人犯詹慕闲落网,却在此前服下过量药物企图自杀,虽然急救措施得当且送医及时,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强心剂过量的后遗症可是很麻烦的,此时人还因为间歇性的严重心律失常躺在CCU里,根本无法问话。

    柳弈和戚山雨隔着CCU的玻璃瞧了瞧仰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又转去楼上的脑外科探视俞远光。

    可怜的俞编这次吃了大苦头。

    虽然詹慕闲用笔架敲他的那一下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但黄铜制品的棱角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了两个深浅不一的凹坑,他送医后又是拍CT又是清创缝针,一轮一轮折腾下来,他心累又头疼,只恨不能干脆再晕过去算了。

    这会儿他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头上贴着纱布裹着绷带,手背上挂着吊瓶,一副快要挂掉的凄惨模样,连柳弈和戚山雨走到床边,俞远光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就又歪回去了。

    相处了这段时间,柳弈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知道对方这就是吃够了苦头,人已经萎得不行了,而不是有意怠慢他们的。

    于是他问道:“俞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门疼,头也有点晕。”

    俞远光有气无力地嘟哝:“太难受了,我真想再晕过去得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你的片子了,脑组织没事,顶多是个轻度脑震荡,睡一觉就好了。”

    柳弈笑着安慰他。

    俞远光虚弱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山雨接过话头:“詹慕闲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

    “哦……这个啊……”

    俞远光先前就陪诊的警官那儿听说詹慕闲落网的消息了,再听到那个名字,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

    “……因为我忽然察觉到那个厉鬼到底是谁了……”

    第134章 5.Mulholland Dr-41

    俞远光的回答让柳弈和戚山雨都面露惊讶。

    “我一直觉得你所说的厉鬼是程娟娟。”

    柳弈挑了挑眉, 疑惑道:“不过听你的意思,好像另有他人?”

    他们先前就讨论过,从俞远光的梦境来看, 那所谓的身上缠满红绳的灰衣女鬼,实际上应该是被捆起来并囚禁在陶窑作坊的某个窑炉里的程娟娟。

    当时俞远光也同意这个推测,才坚持一定要去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实地勘察一番。

    然而此时他显然有了不同的答案。

    “不……其实我梦里的‘厉鬼’,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俞远光这会儿疲乏虚脱, 有气无力一副快要歇菜的样子, 没多余的心力雕琢词句了,完全就是想到哪说到哪的摆烂状态, “满身缠着红线哭的那个应该是程娟娟, 后来追我的就换成是詹慕闲了……”

    他比了个在脖子上挂东西的姿势,“二三十年前那种眼镜挂绳, 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红色粗粗的一条, 套在眼镜腿上的……”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点头。

    “后来那厉鬼追我时,它身上的红绳就消失了, 只剩下脖子上那一圈……那其实是詹慕闲的眼镜掉了下来, 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俞远光断续的不够连贯的表述中,柳弈和戚山雨总算听明白了。

    当年还只是个学龄前的小屁孩儿的俞远光晚上偷溜到村里玩耍, 偶然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的其中一个陶炉里找到被囚禁的程娟娟,引来女孩儿的呼喊求助,随即惊动了犯人詹慕闲。

    詹慕闲身为俞远光他爹的下属,自然是认得这小孩的。

    想必当时他一定吓得够呛, 生怕孩子回家告密, 于是追赶对方试图将他抓住。

    现在想想,人小腿短跑路时还跌跌撞撞的小娃儿能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手中逃脱, 不可不说是冥冥中似有神明护佑。

    在追赶时,詹慕闲也不知是摔了还是磕了,反正他的眼镜掉了下来,被眼镜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也正因为眼镜掉了,才给小孩儿争取到了那么一点儿逃脱的时间,同时也让俞远光记住了“厉鬼”颈上挂红绳的那一幕。

    只是很可惜,也许是天色太暗,小朋友没能看清凶手的长相,又或者是孩子回家后便因为受惊过度大病一场,高烧后把记忆和噩梦混淆在一起了的缘故,俞远光没能在二十二年前指认出犯人,才让詹慕闲逍遥至今。

    “这不怪你。”

    听出了俞远光话中的自责,柳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一旁的戚山雨也点了点头。

    俞远光自己能逃出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人能要求一个年纪还不满七岁的小朋友能在如此黑暗和混乱的环境里清楚记得全部的事实,而且就算俞远光对大人们说出自己当晚的所见,也极大概率被当成是小孩儿的胡言乱语,不会得到重视。

    “嗯……我知道。”

    俞远光勉强接受了柳弈的安慰。

    接着他告诉柳、戚两人,今天中午,他在储物室看到那张旧照片,戴着那副老土的塑胶框眼镜的詹慕闲一下子勾起了他脑中几乎已经消失的记忆碎片,让他明白了所谓“厉鬼”的真相。

    “你当时就该想个借口回来找我们的,或者至少给我发一条微信。”

    柳弈怜悯地瞅着他头上的纱布和绷带,“看,吃大亏了吧。”

    “……我也没想到他会动手啊……”

    俞远光一撇嘴,委委屈屈地抱怨:“再说了我也有警惕的好吗,他给我递水我都没喝呢!”

    “还好你命硬!”

    柳弈抬手,在可怜的俞编的绷带上点了点,“就差那么一点,詹慕闲就要拉着你给他陪葬了!”

    “哦对了!”

    说到这儿,俞远光又精神了。

    “詹慕闲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自杀了?人还活着吗?”

    “嗯,暂时还活着。”

    柳弈谨慎地用了“暂时”这个定语。

    “不过他吃了不知道多少颗地=高=辛,还生怕自己死不了,又配上了过量的倍他乐克,警察逮捕他时他药效上来,当场就室颤了……”

    柳弈简单给完全不明白这些专业术语的文科生俞编剧不严谨地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室颤,“你就理解成心脏无法自主规律搏动,心室跟抽风了一样乱颤,导致心脏不能正常排出血液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一副懂了又不完全懂的样子。

    “当时我们给詹慕闲做了急救,120也来得很及时,没让他自杀成功。”

    柳弈笑了笑:“也多亏他把你带到了农科所的兽医站,里面‘设备’挺全的,除颤仪和气管插管包都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不过严重的药源性心律失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全纠正过来的。

    送医以后,詹慕闲又室颤了两次,都被医术高明的CCU医生硬是给按了回来。

    除此之外,他还出现了种类复杂繁多的各种恶性心律失常,甚至有过三四种心律失常互相叠加的情况,程度之严重、病情之复杂,心电图拉出来非专科医生都不一定敢说自己能完全看懂的那种。

    “……那,能救活吗?”

    俞远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还有如山似海的疑问想要当面问一问詹慕闲,可不希望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现在还真不好说。”

    柳弈一摊手:“不过医生会尽力的。”

    ###

    10月2日,午夜十二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还在国庆假期内,但沈遵沈大队长已经批准专案组在明早对杏滘村的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进行搜查了。而法医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所以柳弈等人也会随同。

    换而言之,他们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

    “累死了!饿死了!想到明天还要去找不知道在哪儿的遗骸我就觉得更累了!”

    柳弈进门就把包和外套丢下,一边喊累,一边熟练地拿出替换的睡衣,钻进了浴室。

    今天他着实折腾得够呛,不仅来回两趟坐了上百公里的车,又和嫌疑犯滚在地上一番搏斗,自觉全身又脏又黏,就算再累也要在莲蓬头下洗个热乎乎的澡。

    原本柳弈以为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戚山雨会到另一间浴室也冲个澡,或者先去厨房给饥肠辘辘的两人弄一顿饱腹的宵夜。

    然而半分钟之后,戚山雨竟然也钻进了浴室。

    “干嘛?”

    这时柳弈已经脱光了。

    他在恋人面前完全不会害羞,直接就光溜溜地站到了莲蓬头下,单手按住淋浴间的玻璃门,笑眯眯地问:“你要一起进来洗吗?”

    “我看看你的伤。”

    可惜小戚警官不解风情,神色严肃,眼神正直,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他一步跨过防水台,挤进淋浴间,将柳弈翻了个面,果然在他的左肩上看到一大片淤青,像半只蝴蝶的翅膀,从肩胛上缘一直延伸到脊椎处。

    “我就知道!”

    戚山雨急了,“难怪我碰你肩膀的时候你是那个反应!”

    “嘶,理解一下,我文职人员嘛!”

    被摸到痛处,柳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轻点轻点!又不是我想跟詹慕闲那变态搏斗的!”

    “下次再不让你跟嫌疑犯单独对峙了!”

    戚山雨一边发誓,一边将柳弈身上其他几处小淤青和浅擦伤记在心里,这才将人转了回来,抬手在他脸颊的拳头印上轻轻一触,指腹又掠过他唇角被牙齿磕出来的浅浅伤痕,“洗完澡不要穿衣服,出来我给你涂药。”

    “好。”

    柳弈将双眼弯成月牙状,给了恋人一个甜美的微笑,“知道了戚警官,放心在外面等着吧!”

    说完,就将恋人推了出去,关上玻璃门,然后把热水开到最大,唰唰地冲起澡来。

    戚山雨又在淋浴间外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蒸汽将玻璃门熏蒸成了磨砂效果,才转身出去了。

    ###

    柳弈这澡洗得认真又细致。

    等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以后的事了。

    十月伊始的鑫海市依旧是盛夏,柳弈就算只裹着浴巾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戚山雨已经在客厅的贵妃榻上铺了毛巾,柳弈直接背朝天趴在了毛巾上,闭眼等恋人过来。

    两分钟后,柳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开一只眼,看到戚山雨端着一只大托盘过来,除了一大碗拌面之外,还有若干个瓶瓶罐罐、大小棉签,显然是来给他送饭兼上药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速食面将就一顿吧。”

    听他的语气,戚山雨似乎对只能给辛苦了一日的恋人提供这么简陋的加餐感到有些内疚。

    “哪里将就了??”

    柳弈撑起上半身,往面碗里看了一眼,拌面上盖着切片的火腿、汆过水的小青菜,还有两颗黄澄澄的溏心蛋,放在茶餐厅里这么一大碗得卖二三十块了。

    “等会儿再吃,先上药!”

    戚山雨将柳弈摁回到贵妃榻上,然后从罐子里挖出一小坨膏药,在手掌心里搓热搓化了,才小心翼翼地涂在了柳弈受伤的肩膀上。

    第135章 5.Mulholland Dr-42

    “嘶!”

    就算戚山雨的动作很轻, 柳弈还是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戚山雨立刻皱起了眉。

    他缩回手,语气心疼又纠结:“……我现在陪你到医院拍个片子?”

    “不用不用!”

    柳弈连忙就着趴在床上的别扭姿势摇头,“没事的, 要是真伤筋动骨了我下午还能活蹦乱跳吗?就是撞淤了一块,涂点药再热敷一下,十天半个月就吸收了!”

    戚山雨仍然不放心,目光在柳弈青紫的肩背上梭巡, 一副恨不得双眼能变成X光的模样, “可你那么疼……”

    “真没事,我不骗你。”

    柳弈伸出右手, 用食指去勾戚山雨的小指, “这样吧,我明天……哦, 不对,今天了……等我今天回法研所, 就到十二楼找袁岚要个红外线烤灯,反正他们一定有!”

    戚山雨:“红外线烤灯是医院理疗科那种‘神灯’”

    柳弈点了点头。

    戚山雨以前为了追捕嫌犯导致肩关节脱臼软组织挫伤以后也照过一段时间的“神灯”, 知道它对活血化瘀、帮助吸收有好处, 于是也就没再坚持让柳弈就医,而是更小心更轻柔地给柳弈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涂上膏药, 折腾完之后又去处理他胳膊上的几处小擦伤。

    明明平常是干活儿非常利索的性格,偏偏小戚警官在给自家柳主任上药这事儿上磨叽得仿佛在绣花一样。

    柳弈也不催他,就趴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自家恋人凝眉抿唇、严肃到连一句话都不说的小模样,心里又甜又乐, 感觉自己等会儿还能多吃几口面。

    终于,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戚山雨才总算磨蹭完了。

    因为小戚警官难得过分细致的慢动作, 一开始涂的膏药在二十七八度的室温里也已经晾干了,柳弈爬起来,直接套上了家居服,然后和戚山雨并排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今晚的宵夜。

    “对了柳哥,你是怎么发现詹慕闲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连环杀人犯的?”

    两人从中午折腾到现在,虽然简单交换过信息,但还当真没空仔细聊过案情。

    此时终于能坐下来,不受干扰地好好说会儿话,一干起正事来脑子里就没有“风情”一词的小戚警官最想问的果然是这个。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敢肯定。”

    柳弈简单说了自己陪俞远光去了杏滘村,然后被詹慕闲请到了他的办公室的“前情”,接着说道:

    “接着我看到他桌上有一包开了封的软中华,而且日历上有他手写的日程,字迹很潦草,看着眼生得很,但那个‘7’字,却跟那些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柳弈说着,从自己的杯子里倒出一点白开水,用食指沾了水渍,在桌上写了个“7”字,随后在那一竖上加了一条小横杠。

    早年各种印刷品尚且不普及的时候,绝大部分文书都是要靠手写的,在一些尤其需要严谨的、一旦错了一点儿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的岗位,比如建筑、制造、财务、医疗等行业,为了准确区分“1”和“7”这两个手写体容易混淆的数字,通常会要求书写者在“7”的腰部加一根小横杠。

    老一辈的工人和学者,很多人就算到了现在仍然保持着这个十分具有时代气息的写法。

    詹慕闲算是“老一辈”的尾巴,会保留这个习惯并不奇怪。

    只是柳弈实在看那几个信封看过太多次了,信封上那个“7”字的写法已然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以当他在詹慕闲的日历上看到不管是横与竖的长度比例,二者形成的夹角,还是小横杠的位置与角度都与信封上的“7”字极其相似的数字时,几乎立刻就怀疑上了此人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嫌疑犯了。

    而当你有了某个具体的怀疑对象时,先前想不通的许多疑点,也会因为凶手的具体身份迎刃而解。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如果是詹慕闲的话,一切就合理了’。”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戳开溏心蛋,将半凝固的蛋黄与面条混合在一起,挑起一箸面送入口中。

    戚山雨却停下了筷子,仔细思考了起来。

    “……原来如此。”

    半晌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他的话,那就合理了。”

    ###

    “詹慕闲是199*年九月到杏滘村工作的,也就是在第一个案子——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被烧死在家中的惨案发生的十一个月以前。”

    锁定了嫌疑人之后,市局的专案组效率很高,服药自杀的詹慕闲人还没送到医院,他的背景调查以及详细的档案履历就已经上传到工作群里了。

    “詹慕闲他有个哥哥,叫詹尚德。”

    戚山雨告诉柳弈:“詹尚德比他大两岁,名校本科毕业,在J省C市的某个中学当理科老师,听说在学校挺有人缘的,口碑也不错。只是他在工作第二年就在自己的宿舍里上吊自杀了,没有留下遗书,亲戚朋友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忽然就想不开了。”

    “原来如此……”

    柳弈想起詹慕闲在兽医站里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看来是那个詹尚德跟当时在杏滘村学习工作的王乐娟交上了笔友,并因此谈上了恋爱……才引发了后续那么多事情。”

    至于詹尚德和王乐娟是如何隔着半个华国成为笔友的,时隔多年,已经很难找出答案了。

    只是年轻人永远不缺乏交际的热情。

    就像现在注册个约会软件就能与陌生人邂逅一样,当年也有许多杂志报刊会有专门的交友栏目,让有心人在上面刊登自己的交友条件和联系地址,以此为媒,结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者。

    或许,詹尚德和王乐娟就是凭此结缘的一对。

    然而这段孽缘却不仅酿成了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还在多年之后要了王乐娟和她姨甥女杜鹃的性命。

    “詹慕闲说过,他哥跟他一样,‘心里住着一头野兽’。”

    柳弈慢慢地吃着宵夜,脑中细细回忆十几个小时前与詹慕闲对峙时听到的种种,“所以应该是詹尚德跟王乐娟谈恋爱后,没忍住在信件里表露了自己杀戮或是犯罪的欲望,把女方吓坏了,提出要跟他分手……”

    他歪了歪头,“这会不会就是詹尚德上吊自杀的理由?”

    戚山雨同意他的推理:“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的事实就很好猜了。

    詹慕闲觉得他哥的死完全是王乐娟的错,打定主意要杀人复仇。

    于是循着女方的通讯地址摸到了杏滘村,并以“兽医”的身份在这里工作。

    然而就像现在大家上网冲浪都要起个网名一样,王乐娟与詹尚德通信时八成也用了笔名或是昵称,詹慕闲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里有一个“娟”字,只能在村子里一一排查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孩儿。

    然而当时王乐娟已经离开了杏滘村,詹慕闲再怎么找,找到的也只是无辜的替身而已。

    “他知道那几个小姑娘其实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还是把这些女孩子一个接一个杀害了。”

    柳弈蹙起眉,“典型的扩大化复仇,其实本质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杀人的恶念而已。”

    “是啊。”

    看柳弈神色不虞,戚山雨知道柳弈又想起了从前碰到过的那些跟詹慕闲相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反社会分子。

    假如让这些人讲出自己的犯罪动机,他们可能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但归根究底,不过是在满足他们扭曲的罪恶欲望罢了。

    与那些热衷于感受杀戮的嗜血杀人犯不同,詹慕闲这一款的反社会分子,更享受的是怎么掩饰自己的罪行的过程,这会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完美犯罪”的隐秘快感,觉得自己的智商凌驾于众人之上,仿佛神明般高高在上。

    199○年张晓娟和他男友被烧死的案子里,吃住行都在村子里的“兽医”詹慕闲就算靠近火场也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199×年的林美娟溺亡案,杏滘中专后面的鱼塘应该也是詹慕闲经常活动的区域。再加上他村干部的身份,要编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林美娟藏在什么货物里,“搬运”出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200×年程娟娟的案子,现在想来,更是非得是詹慕闲这种身份的人,才能说得通了。

    “我们先前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很简单,程娟娟当年写给‘江知哲’的信,怕是从来都没出过杏滘村。”

    柳弈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以前要寄出的平信,都是直接丢进附近的邮筒的。邮差会每天定时定点打开各个邮筒,将里面的信件取走。

    詹慕闲只要想办法复制一把程娟娟投信的那个邮筒的钥匙,在邮差取信前,先把女孩儿的信拿走就行了。

    所以女孩儿寄出的信从来没到过她写的目的地“育英中学”,学校的职工里当然也不会有她的笔友。

    至于回信,詹慕闲只需要在读完女孩儿的信件后,每隔一段时间带着自己写的回信到隔壁鑫海市去,再把信放进育英中学附近的邮筒里就齐活了。

    第136章 5.Mulholland Dr-43

    “看詹慕闲寄给程娟娟的最后一封信, 他还在劝说女孩子不要冲动,要等时机成熟再共谋幸福。”

    柳弈对每封信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要回忆细节轻而易举, “我猜詹慕闲当时应该还没准备好怎么给程娟娟设计一个完美的且不会引人怀疑的结局,所以一边和她通信,一边要她‘稳住’。”

    戚山雨点了点头,“可是偏偏200×年的那天晚上, 程娟娟和她父母吵架了, 离家出走了。”

    “是啊,程娟娟离家出走后, 肯定要想办法去找她的心上人‘江知哲’。”

    柳弈说道:“当时手机还是挺稀罕的玩意儿, 程娟娟一个小姑娘肯定没有,詹慕闲就算有也不敢把号码透露给她知道, 两人要联系还是挺不方便的——不管詹慕闲是怎么发现程娟娟跑出来了的,肯定很头疼吧?”

    程娟娟可能是逃家后在村里游荡时正巧被詹慕闲碰到, 又或者她和詹慕闲平常关系就不错,于是在遇到困难时自己跑去找对方求助, 不论是哪一种, 詹慕闲得知了程娟娟要进城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物时,肯定是又慌又气。

    像詹慕闲这种类型的反社会分子, 自诩高智商、技术流,自尊心和自信心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犯罪后不断膨胀,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胆敢破坏他精心谋划的犯罪。

    程娟娟的离家出走必定要闹出巨大的动静,不管是让对方跑出村子, 还是让其他人发现然后把女孩送回家去, 詹慕闲设计的“江知哲”都会很快被全村人知道,不仅前期的布置要被破坏, 而且一旦这虚拟身份提前曝光,很可能会给他引来不小的麻烦。

    迫不得已之下,詹慕闲只能匆匆改变计划,想办法限制住程娟娟的人身自由,并将人囚禁在了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的其中一间里。

    戚山雨叹了一口气:“结果偏偏就被小时候的俞远光给撞见了。”

    “是啊。”

    柳弈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程娟娟是‘失踪’,且‘失踪’的过程充满疑点了。”

    连环杀人犯通常有自己的行动模式,且大部分都是一招鲜吃遍天,一旦得手过一次,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几十次上百次都或多或少会沿用初次犯罪的手法。

    无论是当年张晓娟的火灾、林美娟的溺水,还是如今王乐娟的心脏病发、杜鹃的酒醉落水,詹慕闲“设计”罪案的思路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就是将它弄成一场意外事故,让人感觉死因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程娟娟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让他被迫改变了惯有的犯罪模式,不仅留下了远比从前多得多的烂摊子没来得及收拾,还差点儿因为突然闯入他犯罪现场的俞远光而大翻车。

    “他看到俞远光跑了,一定很慌吧?”

    柳弈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当时犯人的心理状态,“万一俞远光回家找他爸求助,或者干脆把其他人喊过来,那一切就完蛋了……所以詹慕闲没空再设计新的犯罪方案,只能立刻‘处理’掉还活着的程娟娟,并匆匆忙忙地把死者的遗骸藏起来。”

    事实上,当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天真而冲动的程娟娟已经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而要杀死一个行动受限的小姑娘不难,难的是怎么样处理她的遗体。

    当时虽然已是夜深人静,又在村尾荒凉的废屋附近,但杏滘村毕竟是热闹的南方村落,俞远光又随时可能把其他人喊来,詹慕闲时间紧迫,没法子把女孩儿背到山里再挖个坑埋掉,肯定只能想办法把尸体藏在附近并尽快离开。

    “所以程娟娟的遗体,大概率还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里……就是不知道当时詹慕闲是怎么藏的!”

    柳弈说道:“不过看他先前坚决不肯让我们接近那块儿的态度,估计也藏得不太稳妥吧!”

    戚山雨:“希望如此。”

    毕竟他们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搜寻程娟娟的遗体了,要是詹慕闲藏得太严实,他们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

    这时两人的面碗都已经吃空了,戚山雨暂停了讨论,将两只空碗端进厨房,顺手洗干净晾在沥水架上,又将剩下的药瓶药罐收拾好,才端了两杯茶折返客厅。

    柳弈还坐在沙发上,只是关掉了天花板的顶灯,只留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他看戚山雨回来了,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恋人坐到自己身边。

    戚山雨坐了过去。

    两人选的这套沙发很深且十分柔软,就算是个子高大的戚山雨坐上去,上半身也能完全陷入柔软的布料包围中。

    柳弈在戚山雨坐好后,半侧过身,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窝进了恋人的臂弯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这样舒服!”

    他感叹道。

    戚山雨抬头瞥了眼客厅的挂钟。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戚山雨侧头问柳弈:“你应该很累了吧?我们回房间去?”

    “没关系,反正都熬到这个点儿了。”

    柳弈深知不管是他家小戚警官还是他自己,都是那种一旦脑子里装了案子,就算再累也睡不踏实的类型。

    与其就这样梳理案情梳理到一半跑去睡觉,辗转反侧乱梦连连,还不如说完了再好好睡个安稳觉。

    “对了,有一件事,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

    看柳弈坚持,戚山雨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柳弈靠得更舒服一点,“我们下午有人带着詹慕闲的照片去王乐娟女士动手术的医院问过了,有两个心内科的护士认出了他的脸。”

    “哦?”

    柳弈很好奇:“他怎么会去那间医院的?”

    戚山雨回答:“据说住王乐娟邻床的女病人是一个农副产品加工商,同时也是詹慕闲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他当时是去探病的。”

    “唉,世界真是太小了!”

    柳弈叹了一口气,“王女士逃了二十多年,终究还是没逃掉。”

    市局专案组的效率很高,在确定了詹慕闲和王乐娟的接触契机在于邻床的患者后,就有警官通过医院存档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对方。

    根据那位姓魏的女士提供的证言,她在住院期间认识了邻床的王乐娟,两人年龄相仿,都喜爱音乐和艺术,又都因为各自的理由没有结婚育儿,志趣相投,很聊得来,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她的食品加工厂跟杏滘村是长期合作的关系,她也跟詹慕闲有点儿交情。

    在好友圈得知魏女士住院了之后,詹慕闲便说要代表养殖基地来探望她,果然隔日就大包小包地拎了几大袋子水果牛奶滋补品营养剂来探病了。

    “魏女士说,她其实有注意到当时詹慕闲的反应很不正常。”

    戚山雨顿了顿:“说是来探望她的,结果却一直在和王乐娟搭讪。”

    或许是出于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直觉,魏女士感觉詹慕闲似乎对王乐娟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特别是在王乐娟说出自己二十多年前也在杏滘村工作过,并因此攀上交情后,詹慕闲更是主动提出要和王乐娟交换联系方式。

    王乐娟本来就长得漂亮,魏女士根本没想那么多,以为詹慕闲是对女方一见钟情,想要追求她。

    反正二人都还单着,年龄外形也相配,魏女士当时觉得这是一段不错的缘分,自然也就乐见其成了。

    谁能想到,这并非一段浪漫邂逅的起点,而是连环杀人犯重操旧业的开端。

    “魏女士还提到了一个细节。”

    戚山雨接着说道:

    “那天下午杜鹃跟平常一样来这里给姨妈送晚饭,王乐娟就把她也介绍给了詹慕闲认识。当听到杜鹃的名字时,詹慕闲问了一句话……”

    柳弈猜到:“‘是哪一个juān字’?”

    “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就是这一句。”

    魏女士显然很善于观察,她注意到了詹慕闲听到杜鹃的名字时那错愕的表情,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提问。

    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我都不明白他干嘛那么激动,看着怪吓人的!”

    很显然,当时的詹慕闲已经知道王乐娟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他哥当年的笔友。

    “或许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有王女士一个人……”

    柳弈垂下眼睫,目光落到了手里的茶杯上,“可偏偏杜鹃的名字里也有一个‘juān’……果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的套路,扩大化复仇。”

    杜鹃是王乐娟仅有的近亲,两人一起生活、感情犹胜母女——光是“亲人”这一条件,就很容易成为扩大化复仇的对象。

    更何况,连环杀人犯选择目标是有惯性的。

    比起已经上了年纪的“正主”王乐娟,杜鹃不管在年龄还是外形上,都更符合詹慕闲从前的杀人标准,再加上名字里带个“juān”字,简直就是昨日重现,犯人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罪恶的欲望呢?

    第137章 5.Mulholland Dr-44

    10月2日, 星期日,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和江晓原师徒俩坐法研所的外勤车,第三回抵达了杏滘村。

    与前两次“游客”的身份不一样, 这次他们是以法医的身份来的。

    虽然还在十一长假里,但村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事,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早就在邻里乡亲间里里外外传遍了。

    法研所的车子从进村开始就遭到了强势围观, 路口、街角都站着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民, 远远望着车子指指点点,脸上皆是好奇又兴奋的神色。

    事实上, 对于杏滘村的调查才刚刚展开, 专案组要搜查詹慕闲的办公室、兽医站、宿舍等极可能对其犯罪事实提供有力证据的现场,还要对许多相关人士进行问话, 任务很重,今天估计要忙上一整天。

    不过柳弈今天要干的是尽量设法找出很可能被詹慕闲藏在废弃陶窑作坊的程娟娟的遗体, 其他地点的搜证勘察工作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车子没有在围满围观群众的村委办公楼、宿舍区以及养殖基地门口停留,而是一直开到了废校多年的杏滘中专门前。

    接下来的山路汽车开不上去, 柳弈他们只能和上次一样用两条腿自己走。

    由戚山雨和林郁清带队的警察小队比他们早到一刻钟, 这会儿各人手持挖掘可能用得上的各类家伙在路口等着他们,一字排开的架势, 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柳哥!”

    看到柳弈下车,小林警官热情地上前迎接,“我们这就上去吧。”

    “行啊,走吧。”

    柳弈点头笑道。

    众人开始爬山。

    开始一段地势较为平坦, 山路上的杂草灌木、青苔碎石也不算多。

    林郁清一边爬山一边看手机, 通过工作群里的实时信息给众人汇报调查进度,“在詹慕闲的办公室里搜出来一个他自己缠的强磁线圈……嗯, 他应该就是用那玩意儿弄坏了王乐娟的手机的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柳弈好奇他那自制强磁线圈长什么样儿,于是伸头迅速看了林郁清的手机屏幕一眼。

    那玩意儿长得有点儿像他中学时代做过的磁感应线圈实验用的小工具,只是尺寸放大了很多,足有两个巴掌大,密密匝匝缠满了铜线,有些部分的铜线可能因为与磁性同时产生的热量而微微有些变色了。

    “果然,在实操之前,他应该做了不少次‘实验’吧。”

    昨天中午,当柳弈撬开他的办公室抽屉,并从中找到一台坏了的手机时,就确定詹慕闲必定是杀害王乐娟的凶手了。

    王乐娟的手机里肯定留有二人交流的证据。

    柳弈猜,以詹慕闲的谨慎,那些可能会引人怀疑他和王乐娟之间有比“朋友”更深的交情的短信,大概率不在微信、企鹅号等常用的APP上,二人应该也很少直接用手机拨号。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柳弈认为,他大概率用花言巧语哄骗受害人下载一个小众的、甚至可能要用“梯子”才能登陆的交友APP,发信息、语音通话都在上面进行。

    这样一来,只需要毁掉王乐娟的手机,就算警方怀疑她的死因有可疑,想要追查到他这个“嫌疑人”也绝非易事。

    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毁掉王乐娟的手机了。

    其实一般来说,把王乐娟的手机拿走,或是直接丢进水里、暴力砸坏会是更简单的办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个人很难完全藏住自己的行踪。

    如果王乐娟的手机从她自己家里神秘消失,家属一定会觉得奇怪,以杜鹃和她姨妈的感情亲厚程度,一旦报警,民警只要调取附近的监控,他到过“现场”的事实就会迅速暴露。

    加之现在的手机防水性能相当不错,就算往它上面泼一杯水,只要晾干了就行,根本不受影响。

    而一个需要卧床静养的病人的手机如果出现在装满水的容器里,或是莫名其妙碎裂到连底板都遭殃的程度,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疑度爆表。

    所以詹慕闲只能尽量让王乐娟的手机坏得自然一点。

    于是他想到了用强磁磁化手机的元件,让它整个底版报废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处理手机,手机的外观上看不出异常,普通人根本找不出毛病出在哪里,就算送修,维修小哥也只会给出一个“底板坏了,修不好,只能整个换掉”的结论。

    詹慕闲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肯定要反复实验。

    柳弈觉得他从凶手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台手机绝对不是詹慕闲的第一个实验品,他肯定买了许多部跟王乐娟的手机相同型号的机子反复试验,直到万无一失为止方肯罢休。

    “你们回头查查他的网购记录,他应该买了起码半打华×的那款手机。”

    柳弈对林郁清说道。

    “嗯,我们会的。”

    林郁清也有同感,“只要找到他的网购记录,证据链就完整了。”

    柳弈点了点头。

    ###

    “对了柳哥,咨询你一个问题。”

    林郁清转头看向柳弈,“王乐娟死亡时那种情况,有可能是用了什么药吗?”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连120的医生都看不出异常的。”

    “那可太有了。”

    柳弈解释道:“别的不说,就詹慕闲自己吃下的那两种药中的任何一种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这种情况下,除非是进行尸检——而且还是针对各类心脏科常见用药的血检,才有可能发现真相。”

    柳弈在留学期间就曾经碰到过一桩很巧妙的谋杀案。

    某天,一个亿万富翁被保姆发现暴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几个儿子因遗产继承问题激烈撕逼,其中一个对他的死因感到怀疑,于是要求尸检。

    当时富翁的遗体被送到柳弈他老师的实验室,解剖证实他死于心脏功能不全引起的体循环衰竭。

    法医在他体内检出了三种冠心病用药,每一种都在常规治疗量里。加之富翁本来就有心脏病,用这些药天经地义,实在看不出任何疑点。

    就在柳弈的老板打算以“自然死亡”结案的当口,柳弈在翻看他的既往病历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小细节。

    富翁在两年前曾经因心衰入院治疗,在住院期间经历了一次抢救,抢救结束后,“倍他乐克”这种药物就被他当时的主治医师从他的治疗方案里去掉了。

    而还是这个主治医师,偏偏富翁在出事前的三天,又再给他加上了另外一种β手提阻滞剂——阿替洛尔,而且他们确实也在死者体内检出了阿替洛尔的代谢产物。

    柳弈将自己发现的疑点说给了他的老板听,警方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便盯上了富翁的主治医师,顺藤摸瓜,终于查清了这桩谋杀案的真相。

    原来早在两年前,医生就发现富翁对β受体阻滞剂的反应比一般人更敏感,服用后心率会明显减慢,普通人的治疗量,对他来说可能就是让心脏罢工的死亡量了,所以医生就悄悄地将这类药从富翁的治疗方案里撤掉了。

    然而最近富翁和大儿子闹翻,扬言要修改遗嘱让逆子一分钱也拿不到,大儿子就找到了这个主治医生,给他塞了大笔的贿赂,让对方想办法把他爹搞死。

    于是医生将这治病救人的“良药”重新加回了富翁的治疗方案里。

    果然,只用了三天时间,富翁就在自己家里猝死了。

    柳弈一边走,一边将这个故事说给了好奇宝宝林郁清听,直听得林郁清啧啧感叹,直呼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好了,你俩别聊天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戚山雨回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接下来的路有些难走,专心一点。”

    柳弈一愣,随即想起自己上一回走这儿时那一跪一摔,立刻住了嘴。

    可惜天真的小林警官没被现实毒打过,一脸茫然:“什么难走?”

    说着,他又很自然地就要从兜里摸手机,想看一眼其他组的调查进展。

    然而两步后,林郁清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有多冒失了。

    因为他的左脚绊到了一级暗搓搓高了一截的石阶,直接朝前面的戚山雨来了个“顶礼膜拜”。

    “卧槽!”

    走在后面的江晓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好歹毒的台阶!难怪俞编一‘看到’就想起来了!”

    确实,那么多人都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级台阶绊倒,证明它实在很有辨识度,怪不得俞远光会印象深刻到梦境里反复重温。

    众人七手八脚将摔倒的林郁清扶起来,戚山雨还特地提醒他:“你真要小心一点,别分心了,不然几步后还要摔个屁股墩。”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的柳主任偷偷在自家小戚警官的后腰掐了一把以示抗议。

    林郁清虽然摔的姿势比柳弈狼狈一些,但他的手机到底还没掏出来,双手撑地得及时,膝盖反而磕得没那么重。

    他一边抽气,一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虚心接受了搭档的提议,闭嘴走路,再也不敢分心了。

    第138章 5.Mulholland Dr-45

    10月2日, 星期日,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来到了杏滘中专后山处的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前。

    上次他们来这边时并没有靠近,只在距离二三十米远的山路上远远瞅了一眼。

    这会儿他们穿过凌乱的几乎要高到膝盖的杂草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 终于靠近了那几间建筑物,才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全貌。

    这里一共有大小五间平房,其中三间应该是烧陶的作坊,因为里面还留着没拆的老式陶窑, 而另外两间则是仓库之类的地方, 作坊关门大吉前将大部分的货物都带走了,只有不少破损的瑕疵品连带着不值钱的旧板凳破条桌还丢在角落里, 给人的感觉十分凌乱荒芜。

    说是五间平房, 但室内面积加起来也有两三百平米。

    众人毫无头绪,江晓原同学抬头看向他老板, 代表众人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们怎么找?”

    柳弈转头,幽幽答道:“你给俞编剧打个视频电话, 问问他还有印象不……”

    这法子很赖皮,但确实没有比让小时候见过现场的俞远光亲自指认来得更便捷的了。

    于是江晓原掏出手机, 点开微信, 给俞远光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按照俞远光的性格,这般亲眼看清童年梦魇真相的机会, 他本来是不愿意错过的。

    然而他昨天脑袋上才刚挨了一下狠的,虽然急诊入院的CT显示脑组织没问题,但医生不敢担保一定不会有迟发性脑水肿一类的风险,于是严肃建议他多住两天院, 复查CT确定没问题后才能出去。

    加之俞远光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不惧伤痛的硬汉。

    他昨日的疲惫还没歇过劲儿, 头上的伤口今天又还隐隐作痛,接到江晓原电话时, 屏幕里的他就是一副歪在病床上手背挂水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就是个经不起折腾的病弱书生。

    江晓原将他们现在的位置和要找程娟娟遗体的计划跟俞远光简要交代了一下。

    “行,你拿着手机到处转转,我看看还能不能认出来。”

    俞远光答应道。

    于是江晓原便充当临时摄影师,举着手机在几间破房子里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地绕圈,边走还边讲解自己目前的位置,时不时还很专业的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拍摄,力求让俞编有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他花了半小时,重复走了两遍,病床上的俞远光仍然捧着手机作苦苦思索状,根本想不起来任何线索。

    没法子,他们只能放弃让俞远光指认现场的计划。

    “现在怎么办?”

    挂断通话,江晓原又向自己那位全能的老板求助。

    柳弈凝眉沉思半晌,“只能用最老土的办法,一个一个地方慢慢找了。”

    ###

    在怀疑某地是犯罪现场,但范围太大且没有明确的“中心”时,通常可以采取两种搜查方式:

    第一种是像划格子一样把现场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区域,然后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勘察过去。这种方式的好处是不容易遗漏隐蔽的线索,坏处是效率会相当之低。

    第二种则是从最可疑的地方开始搜索起。比如疑似分尸现场的,就算没看到血迹也要先搜浴室和厨房;怀疑有人非法闯入的,则要先在门和窗那儿刷指纹等等。

    这次,柳弈建议大家先试试第二种方法。

    至于哪儿是最可疑的地点,众人有志一同想到了那几座没拆除的陶窑。

    陶窑的款式很老旧,外形像个拱形的大坟包,上面一扇带锁的合金门,打开后里面就是不甚宽敞的窑室,能放进最大高度不超过九十厘米的陶胚,下面则是炉膛子,看结构居然还是烧煤的。

    不管是上面的窑室还是下面的火膛,都勉强能容纳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人蜷曲进去,但只要长得高大一点的,别说戚山雨这种一米八七的大个子,就算是比他矮了九厘米的柳弈也是进不去的。

    在场的诸位警官里,唯一能钻进窑里的只有林郁清林警官,而柳弈买一送一给他搭了个江晓原同学,两人便成了两只过年回老家钻炉灶的猫,一个一个陶窑的轮着钻。

    这些老旧的陶窑已经放置了二十多年,里里外外都是存许厚的灰尘,林郁清钻进去,只觉得入目都是脏兮兮的泥灰尘土,扑面钻进他鼻孔里,让他忍不住接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气流冲击免不了扬起更多的灰,呛得他连滚带爬又钻出来,戴了个3M口罩,才顶着一头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又钻了回去。

    “注意看看灶膛的四壁,尤其是出入口附近!”

    柳主任蹲在陶窑外给小林警官作技术指导:“特别要找找有没有血迹、抓痕或者拖拽之类的痕迹,还要注意缝隙里有没有断裂的指甲!要是看到什么可疑物品不确定是什么的,拍个照片,然后拿出来我看看!”

    “知道了……”

    林郁清的声音闷在厚重的防尘口罩里,听着瓮声瓮气的,“不过拍照有点困难,这儿太挤了我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柳弈也不为难他:“尽量就好,不行那就直接带出来吧。”

    ……

    就这样,林郁清和江晓原两人轮流钻了三个陶窑总共六个空间,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脏得已然看不出原色,根本不用化妆,,直接往博物馆里一站就能COS刚出土的墓道人佣。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陶窑还没检查了。

    10月初的鑫海虽然比“盛夏”时凉爽了那么一丝半点,但午间气温也有三十二三度。

    断水断电多年的废墟当然不可能有空调,可怜的江晓原穿着外勤服在狭小逼仄的陶窑里钻进钻出,整个人又脏又累,平常活泼到甚至有些聒噪的E人也要投降,这会儿连说话的劲头都没有了。

    他抬手指了指更狭窄些的窑室,示意自己钻上面的,把相对宽一点的灶膛留给了林郁清。

    小林警官根本没力气谦让,只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一猫腰,熟练地钻了进去。

    入口的光源被他自己的身体堵住,只凭出风口那一点儿照明,灶膛里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暗得无法看清细节。

    他把头灯调到最亮,开始仔细地搜查起来。

    林郁清是个非常细心的人,累归累,但干起活儿来一点都不马虎。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找到了!这里!”

    林郁清猝然提高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明显的兴奋之意:“这里似乎有血迹!没错!像是手指抠抓留下来的!一条一条的!”

    柳弈示意林郁清赶紧退出来,换江晓原进去。

    小江同学的身材不仅比经过锻炼后健壮了不少的小林警官小上一圈,而且对如何处理可疑血迹相当有经验。

    他在狭窄的炉膛里做了血痕预试验,确定了那暗灰色的污渍确实是人血之后,又迅速拍照、采样,然后带着成果钻了出来。

    “希望还能查DNA!”

    江晓原一手举着他的宝贝相机,一手夹着半打他采到的六处血痕标本,一动就全身扑簌簌地直掉灰,露在口罩外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只要能确定是程娟娟的DNA,那就能证明她确实在这里被囚禁过了!”

    “确实。”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干得漂亮!”

    江晓原笑得更欢乐了,刚想谦虚两下,又听柳弈说道:“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还没找到程娟娟的遗体呢。”

    小江同学的笑容凝固了,眉毛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

    ###

    既然重点搜索仅发现了一些可疑血迹,诸位警官只能改用网格状搜查法。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了,众人又累又饿,特别是钻了四个陶窑的林郁清和江晓原,找到血痕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更是只觉腰酸背痛腿肚子转筋,再也干不动了。

    于是众人决定稍事休息,吃一顿迟了不知多久的午餐填填肚子,再喝点儿水歇口气。

    他们撤出陶窑作坊,在附近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分食他们自带的面包和功能饮料。

    戚山雨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盯着十多米外的那几间破房子瞧,神色分外凝重。

    柳弈拧开一瓶柠檬薄荷味的电解质水,塞到戚山雨手里。

    戚山雨抓住瓶子,目光仍旧凝在作坊上,机械性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那专注的表情,让柳弈怀疑就算这会儿往他嘴里塞一块木头,他也会嚼巴嚼巴给你咽下去。

    他以为戚山雨是在担心搜查的进度:“没事,今天干不完,我们明天继续。”

    “……”

    戚山雨没有应声。

    柳弈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戚?”

    戚山雨一个激灵,猛然回神,仰头灌了几口电解质水,连同嘴里的面包囫囵咽了下去,这才放下瓶子,抬手朝那几间破房子一指。

    “柳哥,你看。”

    他指向右边开始数的第二间房子,“刚才我们是在那间屋子的陶窑里找到血迹的,对吧?”

    柳弈点头。

    戚山雨:“那么,假如那些血迹真的是程娟娟的,说明她当时被囚禁在那间房子的陶窑里……”

    柳弈似乎意识到了戚山雨想说什么了:“你是在考虑……如果詹慕闲在陶窑那儿处死了程娟娟,会把她的遗体带到哪里,是吗?”

    第139章 5.Mulholland Dr-46

    “是啊。”

    戚山雨手指朝废墟附近的山林扫了一圈, “其他地方,还真不怎么好埋。”

    这一带的山都不怎么高,且植被繁茂、土壤松软。

    作为一个村民人数绝对不算少的城郊村落, 村旁的山林都是果林或是经济作物区,真要往人家果园里面埋一具尸体,先不说翻土的痕迹容易被人注意到,而且短时间内被发现的概率相当之高。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 詹慕闲很难找到合适埋尸的山林, 大概率还是会把遗体藏在这几间没人光顾的废屋里。

    柳弈顺着戚山雨的思路思考了起来。

    这五间屋子,中间两间较大的是烧制陶窑的场地, 旁边一间则是捏制陶胚的作坊, 剩下两间小的,从里面狼藉的破陶器破板条来看, 八成是存放成品的仓库。

    “是啊,如果是我……那我肯定要藏在仓库里。”

    他这么想的理由很简单, 一是仓库里残留的杂物最多,方便掩饰痕迹。二是两间残破的旧仓库看起来最不起眼, 就算有好奇心重的人想要靠近了看, 通常也不会把“探险”的重心放在最无趣的地方。

    “走,我们过去看看。”

    柳弈伸手拉住戚山雨的胳膊, “噌”一下跳了起来。

    其他人看他们动了,条件反射就想跟着,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你们继续休息。”

    柳弈连忙回头, 朝他们摆手, “我就跟小戚进去转转,如果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再喊你们。”

    说着, 他拉着戚山雨,快走几步,钻进了离找到血迹的那口陶窑最近的小仓库里。

    ###

    这间小仓库是个长边约八米,短边约两米的长方形建筑物。

    原本就不甚坚固的破砖瓦房在野外风吹日晒了许多年,屋顶的瓦片早就掉得差不多了。若是在下雨天,想必会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南方地区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和藤本植物被风雨带进屋里,又在墙壁和水泥地板的裂缝中生根发芽,攀援蔓生,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灵异片取材地点。

    只是这样的地方拍照很出片,对于罪案现场勘察人员来说,蔓长的杂草就是很麻烦的阻碍了。

    “我们检查一下地板跟墙壁。”

    柳弈转头对戚山雨说道。

    戚山雨点了点头。

    二人遂双双打亮手电筒,如此不止可以用光柱作为区域标记,同时也能方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这间仓库的墙壁是用那种老式的红砖砌成的,此时表面的腻子已然不规则开裂了许多缝隙,露出底下发灰的砖头,杂草在砖缝里扎根——想必再过不了几年,这些墙就要被草根给挤塌了。

    柳弈一边找,一边用手背去敲墙,试图通过敲击声判断有没有哪块墙砖后是空心的。

    而戚山雨则负责检查地面,他猫腰半蹲半跪,一边清理铺地的杂草藤蔓,一边跟柳弈一样敲打水泥的地面听响儿。

    两人都很专心,没有互相对话,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敲墙砖敲地板的叩叩闷响。

    几分钟后,戚山雨忽然叫了柳弈一声:“柳哥,你来看看这个!”

    柳弈回头,看到戚山雨正蹲在废屋的西北角,朝他招手。

    “你发现什么了?”

    柳弈快步走过去,在戚山雨身旁蹲下。

    “这里,很不对劲!”

    戚山雨抬起手电,用光束朝前一指。

    柳弈几乎是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会这样?”

    先前这附近堆了不少杂物,所以两人并没有注意,后来戚山雨把东西全都搬开了,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一堵只有两米长的墙壁竟然隐隐埋了一扇门,且这门还有一小截陷在了水泥里。

    假如用比较合理的思路来猜测,就是当时陶窑作坊的所有者觉得这扇门没啥用了,于是干脆直接封死了。

    可柳弈和戚山雨知道自己正在找一个杀人埋尸的犯罪现场,于是这扇诡异的门便有了另一个可能性……

    “小戚,你看这里。”

    柳弈用手电照向水泥地板。

    因为杂草有钻缝而生的习惯,于是它们在水泥面上的生长轨迹便相当于变相说明了哪里有缝隙。

    柳弈灯光划拉出的是一条长长的直线,从墙壁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笔笔直足有两米,且刚好与墙面平行——比起自然开裂,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缝隙。

    “还有……这一片水泥也很奇怪。”

    柳弈的手电光继续扫过地面,“这一片水泥,表面有很多鼓包……对吧?”

    “嗯。”

    戚山雨伸手在柳弈指出的“可疑”区域敲了敲。

    又是两声“咚咚”的闷响,听不出和别处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就是这里。”

    柳弈转向戚山雨,“程娟娟的遗体,八成就在这块水泥下面。”

    戚山雨当然是相信自家恋人的判断的。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尸体腐烂时会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

    柳弈回答道:“可别小看这些气体的力量,它们甚至能撑开十多厘米厚的水泥……就像这样,令水泥表面产生一个个鼓包,后来就算气体泄漏出去,水泥彻底干透,这些鼓包的形状也会长久地固定在水泥表面,告诉人们这下面有相当体积的一具遗体。”

    “明白了。”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们这就把她给挖出来!”

    ###

    就如柳弈猜测的那样,警官们带着“家伙”进来,用锤子小心地砸开了鼓包最集中的那块水泥地板,就看到下方破旧的衣服以及衣服中隐约的森森白骨。

    “找到了!”

    辛苦钻了一天灶膛子的江晓原兴奋地高声欢呼了起来。

    他左右四顾,当看到墙壁的门时,聪明的小江同学顿时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

    江晓原十分激动,但看到大家都在忙,于是只能拉着林郁清抒发自己的高见。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级或是两级台阶吧?看起来大约有个二十公分落差的样子……把门一关,不就正好跟个天然墓坑一样了!所以詹慕闲把小姑娘的遗体搁在这‘坑’里,再用水泥给埋起来……真是,好方便啊!”

    “是啊。”

    小林警官也有同感,“这样连挖坑砌墙的功夫都省了,只需要把水泥拌好倒进去就完事儿了。”

    速干型的水泥只需要一天表面就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詹慕闲等到水泥干透了之后,再往这片突然多出来的“平台”上堆一些没人稀罕的破烂杂物,掩盖住新砌的水泥的痕迹,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时间就行了。

    而他的计划确实十分成功。

    程娟娟的遗骨在简陋的水泥坟墓里躺了整整二十二年,距离她的家不到一公里,却从来无人知晓。

    为了不破坏在水泥里的骨殖,警官们的挖掘清理工作做得十分仔细也十分缓慢。

    水泥被锤子起子一块快撬开砸碎,又小心地清理出来,终于,在太阳完全下山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具以蜷缩的姿势睡在水泥里的骨骸。

    就算不检查死者的骨盆,从骸骨的大小和衣着来看,柳弈和江晓原也觉得这是位女性。

    她穿着一套浅色的连衣裙,原本应该是雪白雪白的,只是在脏兮兮的环境里待了太长的时间,已经蹭成了斑驳的灰色。

    除此之外,她的手脚上还缠了一圈圈的绳子——是那种最普通也最常见的打包物品用的红色塑料尼龙绳。

    纤细的脚踝上还有一圈老式的自行车链锁,上面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

    柳弈、戚山雨和江晓原在看到女孩儿遗骨的样子时,就立刻明白了俞远光梦境的意义。

    果然,六岁的俞远光小朋友看到的所谓“厉鬼”有两只,第一只身上缠着红绳、拴着锁头的,正是被用红色尼龙绳绑住的程娟娟!

    然而,比起绳索和锁头,这副骸骨最骇人的地方,是它没有头。

    是的,连最小的那根指骨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骸骨上,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最不可取代的头颅部分。

    她的第二颈椎处有很明显的锐器劈砍过的痕迹,显然是被凶手在杀人后分了尸,躯干丢在了这里,而头部却去了别处。

    “她的头呢?”

    江晓原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一定是被詹慕闲拿走了。”

    柳弈回答:“这‘坟墓’太浅了,程娟娟的身体够瘦够纤细所以没关系,但水泥盖不住她的头部,所以詹慕闲切掉了她的脑袋。”

    江晓原的嘴巴张成了“哦”字型:“那……那她脑袋去哪里了?”

    “不知道。”

    柳弈摇了摇头。

    毕竟藏一颗头比藏一整具人的遗体要容易多了,只要胆子够大,用塑料袋一装,提溜着直接拿回家搁进冰箱里都没问题。

    其后到底是埋了还是烧了,怕是只能问凶手本人才能知道那首级的真正下落了。

    “正好。”

    旁听的林郁清手里捏着手机。

    刚才他趁着挖遗骸的空隙,瞅了瞅工作群里的进度汇总。

    他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医院那边来消息说,詹慕闲醒了,应该已经渡过危险期了。”

    小林警官难得用讥嘲的语气发出一声冷笑:

    “等审问时正好可以问问他,程娟娟的头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第140章 5.Mulholland Dr-47

    10月15日, 星期六。

    戚蓁蓁正式成为大学新生,就被冷酷无情地拉到军校里在烈日下训了一个月。

    好不容易军训结束,她不止从头到脚黑了整整三个色号, 只要烫个小卷毛从背后看绝对能冒充非洲土著,更是结结实实地瘦了一圈。

    她军训结束背着行李回家那天,在楼下碰到邻居大娘,人家还很诧异地拉住她, 问:“蓁丫头你什么时候去当兵了?”

    本来戚蓁蓁打算趁着十一长假猫到哥嫂家蹭吃蹭喝, 歇歇劲儿顺便多搓几顿好的,力求在黄金周把自己掉的三斤肉给补回去的。

    然而很不巧的是, 柳弈和戚山雨都在忙詹慕闲的连环杀人案, 每天早出晚归脚不沾地,根本腾不出空来照顾军训归家的戚妹妹。

    对此, 戚蓁蓁毫无怨言。

    开玩笑,她不止是刑警的女儿和妹妹, 自己也是立志要当警察的人,自然不可能不体谅他们的辛劳。

    于是她没有到柳弈和戚山雨家叨扰他们, 只每天打电话给二人报平安, 同时乖乖待在家里,每天变着法子给自己整点儿好吃的, 剩下的时间则看看书打打游戏,倒也过得很是悠闲惬意。

    终于,如此过了足有半个月,她也在公安大学里上了一周的课了, 戚山雨才告诉戚蓁蓁, 他和柳弈这周末应该可以在家休息,她能过来吃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夫妻肺片了。

    两家有地铁直达, 戚妹妹又熟悉路况,能把时间卡得分秒不差。

    早上十点,戚蓁蓁准时摁响了柳弈家的门铃。

    给戚蓁蓁开门的是柳弈,妹妹一闻到空气里弥漫的牛肉烹煮时的香味,就知道他哥肯定正在厨房里整她惦记了好久的菜了。

    趁着戚山雨做午饭的功夫,柳弈拉着戚蓁蓁在客厅坐下,询问女孩儿的近况,诸如是否适应大学生活,跟同学室友相处得怎么样,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云云。

    虽然是每个长辈都会问的老生常谈,不过当柳弈打定了主意要对某个人好的时候,那绝对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

    在柳弈的巧妙引导下,戚蓁蓁一点都没有被家长“审问”的感觉,反而越说越起劲儿,只恨不能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与趣事一股脑儿都说给嫂子听。

    她一张刚刚才养白回来一点的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眉飞色舞,眼瞳亮得像两颗星辰。

    这一聊就整整聊了两个小时,直到戚山雨喊他们可以开饭了,戚蓁蓁还意犹未尽。

    ###

    饭后,戚山雨告诉妹妹,客卧已经给你换了床单被套了,你要是困了可以进去午休。

    戚蓁蓁吃饱喝足,这会儿正像一只餍足的猫一样坐在沙发上,一边摊肚子一边犯困。

    因为血液都跑去供应消化器官了,人正是又舒服又迷糊的时候,戚蓁蓁听戚山雨这么一说,小小声的欢呼起来,站起身,端了自己的杯子就要回房。

    “对了,哥、柳哥,你俩最近是在办那个案子吗?”

    刚走了几步,戚蓁蓁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柳弈和戚山雨:“就是兽医接连杀害两姨甥的那桩。”

    身为一名准警花,戚蓁蓁对刑事案件的新闻格外关注。

    毕竟詹慕闲的案子案情非常复杂,时间跨度长、牵涉范围广,警方调查的动静不可能完全不引起媒体人的注意,于是在有人上网爆料之后,网络社交平台和相关媒体也陆续发布了一些官方新闻,民众自然知晓鑫海市发生了这么一桩姨妈与姨甥女双双遇害的连环杀人案。

    只不过案件见报时詹慕闲都已经躺在医院的CCU里了。

    同样是令人发指的恶性犯罪,犯人已落网和犯人尚在逃对民众的心理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得知凶手抓到了之后,舆论集中在痛斥罪犯和呼吁严惩两点上,骂完也就过去了,【#杀害姨甥二人兽医已落网】的词条甚至没能在热搜前十里待满六个小时。

    虽然大部分人或许已忘了那条热搜和那个案件,但戚蓁蓁不会。

    她一看案发城市和案情通告的时间,就知道这铁定就是把她哥和柳哥折腾得好久没得消停的大案了。再加上明明人逮住了还再折腾了足足两个星期,证明案情应该远比热搜上的寥寥数语来得更为复杂更为难解。

    “是啊。”

    柳弈回答。

    戚山雨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戚蓁蓁歪了歪脑袋,“那忙完了吗?”

    “差不多吧。”

    柳弈苦笑了一下,转头瞅了瞅戚山雨,然后又补充道:“我们法医这边的活儿是差不多了,只要你哥他们那边没有新线索的话……”

    这话听着就很有深意,戚蓁蓁深深地看了她家哥嫂一眼,到底没有追问,只是笑着拍胸脯保证:“放心,我在大学里好得很,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俩尽管忙你们的,不用担心我!”

    说完,又朝两人比了个大拇指,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午歇去了。

    ###

    目送戚蓁蓁进了房间,柳弈和戚山雨转头对视,目光中都透出了一点儿好笑的无奈。

    “唉,这案子,真是……”

    柳弈叹了一口气,“时间跨度太久了……”

    “是啊……”

    戚山雨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或许人们都有一种错觉,只要罪犯落网,案子就算尘埃落定,直接就能进入检方起诉,法官定罪量刑的阶段了。

    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的。

    当詹慕闲吞下大量的地=高=辛和倍他乐克的时候,那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明显是下定了决心要自我了结的。

    然而他没能死成。

    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詹慕闲不知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他“想通”的不是如何认罪忏悔、供述犯罪事实,而是既然死不了,那好死不如赖活,他就偏偏不想死了。

    当然,以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案子姑且不论,至少王乐娟和杜鹃两姨甥的命案,他是凶手的事实已铁板钉钉,人证物证俱在,且不仅是“有”,还非常“全”,在完整的证据链下,就算他死鸭子嘴硬宁死不招,判他挨颗花生米是绝对没问题的。

    因此,在面对警方列在他面前的一桩桩证据时,詹慕闲的反应非常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不仅交代了谋杀王乐娟和杜鹃的犯罪经过,还附带了大段大段的心路历程——如何痛苦、如何无助、如何挣扎,又如何坠入犯罪的深渊——总而言之,就是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社会重压下苦苦压抑自我,在饱受精神折磨后最终酿成大错的苦情中年男人。

    不过市局的刑警们当然不吃他卖惨的那一套。

    他们想知道的只有詹慕闲是如何杀死王乐娟和程娟娟两人的。

    根据詹慕闲的交代,在认识了王乐娟后,他发现对方就是当年和自己的哥哥谈过恋爱的笔友,进而萌生了复仇和爱慕混杂的复杂感情,遂主动与对方深入接触,并策划如何报复。

    就像柳弈和戚山雨曾经推测过的那样,詹慕闲诱哄王乐娟下载了一个“小众”又“时髦”的交友APP,好避免在一些常用的软件上留下两人频繁交集的信息,并在交往中逐渐赢得了王乐娟的好感,成为了她的暧昧对象。

    案发当日,詹慕闲早早就在王乐娟所住的单元楼外盯梢。

    保姆刚刚出门买菜,詹慕闲就带着加了大量倍他乐克和地=高=辛的“保健品”登门了。

    王乐娟给他开了门,并在他的哄骗下,毫不设防地就喝下了那瓶加了料的保健品。

    半小时后,药效上来,王乐娟捂住胸口,难受地脸色发白,詹慕闲假意把她搀扶到床上并替她“叫”了救护车,实际上却是冷眼旁观王乐娟愈来愈痛苦,没挣扎几下就咽气了。

    确定王乐娟确实死了以后,詹慕闲收拾干净自己来过的痕迹,并用他做的强磁仪破坏了王乐娟的手机,却没注意到就在旁边的电子闹钟也一起遭了殃。

    他是个兽医,对各种药物都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还特地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因而笃定王乐娟的死状像极了心源性猝死,120的出诊医生在听说对方近期有严重的心梗和心脏手术病史后,一定不会怀疑死因有可疑。

    只要医生如此判断,杜鹃和保姆也大概率不会质疑,只要死亡证明下来,遗体拉到殡仪馆一火化,那么她体内那些过量的药物就无迹可寻,永远也没人能证实她是被谋杀的了。

    至于杜鹃,詹慕闲给出的杀人理由是,姑娘和她的姨妈长得很像,不管是名字还是性格,都完全符合他哥当年迷恋的清纯小白花的形象,于是他便产生了扩大复仇的欲望,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完全无辜的女孩。

    杜鹃先前就见过詹慕闲,知道对方是姨妈最近新认识的好友。所以当詹慕闲以“想要出席王乐娟的遗体告别式”为理由与她取得联系时,姑娘根本没有一点儿警惕心,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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