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chapter.100


    戴着皮帽的半精灵亚西掀起帽檐, 踩在落下的城门砖石上,极西森林特有的烟绿色土壤黏在他的鞋底板上,蹭在精灵雪白的大理石上。


    在他身前, 浩浩荡荡从地底探出头来的反叛军显露,他们纷纷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 露出瓦卡耐拉下近乎中空的地下堡垒。


    他们第一次被辛普森发现后, 就知道大事不好。


    精灵们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 这群仰着下巴的贵族, 一定会翻遍整个极西森林把他们翻出来。


    反叛军首领们大半夜蹲坐在树上,开一场没有篝火的篝火会议。


    “得往东边走,”半精灵画了张粗陋的地图, 从木炭画了条线, “精灵往往忽视东边的动静。”


    “你也太小看他们了……”另一个半精灵半身肌肉, 坐在树枝上, 压得树枝吱嘎作响, 嘟囔道, “执事大厅管理精灵这么久,怎么可能会忽视这些。”


    “而且还有这么多卫星城。”


    亚西打了个哈欠,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利索翻身。


    自从上次偷偷摸摸进瓦卡耐拉, 被个精灵发现并打了一架后,他就经常饿肚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他想要变得更强一点, 最好可以和那个精灵再来一场,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了。


    他半眯着眼睛看争论的同伴们, 眼角沁出泪花, 被粗鲁地抹掉。


    这次进攻瓦卡耐拉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他们也找不到更好的时候。所有的半精灵都渴望拥有一个更好更安全的家园, 而不是作为精灵的附属种族存在。


    精灵卫星城已经够多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一座崭新的城市,一个没有强权阶级的生存环境。


    他们这次进攻的目标非常明确:铲除或重伤精灵们的生命树。


    来自地下的新种族发现了一种矿石,并赠送给了他们,十分好用。他们把这种矿石称呼为黑荆棘石,可以吸收生物的魔力,体内魔力浓度越充裕,被吸收的力度更大。


    半精灵们每个人都领了指甲大小的黑荆棘石,珍重地放在胸前。


    对魔力并不是很充裕的半精灵来说,这样只会让他们觉得有些胸闷,但不妨碍行动——毕竟半精灵大部分以强化□□为主。


    但是利用这种东西去对付精灵,那倒是十分好用,相当于多了一个吸收伤害的盾,使精灵攻击的魔法无效化。


    那接下来就只有□□搏击——这种事他们还会怕精灵吗?


    半精灵换了个姿势,不耐烦地敲敲坚硬的树干,响声引的众半精灵首领向他这儿看过来。


    “不能从地面上走,那就从地下走呗?”


    他用下巴示意一直沉默没说话,他们之中唯一的新种族,侏儒。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新种族代表身上,新种族耸了耸短尖耳,抬起意味不明的目光:“好主意。”


    他们耗费巨大的力气,才从一处背叛了瓦卡耐拉的卫星城开挖,在精灵最松懈的时候挖穿了通往瓦卡耐拉的距离,直到触碰到雪白的大理石地基。


    于是探出头来,先锋队集结,埋伏在瓦卡耐拉贵族家庭中的奴隶们出门,等主人去参加集会时,边哭边笑,拉开了瓦卡耐拉的大门。


    宛如潮水入侵,精灵的哨塔发现街道里布满了来自地底的奇怪生物时,已经晚了,反叛军转瞬间占领了瓦卡耐拉的角角落落!


    云端站在高台上,作为新任执政官的演讲还没结束,便看见信使身后浩浩荡荡的半精灵、矮人、巨人,联合集结,冲进广场!


    人声鼎沸!


    眨眼功夫,整个瓦卡耐拉爆发出魔力的光辉!


    站在他身边的首席当机立断,念了一段云端听不懂的精灵语,巨大的魔力火焰从他的背后宛如天族羽翼般展开,铺天盖地,朝着这群反叛军扑去!


    然而他们的反应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并不是伸手阻挡,而是从胸前掏出一个近乎看不见的矿石。


    但是令人震惊,魔力火焰一碰到这颗黑漆漆的矿石,就立刻从燃烧的火焰状变回流淌着的液体形态,完全失去了攻击力!


    首席的魔力没有奏效,仅仅击退了部分!


    已经有不少反叛军冲上高台,云端深吸一口气,抽出剑,不太熟练地砍了人一刀,放在腰带上的短柄法杖早就蠢蠢欲动。


    人一多,场面就格外混乱,他跌跌撞撞走下高台,一路砍了不少人——一个没砍死。


    不过幸好也没有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不然看见他突然变得这么菜,估计夏的名声要被他糟蹋没了。


    云端吐槽两句,当面迎来一把大砍刀,陌生的半精灵裹着皮袄带着皮帽,眯着眼睛洋洋得意,堵住他的去路。


    “我当时就说过我会再回来的。”他叫道。


    云端腰侧的短柄法杖终于忍不住颤抖,顺着主人的心意从武器袋里一跃而出,被术士握在手上。


    短柄法杖顶端充作魔力储藏宝石的部分放出光芒,大地震烈,整个瓦卡耐拉广场在汹涌而来的魔力火焰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雪白的大理石寸寸断裂,露出底下烟绿色的土壤。


    半精灵手中的砍刀仅仅靠近云端一寸,便顺着魔力涌动的方向化成铁水。


    “让开。”


    术士冷漠地说道,现在的他仿佛夏上身,沉着声音,佩剑冰凉且反光。


    “我要所有不见光的敌人显形。”他吟诵道。


    仅仅眨眼的功夫,所有隐藏在树林里的敌人仿佛遇上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纷纷弹出阴影。纷纷摔倒在地上,金属武器掉落一地,血铺满了城墙,执政官们站在广场高台上,隐晦地投来一眼。


    精灵们震惊地回头去看,金发精灵说出第二句话。


    “我要这不速之客陷入虚弱。”


    这座一直沉睡的精灵城市,在这时彻底活了过来,那些栽种在街道两侧的景观树拉长了枝干,一切都仿佛拥有了生机。


    相反,只要踏上瓦卡耐拉城市地砖的半精灵和别的种族,都在这时陷入难言的沉默和虚弱,他们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更别提握住自己的刀。


    站在他面前的半精灵亚西感觉非同寻常,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死死压在他的脊梁骨上,而那个精灵越靠近他,窒息的感觉越强。


    只用五秒,他的脸就憋红了!


    然而金发精灵没杀他,他脚步匆匆,意料之外,在他身边离开,目标明确地直奔一个方向。


    夏!


    他把沉睡的夏单独留在屋子里,这群反叛军很有可能会在入侵瓦卡耐拉后,率先侵占没有人的空屋子!


    云端一怔,他陡然从恍惚的状态里挣脱,刚才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离去。


    术士面前开阔,所有挡路的敌人都在他的言灵下丢盔弃甲,失去了战斗的能力。然而反叛军浩浩荡荡,数以万计,他还没有那么强的魔力和体力支撑言灵的实现。


    “我要所有的反叛军离开瓦卡耐拉。”他说道,但是毫无反应。


    ——是的,需要代价,他的魔力条和体力都已经见底了。


    他一走,亚西身上的窒息感陡然离去,他仿佛溺水的人重见空气般,双手在空中毫无规律地乱划,最终跌跌撞撞靠在树上,眯着眼睛仰头,看见那棵翡翠绿的生命树在阳光下反光刺眼。


    他还看见一抹油绿,不算矮小的身材,但在他们那个种族里已经算得上是高大。


    亚麻布开袄与短裤,油绿的皮肤,是一只跟随反叛军冲出地底的地精。


    ……


    云端再尝试着回到刚才那种状态,但是无论他再怎么发动职业一技能,都毫无用处,就跟摆设似的。


    他急促地赶路,从中央广场走向夏落脚的木屋时,已经经历了不下十五次偷袭,到处是精灵和偷袭的反叛军,身材巨大的巨人打头阵,他们皮糙肉厚,行动缓慢,短尖耳的矮人趴在他们的肩膀上,指着一个明确的方向。


    到处是混乱,原本宁静美丽的大理石城市彻底被血染红。


    地砖被泼上一层又一层的血,彻底从好看的米黄色染成单调的浅棕红色,繁花旗被囫囵个儿扯下来,断了一只胳膊的半精灵把繁花旗踩在脚下,举着完好的另一支胳膊。


    他哽咽着。


    “我们将胜利!半精灵将会建立自己的王朝!”


    于此同时,所有的卫星城中,奴隶们撕裂了自己的腕骨,踉跄着从种植园中爬出来。他们抓过仓库里堆放的谷物放进自己胸前折叠的口袋,狂笑着甩着流血的手腕。


    精灵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这些低声下气了一辈子的种族,居然会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冲到他们头上来。


    执事大厅紧急发令,封锁所有精灵城大门,把所有人关在城内!


    云端一路疾驰,亲眼看见长相精致的精灵们抽出佩剑,齐齐削断了敌人的胳膊;也看见有半精灵耸着毛茸茸的耳朵,一脚将昏迷的精灵踩在脚下,而伴生精灵被扯掉了翅膀,奄奄一息。


    外城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转瞬间便被反叛军占据。


    执事大厅紧急联合所有还待在内城的精灵们,背靠着背,抵御这场突如其来的进攻。


    而在外城的精灵,例如夏,被反叛军从屋子里拽出来,用绳子捆住,砸在地上。


    “哈!”


    半精灵大笑道:“精灵不堪一击!”


    面朝下的金发精灵身形狼狈,他艰难地翻身,往上挑一眼,神情平静而冷漠。


    他身边还有不少同样被捆住手脚的精灵们,面色愣怔,呆若木鸡。


    精灵们引以为豪的魔力宛如一场笑话,他们自称能看见三千米远的视力和高耸的哨塔,居然看不见小小的,好像蚂蚁一样从地下爬出来的敌人。


    另一个半精灵踹他一脚:“亚西他们还在进攻内城,你别胡说八道。”


    “根本是轻而易举,他们会马上挖出生命树的根;再等我们杀了这些精灵,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精灵这个种族了!”


    “他们的‘母亲’死去,精灵的灵魂就再也回不到这里!”


    他哈哈大笑着,已经有不少还活着的伴生精灵呜呜哭泣起来,战俘的精灵跪坐在地上,用力干呕着,想把刚才他们吞下去的矿石吐出来。


    魔力涌动不休,然而水被薄薄的冰面彻底阻挡。


    半精灵一脚踹翻一个亚精灵(纯血和半精灵的后代),指挥着后勤在这块空地上驻扎下来。


    然而指挥的手还没伸出来,先蹲在半空。


    所有被俘虏的精灵和尚在走动的反叛军成员都不敢置信,他们看见一个拥有璀璨金发的精灵从空无一人中央街道走来,身后尸体堆积如山。


    转过头去,看见狼狈的金发精灵正勉强把自己靠在树上,闭眼休息。


    “这……怎么有两个夏?!”


    第102章 chapter.101


    那个金发精灵步伐急促, 宛如一阵风般从远处刮来,转瞬间接近所有停留在外城的半精灵叛军。


    随着他走进,所有人惊讶地发现, 那头璀璨的金发随之褪去,化成一抹漆黑的色彩, 身形缩减, 精灵特有的雪白制式长袍化为后世才流行的人类术士袍。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短柄法杖, 不祥的黑色火焰从短柄法杖顶端流出, 滴落在地面上。


    轰隆!


    火光冲天起,转瞬将在场的所有人包围!


    “一个……一个人类!”


    “那个不是夏!”


    “什么?!!这年头人类已经发明了变成精灵的炼金产品了吗?!”


    被束缚的精灵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处在火焰中心的半精灵们可没有这个闲心, 一旦沾染上一点火星, 便像跗骨之蛆般, 怎么样都拍不掉, 顺着皮肤一点点往上蔓延。


    他们痛苦地哀嚎着, 瞬间丧失了战斗力。


    黑色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云端强忍魔力耗光后的头晕目眩,解开了夏身上的绳子。


    金发精灵坐在地上, 安静地看着他的人类解开他的束缚,然后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在漆黑火焰微弱的光下,他们交换了一个亲吻。周围所有的反叛军都在火焰的腐蚀下, 逐渐变成一堆白骨,融化在瓦卡耐拉的地面上。


    “抱歉, ”云端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应该这么冒失地装成你的模样,丢下你一个人去参加受勋仪式。”


    夏温柔地注视着他:“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伸手去, 抚摸术士的头发:“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变回自己的样子,他们会知道你是个人类。”


    “自己的样子?”


    云端一惊,往身上看去,猜测道:“可能是我魔力耗光了,所以维持不住……”他的目光瞥到左上角灰色的数字,随即哽住。


    快掉完了啊,所以维持不住。


    他要走了。


    夏道:“怎么了?”


    云端摇头:“没什么。”


    这场攻城战只持续了半天——这令所有人都没想到,执事大厅的执政官殿下们仿佛早就知道反叛军会攻城,在场面即将控制不住前,从暗处冒出了许多精灵长征军,将剩余反叛军一一制服。


    然而这座大理石城市被彻底地染成了红色。


    精灵们竭尽全力去恢复它雪白的模样,只是无能为力,最后仍然变成了浅浅的棕褐色,仿佛璀璨的光下不起眼的阴影。


    所有的反叛军被压上中心广场,云端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身形,光明正大地站在夏身边,沉默地看着半精灵们垂落头颅。


    外来的事情被处理,接下来就是处理自家的事。


    夏也受到了来自执事大厅的盘问,关于他养了一个人类在身边的事情。


    照理来说,没有通行证的外族是不能进入瓦卡耐拉的,私自带外族在精灵城市里生存,无论精灵本人还是外族都要受到惩罚。


    然而云端当时处决反叛军的手段过于可怕,执政官们沉默了大半天后,决定放他们一马。


    夏需要立刻履行自己作为新任执政官的职责,而云端受他监护,不得私自在瓦卡耐拉中走动。


    他们接到执事大厅的指令,要求两人南下极西森林,搜集反叛军的情报和关于弗兰克斯山脉,以及更南端大陆的地图。


    上一任执政官辛普森就是因为找到了反叛军,被暗中偷袭而死。


    夏接过辛普森留下的情报,在一个暗沉的日子里离开瓦卡耐拉,云端披着斗篷,并肩站在他身边。


    他们离开瓦卡耐拉时,城门下站着几十个人,是巡逻组的大家,甩动精灵特有的繁花旗,向他们告别:“要小心啊——”


    “不要太沉迷未知的地方,找到线索就回来!”


    “巡逻组的大门一直开着!你的格子也一直留着!”


    “甜红心果再不吃就要坏了——我替你吃了——”


    已经变成蚂蚁般大小的两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同样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只是短暂地离开瓦卡耐拉,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而比回来这件事来的更早的是,从执事大厅发出的召回书。


    夏被强行叫回来后,进的第一个地方不是温暖柔软的休息的房间,而是冰冷的审判大厅。


    他孤身一人站在审判大厅的中央,层层台阶环绕着他,坐满了神情严肃的精灵。


    图案复杂的繁花旗拉满整个审判大厅的顶端,法官坐在最顶端,面容威严,从上至下看着金发精灵被推搡着站上被告的位置,身边没有那个黑头发人类的身影。


    他敲响了铃铛,在场所有的窃窃私语消失,只剩下金铃铛的余音回响。


    “我先问你一句,你身边那位名为云端的人类去哪儿?”


    他就在旁边,用温暖的手指握着他的手掌。


    夏一言不发,目光从旁观席上一晃而过,那里消失了很多熟悉的脸,想来是当时被迫吞下了黑荆棘石的精灵,现在估计命运难测。


    ……但是他看见了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裹着厚袍子,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身上,随着两人对视,狄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夏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直视法官。


    “他离开了,”夏回答道,“他找到了自己的家乡,不再和我一起。”


    此话一出,旁观席上交谈再次响起,法官摇了好几次铃铛,都没有把声音摇下去。他放弃了压制的想法,提高声音。


    “不,他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了瓦卡耐拉。”


    夏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不怪他,有个人和他昼夜相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去向?再说,这次南下极西森林,路程遥远,他们光是一来一回,就过去了七八天时间。


    法官继续说道:“生命树树枝被盗,有人看见一个黑头发人类的身影在瓦卡耐拉出现。”


    “而现在,人类贸易商的通行证已经全数到期,新的一批也远在大陆东方。瓦卡耐拉中,再没有任何人类。”


    “那么,那个偷了生命树树枝的人类是谁?”


    “恰巧,你身边的人类又在这个时候消失了,”法官紧紧地盯着夏的眼睛,要他说实话,“我们十分怀疑,你身边的那个人类拿走了生命树树枝。”


    夏也注视着他的脸庞,心中无数问题渴望喷涌而出,被他强硬地压下来。


    是谁看见了那个偷树枝的人类?


    又是谁一直监控着他,连云端消失的时间都一清二楚?


    衣角轻微晃动,夏知道,这是云端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先忍一时,看看接下来是什么发展。他们风尘仆仆,从大陆的另一边赶回来,没想到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先上了法庭。


    法官仍然一条一条和他对时间:“十五号你离开了瓦卡耐拉,十八号深入弗兰克斯山脉,对不对?”


    “是。”夏不卑不亢地回答。


    “二十一号你和一个地精交易,内容无从得知,然后当晚,那个人类消失。对不对?”


    “……对。”这说法毫无问题,因为走出弗兰克斯山脉之后,就是地精的地盘,那片落后的部落,仍然充斥着各种野蛮的行为,他们需要向导或者地图才能离开。


    而云端……他身上带着的灰色数字已经掉到了一个危险的范围,被迫失去实体。


    凭空消失,宛如人间蒸发,受人怀疑也是正常的。


    “二十号生命树受损,一截生命树树枝被盗,同时有人看见你身边的人类出没,”法官合上羊皮纸,加重语气,“你认为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巧合吗?还是有小偷幸运到,正好撞上这些?”


    夏被押入监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云端握住铁栏杆,有些迷茫。


    金发精灵看不见他,有些焦虑,于是术士伸手,给予夏力量:“我总觉得里面有问题。”


    “嗯,”夏垂着眼睛,“他们会查清的。”


    “肯定没这么简单,不然把你抓进来做什么?”云端不赞同他的话。


    人类术士在关着夏的牢房面前转圈圈,最后实在忍不住,离开阴暗的地下牢房,凭借过去在瓦卡耐拉生活的记忆,绕路找到了执事大厅。


    法官也是执政官的一个分支,他的办公室就落在执事大厅三角建筑的内部。


    门牌号很好找,但是在云端翻出记载着夏案件的记录纸前,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精灵打开门,站在法官办公桌前。


    好看的棕褐色头发,笑容温暖的女孩子,那个叫丝洛儿的精灵。


    她趁着大法官不在办公室的空档里,偷出大法官受贿的证据,云端沉默地看着她慌忙包裹好那几张纸,低着头,用风系魔法扫干净自己进来的证据。


    两天后,夏被无罪释放,而丝洛儿偷出证据的行为也被精灵们发现,曝光于执事大厅中。


    原本的法官失去了部分薪酬,被首席停职三个月。


    而当天晚上,丝洛儿住的房屋失火,狄捧着救火的水桶,呆愣愣地站在房屋面前的空地上。


    那里聚集了大片精灵,沉默地注视那栋房屋从着火到灭火,变成了漆黑的,散发烧焦气味的丑陋模样。


    第103章 chapter.102


    夏还没在自己的房间养好伤, 便看见狄踹开房门,神色狰狞地冲了进来。


    “……狄?”金发精灵疑惑道。


    然而这个名字还没完全从喉咙里吐出,便被对方一把抓住领口拉起来, 被迫逼近,夏眯起眼睛, 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溢出黑色魔力火焰, 狄被烫到, 惊叫一声, 松开来。


    “你个混蛋!垃圾!残疾!你从来就是混血!不配称为精灵!”他咆哮道,棕色的短发神经质地竖起,刺刺地扎手。


    夏沉默地注视他片刻, 移开目光, 一言不发。


    狄急促地笑了一声, 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 被后背的长椅磕了一下, 停住脚步, 一屁股坐在椅面,又强撑着站起来。


    失去伴生精灵, 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毕竟是失去一半的灵魂, 他的面色逐天发白,发色也慢慢变浅, 尤其当魔力无法使用时,他无法御寒, 无法利用魔力完成工作。


    不过, 按狄这样天天在街道的阴暗面游手好闲来看,他已经丢了原本的工作了。


    夏冷静道:“你发生了什么?冷静点。”


    狄喘了口气:“冷静……我还能怎么冷静!丝洛儿死了!你能从牢里走出来, 还不是因为她从法官那里找到了封存的证据,所以才,才……”


    他忽的顿住,半天没说话,转动眼珠回忆自己想说什么。


    可是,可是向法庭匿名检举夏的,就是他啊;当时他看见的可不是什么黑头发的人类,而是一位皮肤绿油油的地精,在角落里一闪而过。


    那地精身形和人类相仿,反而不像是传统的地精模样,这样,狄一下子就想到了人类这个种族,想到了夏身边生活的那个人类。


    他又回想起那一天,偷偷进入夏的屋子。


    两把椅子,两双餐具,两双拖鞋搁在楼梯间下方……哪里是夏太孤独产生的幻觉啊,分明,当时就有一个人类,不为人知地陪伴那个精灵。


    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哽咽着,狼狈地想念自己柔软可爱的伴生精灵,他一定会在这时摸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轻声地安慰他。


    “她现在死了……被烧死了……”仿佛他在夏房子里点火的那一天。


    夏也一下就被镇住了,愣在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看着狄捂着脸,蹲下身,嚎啕大哭。


    细成丝的魔力从他的皮肤毛孔里纷纷溢出,但是它们主人没有力气再把它们聚拢在一起,任凭它们飘散在空中。


    夏沉默着,在房间里寻找云端,但是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精灵,一个空壳,和一屋子清清冷冷的空气。


    ……


    云端站在黑漆漆的房屋面前,仰着脸,无言地看着房屋上被烧毁的装饰梁断裂开,砸在地面上。


    死去的精灵仍然保持着生前美丽的一面,蜷缩着身子,看不清面容,被一块白布盖住了所有。


    所有现场救火的精灵围成一圈,垂着眼睛,寂静地哀悼他们意外失去的同伴。


    而云端转头观察远方,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几道人影站立,被夜色遮掩成完全的黑色。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离开……”有精灵喃喃道,“这样好的精灵。”


    跟着值夜班的执事大厅来的医师检查了一下,摇头,叹息一声。


    “吸了太多的黑烟,还有高温,火没有伤害她,丝洛儿有充足的魔力保护自己不被火焰灼烧,但是她似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有办法移动。”


    有人叹息着,有人扭头离去。


    精灵们用细腻的白布将她盖住,围成一个圈,接着不知道是谁,先从路边用长杆子挑起一盏灯,高高地悬在精灵沉寂的脸上。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用数不清的灯光,点亮了灵魂回归生命树的路途,宛如洪流中倒映着的点点星火,直到最后一位精灵伸高长杆,将最后的灯挂在生命树上。


    一瞬间,所有的灯光熄灭,只留下最后那盏挂在树上的灯。


    云端眼睁睁看见丝洛儿的躯壳化成星星点点的魔力闪光,沿着精灵们用长杆挑成的道路,重回生命树的怀抱。


    那盏唯一点亮的灯光芒大盛,随之熄灭,挂灯被魔力融化,变成一片长长的,打着卷的金叶子。


    那一夜,有很多人没有像往常一样陷入沉眠。


    包括亲眼目睹火灾发生的云端,被告知熟人离世的夏,喜欢的姑娘逝世的狄,那些善良而柔软的巡逻组同事,欢呼庆幸的法官,和不清楚态度的贵族与执政官。


    “被偷盗的生命树枝是一个机会,”萨默菲尔德·巴尔特道,他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神情平静,“夏不能当执政官。”


    “纯血是精灵应该坚持的底线,他没有代表身份的伴生精灵,没有尊贵的姓氏和庇护他的家族,这样孤身一人的精灵,是不配被称为殿下的。”


    “我当时邀请他成为我的家族的一员,当然是因为我挺喜欢他,想要给予庇护……当然,现在他走到这里,也是因为当时不知好歹啦。”


    “不知好歹……”理查兹站在他身边,给养父倒上茶,他的面容麻木,没有生机,“对,您说的都对。”


    “以前有个小姑娘帮他,这下没有了,是个精灵都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巴尔特推开养子倒上的茶,站在暖烘烘的壁炉面前,虽说拥有魔力使他们不再畏寒,然而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壁炉,还是当下瓦卡耐拉中产阶级以上才有的标志。


    他在一处木柜面前停顿,轻佻地吹了吹柜子上的烛台,火苗陡然一晃。


    巴尔特先生书房的柜子是理查兹从来没有涉足的地方,他低垂着头颅,看见萨默菲尔德从柜子里取出一枝流转着翡翠光泽的树枝。


    巴尔特先生笑眯眯地把树枝放在养子手心,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现在需要你去干这样一件事,不要被外人知道,你可以做的到吗?”他微笑道。


    理查兹盯着手心里光泽璀璨的树枝,差点连抓都没抓住,手腕发抖,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差点大喊大叫出来:“生……生命树树枝!!!”


    “这是法庭上被认为丢失的那只树枝吗?难道不是被什么黑头发人类偷的,而是您……您……”他打了个磕巴,顶着巴尔特的目光,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损伤生命树可是大罪!重罪!


    如果是夏干了这件事,他会被拿走执政官的所有权利,终身监禁……如果他不告诉法庭那个人类的消息,很可能会被判下重刑。


    而如果是萨默菲尔德,他的养父损伤了生命树,一旦被人发现,他一定会被执事大厅拿走贵族头衔,失去组建家族的权利。


    变成普通的纯血精灵后,他会被继续追究责任,下狱或者剥夺金钱。


    而偷盗生命树树枝,则是罪上加罪。


    想到这里,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巴尔特的目光越发迷离而恍惚,萨默菲尔德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可是,大家公认的秘密,”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轻蔑地微笑,“用来维护纯血的威严。”


    理查兹拿着那截贵重的树枝匆匆往外走,树枝被他用粗麻布包裹,露不出一丝本身的光芒。


    巴尔特先生的话语仿佛仍然回荡在耳边:“你去把这截树枝放在夏家里,然后找执事大厅举报。去吧,我们会成功的。”


    “所有下层的精灵,就不应该妄想我们的东西。”


    路上他遇上了狄,有一段日子没见过,对方已经瘦到一种病态的程度,被厚厚的长袍包裹住身体,脸颊灰白,眼睛下方浮现浅淡的红色。


    遇见他,对方仿佛稻草垛里受惊的鸟般,忽愣愣警惕起来,眯起眼睛。


    “理查兹……”


    “晚上好,狄。”


    他们面对面对视着,明明是从小在同一个苗圃里长大,两边却天差地别,一个穿着华贵的雪白长袍,用漂亮璀璨的宝石装饰自己的头发;


    另一个则裹着厚实朴素的袍子,蹬着双棕褐色低调深沉的小羊皮鞋。


    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在于,眼睛里都没有多少神采,被生活,被环境压得不得不喘息。


    “唔,”狄模模糊糊应一声,抬腿就要离开,被理查兹拦住,不让他离开,“……干什么?”他嗓音沙哑。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要不要?”


    理查兹直视着他的眼睛,每个字都十分清晰:“有一定的风险,当然收获巨大。”


    这真是个好主意,把这件事推到狄身上去,这样就算最后被发现,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他不过是个中间传东西的过路人而已。


    “什么事情?”狄的语气很疲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去,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后睡他个昏天黑地,没了魔力后总是容易疲倦。


    “把这个放进夏家里的柜子。”理查兹把手里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他。


    狄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心中萦绕的不祥的预感久久不散,趁着理查兹一个不注意,悄悄掀开布包,往里一瞧,哐当一声,生命树树枝从布包里露出一个角,掉在地上。


    理查兹吓坏了,急忙捡起来,强硬地塞进狄怀里。


    “反正你不要管别的,只要做好这件事就行,”他近乎咬牙切齿,只是他自己的声调深处都在发抖,“不许……绝对不许告诉别人!”


    “执事大厅已经联系了医术高明的医生,后天就能从卫星城来瓦卡耐拉,”他蛊惑着,“你要是乖乖听话,巴尔特先生会替你约他,取出你肚子里的魔力矿石。”


    “夏不过是个死人,你也会恢复魔力……多好的交易!”


    第104章 chapter.103


    云端和夏最后一次, 坐在尖尖的屋顶上。


    远处是巨大的,仿佛翡翠般的生命树,术士眯起眼睛, 看见那片孤独的金黄色长叶在树枝上晃动,而夏拥有精灵卓越的视野, 更容易看见生命树上被隐藏的光秃秃的缺口。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夏对着身旁人说道, 就算那里空荡荡的, 没有人类的存在,“云端……你,你该回去了。”


    回到人类的聚居地, 说不定在那里, 可以重新拥有身体。他想到这里, 很轻地停顿片刻。


    金发的精灵沉默地垂下眼睫, 黑色的小火苗从他手指间冒出, 被术士呼吸时吹过的风拂过, 小小地跳了跳。


    夏没有看见云端的动作,但他知道, 对方一定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接着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捏了捏他肩颈僵硬的肌肉。


    “我放不下你。”云端道,术士严肃地敲敲屋顶, 原本平整的术士长袍袍角被他揉皱,充分看出他万分担忧的心情。


    他想一直在游戏里陪着夏, 尤其是在左上角灰色数字越来越少, 而他本身又陷入期末考周的情况下,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下次上游戏时, 夏已经被吊在绞刑架上了呢。云端嘲讽地想着。


    术士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短柄法杖对准了瓦卡耐拉之外,遥远而广阔的大陆,那里有着平等而充分的自由,足够一位精灵宁静地生活下去。


    “夏,我们走吧,”云端不容置疑地宣布,“不要再待在这座城市了,我们去远方,兽人山脉,地精部落,或者侏儒废墟,哪里都好。”


    他说着现实时间线的地点,夏对这些陌生的名词并没有什么反应。


    “或者,我要带你回我的故乡。”


    在云端的回忆里,他没有多少人类主城的游戏体验,但不妨碍他美好地幻想:“那里没有人会歧视一位没有伴生精灵的精灵,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会有很多很多瓦卡耐拉没有的美食和景色,我想你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对吗?当然还有人。”


    “认识一些新的人,一些新的朋友,他们会带着你生活,人类是互相依赖的生物,没有人能成为一座孤岛,你需要别人,别人也会需要你。”


    云端说着说着,蹲下来注视着夏,夏感应到了什么,精灵温柔地转头望来:“你一直都太沉默了,也许是没有新朋友的原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什么好事。”


    “云端,”夏打断他的话。


    很难得的,精灵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领口袖口雪白的布料随着微风涌动,伴随着细微的好闻气味:“我不需要朋友,我有你就够了。”


    “你是我的世界,对吗。”


    ……


    夏最终答应了云端,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离开瓦卡耐拉,顺着前段时间亲自南下探索出的地图,去一个平静的地方。


    或许是一群绿油油地精存在的村子呢?没有人知道。


    但起码要在云端离开这个副本之前,把夏安顿好,否则他会放不下心。


    云端叮嘱他赶紧离开,夏点头了,才略微放心地下了线,通宵补他在线上浪费的复习时间。


    “我明天下午会回来的,”云端叹气,头疼地回忆自己一本砖头般厚重的专业书,思考当代大学生要怎么才能在两天的时间里完成复习这项艰苦卓绝的伟大事业,“也许,只是上来看看你怎么样,就得马上回去。”


    “如果你有急事的话,可以先不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夏近乎温顺道。


    “记住啊,我明天下午就回来,”云端道,“你可以在屋子里等我,或者在城门口。记住不要被他们发现,不然肯定又会给你安上个奇奇怪怪的罪名……我挺服气精灵神奇的法律的。”


    夏摩挲片刻,准确无比地摸到云端的眉心:“好的,等你回来。”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好一切,要离开的时候,执事大厅的巡捕队伍闯进了夏的屋子,像上次将他押入法庭一般,将金发精灵押在空地上。


    接着有精灵翻箱倒柜,在他屋子里一处不起眼的抽屉里,找出一份颇长的粗布包。


    精灵巡捕队员小心翼翼地解开粗布包,控制不住倒抽一口气:“这……这是……”


    粗布包里流露出璀璨的翠绿光芒,几乎要灼伤他们的眼球,精灵们慌慌张张将粗布包合拢,大脑里才勉强转过信息。


    法官和陪审员没有骗他们!夏真的是那个偷了树枝的盗贼!他背叛了精灵!


    “我就不应该会被你的鬼话蒙蔽,”押送夏的精灵絮絮叨叨,“那位殿下是无辜的,执事大厅不可能会搞错这么严重的事情……”


    夏瞥他一眼,被用力地压下,颇为狼狈。


    “我也是无辜的,我没有偷生命树树枝。”他轻声道,押解他的精灵呸一声,“你当还有人信你的鬼话呢?”


    最后法庭重开,夏站在最中央的被告席上,他抬起头,心中一空。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就算站在同样的位置,周围围着同样的观众,他也没有如此慌张——迷迷茫茫,渴望有人能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上来的法官不是上次那位,也许是被执政官首席处理掉了……不管夏的罪名是不是真的,起码他犯下的事有了明确的证据。


    “咳咳。”


    新上任的法官推开手边的羽毛笔,手肘撑在桌面上,神情严肃。


    “这次是你第二次站在相同的位置,还是一样的罪名,”法官简单地打了个手势,“也许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夏垂下眼睛,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辩解时,他开口:“如果我是那个盗窃者,我不可能这么简单地将生命树树枝放在自己的屋子里,还是一个非常容易寻找的位置。”


    “况且,上次你们认为,偷窃树枝的是一个人类,但是你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是我的人类;而这次我难道会这么鲁莽,加重我的人类的罪名吗?”


    “有人栽赃我。”他一锤定音,迅速下了结论。


    “放屁!明明就是你不明不白,渴望利用生命树的魔力提升自己,然后偷偷离开瓦卡耐拉!”


    旁观席上迅速站起一道身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棕褐色短发,观众们冷漠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勉强倾听他乱糟糟的语法和乱糟糟的单词发音。


    “刚才巡捕队到你家的时候,你都已经收拾好行李,要离开瓦卡耐拉了!”狄尖锐地说道,“做贼心虚!”


    夏冷漠地转移视线,拉长了声音:“做贼心虚的……难道不是你吗?”


    “法官都还没说话,作为不能参与审判过程的观众,你为什么又忍不住跳出来了?”金发精灵轻声道,然而每句话被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见。


    “……我看不惯你,夏!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踏上这条执迷不悟的道路!”狄竭尽陌路地辩解道。


    “明明是你在这条路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夏漠然收回目光。


    他要求法官重新制裁,因为这件事很明显,他是被栽赃的,执政官殿下一脸焦头烂额地锤下锤子宣布休庭,而夏被压进原来的牢房里,等待下一次开庭。


    沉重的镣铐,压得这位魔力尚未充盈的精灵喘不过气。


    夏坐在阴暗牢房的角落里,安静地侧着脸,要等待第二天,云端偷偷摸摸从牢房外走进来,用他可爱的小法杖打开锁,然后从此精灵和人类浪迹天涯,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夏闭着眼睛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细微的动静袭来,不声不响站在他的牢房面前。


    来人逆着光,披着夜行的灰暗斗篷,然而独属于精灵贵族的雪白制式长袍仍然从斗篷底下露出一角。


    夏警惕地睁开眼睛,认出这位来意不善的客人:“萨默菲尔德。”


    “他们要杀你,已经定下来了,”萨默菲尔德轻柔地说道,仿佛没看见夏身上沉重的锁链,“就在明天傍晚,选一个太阳落山的时间。”


    “他们……”夏咀嚼着单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们违反了法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灵要出军南下了,”萨默菲尔德将手掌贴在牢房的铁栏杆上,“现在正好是树立纯血威严的时机,至于你,不过是牺牲品。”


    “不……云端还在等我……”


    夏瞬间想起和术士的约定,血液一点点冻结。


    金发精灵硬撑着扶墙站起身,便看见萨默菲尔德贴着铁栏杆的手掌心冒出代表魔力的火焰,安安静静地蔓延进牢房,照亮了夏狼狈的面容。


    “与其死在别人手上,不如死在我手上,是不是?”他的声音近乎耳语,充满了愉悦。


    轰隆!


    巨大的建筑倒塌的声响从监狱方向传来,魔力涌动,火光冲天而起,一团火球从夏的牢房爆裂而开,仿佛地狱深处冒出的火焰花,黑色魔力火焰龙卷般将夏残破的身体抛出,又转瞬间沿着路径席卷了他的躯壳。


    想象真美好,不是么?


    不,一切都过去了。全数在火焰灼烧下,变成了痛苦的幻影,被人一刀一刀割碎,吹散。


    那些过去曾经拥有过的压迫和被压迫的日子就将远去,变成床前一盏温暖的小蜡烛,静静地燃烧。


    也许多年后,夏还会想起来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没有形体的人类靠近少年精灵,在他的床铺上压出浅浅的痕迹。


    哦,还有偷吃他盘子里的豌豆和为数不多的冰激淋,自认为夏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精灵默认了一切的发生。


    房屋后院里那朵变化出的花,还养在卧室的窗台上。


    幻想中的树林里,术士露出那张近乎天真的富家少爷般的面容,断言道,他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执政官。他的脸上、脖颈上、光洁的手腕上,都落满了璀璨的光辉。


    云端登录了游戏。


    他面前是空荡荡的,没有精灵屋子,屋子一片狼藉,所有代表他们生活过的痕迹都在搜索下落了满地。


    术士无助地呆在原地,他张嘴:“夏——”


    无人应答。


    精灵一定在城门口等他,他背着他们前天一起整理好的背囊和幻想,隐秘地等待他的人类的到来。


    术士想到这里,风一般地转过身,奔跑过这座雪白的大理石城市,路过奢华的东南郊,生命树广场,熟悉的苗圃,学校,三角执事大厅,巡逻组办公室。


    他张嘴喊道:“夏——”


    最后他停步,在瓦卡耐拉城门口慢下来,忽然看见一只雪白飞鸟从生命树上飞来,掠过他的头顶,转眼间消失在天际线的另一边。


    落入茫茫树海,从此不见了踪迹,就像他杳无音讯的,亲爱的精灵一样。


    他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在此刻,只有他才能记住的名字:“夏。”


    【系统提示:副本已完成。请在六小时内离开副本】


    【剩余时间:5:59:59】


    第105章 chapter.104


    浅金与苍青交织, 数据条构筑完成整个世界。


    云端从副本里出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完完全全地, 镶嵌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身边树枝簌簌耸动, 分叉咯的他胳膊疼。


    术士头秃地拍了拍环抱住他的人, 道:“夏, 怎么了……”


    只说了半句话, 就被黑衣刺客捂住嘴,灰蓝色的眼睛下垂,示意他不要出声。


    “谁?!”然而还是有侏儒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警惕地耸动短短的尖耳, 从另一边绕过来。


    云端这才发现他们处在一片树林里, 夏带着他隐藏在树林最隐秘的树荫里, 任凭那只侏儒来回搜索, 也没想到要抬起头来找找树上。


    等到侏儒巡逻离开, 云端挣脱出夏的怀抱,坐在更结实的枝干上, 才敢松口气。


    术士摸了摸身上,没有缺哪块部件, 再摸摸腰间,空间袋和武器带都还在原地, 疑惑地问道:“夏,他们人呢?”


    这片树林怎么静悄悄的, 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活人了?


    黑衣刺客也稍微后退一点, 少年偏瘦紧绷的肌肉发力,轻而易举地让自己整个挪到另一边的枝干分叉上, 黑色长裤上绑住的蓝色绷带垂下,被夏干净利落地重新扎好。


    夏解释道:“我一出来就是这个样子,那些侏儒都疯了,只好带哥哥来躲躲。”


    云端点头,立刻打开队伍通讯,出乎他意料的是,队伍通讯里只有彻夜难眠和新增客户端在线,尖叫奶油的名字是浅蓝色,意味着她处在特殊副本。


    他打开语音输入,问问他神奇的队友们现在发生了什么。


    新增客户端毫无音讯,彻夜难眠倒是立刻回复他,惊喜地叫起来:“云端!你从副本里出来了!”


    术士抬头看看天气:“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呃,”亡灵牧师一阵语塞,“说来话长。”


    当时云端和夏一同被吸进了副本,周围的侏儒和发了疯似的扑上来要杀了他们。


    于是三个人当机立断抢了黑荆棘石和生命树枝就跑,趁着世界boss在场和玩家人多眼杂,新增客户端和尖叫奶油混入商队货车,而彻夜难眠偷偷摸摸跟着玩家冒险队开溜。


    他们已经在队伍频道里约好,黑荆棘石让彻夜难眠拿着,让他带回红石谷配置瘟疫药剂,生命树枝则在尖叫奶油身上。


    现在为了躲避追兵,他们打算分开行事,绕个圈再在红石谷汇合。


    “但是奶油走了之后,突然出了特殊情况,她说暂时走不了,然后就进特殊副本了,现在也联系不上……”彻夜难眠沮丧的连声音都听得出低落。


    云端沉思片刻,问道:“新增客户端呢?”


    “哥说他那边糟心事很多,可能会晚一点到红石谷,然后就没怎么说话了。”


    彻夜难眠不太擅长交际,身边队友一下没了个彻底,也是把他吓得胆子愈发小。云端安慰他做得很好,挂了队伍通讯。


    见周围没有人,他俩窸窸窣窣爬下树,云端的靴子底踩在厚实的泥土地面上,才有了实在感。


    他调到私人频道,给魔术师去了个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云端,”新增客户端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什么药能治咳嗽……吐血吗?”


    ……


    新增客户端觉得自己格外倒霉,尤其是在游戏这方面。


    那天和队友被迫分开,同时也分开了追兵后,压力也终于小了。他利索地钻进一辆商队马车的货仓里,装作死尸躺在一堆干草垛里头,随着马车厢晃动。


    外头传来低低的人类说话的声音,新增客户端刚打了一半的瞌睡,猛一下醒过来,头磕上货仓天花板,没忍住低低痛呼一声。


    “谁?!”


    外头人类的声音十分警惕,立刻放下手里活计过来查看马车。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门:“你先去把那匹马的鞍解下来,老伙计得好好喘口气……噢——”


    话停在一半被硬生生打断,马车门打开的瞬间,新增客户端将魔术帽底端对准他的脸,技能“小丑震慑”发动,将人冲击地瞬间翻出白眼。


    咚地一声倒地,魔术师哼哧哼哧把人拖上马车,另一位先生发觉不对,绕过车厢:“鞍已经解下来了,接下来要修整一下它们的蹄铁吗……噢——”


    故技重施,被新增客户端熟练地拖进干草垛。


    在这两位老倒霉蛋被别人发现之前,新增客户端扒了他们的外套和裤子,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离开商队驻地,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座还算熟悉的城市——人类联邦王都,居里亚斯。


    他一把甩掉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马匹食用干草的外套,在街边一座小小的报刊亭里买了份今日报纸。


    “不知道云端他们什么时候出副本。”新增客户端嘟哝一声,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他看见了些意料之中的新闻,例如帕达斯宣布独立,被暗下杀手死去的大使被爆料出来,人民沸腾,联邦和帕达斯都在集结军队,两边的贸易几乎断了往来,这些天帕达斯的国王馅饼早餐摊的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


    魔术师耸肩,笑道:“我还挺想念他们奇特口味的馅饼。”


    而他们小队的赏金通缉并没有取消,只不过现在没人想了解这个,毕竟在两边就要打起来的空档里,一个小冒险队的赏金简直不值一提,这个时候赏金猎人就算去当个雇佣兵都比这档子事来钱容易。


    新增客户端满意地一合报纸,报刊亭的老板幽幽地看着他。


    “新闻看完,报纸就还我了,对不对?”


    “没没没,”新增客户端一缩脖子,尴尬地笑着站直身体,老老实实付了两枚铜币,拎着报纸走出报刊亭。


    要去红石谷,不然从帕达斯走,不然就要穿过一大片荒原,但是从首都去帕达斯的直通车在这敏感时期被取消了个彻底。


    希望尤尼克协会还接这生意,不然他得用腿走到红石谷……新增客户端想着,站停在公交车站面前等车。


    “尤尼克协会……居然有这站头。”


    他惊奇地看着站牌上的字,旁边有人搭话,“当然有了,毕竟是尤尼克协会的首都大本营,也是当地的一个特色景点,例如尤尼克协会大楼。”


    新增客户端寻声望去,见他穿着一身偏棕黄色短装,腰带斜斜搭在胯上,连鞋子顶端都蹭了不少棕黄的干涸泥土。


    魔术师一皱眉,看了看首都光洁平整的地面,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要是去尤尼克协会,其实不用乘公车,这种车都是绕远路才把你送过去。”


    “那我应该怎么走?”魔术师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可以带你抄小路,很快的,五分钟就到,”对方爽快地笑起来,悄悄拨了拨腰间的袋子,额发盖住他的一只眼睛,“我是本地人,最熟悉路了。”


    “好啊。”


    新增客户端跟着对方抄小路,绕过好几个弯,在走进一条偏暗的小巷子前,迅速把帽子扔过另一边围墙,帽子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带路人。


    “你……”对方迅速回过头来。


    新增客户端笑道:“什么本地人不本地人的,我看你们长得挺外地人的……帕达斯的?”


    发现他已经回过神来,对方从腰间武器带里抽出一把砍刀,砍向新增客户端!


    魔术师一点不慌,甚至还有闲心聊两句:“话说你们现在赏金多少?是不是比最刚开始涨了?”


    “一个人头,两百金币!”带路人大吼一声,从小巷后头冒出好几个人影。


    新增客户顿笑容顿在脸上,见他们人多势众,扭头发动技能,瞬移到扔了魔术帽的围墙后边,拔腿就跑!


    然而对手作为成群结队的赏金猎人,追人的技能一点不缺,魔术师心口冒出蓝光,在灰暗的首都小巷里简直跟灯泡般闪亮。


    而且他们的位移速度比脆皮耐力低的魔术师快太多,新增客户端眼见着身后人要抓上来了,他心一横,手腕翻转,魔术帽飞出,眨眼间瞬移上了屋顶。


    他单脚踩住尖顶,一只手托着魔术帽,对下面的追兵露出嘲讽的笑容:“怎么着,上不来了吧?魔术师上天入地……草。”


    对方也冲他狰狞一笑,以一种正常人类绝对做不到的姿势伸手翻身,稳稳立在屋顶另一头。


    新增客户端傻了,扭头就跑,还没沿着屋顶跑出几百米,身后凌厉刀风袭来,而身前屋顶也已经到了头,底下是一片空地和——


    彩虹色的马戏团帐篷!


    新增客户端眼一闭,从半空中高高跃起,神一样地瞄准了马戏团帐篷中间的支撑空档,在空地上无数观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那个小小的空档里掉了进去。


    轰隆框里当啷——


    他连着砸倒了整排的支撑架,穿过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想要熄灭的火圈,从钢绳上滑过,一把撞飞驯兽人,惊险地从狮子嘴边飞过,一头栽进观众席。


    马戏团的人们大喊大叫,试图扶住摇摇欲坠的马戏团帐篷:“快快快!把那边支撑架重新搭好!”


    “谁!刚才谁飞进来了!”


    新增客户端刚要从观众席左摇右倒的椅子里冒出头,却被一双手压住肩膀,耳边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


    “哎呀!你别起来啊!”


    魔术师迷迷糊糊抬眼,只能从晃动的光线里看见两条棕黄色的翘起来的小辫子,被飞扬的尘土掩盖。


    他还没张嘴说话,那伙追杀他的人也同样从马戏团帐篷上头飞了下来。


    仿佛彗星撞地球,马戏团帐篷终于承受不住两拨冲撞,不负众望,就地散架。


    第106章 chapter.105


    一片尘土飞扬, 马戏团团长手里还拿着要递给下一位工作人员的道具,傻愣愣呆在原地。


    那些个一头撞上彩虹帐篷的赏金猎人龇牙咧嘴地从废墟里爬出,揉着自己的脑袋, 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被狂暴马戏团团长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如果不能控制自己不在城内毁坏私人财物的话, 说不定监狱可以培养你这个好习惯。”


    马戏团团长咧出一口渗人的微笑, 赏金猎人在他手上仿佛刚出生的小鸡崽, 瑟瑟发抖被粗暴地掼在地上, 闻声赶来的巡逻队将他们带走。


    新增客户端肩上的手终于放松了力度,他松口气,从一排天蓝色的塑料椅中爬出来, 正面对上了马戏团团长的脸。


    魔术师:“……”


    他缓缓地, 举起双手:“我是无辜的!他们追着我跑!我走投无路……”


    马戏团团长看了看他手上还没收回去的魔术帽, 露出慈祥笑容——虽然更可怕了。


    “看在同行的份儿上, 我没有向巡逻队举报你, ”他说道, 新增客户端松口气,随即又提起心, “但是,你需要赔偿我的损失。”


    魔术师想了想自己中彩票后的富足余额, 总算有了点底气:“我会赔偿的,请说。”


    “钢脚手架和道具损坏, 两万金币。”


    魔术师:“……好的,两万。”


    “生物安抚, ”他示意受到惊吓的工作人员和表演人员, 其中包括三只兔子一只松鼠一只狮子和若干别的物种,“两百万。”


    魔术师:“……你抢钱呢?!!”


    “还有被毁了一场精彩马戏表演的观众们, ”马戏团团长双手摊开,无数人在他身后露出微笑,魔术师噌噌后退两步,不敢置信,“他们需要精神上的安慰。”


    新增客户端垂死挣扎:“万一我没钱……”


    马戏团团长露出獠牙,身后巡逻队成员蠢蠢欲动,试图把新增客户端一同扣押。


    最后魔术师交完了身上所有的硬币,身无分文地被扔出马戏团广场,蹲在地上怀疑人生。


    棕黄色的小辫子在他眼角一晃一晃,新增客户端抬头,看见是位小女孩,穿着超过膝盖的深红色格子长裙,衬衣泛黄,明显不是给小孩子穿的款式,像是大人款改小了,但仍然有些不合身。


    她踢踏着大一码的鞋,好奇地蹲在新增客户端面前。


    魔术师蔫蔫地瞧她一眼,人家不在意,笑嘻嘻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会飞呀?”


    “因为我是魔术师,魔术师会上天入地,还会变兔子。”新增客户端没好气地说道,隐约记起来,刚才就是她把自己按在椅子底下,不然马戏团坍塌的废墟会第一个砸到他头上。


    小女孩眼睛一亮,急匆匆地叫道:“那你也是演马戏的吗!我要看变兔子!他们没人会变兔子!”


    新增客户端想起过去被失败咒语的兔子支配的生活,不禁抖了抖。他扯扯嘴角,窸窸窣窣将魔术帽塞进武器袋里,挂在腰间。


    “不变。”他还要赶紧出城去和队友汇合呢。


    小女孩噘嘴,目送他一瘸一拐地离开马戏广场,往大街另一头走去。


    然而魔术师还没走出多远,便发现自己体力条在刚才那场追逐战里见了底,只好稍微转向,去左手边的面包房里买点补充体力的食物。


    呃,结果在付账的时候发现自己兜里所有的硬币,都落在马戏团团长的掌心里,现在是一个铜币也拿不出来。


    新增客户端:“……我恨马戏团!!!”


    在面包房房主要挥着扫帚把他赶出去之前,小女孩忽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捏着硬币替他付了钱。


    他们站在面包房门口,小女孩踮着脚,背着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就连棕黄色的小辫子也一翘一翘的,活泼极了。


    她笑道:“我给你买了面包了,这下你要变兔子给我看了吧!”


    魔术师忍辱负重,吃完面包后,充当一回蹩脚的街角魔术师,足足放出一地的兔子,围着小女孩蹦蹦跳跳,仿佛落在每个女孩子梦想的棉花糖世界里一样。


    小女孩惊喜地尖叫一声,抱起只软绵绵的白兔,咯咯笑着把脸埋进去。


    笑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些累了,但仍然抱着兔子不松手,晃了晃怀抱:“唔,我爸爸以前也会从帽子里变兔子,他还有一副扑克牌,可以变来变去。”


    这话倒是提醒新增客户端了,他作为一个魔术师,的确还需要这个职业的另外一类武器——扑克牌。


    不然,攻击不够防御不够,光逃命技能顶呱呱有个卵用?


    他想了想,随手把另一只兔子塞进她怀里,小女孩充满惊喜地抱住,十分满足:“说起来,你知道这边哪里有卖扑克牌的店吗?”


    “你不是没钱买武器吗?”小女孩疑惑道。


    魔术师:“……喂!我就,看看它们的价格。”


    “那儿,”小女孩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之前上学的时候,路过那里,看见很多人拿了武器出来。”


    魔术师若有所思:“我去看看。”


    他拐过街角,才看见小女孩说的卖武器的店,的确有不少人进出,门口橱窗光洁的玻璃里面摆放着几柄闪闪发亮的砍刀,看上去锋利无比。


    不用他仔细搜索,只要站在门口,就能从缝隙里看见柜台摆放着几幅扑克牌!正是他所需要的魔术师职业武器!


    新增客户端激动起来,刚要上前查看价格时,忽然肩膀被人一撞,口袋里落入了一盒不算重的小玩意儿。


    魔术师没在意地回头看一眼,撞他那人行色匆匆忙忙,连道歉都没说,直楞楞往外冲。


    忽然感受到身上变重了,新增客户端伸手摸兜,神色僵住,从兜里摸出盒崭新的扑克牌。


    跑远的那人发觉手上东西没了,赶紧扭头,第一眼就看见站在路中央,手中还拿着扑克牌的新增客户端!


    他一把扑过来,就要来抢新增客户端手中的东西。


    “那是我的!把它还给我!”


    新增客户端整个人都挺懵逼,忽然兜里多了东西,忽然有人回头要抢,他下意识把扑克牌往兜里一揣,虽然对方可能是失主,但是这态度明显不对。


    正常人丢了东西,就算再急切,也会态度平和地说话,而他……怎么这么激烈?


    他抬起魔术帽,瞬间格挡掉对方的动作,皱起眉头:“这位先生,你好好说话。”


    那人眼珠子一转,见新增客户端抓着东西不放手,顿时想出一个主意,强行涨红了脸,掐尖嗓子:“你偷我东西!被我发现了居然还不还给我!你有没有良心!我要找巡逻队告你!”


    魔术师:“……啊?”


    他今天收到的惊吓已经够多,没道理再来一次。


    他格外不耐烦地扯开这人,不客气地抬眼瞧他:“我说你,要是东西丢了就好好说话,我又不是不会还给你。”


    “那你把东西给我……”


    “等等,”魔术师推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半挑眉瞅他,“这扑克牌多少钱?”


    刚付过钱的买家不可能连个准确数字都报不出来,而对方怔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具体,这样就只能有一种情况……小偷!扒手!根本没去在意它的价格!


    对方见新增客户端就是不肯把东西给他,甚至抓住他的衣袖,不放他走,情急之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喊叫起来:


    “你偷了我东西,还污蔑我是小偷!你才是强盗!无耻之徒!”


    周围人纷纷被动静吸引过来,围成一圈指指点点,正巧不远处刚处理完马戏团废墟的巡逻队走过来,赶紧驱散人群聚集。


    “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散开散开!不许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跑!”


    坐地上那家伙脖子一歪,先发制人地指着新增客户端鼻子:“长官!他偷了我东西!他不仅不还给我,还想不让我走,要我把身上的东西都给他才行!您给评评理,这分明就是强盗!”


    新增客户端差点听笑了,他指着自己鼻子:“我……?”


    周围人也开始指指点点,毕竟魔术师和那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而且,的确是新增客户端扯着人家衣服不松手。


    “阿嚏,”有人打个喷嚏,“是啊,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吧。”


    “这不仅仅还还,还要抓起来啊!这,斯尔德都看着呢……”


    巡逻队对这俩都有些印象,他仔细地观察一阵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刚才那个,赔钱给马戏团的那个魔术师?”


    “你赔了个身无分文,怎么可能还有钱来逛武器店?”


    巡逻队长一瞪眼睛,“肯定是你偷了人家东西……抓起来!”


    他手一挥,新增客户端莫名其妙被人扣了个强盗的帽子,巡逻队拿了绳子过来要捆他时,一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灵活钻出,大声喊道:“不对!他没有偷东西!”


    所有人惊奇地回头,发现是一位年轻的小小姐,两边辫子翘起,大眼睛神气极了。


    “格拉蒂丝?”巡逻队队长明显认识她,“你认识他?”


    “他是无辜的!他就是一位可怜的,被波及到的流浪魔术师,刚才还变兔子和我玩,我们甚至一起共进午餐,怎么可能是无耻的强盗!”她言之凿凿,格外自信。


    第107章 chapter.106


    “这……”巡逻队长一时语塞。


    武器店老板风风火火从里面跑出来, 一把提起坐地上这家伙的衣领。


    他气急败坏,大喊大叫:“快把偷我的东西还回来!”


    他粗暴地剥了这人的外套,从外套夹层里掏出好几样小型武器, 生气地拿巴掌拍他的脑袋;“这个坏家伙!”


    原来这人才是真正的偷盗者,周围人唏嘘一阵, 纷纷散开。


    巡查队队长摸着自己的秃脑袋, 有些尴尬地拎着这人走了。武器店老板为了感谢新增客户端没有贪图方便而把真正的小偷放走, 特意把那盒扑克牌送给他。


    两个人在店门口推拉, 宛如新年送红包,最后还是新增客户端败下阵来,愣愣拿住那盒扑克牌。


    魔术师和女孩格拉蕾丝站在大街口, 看着遥远城市天际线上, 一轮红日缓缓降下, 大半隐藏在不算高的房屋后面, 勾勒出建筑温柔而模糊的边缘。


    “唔, 谢谢你替我说话, ”新增客户端挠挠脑袋,如果他被抓进去, 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你是位勇敢的女士。”


    格拉蒂丝扯了扯自己泛黄的衬衣边缘, 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她有点答非所问,忽然而然换了个话题:“王都往年都会有很多马戏团来, 围绕着居里亚斯宫做表演。他们会带来五颜六色的小丑,魔术师, 狮子和呼啦圈。”


    新增客户端接上她的话, 不知道怎么,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觉得过一晚再去和队友会合,也不耽搁多少。


    “嗯……他们为什么会来王都?只是因为这里是王都吗?”


    “因为王都有冬日盛典,”格拉蒂丝嘟嘟哝哝,“除了元首讲话外,也就马戏团花车这个特产。”


    “好多好多的魔术师都会在这个时候来王都,参加马戏花车项目,我爸爸就是那个时候来的,然后认识了我妈妈。”


    格拉蒂丝说着,一把拽住新增客户端的袖子:“以前,都是我爸爸带着我去参加冬日盛典,我会坐在他肩膀上,他变出兔子让我抱着,然后我们逛过摆满了小摊的王都。”


    礼炮鸣响,彩条纷飞。


    格拉蒂丝坐在魔术师父亲的肩上,晃着小胳膊小腿,指着马戏花车,笑着说我想要这辆兔子花车。


    父亲说兔子花车没有,兔子要不要?


    于是格拉蒂丝收获了一怀抱的兔子,软绵绵的,就像冬日新下的雪一般,蓬勃的,充满生机地拱来拱去。


    就像躺在雪地里一样,让人忍不住做一个甜甜的梦。


    “所以我就很想下雪,但是王都从来不下雪。”


    格拉蒂丝踢着步子从新增客户端身边走过,垂着脑袋,橙红的夕阳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没雪,有兔子也……可以吧。”


    新增客户端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发现她好像只有自己胸口这么高。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父母呢?都要到晚上了,他们不来接你?还是你自己回去?”


    “我爸爸走了,他离开我了。”


    格拉蒂丝低着脑袋,棕黄的小辫垂下去,说着,她低沉下去。


    新增客户端一怔,下意识就想补偿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他……”


    “他有别的女人了!妈妈说,他跟着另一个女人走了!”格拉蒂丝忽然抬起头,瞪圆了眼睛,龇牙咧嘴捂着肚子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新增客户端:“……”


    吓他一条,还以为犯了人家什么忌讳。


    刚想说点你爸真没良心之类的话,然而没等他转换神情,便看见小女孩晃了晃拉他衣角的手,脸上神情却不是那回事。


    “这些是妈妈告诉我的,”她慢慢平静下来,轻声道,“才不是呢,她觉得我不能理解人死去……我当然知道了。”


    她比划比划:“我从小养的小兔子,爸爸送给我的,某天忽然就不动了,不呼吸了。人死去肯定也是这样。”


    “爸爸追去的那个女人,是我的祖母,爸爸的妈妈。”


    “好多好多年以后,我也会追着爸爸去斯尔德的天国的吧。”


    新增客户端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哽住,说不出完整的词来:“说不定……是的。我们每个人都会去那里。”


    他们肩并肩走过街角,白天的喧闹在这边没有半点减少,完全是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成了享受夜生活和酗酒者的美妙之处。


    到处是歌声,乐器声,人群摩擦声和重物磕碰声,黄灯红灯亮起,白光在间隙间闪烁,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围绕着黑铁荆棘的木牌在空中摇晃。


    魔术师和小女孩在一家酒馆里点了份套餐,店主熟练地收走小女孩递上来的银币。


    新增客户端被一个小女孩请客,简直浑身不自在。


    他可不是什么家境寒酸的人,现实里也同样出手大方,请客付钱都是空气一样习惯的存在,朋友们也习惯了他请客,哄笑着要他再来一瓶。


    也许以前有过,但新增客户端脑子里现存的被请客的次数寥寥无几,也绝对没有被一个看上去……呃,家境不算很好的小女孩请过客。


    说不定替他付的这几枚银币是她好几天吃饭的费用……


    想到这里,再联想一下电视剧里的情节,魔术师被感动到了,等牛排饭上来,他率先替格拉蒂丝倒上一杯没多少果味的果汁,再将套餐饭推到她面前。


    “快吃吧,小孩子就该多吃一点。”新增客户端道。


    格拉蒂丝竖起眉头,嚷嚷起来:“谁是小孩子!我才不是!”


    新增客户端用眼神表示了她的年龄和身高,格拉蒂丝看懂了,恼怒地拍桌子拍板凳,两根卷卷的小辫子翘得老高!


    “年龄小才不是判断一个人小不小的标准!我有自己的工作,平时妈妈不能做的家务活也都是我来干,我非常自信地觉得,这些已经超越了一个小孩子该做的事情!”


    魔术师:“啊——”


    “你知道为什么巡逻组组长没有把你抓进去吗,他那样说干就干的人,”格拉蒂丝蹲在凳子上,恨铁不成钢似的戳新增客户端的脑袋,“因为我画画很好,经常给巡逻组画画,帮他们找人,所以他们才会愿意听我说话。”


    魔术师:“哦——”傻呆呆的。


    他们快乐地分享了肉肠和牛排饭,店主看格拉蒂丝眼熟,还专门给他们送了一盘水煮卷心菜,虽然只放了一点点盐,但也怪好吃的。


    格拉蒂丝快乐地挥挥叉子:“谢谢你呀老板!”


    吃完之后,新增客户端想着小女孩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不安全,决定送她回去。格拉蒂丝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她觉得还可以和新朋友在路上说说话,这个新朋友好像马上就要离开王都了。


    “你要去找你的朋友们了吗?”格拉蒂丝问道。


    新增客户端点点头:“对。”


    格拉蒂丝一撇嘴,叹气道:“好吧。”


    “你也可以去找你的朋友们玩,一起上学,或者一起冒险,”新增客户端看她有些低落,想了想,笨拙地从帽子里抓出一只兔子,还特意念了段别扭的技能咒语。


    格拉蒂丝抱住兔子蹭蹭,想了想:“可惜我没有朋友。不过没关系,今天能结交一个会变兔子的魔术师,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故作老道地吹着不存在的胡子,噘嘴的动作有点滑稽:“你走之后,兔子还会在吗?”


    新增客户端不想打击她,只是事实如此:“我的魔力耗尽后,它们就会消失。”


    所有的美好的魔法般的事物,不过都是魔力构筑出来的虚假的物体。等魔力完全消散到空气中后,它们就会从此消失。


    格拉蒂丝作为没有魔力的普通小女孩,没上过学,也不理解魔力的原理,于是简单地理解一下:“希望它们会在斯尔德的怀抱里看着我,王都人这么多,我会经常去广场的,那里又空又大。”


    新增客户端突然感觉自己的双手有些黏腻,空气仿佛静止,连风都不动了。


    他勉强笑起来,不理解自己预感到什么,或许……只是闻见了熟悉的气味:“那里是你家吗?”他抬起手,指着街道尽头的那间屋子,漆着白杉木色的外墙和红窗户,蜡烛在半开的窗台上摇晃。


    格拉蒂丝开开心心地点头:“对!快进来!”


    她拉着魔术师推门,房门没锁,一下就推开了。格拉蒂丝没注意,还以为母亲在给她留门,直到进了简陋的待客厅,也没见到母亲的身影,连厨房里也没有。


    格拉蒂丝嗅见了危险的气味,她呆呆地停住脚步,冲着阴暗的二层阁楼喊道:“妈妈!你在上面吗!”


    回声在木阁楼间回荡,空无一人。


    小女孩的辫子无所适从地翘了翘,顺着通往阁楼的梯子,手脚利索三步做两步地往上跳,推开阁楼的挡板:“妈妈……?”


    阁楼里没有人,只有正面对着她的一面墙上用木炭写下恐吓般的语句,最后一个单词拉下长长的笔画,贯穿了正面墙。


    地上摔着半截木炭,被格拉蒂丝梦游般地捡起来。


    “你精妙的画像让巡逻队抓走了我兄弟,今天,我也要让你感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想让你妈活下来,明天上午到城东郊仓库区西门,第二排第一个门。”


    第108章 chapter.107


    格拉蒂丝呆呆地蹲在地板上, 似乎看不懂墙上写的单词。她伸出手去,用指尖触摸粗糙墙壁上的字迹,在指甲缝里留下黑黑的木炭颗粒。


    “妈妈……”她喃喃道, “是我……”


    新增客户端从鼻腔里逼出一点不赞同的喷气,他摇头, 同样蹲下来, 把手搭在格拉蒂丝脑袋上:“坏人做的坏事, 不要揽在自己身上。工作是你能力的体现, 作为一位独立自主的小女士。”


    格拉蒂丝垂下手指,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她似乎把这小块地板当成敌人, 愤怒地拿指甲抠出木屑, 最后神经质地收回来, 险些放进嘴里用牙咬, 幸好被新增客户端拦下来。


    魔术师一回头就看见小女孩要把手指放进嘴里, 吓得头发都竖起来。


    他一把拉下格拉蒂丝的手, 头痛地喃喃道:“这明明就是绑匪的问题啊。”


    “……我要去救妈妈!”


    格拉蒂丝没有从长计议的心思,她焦虑地站起来, 用力揪住红格子长裙边,扭头就往楼下冲去!


    新增客户端一瞬间就在脑子里闪过无数‘女孩救母, 却被反杀’,‘母女双双落入凶手魔爪’等经典剧情, 同样像只慌张的兔子,从地板上一跃而起!


    “等等!你好歹先去通知巡逻队!”


    魔术师三大步跳下阁楼, 拽住格拉蒂丝, 踩得阁楼梯子吱嘎作响。


    谁知道他刚抓住格拉蒂丝,对面像只滑不溜秋的小鲶鱼般, 从他的手里滑出去,扭过头来时,眼眶里已经转满了泪花。


    终于,格拉蒂丝慢下动作,哽咽道:“是我想的不够多……我不应该觉得这个工作又轻松又赚钱就接下来的……”


    她曾经以拥有这个工作骄傲,这个赚外快的兼职为她们一家度过那些艰难日子提供了不少帮助,她可以穿上体面的外套,而妈妈也不用熬夜做针线活。


    而现在,她宁愿被抓走的人是自己。


    新增客户端头痛地捂住额头,松开手里滑不溜秋的衣料。


    “你做这个工作做了这么久,都没出过什么意外,怎么会今天突然发生,”新增客户端喃喃道,“没有提示的系统任务?也不太像……”


    “哎呀云端啊——你怎么还没从副本里出来啊——”


    他无声地哀嚎一声,想念自己的队友们,现在想起彻夜难眠的小黑藤蔓都觉得格外可爱。


    格拉蒂丝忽略魔术师原地团团转的动作,失神地扶住房门框,突然打了个激灵:“我们不能通知巡逻队!”


    “为什么?”魔术师一愣。


    “他们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抓走妈妈,肯定有人盯着巡逻队那里的动静!要是我们真的去了,会被他们发现的!”


    格拉蒂丝的眼睛里有了亮光,就算它摇摇欲坠,女孩念咒般低低地念叨着:“我今天必须去一趟,就算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简陋小厅里唯一的钟仍然在走动,钟摆滴滴答答地敲击着,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新增客户端张了张嘴,刚想答应下来,忽然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还在等待他汇合的队友们,深陷副本的云端和夏,至今不知去向的尖叫奶油,和孤身走在回红石谷路上的彻夜难眠。


    但是他……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居里亚斯,往南边走。王都和帕达斯的关系愈发紧张,他动作再不快一点,很可能就没有去帕达斯的路了,到时候如果连尤尼克也没法救他,他就会被困在王都。


    系统没有给他分发格拉蒂丝的个人任务,应该完全就是这个npc的隐藏剧情,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其中的风险和耽误的时间。


    魔术师挣扎着看向格拉蒂丝,他现在完全可以,把格拉蒂丝交给巡逻队,让巡逻队来处理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的事情,不是吗?


    其中没有任何利弊,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恰好和小女孩认识的魔术师。


    可是,可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突然说要离开,而不是陪着格拉蒂丝去救她的母亲……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难搞。”他无声地在心里道。


    格拉蒂丝回过头,目光在已经合拢的阁楼小挡板上掠过,回想起刚才墙上用木炭写的字,里面就有详细的地址。


    她不熟悉那个地方,也想象不出城东郊仓库区是个什么模样。


    新增客户端还没在心里纠结出个正负来,回头一看,发现格拉蒂丝宛如雪地里扒拉着雪堆奔跑的小松鼠似的,撒开腿就不见。


    魔术师:“欸你等等等等——”


    算了,就当是报答那顿牛排饭好了!


    郊区月光如熔化的白银,有些冷,寒风从仓库区大库房的空隙里穿过,塑料和金属光泽交织,在月色下映着模糊或清晰的反光。


    草木摇晃,枝桠交叉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魔术师扒开眼前枝干,头顶的魔术帽被横向伸出的树枝一勾,咕噜噜滚出去。


    新增客户端:“……”


    格拉蒂丝顺手捡了帽子递给他,眼眶仍然是一片红的,还没来得及消去。她抹了抹眼皮,鼻子被擦出一片通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小女孩走在前面,脚步还有些不稳,手指仍然在颤抖,睁大眼睛,仔细辨别夜色下的门牌号。


    踩过空地枯枝的脚步声着实有点明显,新增客户端犹豫片刻,抓住格拉蒂丝腋下,将她整个儿提起来!


    格拉蒂丝没反应过来,反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干干干什么!”


    “就你这步子,要找到什么时候。”


    魔术师嘟哝一声,摘下头顶礼帽,扔出一个美妙的抛物线,即将掉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动技能,转眼间带着格拉蒂丝到仓库门前,探头看了看上头的门牌号。


    唔,不是这间,应该在下一排的后面。


    格拉蒂丝总算反应过来,惊喜道:“和我爸爸一样!我爸爸以前也有你这样的魔术帽,可以一眨眼跑到另一个地方。只不过后来他更喜欢用扑克牌。”


    “为什么?”新增客户顿随口问一句。


    “因为他说,扑克牌可以更好地保护我和妈妈。”格拉蒂丝乖巧地伏下身,尽量不增加新增客户端的压力。


    瞬发技能只有公共冷却期,很快,他们找到一间敞着门的仓库,门牌上正是那群绑匪在墙上留下的地址!


    仓库门后仿佛无尽的黑洞,格拉蒂丝挣扎着靠近,被魔术师拉住:“冷静点,我们甚至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但是我妈妈……”


    新增客户端揉了一把格拉蒂丝的头发,无语道:“兄弟,你这样进去,就算有一百个你也就是送人头。”


    格拉蒂丝小小声地抽泣一声,扒着门缝使劲儿朝里面张望,勉强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新增客户端的话。


    他转了转眼珠,取下礼帽,交到格拉蒂丝手上:“这样,我们要有计划地救人。”


    ……


    坐在仓库木箱子上的黑衣绑匪仰头,咕噜咕噜喝光了一罐头的羊肉汤。他扔开金属罐头擦嘴,将手里锋利的匕首按在木箱上头。


    他不太高兴地咧嘴:“他把我们叫到这里守着这个女的,却不说这是要干嘛。”


    说着,踢了脚昏迷在地上的中年女性。


    对方脑袋不自觉往后仰去,狠狠磕碰后面粗糙的墙壁,穿着亚麻色外套的同伴翻了个白眼,一翻手,将羊肉罐头砸他脑袋上。


    “你个婊子生的——”


    “别怪我提醒你,”亚麻色外套的同伴抹了把嘴,站起来,“这女人生了个有本事的小崽子,居然能把老大兄弟画得那么像,害的老大兄弟不得不进去蹲着。”


    “啊?”黑衣绑匪一怔,“就她?!”


    “这下被我们找到了吧!”亚麻同伴哈哈哈笑起来。


    他笑了会儿,拿鞋尖踢了踢中年女人:“那小崽子肯定会过来救她,你当心点,据说她旁边有个一伙儿的魔术师。”


    “啊?”黑衣绑匪再次梗脖子,“又哪儿来的魔术师?”


    “我草,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说啥都不知道。”


    “我前两天这不休假吗……你他妈吧唧什么啊快说。”


    “就一个什么什么悬赏上的,抓了有钱,这么想就行了。”亚麻同伴啧啧两声,“老大就带兄弟过去抓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豁!直楞楞撞人家马戏团帐篷上了!你也知道,过几天就是冬节,那些个马戏团团长多紧张啊,结果演出帐篷被人拆了,换你你高不高兴?”


    “这谁高兴啊!”


    “所以老大就被拎拘留所里头了,好不容易给捞出来,跟着那魔术师一瞧,旁边不是那个老坏他们事的小崽子吗!”


    “合着就是这么找到的啊!”黑衣绑匪长吁短叹。


    他们吞咽着冰冷的罐头食物,随手一扔,金属砸在地上咕噜噜滚走。


    忽然从仓库的另一头传来奇怪的味道,黑衣绑匪摸了摸鼻子,把罐头吃完后手上沾的油渍蹭在裤腰上,随手拎了拎裤口袋里的钥匙。


    他狐疑地瞧向同伴:“我怎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第109章 chapter.108


    那是塑料被点燃后发出的刺鼻难闻的气味, 绑匪们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掉进处怎么也爬不上来的坑里。


    他们利落地从木箱子上连滚带爬跳下来,转头四望。


    黑衣绑匪恼怒地咒骂一句:“见鬼的, 存心不让我好好休息,”说着被同伴踢一脚, “干什么!”


    同伴嘴角下拉到一个微妙的弧度, 用眼神示意他:“别吵, 去找找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 谨慎地一前一后,绕着仓库小范围地巡视,除了堆积成山的木箱和摞高的金属架子外, 没有发现什么点燃的东西。


    奇怪的是, 那股味道仍然锲而不舍地往他们鼻孔里钻, 最后两人都难受地只想打喷嚏, 绑匪同伴捂着鼻子, 瓮声瓮气地指使他:“你, 去门口看看。”


    “凭什么是我?”黑衣绑匪也同样说话嗡嗡作响。


    “因为我要守着这女人,万一她醒来跑了怎么办?老大问起来你负责?到时候被老大打一顿, 扣掉年终奖金的时候别说我现在没提醒你。”


    黑衣绑匪显现出惊人的智慧:“对啊!那我去门口看看。”


    他往门口走的时候,看见仓库门的阴影在银白月光下宛若凝固的果冻, 一道被月光拉得细长的影子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用力从裤腰武器袋里抽出长刀, 大吼一声:“谁!”


    “谁?”里头同伴听见他的声音。


    “有人在外头!”


    他循着那道细长阴影往上看去,却发现没有什么鬼怪, 而是一个穿着魔术师黑白格长袍的青年站在空地上, 背对着月光。


    黑衣绑匪一下松了气,伸手折叠领子上细微的褶皱, 原本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物出摸,没想到就是个瘦瘦高高的人类魔术师,脖子一拧就断。


    哦,抢人来了?那个传闻中的魔术师?


    他看见了什么:没有武器,头上没有帽子,手里没有扑克牌,傲慢自大到觉得自己有时间把武器从武器袋里拿出来?


    黑衣绑匪嗤笑一声,夸张地行了个礼:“喂,你怎么一个人?那个小崽子呢?”


    ……


    格拉蒂丝的心脏砰砰跳,她恍惚间觉得,心脏奔涌而出的血液要从她的胸口一直流向鼻腔,甚至无比害怕这响亮的跳动声会被其他人发现。


    她手上拿着一顶黑色魔术礼帽,是新增客户端的武器。


    他们商议先用火熏将里面的部分绑匪逼出来,然后新增客户端在门口拖住出来的人,格拉蒂丝则带着他可以瞬移的魔术礼帽,沿着仓库侧面的通风口爬进去。


    到时候新增客户端找机会引部分绑匪远去,自己利用瞬移进仓库,处理剩下部分绑匪,让格拉蒂丝将母亲偷偷带走。


    很危险的计划,但是总比正面对上不知道数量的绑匪好。


    她一只脚踩在金属风叶下,庆幸今天仓库的排风没有打开,留出足够的空地供她钻进去,再摇摇晃晃沿着靠墙的金属架子前进。


    期间不免发出细微的声响,令格拉蒂丝不由得提起心。


    并没有人来检查,她松了口气,努力伸出脚去够不远处的木箱,仗着自己个子小体重轻,敏捷灵活地爬到木箱的最高处。


    格拉蒂丝还记得新增客户端说,他的瞬移技能时效很短,需要她尽快侦查完整。


    女孩吸了口气,尽可能大着胆子从木箱边缘探出头,正好能看见不远处靠着墙的绑匪和背遮挡的女人露出的一双脚。


    格拉蒂丝鼻子一酸,她记得那是妈妈最喜欢的鞋,每天都要穿,小心翼翼,不给磕着碰着。


    孩刚要从木箱上爬下来时,她没忍住,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手肘不小心击打到木箱脆弱的表面,发出碰撞声。


    这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仓库区里,简直就是贴着耳廓呼喊!


    绑匪同伴原本悠闲地靠墙休息,听见动静,警惕地拎起手边的长刀,绕过堆叠的木箱和金属架:“谁!谁在那儿!”


    仓库里安静极了,没有声音。


    然而绑匪知道,已经有人潜入了,他看了眼被遮挡的仓库门,啐了口口水,暗自咒骂那个不知道被谁吸引走,现在还没回来的黑衣同伴。


    他不打算把那个蠢货叫回来,兀自提着刀,走向那堆孤零零的,垒成小山的木箱。


    就在踏出木箱遮挡范围的一瞬间,手腕翻转,带着狰狞的神情,魔力顺着刀锋亮起,在空中拉出明亮的技能光芒!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人也一定就在那里。


    “去死吧——”


    呼啦——刀劈了个空!


    他猛的抽刀,目光在木箱后与仓库墙壁之间的距离逡巡,忽然看见右手边金属架上,灰尘厚实,隐约印出一个小小的鞋印。


    一路往上,显然是从这里走的……这下被抓住了吧!


    他刺啦挥刀,撞击金属架,整个仓库都仿佛晃动起来般,看不见的黑暗屋顶里传来惊呼,格拉蒂丝穿着红格子长裙,脚下一滑,从囫囵个爬上的架子上摔下,一路撞过好几层金属架,才滚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腿。


    她一边疼地急促地吸气,一边扭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妈妈——妈妈!”格拉蒂丝疼的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只能从牙缝里憋出一点呼喊。


    果然是那个小女孩,协助巡逻队抓了他们好多兄弟,这下栽在他手里,无论是谁,都给他完完整整地,原地掘出自己的坟墓。


    至于那个蠢货,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啧啧啧,留着他拖住另一个魔术师好了,这玩意儿逃命极快,滑不溜秋,他暂时还不想和魔术师杠上。


    格拉蒂丝整个人都在疼的发抖,她眼前不停重影又合拢,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是不是断了根骨头,才会痛的如此厉害。


    那柄刀就要在她眼前落下,格拉蒂丝拽紧手上就算从高处坠落,也没有松开的魔术礼帽,绝望地往后仰去,不指望自己能在这里活下来。


    也许她死去后,他们会放过妈妈……


    会吗?


    她绝望地想着,刀锋落在她的脖颈前,手边礼帽激烈耸动,一处黑白格人影从魔术帽中踏出,魔力火焰从魔术师长袍的边缘熄灭,星星点点的火苗落下。


    他从下至上顶起礼帽,手边黑白格长袍仿佛化为蝙蝠的薄膜,沿着手臂伸展的弧度拉开,完完整整地包裹住格拉蒂丝!


    绑匪一刀下去,只能听见刀刃划开布料,而没有血肉刺穿的声音!


    他惊讶地倒吸口气,抽回长刀,游移不定地来回巡视这个忽然出现的魔术师和自己的刀。


    或许是他目光中的讶异过于赤裸,格拉蕾丝抓住这个机会,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扑到母亲身上,手指捏皱了母亲肩膀的衣料,折出不规则的痕迹。


    “妈妈!快醒醒!”


    她咬住下嘴唇,伸手去探母亲的呼吸——幸好,虽然微弱,但依旧存在。


    新增客户端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肘,硬生生扯得格拉蕾丝踉跄两步:“我们得动作快一点,那个人被我引开不远,马上就会回来。”


    格拉蕾丝惶恐地擦擦眼角,解开母亲身上绑紧的亚麻绳。


    绑匪才不会这么傻愣愣待在原地等他们跑,就在格拉蒂丝解开绳子的时候,新增客户端已经和对手交上了手。


    延伸出长袍外的黑白格沿着手臂展开,平时软趴趴一捏就瘪的礼帽,在长刀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坚硬到仿佛钢铁铸成。


    格拉蒂丝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晚上,她从通风管道里踏出时的那份心跳,又在这个时候激烈地响起。


    街角认识的魔术师用他神秘的黑白格长袍抵挡敌人的每一次攻击,数不清的白鸽从他的礼帽中呼啸而出,包括仓库黑暗处的边边角角,刺耳的鸟叫声和飞禽特有的体味同样塞满了任何一处空气。


    然而礼帽派的魔术师们本身缺乏足够的攻击力,就算竭力维持血条,也免不了它逐渐下滑。


    她听见那个魔术师在喊她:“你赶紧走,从仓库后门出去!”


    好久好久以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推向另一边,转眼间那只手冰冷了,被炸断在空地的灰尘里。


    于是那个人扔掉了自己的礼帽,打开印着几何人形的魔术扑克。


    保护你,保护你的母亲。


    格拉蒂丝颤抖着亲吻母亲的脸颊,她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众多的脚步声在仓库外响起,就算她现在带着母亲走出仓库,恐怕也无法离开这里。


    “你……接住!”


    她抛过去一盒扑克牌,被那个魔术师抽空接住,对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格拉蒂丝暗地里心酸地笑了起来。


    好多好多人涌进仓库,包括她以前见过的,被巡查队带走的人,她亲手画下的,还有她父亲得罪过的人们,每一张脸孔都在她面前浮现,她沿着父亲的脚印寻找的罪犯,都在这个时候出现。


    妈妈会原谅她吗……如果被发现不是为了挣钱养家,而是跟随那个她曾经咒骂过的男人的脚步。


    魔术师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呆愣着。


    格拉蒂丝抓紧他的长袍下摆,用微弱的气音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扑克牌,他已经……洗好了牌。”


    刹那间,魔术师翻开最顶上那张卡牌,无数长刀在风声的空隙里落下,割破空气,割破最后的声音,血肉将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从锋利金属下逃生。


    在他直视扑克牌上的图案前,率先与最前面那人对视:“你是……”白天追捕他的赏金猎人!


    扑克完全翻开,微笑的人影浮现。


    大鬼牌!


    完全格挡!


    第110章 chapter.109


    无数刀光仿佛在时间中静止, 它们直直地穿越魔术师的幻影,劈开风和无处不在的尘埃,却没有砍下他的头颅。


    新增客户端背后专属鬼牌的技能特效离去, 他好像刚从梦里醒来般,一把抓住格拉蒂丝和她的母亲, 连续翻开扑克牌覆盖在最上面的四张卡牌。


    他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格拉蒂丝的父亲!


    幸好, 这家子人没让他失望。


    不同花色, 不同数字的扑克牌在魔术师的手里就像他的手指一样灵活好用, 继无敌的鬼牌之后,他连续翻开四个9!


    扑克牌技能发动,四张卡牌内部伸出无数锁链, 穿过绑匪们的封锁线, 那些赏金猎人感觉情况不妙, 谨慎地接连后退, 露出他们曾经站立的空地。


    新增客户端还没有学习扑克牌技能, 因此他只能让锁链笔直地伸展, 如果他拥有了足够的技能书,甚至可以操控被召唤出的锁链将他们困住——但是现在也足够了, 锁链封锁为他们争取了喘息的机会。


    他松了口气,赞赏道:“你父亲留下的后手挺好用。”


    格拉蒂丝闷闷地应一声, 心思全在昏迷不醒的母亲身上。


    新增客户端在自己的蓝耗光之前,一连又翻了几张卡牌, 只不过这次没了幸运,格拉蒂丝的父亲似乎认为之前的两个大技能足够他们逃生, 所有后面都是加强部分攻击力的小卡牌。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 飞速接连翻开几张,都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然而绑匪们不会被静止不动的锁链停在原地,他们发觉这些黑漆漆的大家伙们其实并不会移动后,重新猖狂起来。


    “喂,小子,你这什么没用的魔力技能?当是给我们走迷宫呢?”


    “我还以为多厉害,吓我一跳!”


    “结果中看不中用……哈!看我一脚就能跨过去!”


    被扑克技能挡回去的绑匪们压根不把这玩意儿当成威胁,他们用刀鞘磨刀,用鞋底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蹭磨,在空旷的仓库里制造巨大的噪音,搅得人心烦意乱。


    新增客户端盯着他们之中稍窄的一道缝隙,认为必须从那里突围出去。


    他不停地思索自己身上带着什么足够突围的技能,然后他自己逃命快,却不得不顾及身后那两个没有魔力傍身的普通人。


    这事儿真够愁人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魔术师烦恼地啧一声,眯起眼睛,把魔术礼帽重新带回自己头上,手掌完全覆盖住扑克牌面,触摸它冰凉的边缘。


    他在心里默念斯尔德保佑——如果这片大陆的神真的存在的话——一边翻开下一个扑克技能。


    斯尔德仿佛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降下奇迹。


    新增客户端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凝视着手中相同花色的字母牌J,Q,K,直觉它们拥有极其强大的能力。


    绑匪们也意识到什么,他们看见那个魔术师手中三张卡牌悬浮在空中,那些绘画在表面的扑克人物不甘平面形象,挣扎着,从窄小的卡牌中挣脱出来,膨胀,舒展,直到身躯足够占满整件仓库。


    它们带着头冠,金红的绶带和不同规格的制服,神情安详而肃穆,卷曲的长发堆叠在双肩两侧,持足够撑破仓库屋顶的武器,或刀,或枪,或戟,横在身前。


    它们形象扁平,五官和四肢不过是纸壳身躯的部分突起,然而足够高,足够大,从上至下,静静地俯视在场所有人。


    以扑克为武器的第四格技能“幸运星”部分技能特效,抽取相同花色字母牌后召唤扑克卫兵!


    在场没有人不为此心生胆怯,他们呆愣愣地仰视这些比他们高大了三四倍不止的扑克巨人,甚至丧失了提刀和它们一战的勇气。


    不少围攻的绑匪悄悄后退,站在稍远的地方,才感觉心里稍安。


    这,这么高,这么大的巨人,有谁能打得过吗?


    领头的赏金猎人知道自己身后这群人的德行,看到好处就会一起扑上去,稍微发现些困难便四窜逃命,谁也说不得谁。


    他压抑住在扑克巨人凝视下的颤抖,勉强提起刀:“这些怪物也不过是,是纸糊的!只要刺破它们的表面,我们就能轻易地战胜它们!”


    “不要被外表所迷惑!”


    然而一切都迟了,这些看上去仿佛纸糊一般的扑克巨人只要轻轻松松晃动自带的长柄武器,就能扫清整整一片人。


    不过是他说完一句话的功夫,身边同伴便被清理大半,露出空荡荡的仓库地面。


    仓库颤抖的越来越严重,金属架子摇晃得厉害,墙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新增客户端捂住口鼻咳嗽起来,格拉蕾丝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母亲盖上,接着满心期待地看向新增客户端。


    是他救了她们,这下她们一定能逃出去!


    就算之后和母亲一起隐姓埋名,去另一个地方生活,她也一点不后悔,格拉蕾丝保证,她已经记下了在场所有未曾记录在案,侥幸逃脱抓捕的敌人。


    画出来,交给巡逻队,算是完成父亲最后的心愿。


    她沉沉地想着,鼻子一酸。


    格拉蕾丝从小在王都长大,这要搬家,能搬到哪里去呢?为了不被波及复仇,恐怕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家乡,不是一个小女孩愿意看见的事情。


    当然,她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也对不起帮助她的街角魔术师。


    轰隆!


    这间仓库终于在扑克卫兵的横扫之下,不堪重负,摇摇欲坠。那些堆叠的木箱接连砸在仓库墙壁上,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本该完好的仓库。


    灰尘四散,蛛网飞扬,好多没逃出来的绑匪集团成员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压在了废墟当中。


    月色下,一道黑影裹挟着女孩和女人,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匆匆忙忙往回赶。那些强劲的扑克巨人在新增客户端的魔力耗尽后回到卡牌中,仅仅存在半分钟,便完全扭转了局势。


    直到完全看不见仓库区了,魔术师才把女孩和女人放出来,稍稍后退几步。


    他低头查看自己的状态,体力条见底,蓝条见底,血条还剩三分之一,可以算到了最后的底线,如果这个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绑匪,恐怕不得不当场肉搏。


    新增客户端扭头观察周围,见空地没有可疑人影,跳动激烈的心脏才逐步缓和下来。


    他迟疑地看向格拉蕾丝:“你们恐怕不能继续住在王都了。”


    格拉蕾丝点点头,后脑勺两条棕黄的小辫难过地下垂,无精打采耸拉在肩上。


    “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追过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巡逻队马上就要来。”她也同样耸拉下眼角,“等妈妈醒过来,我会把我做的一切和缘由告诉她,然后我们会一起商量换个地方居住。也许去东边是个好主意,那里还可以看见雪,居里亚斯从来不下雪,无论有多冷。”


    “嗯。”新增客户端应和。


    “还有,”格拉蕾丝鼓起勇气,瞪大眼睛,直视新增客户端的双眼,“对不起,把你拉进来这件事,明明我告诉自己,不应该把别人卷进来,我甚至没有告诉妈妈……”


    “但是你妈妈还是因为这件事,遭遇了这样的坏事。小女孩不要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实在解决不了的,就告诉大人。等离开这里后,要好好地生活。”


    对,好好地生活,不需要每天在各个街道巡视,装作天真烂漫的模样,去观察每个人来往的细节。


    把那些可疑的五官和衣物细节扔掉,记住母亲的笑脸和厨房香喷喷的苹果派就好。


    格拉蕾丝眨了眨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晃荡着,就是不落下来。


    她不复之前开朗模样,怯生生地拉住新增客户端衣角,魔术师在身边时,格拉蕾丝感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


    “唔,”她装作不在意,“你马上就要走了吗?离开王都?”


    “今天大半夜的,恐怕不行,”新增客户端着实有点无奈,谁知道今天的遭遇能让他逗留到现在,“大概明天走,我还得找个旅馆住下,恢复体力什么的。”


    格拉蕾丝又眨眨眼睛,脸色明亮起来:“你住我家怎么样?我家有空客房可以给你。”


    魔术师惊讶:“那真是太好了,感谢感谢,这年头找个半夜开门的正经旅店不太容易,还得大早上起床找只接单的尤尼克。”


    “你明天还要去找尤尼克?”


    格拉蕾丝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我知道去最近的尤尼克协会怎么走,王都有好几个据点,我可以帮你挑一位脾气温和的尤尼克……”


    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格拉蕾丝瞳孔紧缩,整个人仿佛变成雕像,直直往前倒去。


    埋伏在浅草丛中的黑衣绑匪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他是这场仓库坍塌事件的幸存者,老大叫他埋伏在外头,他就真的趴在草丛里,等待可能不会来的人。


    他提着刀,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先贯穿格拉蕾丝,再贯穿新增客户端的胸膛。


    但是没有。


    刚刚清醒过来的母亲张开嘴,张开双臂,她的胸口涌出连贯的血流,替女儿挡下了这一刀。


    第111章 chapter.110


    格拉蕾丝永远停不下来的心脏发生了短暂的迟缓, 她后知后觉接住母亲的身体,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妈妈……”她喃喃道, 那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魔术师来不及顾忌女孩的情绪,他大吃一惊, 翻出魔术礼帽, 瞬移到黑衣绑匪身边, 抓住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抓到这人, 对方迅速抽出刀,发现自己一击没中,心里想的就只有赶紧跑, 等老大来找他。


    然而火光亮起, 伴随着灯光明灭的投影, 巡逻队的队员们终于赶来, 在空地上围住这些掀翻了王都仓库区的罪魁祸首们。


    ……


    收拾家里东西的时候, 新增客户端倚靠在门口, 看格拉蕾丝神情严肃而疲惫,还没他胸口高的小女孩忙忙碌碌, 走进走出,将阁楼上一切东西打包扛下来。


    他在心里感到不忍, 别过脸去,低声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居里亚斯继续住下去, 那群人已经被巡逻队抓了个七七八八,不会再有人来干扰你的生活。”


    “但是我不能冒险, ”格拉蕾丝抹了把脸, 她终于换下那一条红格子长裙,珍稀地折叠好, 放进箱子里,“还有一小部分人在外面,我就不能继续住下去。”


    “今天他们有胆子绑架我的家人,明天就能绑架我的邻居,我的朋友。”


    棕黄辫子的女孩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好几岁,母亲下葬那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新增客户端抬手拉下礼帽,用边沿遮挡雨丝,免得飘到他眼睛里。


    有零零散散一些人来给新墓碑献花,格拉蕾丝穿黑外套戴黑帽子,沉默地看着人们来来往往。


    她们在王都住了十几年,但是认识的人并不多。


    她以前上学时的同学老师,母亲的朋友,后来来了一些父亲的朋友,曾经在父亲下葬时前来献上一束花,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悄悄送来补给,格拉蕾丝很感谢他们。


    最后没人来了,格拉蕾丝上前一步,站在墓碑前面,注视着石板上镌刻的字词。


    她搭上墓碑冰冷的顶端,先是抽泣一声,掉了几滴眼泪;然后抽泣的幅度越来越大,眼泪止不住,从眼角流到下巴;最后演变成嚎啕大哭,跪在墓碑面前,弓起单薄的脊背。


    “呜……啊……”


    她睁大眼睛,死死凝视着前方,新增客户端看着她的侧脸,心底泛酸,侧过身去。


    他回忆到这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怎么跟云端似的,天天叹气——不能这样,最后说不定会变成爱叹气的小老头。


    魔术师故作轻松地走过来,拍拍还在整理的格拉蕾丝的肩膀:“除了隐姓埋名一个人生活,我有个别的路子。”


    “什么?”格拉蕾丝露出疑惑的神情。


    “加入我的冒险队,”新增客户端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邀请她,“一起去大陆上冒险,变强,然后你就有足够的力量寻找那些犯罪者。”


    格拉蕾丝从来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


    她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我……我?可是我没有魔力,也不会魔力技能,老师从来没有教过这些东西……冒险家是需要魔力的吧?”


    魔术师认真纠正她的错误:“兄弟,你得先搞清楚一个前提,人类是生物,本身就拥有魔力,你只是不会用它。我队伍里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啊,呃,现在变大了,是云端带进来的。所以你加进来,问题估计也不大。”


    说起夏,新增客户端突然卡壳,想起夏已经褪去了原本的男孩模样,成长为少年,不知道格拉蕾丝能不能做到这档子事。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在心里嘀咕。


    格拉蕾丝还以为自己将孤苦伶仃过完下半辈子,也许会找个恋人,也许会收养个小孩。


    但是现在有人对她发出了邀请……希望她能加入一个冒险队,走遍斯尔德大陆,去看看那些她待在王都时永远也看不见的风景。


    “我可以吗?”


    她喃喃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拥有同伴,拥有她爱和被爱的人,“就算我一无所长。”


    “小姑娘,”新增客户端十分严肃地告诉她,“你灵活的手指和过目不忘的本领足够惊人了。”


    “我可以吗?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吗!”


    她惊喜地大叫起来,一瞬间抛开手里所有用布袋裹着的东西,用力一蹬挂在新增客户端脖子上,翘起脚来拥抱他;转瞬间又跳下来,激动地整个人都发抖,不住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喊,一边掉眼泪:“妈妈你看,我有新的朋友们了……”


    “我的队员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会接受你的。”新增客户端觉得自己也有点头脑发热的迹象,虽说冒险队里,像格拉蕾丝这样拥有特殊技能的人的确挺受欢迎。他一拍脑袋,无声地嘀咕两句。


    格拉蕾丝呜咽了一会儿,总算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


    “抱歉,”她鼻音浓重,“我太激动了。”


    “谁遇到开心的事情都会这样。”魔术师安慰她,笨拙地抽来手帕递过去。


    小女孩擦干净眼泪,暂时忘却了亲人离去的痛苦,她风一样地冲上阁楼,框里当啷扔下一箱子她认为出门冒险需要用到的东西,包括不少绘画工具,她珍稀地亲吻它们,塞进一个小盒子里。


    “那,”她抬头,眼睛里闪闪发光,“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一点换洗衣物?”


    魔术师想了想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会南下,悄悄经过帕达斯然后进入红石谷,那里虽然是亡灵的地盘,但不用害怕,我们也拥有亡灵种族的同伴,他会保护我们。”


    红石谷是个什么地方呢?格拉蕾丝满怀憧憬地想着。


    她手里捏着寄存着母亲生前照片的项链吊坠,幻想那个不同于人类种族的国度。她没有好好学习过地理,曾经课堂上,天真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王都,于是对大陆历史嗤之以鼻。


    但是她也会在书店老板虎视眈眈下,翻完了一本讲述外族的故事书。


    它说,红石谷是斯尔德长袍边缘的光芒敛去时,最后照耀到的地方,所以那里从永远的黑夜变成永不暗淡的黄昏之地,拥有暗红色的土壤和陡峭的峡谷,一条血河从上游静静流下,滋润着岸边的花。


    那些花被亡灵放在眼皮地下珍惜,他们采摘名为向天石的花朵,制造自己的灵魂命匣,保存生物转换种族时溢出的灵魂,从此不老不死。


    “我也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吗?”她幻想着,轻声喃喃着。


    魔术师承诺:“会的。”


    ……


    居里亚斯的冬节准时开始,零点到来时,新增客户端没睡着,骂骂咧咧上前关窗户,还不住地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窗户关到一半,突然发现屋子底下有个熟悉的人影,穿着她压箱底的羊皮靴,梳着整整齐齐的棕黄卷辩,装模作样地咳了咳,一只手放在背后,一只手敲门,脸上神情十分陶醉。


    “咳咳!”格拉蕾丝清清嗓子,“这位先生,冬节快乐!让我为您演唱一曲冬节特产,王都本地曲目《雪花是神偏爱的幸运物》。”


    还没等她真的张开嗓门,房门突然开了,原以为已经睡着的魔术师出现在后头,身上披的魔术师长袍皱皱巴巴。


    格拉蕾丝吓一跳,兔子似的往后一蹦:“哇!你还没睡吗!”


    新增客户端无奈地眯眼看着她,笑容中带着点戏谑:“被冷风吹醒了,正好看见某个小女孩大半夜不睡觉在外头唱歌。”


    “……我这是排练!排练!”


    格拉蕾丝恼怒地大喊大叫起来:“居里亚斯的冬节会有小孩子上门唱歌,但是小孩子只会去门口蜡烛多的人家,因为那会给他们分可以吃的黄油蜡烛!像我们这种干巴巴的人家,就没有小孩子愿意来了!”


    “你肯定从来没有体验过一群小孩子在门口合唱,所以我就想一个人试试……咳,虽然年纪是超过了一点。”


    “喂!不许笑啊!”


    格拉蕾丝恼羞成怒,越过新增客户端就往房间里跑,被魔术师抓住,拍拍她的脑袋:“我这又不是嘲笑你……那再来一次?就当我第一次看见?”


    小女孩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哼哼几声:“不许笑哦。”


    房门关上,又打开,暗黄色的灯光从屋子里照射出,印在格拉蕾丝的脸上,跳跃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仿若凭空跳舞的小精灵,闪闪发光。


    “先生,冬节快乐!”


    她认真道,“虽然耽误了您几天的行程,但是冬节绝对物超所值!接下来由我演唱冬节传统曲目《天国下永不融化的雪》。”


    居里亚斯从不下雪,这里永远是热闹的,喧嚣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美妙的色彩。


    天刚亮,就有无数五彩缤纷的马戏团从郊区拔营而起,浩浩荡荡往王都城区赶来。他们带来了数不清的彩带,红鼻子小丑和节日喷漆,也带来了就算冬天也要畅饮的坚果碎巧克力草莓雪顶汽水。


    格拉蕾丝从城里原有的马戏团那里领到两根喷筒,鬼鬼祟祟,背着手回到新增客户端身边,趁他不注意,往他头上浇上无数彩条和亮片。


    新增客户端:“……”


    兄弟,你这个时候搞我心态?


    还没他反应过来,格拉蕾丝又掏出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小丑鼻子上薅下来的鼻套红球,摁在新增客户端鼻子上。


    新增客户端:“???”


    小女孩恶作剧达成,哈哈哈哈笑着开溜,魔术师顶着满脑子的彩条和问号,冲过去要把她逮回来,却被一个从角落里冒出来的马戏团团长抓住。


    “里尔!”对方眯着眼睛,从悬挂的彩条缝隙里打量他,“马上就要开始节目表演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魔术师梗着脖子莫名其妙,皱着眉抹了一把脸,感觉脸上全是亮片和彩漆:“什么里尔?我不是里尔啊!谢谢!兄弟!挡着我路了!”


    “什么什么不是,你不就是吗!”


    对方似乎是个一米外人畜不分的近视眼,上上下下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拍了拍脑门。


    他在人群中扯着嗓门,几乎要把魔术师震聋:“穿着魔术师长袍,还喜欢带小丑鼻,脸上全是马戏彩条……别嚷嚷,快过来,就差你一个了,回头给你算两倍工资!”


    两倍工资戳中了穷鬼魔术师的心,他挣扎着回头,看见格拉蕾丝在原地笑眯眯地挥手,他松口气,被强行摁在一辆马戏花车上。


    “彩排都彩排过了,你知道过程!”


    马戏团团长试图多叮嘱两句:“等火圈抛过来的时候,你就往火圈里放鸽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两倍工资!”魔术师瞬间屈服。


    谁知道有一天,放鸽子也能成为谋生的手段呢?新增客户端嘲讽地想着。


    前面的马戏花车缓缓启动,人群爆发出史无前例的欢呼声,格拉蕾丝抱着一杯比她脸还大的树莓冰激淋杏仁碎樱桃蛋卷淋巧克力,爬上一边低矮的屋檐,拼命地挥手!


    “喂——看这里!!!”她一只手拢出半圆,指了指天空!


    新增客户端在抛来的无数干花的包围中抬起头,看见居里亚斯宫的天台上飞出一列天马,身后炸开细碎烟花。呼啦啦的振翅巨响,白鸽飞过花车长队,越过天际。


    一颗雪花慢悠悠,飘了下来。


    第112章 chapter.111


    新增客户端怔怔地凝视着落在鼻尖的雪花, 忽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伸手接住,等待它融化的那一刻。


    下面马戏团团长顶着螺旋七彩小丑帽跳脚大喊:“鸽子鸽子!别愣着了!火圈来了——”


    还没喊完, 一双眼睛往中间聚集,紧紧地注视着那颗掉下来的雪花, 随着人群的骚动, 和所有人一样, 惊得差点原地起飞:“雪!下雪了!”


    天空从漂亮的蔚蓝色往浅湖蓝转变, 无数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沉默地落在居里亚斯这片从不下雪的土地上,屋顶上, 每一株植物的叶片上。


    人群爆发出冲天的欢呼, 他们见证了居里亚斯的第一场雪的诞生!


    格拉蕾丝也愣怔地伸出手去, 被树莓冰激淋捂冷的手指感受不出雪花的温度, 但也足够她看清这细微的小精灵。


    “啊, 是雪花……”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居里亚斯宫,元首站在天台上, 同样凝视着欢呼雀跃的人群和漫天雪花,那群飞去的天马骑士回旋而来, 落在天台空地上,等待节日的下一步流程。


    待人群稍微安静下来, 元首上前讲话。


    “我们很幸运,平安而和平地迎来了又一年的冬节, 拥有这些令人惊叹的马戏节目和花车。”


    他讲了一些往年节日都会讲的节日祝福后, 将话题引向远方,下边人群也随着他的话头被吸引了注意力。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 在我们的西南边,有一座盛行黑市的城市帕达斯,单方面切断了与联邦的联系,私自囤积兵力与武器。这样的行为,我们绝不姑息,凭借身为城主的权利而分隔统一多年的人类联邦,这是不可饶恕的。”


    “因此,很快军部会下发文件,我们即将调军前往帕达斯,彻底接管帕达斯城主府,将这座城市重新拢回联邦管辖中。”


    “好!”他刚说完,下面立刻响起零零散散的高声欢呼,接着人群也被带起头,举起右手,面容上洋溢着热情,瞬间整个王都化身欢呼的海洋。


    元首看了看演讲稿,不打算说太长,毕竟马戏花车还有部分没表演结束:“三天后,大军将会在中心广场接受检阅……”


    人群仓皇抬头,齐刷刷往后看去,伴随着巨大而嘈杂的响声,爆炸发生了。


    仅仅离马车巡游的广场两百米,无数房屋建筑被瞬间摧毁,火光与白金色的化学制剂摩擦反应充斥了所有人的视野!


    元首话说到一般,不得不提高声音:“所有人趴下!是恐怖袭击!”


    然而人群并没有完全听从他的指挥,部分人无头地听话,原地蹲下瑟瑟发抖地抱着头;也有不少人盲目地跟从别人,被推倒,被踩踏,哀嚎遍野。


    更多的人一转身,往那个方向奔去:“那是我家!”


    “那是我的房子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家里!!!”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还没结束,王都肉眼可见的接连爆炸好几处,都是威力巨大的炸药,将所有的建筑和生物毫无例外地摧毁!


    一片狼藉,满目废墟。


    许许多多的城防军和巡逻队行动起来,一路赶去救人和灭火,还有抓住那些可怕的恐怖分子,随行观看节目的官员上前一步,劝说元首到城堡底下的地窟避难,被元首拒绝。


    “但是……”


    他焦急的神色凝固在半空,鼻尖已经能闻见那股烧焦的难闻气味,脚下的震动不是梦,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有人把炸药埋在了居里亚斯宫底下!


    这到底是什么人,可以绕过无数巡逻和搜身,光明正大地进入居里亚斯宫!


    恐怕是……叛徒,内鬼!


    “趴下!!!”


    一声大吼,伴随着剧烈的响动,好像被石料包裹住的闷响,这座矗立了数百年的庞大宫殿群不堪重负,在一次又一次的连锁爆炸下摇摇欲坠,明亮的窗玻璃被震出裂痕,支撑柱爬上断裂的蛛网。


    格拉蕾丝在人群四窜之际,直接窜到附近一棵行道树上,焦急地喊着:“客户端!!!先生!你在哪儿?!”


    她觉得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于是提心吊胆,不住地咽着口水从树上滑下,试图闯进无头苍蝇般的人群中,逆行在陌生的面孔里。


    “喂——你在……啊!先生!”格拉蕾丝被魔术师抓住,惊喜地叫起来!


    新增客户端头都大了,他凭借自己良好的视力,一眼就看见格拉蕾丝标志性的卷翘的棕黄小辫,见她差点要被人推倒在地,连忙抓住,躲到角落里。


    远处爆炸声仍然连绵不断,魔术师迅速打量她:“你没受伤吧?”


    格拉蕾丝摇头:“我好着呢。”


    新增客户端松口气,正好看见队友发来的消息,但是现在情况,他实在腾不出脑子来传递消息,只好急匆匆地告诉彻夜难眠他这边事情很多,就挂了通讯。


    “我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霉,”他皱着鼻子念念叨叨,身手利落地带着格拉蕾丝换地儿,不被飞来的石子砸到,“论坛里那么多玩家升级的升级打怪的打怪,活的可滋润,怎么搁我这就是炮弹贴脸?!”


    “说不定先生您和这玩意儿挺有缘分。”格拉蕾丝小声道。


    “有缘分个屁!”


    他们同时抬头,望向离他们只有不到一百米的居里亚斯宫,变了脸色。


    就在附近的爆炸声熄灭时,这座宫殿终于被炸断了最主要的支撑柱,整栋建筑缓缓塌陷,那些名贵的雕像画布,那些明亮奢华的雕花琉璃,在这一刻化为废墟。


    尘土飞扬,两个人呆愣在废墟中,烟尘涌动,仿佛看见百年的历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逝去。


    他愣怔地回过头,看见格拉蕾丝同样呆呆地看着居里亚斯宫的陷落,白皙的小脸上缓缓落下一行鲜血,被无意识地擦掉。


    新增客户端大惊失色:“等等!别动!你流鼻血了!”


    格拉蕾丝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她又擦了两下,突然发现手上与灰尘混合的鲜血是多么刺眼,一直流,仿佛永远也流不完。


    她倒抽一口气:“这……我怎么突然流鼻血了!”


    “赶紧止血!”魔术师把脑子里任何有关止血的知识都拉出来实践了一番,好不容易看见鼻血不流了,格拉蕾丝本人却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


    她站也站不住了,被魔术师搀扶着,眼皮不住地耷拉下来,陷入昏迷。


    ……


    人类联邦会永远记住这一天,他们从来不会想到,帕达斯这样凭借商业崛起的城市,会有胆量和实力与人类联邦叫板,以至于闹到独立这一步。


    也不会想到这座不大的城市,会直接派人来王都进行恐怖袭击。


    居里亚斯拉响长长的警报声,人们仓皇躲进临时建造的地窟中,不敢探头往外看。无数伤员被抬进医生的房间,紧急救治一番后抬出去,与下一批进来的伤员擦肩而过。


    他们等待这帕达斯集结庞大的军队,直至攻入居里亚斯。


    但是没有,这波爆炸过后,仿佛无事发生,外头再没有了一点袭击的模样,没有军队,也没有黑衣人见一个杀一个。


    等动静过去,人们纷纷从地窟里抬头,灰头土脸,叫嚣着要打进帕达斯!要让那座不知好歹的城市尝尝厉害!


    他们从避难所走出来,重新用双手建造家园,而魔术师带着格拉蕾丝匆匆回到家里,幸好格拉蕾丝的家偏向郊区,没有被这场爆炸波及。


    “这两天伤员太多,医生没时间救你,只能先救那些断胳膊断腿的,”魔术师把格拉蕾丝放在床上,笨拙地哄她,“没事的,说不定就是什么急性病,躺两天养养就好了。”


    格拉蕾丝急促地呼吸,她伸手拽住新增客户端的衣角。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轻声道,睁大了眼睛。


    身体很痛,非常痛,她仍然感觉有血液冲破血管,沿着手臂,鼻腔,耳道,缓缓往外蔓延。


    魔术师摸摸她的脑袋:“死什么死,好好躺着,我去叫医生来。”


    新增客户端匆匆关上房门出去,而格拉蕾丝仰着头,凝视着暗棕色的天花板,小心地挪了挪,将身体缓缓长出的囊泡掩盖在被褥下。


    医生来着,上上下下观察格拉蕾丝十分钟,纳闷地摸摸下巴:“我没见过这样的病,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征,只是……”


    他随手一翻,发现格拉蕾丝露出的手肘上,一个小小的囊泡。


    医生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随即大惊失色,站起身时椅子翻倒,砸落地面的动静极大,呆在外头的新增客户端两步冲进来,抓住医生。


    “怎么了?”


    “传染病!这是一种我们还没发现的传染病!”


    医生连忙收回手,站得离格拉蕾丝远远的,脸色大变:“我们还不知道这病的传染性怎么样……先生,我劝告你,离她远一点,不然很可能自己也会染上这个病!甚至可能会死!”


    格拉蕾丝大震,她还没从医生的话里脱身,就先听见了这样的噩耗。


    “不……别……”她挣扎着往后退,不让新增客户端太靠近她,然而魔术师毫不畏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沉声道:“没事,我是外地人,外地人不会被病毒感染。您站的远一点。”


    医生受到他鼓舞,就算知道面前是一种未知的疾病,他也鼓起勇气,在格拉蕾丝面前重新坐下,拿出纸笔。


    “没关系的,”


    他虽然颤颤巍巍,但是想起了老师要他成为医生前发下的誓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没有疾病是不可战胜的……我们一定会打败它。”


    第113章 chapter.112


    魔术师颇为滑稽地挎了个竹篮子, 从东大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头次尝到和npc还价的滋味,尤其是还没吵赢。


    “干什么啦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两个铜板买一块白面包?见鬼去吧!”


    面包房的妇人是这么倚靠在柜台上, 看着指甲,翻着白眼, 仿佛她刚修整完的指甲上全是黏糊糊的面包屑和果酱。


    魔术师一脸郁闷地走出面包房, 门口正好站着位战士玩家, 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新增客户端道:“兄弟, 不用看了,今天的面包比昨天还贵俩铜板。”


    对方皱着鼻子,一缩脖子:“那算了。都什么时代了, 还是省点铜板……居然连npc的东西都会涨价, 我还不如下线喝罐营养剂。”


    “营养剂还没面包味道好呢。”


    “起码它够便宜, 对吧?”


    魔术师换了间面包房, 值得庆幸的是, 这间面包房的店主够善良, 仅仅涨价到五个铜板,让新增客户端拿下一斤面包, 顺便允许他用额外的铜板换一刀子抹在面包上的黄油。


    新增客户端熟练地将包着面包的油纸收拢,拿细麻绳捆好, 小心地将抹了黄油的那一面朝内,这样就不会被油纸蹭走。


    他匆匆拿着面包, 风一样卷过残缺的集市,尽可能以便宜的价格买到肉食蔬菜, 毕竟他身上没有多少钱, 这些拿出来的铜板都是格拉蕾丝给他的。居里亚斯的街道不复以前的干净整洁,到处都是废墟遗留下的碎石料和木头, 行人不得不踮着脚,从砸落的横梁上跨过。


    为了不影响做生意,集市的很多摊主都会在货物的顶上蒙上层色彩鲜艳的布,写着货物名称和价格,方便过路人盘算价钱。


    最后回到屋子前,新增客户端咳了咳,整理有些狼狈的黑白格魔术师长袍。


    他将头上的魔术师礼帽收回武器袋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挺起胸膛来走进屋子里。


    格拉蕾丝半躺在窗边,一只手搭在被面上,扶着卡牌,一只手虚虚地握着笔,在卡牌表面留下意味不明的笔迹。随着她的动作,一副简笔画跃然纸上。


    只是卡牌太小了,看不清楚多少细节,只能说传神,尤其那是以小女孩的视角出发,看遍王都马戏的俯视图。


    新增客户端敲了敲门,在格拉蕾丝回过头来的时候,将手上的食物放在床头。


    “中午好,小女士,”魔术师做了一个只有流浪魔术师才会做的夸张的鞠躬礼仪,果然格拉蕾丝虚弱地微笑起来,“今天的太阳或许是这些天最好的。”


    “不,我相信明天的太阳更好。”格拉蕾丝眯起大眼睛,抿着嘴唇笑起来。


    她已经虚弱到不能下床了,浑身乏力,那些可怕的囊泡从她的手臂开始泛滥,逐渐布满了大半的身体,带来无与伦比的瘙痒和疼痛。


    医生的药并没有多大作用,顶多减轻了痛苦,但是每当午夜钟声响起时,新增客户端准时醒来,都会听见隔壁女孩压抑的抽泣声,尽管她在白天时永远都是微笑着的。


    刚开始几天,她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愿意接受自己一点点,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虚弱下去,尚有一点精神的女孩就会从床上滚来下,大汗淋漓地扶着栏杆,要走出这个狭窄的房间。


    但是她做不到,她的腿脚没有一点力气,每一次踩下去时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哀嚎着疼痛,接着血液就会承受不住般,从鼻腔里涌出,落在地上,手背上。


    她也不能接受那个残废一般的自己。


    新增客户端从隔壁房间冲过来,看见格拉蕾丝跪倒在地上,她面前淌着大滩血迹,几乎能从粘稠的液体表面反光中看见自己的脸。


    或者听见那些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不敢接受现实的哭喊:“我不是!我不会……不会死的!”


    “——妈妈!”她凄厉地尖叫一声,将蹭满鲜血的脸埋在手心,难以自持地哭泣,模糊的,破碎的话语溢出,“我明明已经有了前进的路啊——”


    但是突如其来,奇怪的疾病要将她所有对未来的美梦打碎,那是梦境,是她幻想中的世界,是那些浅金树叶的森林,纯白的岛,和永不熄灭的落日。


    ……还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们。


    听见新增客户端走来的脚步,女孩怔怔抬起头,望向魔术师。


    她流着泪,摈弃所有有关死亡的想象,充满希冀地问道:“先生!医生会救我的吧!!!”


    “……会的。”新增客户端别过脸去,心底是空荡荡的茫然,作为数据体构成的玩家,不受病毒困扰,在此时和这个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他仿佛说给自己听:“医生召集了很多同行,他们会拿出有用的方子的。”


    直到某天,魔术师发现医生的诊所人去楼空,邻居们告诉他,这位热心的医生先生,因为一些奇怪的疾病,已经去另一个地方啦。


    他去了斯尔德的神国,带着他心爱的妻子。


    魔术师如坠冰窟,恍恍惚惚。


    格拉蕾丝也接受不了医生死亡的事实,她看着新增客户端,哀求般轻声道:“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没有。谁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魔术师扯出一个虚假的微笑,勉强说道:“你要看鸽子表演吗?还是让可爱的兔子们出来溜达溜达?或者来观赏一场徒手放火圈?这可是魔术师的拿手好戏。”


    她一个都没有选,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魔术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女孩也握住他的手,将脑袋深深,深深地垂下去。


    许久,她的肩膀耸动,发出轻微的抽泣。


    她终于接受了可怕的现实。


    新增客户端把食物分成几份,递给格拉蕾丝,让她小口咀嚼,一边说起下午的事项:“你先把药喝了,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格拉蕾丝闷闷不乐地嗯一声,嚼两口,格外勉强地动动喉咙,把食物咽下。她敏锐地察觉到魔术师话里的话,问道:“下午你又要出去吗?”


    “唉,没办法,我需要参加医生的葬礼,”新增客户端把黄油多的那一面切给格拉蕾丝,对方一怔,默默低下头去。


    “唔,”她迟钝片刻,神色很平静,“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替我提前找一块地方吗?”


    “什么?”


    “我想要一块小小的空地,放我的骨灰盒。”


    格拉蕾丝安静地望向他,两颊凹陷,额头上皮崩的紧紧的,为了好打理,她让魔术师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剪掉了她卷曲的漂亮的棕黄小辫子,只留下一头干枯的短发。


    她放下盘子,小小地比划着:“很小就可以,最好可以见到雪,见到太阳,旁边要有树林,还有风从上面刮过。要足够平坦,这样我睡着也能安稳一点。”


    “当然,如果斯尔德能亲自接我去神国,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她的话,魔术师沉下脸,头一次愤怒地打断她:“你不会死的,云端已经从副本里出来,我喊他去买药了,外地人的药要比这些傻子医生的疗效更好。”


    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坐着,狼狈地逃避,去往医生的葬礼。


    周围人站成排,望着医生先生的骨灰盒晃晃悠悠放进坑里,填土,立上石碑,有人摇摇晃晃站不稳,有人咳嗽不停,魔术师这才发现,这个公立墓地周围多了那么多的石碑,仿佛一群群静止的树木。


    奇怪的传染病在城里流传开来,不知道谁是源头,总之发现的时候,大批人都有了反应,轻的七窍流血,重的身上长满囊泡后郁郁死去。


    幸好王都里还有数量不菲的玩家,提醒元首要把病人隔离,才勉强减缓犯病。


    但这样也不能阻止病人增多,为了防止扩散,居里亚斯……封城了。


    魔术师不能从居里亚斯离开,而送药的云端也不能从外面进来。


    新增客户端迷茫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还是有很多人从居里亚斯里离开,他们拿出大量的钱财,贿赂了封锁城门的守卫,才从这座死气沉沉的王都里逃离。


    但是他没有钱,城里也找不到能提供足够金钱的工作。


    食物的价格一天天上涨,商队越来越少,集市从下午五点关门,到三点关门,到全天不开,已经变成了常态;人们惊慌失措,聚集在一起组成团体,抢砸城里的面包房和菜摊,仅仅三天,整座城市好像被洗劫过一般,直到驻城的军队掌管了一切。


    没有钱,不仅买不起食物,也买不起药,格拉蕾丝没有药物止痛,她会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新增客户端离开了医生的葬礼,走进一家当铺。


    出来时,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袍,当掉了价值不菲附过魔的魔术师黑白格长袍,没有一点留念。接着他一转身,走进药店,果断地拿出卖了职业装备的钱。


    格拉蕾丝会康复吗?他不知道。但,起码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114章 chapter.113


    夜色沉沉,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带起街上枯枝落叶一片,魔术师孤独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挂在腰间的武器袋被风吹动,往后扬去。


    他绕过庞大的宫殿废墟, 回到家里, 格拉蕾丝难得精神好些, 坐起来在卡牌上画画。卡牌很小, 她不得不把眼睛凑到近头才能看得见。


    见新增客户端回来,格拉蕾丝露出狡黠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卡牌:“先生, 你看这是什么?”


    魔术师下意识一摸武器袋, 才发现他的扑克牌不在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格拉蕾丝顺走了。


    “你也不找个大点的纸画画, ”新增客户端吐槽道, “这么丁点大的扑克牌能画多少东西?”


    “嘁, 你不懂。”女孩扮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展示她下午的成果。


    这张是他们刚见面的场景, 一个棕黄辫子,红格子裙的小女孩坐在马戏团塑料椅上, 周围是模糊的笑闹的观众,马戏团帐篷七彩条纹螺旋向上, 顶端落下一束光,穿着黑白格长袍的魔术师跃入光中, 长袍猎猎扬起。


    新增客户端评价道:“这张挺好, 画的我很帅。”


    这张是魔术师不情愿给她放兔子的场景,提着魔术帽, 满脸的“我今天真高兴”,脚下堆满了兔子海洋,软绵绵,肩膀上趴了一只,头上顶了一只。


    新增客户端现在也满脸不情愿:“这张我仿佛像个卖兔子的黑心老板。”


    这张是仓库战斗的场景,魔术师身如鬼魅,他绸缎般的长袍从手臂上延展开来,仿佛蝙蝠赖以为生的膜翼,融入黑夜之中。他身前悬浮着无数扑克卡牌,那些可怖的扑克巨人从窄小的卡牌中挣扎而出,带着金黄的假发与制服,长柄武器贯穿整张画面。


    “除了我没有脸以外,别的都挺好。”


    这张是王都举行冬节马戏花车的场景,红格子裙小女孩蹲在屋顶上,举着甜甜的冰激淋,魔术师站在马戏花车上,一手扶着花车顶端,燃烧着火焰的圆圈顺着风的轨迹扔来,无数白鸽从他手心飞出,翅膀拍打的震动模糊了背景里庞大壮美的居里亚斯宫。


    啊,还有一张,是格拉蕾丝给自己画的画像。


    她简简单单画了一张小圆脸,两只大眼睛,弯弯翘起的小辫,她可喜欢的红格子裙和尺码过大的羊皮鞋。


    没有背景,也没有上色,下面只写了两个单词“我是”。


    魔术师心神恍惚,沉默地翻转过来,是一张红心女王牌,那这张牌不言而喻。


    我是女王。


    我是自己的主宰,我是一个追逐罪犯的冒险家,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徘徊于黑白之间,要画下人性丑恶,也要画下自然壮美。我将用一双记录一切的眼睛,临摹世界上所有充满色彩的景。


    “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什么场景了,”格拉蕾丝仰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唇边噙着甜甜的笑意,“冬节当天人太多,所以可能有些地方画不对,先生你担待一些。”


    新增客户端沉默片刻,将所有卡牌合拢,注视那些空白的背面染上色彩。


    “很棒,”他说道,“你是个很棒的冒险家,也是个很棒的画师。”


    “当然啦……诶!!!”格拉蕾丝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抽过新增客户端手里的扑克牌,“等等!颜料还没干啊啊啊啊!”


    于是魔术师差点被愤怒的女孩一顿暴打。


    ……


    魔术师顶着猪头脸出了家门,用高高的魔术礼帽遮住自己的目光,不止一次庆幸格拉蕾丝没有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也没有追问这件事,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心下一片轻松,格拉蕾丝的精神看上去好太多,漂亮的大眼睛比前两天都有了光,除了依旧瘦的过分,其他似乎都在好转。


    他好歹是个男性,不好处理格拉蕾丝身体上的囊泡,也不敢请本地护工来护理,只好每次都胆战心惊地蹲在浴室门口,希望小女孩不会因为手足无力而滑倒。


    一切都在变好,因为格拉蕾丝说,她身上的囊泡没有新的增加了。


    新增客户端快乐地哼着歌,难得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盘算着从哪里把云端接进来——是的,他的队友到居里亚斯了。


    万事大吉,对不对?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房间后格拉蕾丝的神情。


    她几乎是趴伏在被褥上,本来就没有几公斤肉的身体仿佛又轻了不少。一条弯曲的脊柱从她的脊背上浮现,仿佛扭曲的长虫,在一点点吸收自身营养。


    冷汗从额头滴落,流进格拉蕾丝弯曲的臂肘中,被冷静地拂开。


    她的确说,那些囊泡不再增加,然而它们开始炸裂,迸出恶臭难闻的黄色脓水,每次都会粘在贴身的衣物上,被格拉蕾丝冷漠地扔进洗衣篮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作画时不得不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看清楚笔下的内容。


    现在魔术师出门了,格拉蕾丝终于不用再痛苦地压抑自己。


    她神情空白,仰躺在床铺上,手边是魔术师出门前专门给她倒的糖水,已经冷了,她一点也咽不下去。


    仿佛全身都在衰竭,她的皮肤在老化,头发干枯,体内器官仿佛被抽空了生命力,只留下一具表面上还算完好的躯壳。


    到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自己会活下来了。


    可是,她要怎么离去,才能不让魔术师先生伤心呢?她没有力气,没办法一个人静静地走到斯尔德大陆的角落,然后孤独地死去。


    就这样躺在床上停止呼吸吗?


    格拉蕾丝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枯黄的蓬松的短发散开,堆积在脸颊两侧,鼻腔里似乎又出现了湿润的痕迹,被冷静得擦掉。


    大门打开,穿堂风呼啸着从缝隙里吹来,格拉蕾丝本就不太清明的神志一下变得格外迷茫,轻声道:“先生?你回来了?”


    不,来的不是魔术师,魔术师换掉了他标志性的长袍,却以为她没注意;来人穿着棕黄色的夹克,腰带斜斜地挎在胯上,手上,身上,脸上都沾着沙土。


    格拉蕾丝挣扎着睁大眼睛,然而她也只看清了对方破破烂烂的圆头鞋,便昏了过去。


    ……


    魔术师在郊区迎来他久违的术士同伴,风尘仆仆,身上裹着一袭长长的黑斗篷,摘下兜帽时,仍然是熟悉的黑头发。黑眼睛。


    新增客户端原地起跳,冲上去一把抱住术士:“总算等到你们来了!嗨,云端!嗨,夏!”


    术士身边是长成少年模样的刺客夏,穿着黑色刺客装,微笑着不说话,站在一边的模样又乖又软,被术士摸脑袋时还特意歪了歪脖子。


    云端露出脸,打了个喷嚏,不由得皱起眉头:“居里亚斯怎么这么冷?我从北边走过来都没这么冷。”


    “可能是今年王都下雪了的缘故。”魔术师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充满希冀地问道:“我说的药你们带了吗?”


    云端从系统包裹里摸出几瓶药剂,递到新增客户端手上,有些不确定:“你之前只是说咳嗽吐血,我就买了这瓶……但是后面说要治传染病的,但是药师也不是神仙,不知道该怎么配,就把以前有的传染病配方都做了一份给我。”


    “好队友!没事!肯定有对的上的!”


    魔术师再次热情地和他们拥抱,连夏都没放过,虽然之前还不到他胸口的男孩夏,现在变成了比他高几公分的少年夏,拥抱时总感觉有些怪异。


    嗯,肯定是错觉。


    魔术师搓了搓手,忽然也感觉有点冷:“云端你有钱吗?我们去吃一顿?我这两天都快吃面包吃吐了。”


    “你……不是身上还有上次中彩票留下来的一些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嗨!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倒霉,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到居里亚斯时发生了什么!”


    魔术师提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生气,他叨叨絮絮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给云端听,随即话头转到还在家里生病的小女孩身上。


    “一会儿吃完饭我要打个包,”他摸了摸下巴,“得尽量挑一些甜口,小女孩子就喜欢吃甜兮兮的东西……嗯……”


    他们路过变成广场废墟的居里亚斯宫,现在废墟的规模已经小了很多,被一点点清理掉,说不定之后会在原址上,盖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宫殿。


    魔术师对这里指点两句,说着拐过街边拐角,前边正在发生人群聚集暴动。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同伴们解释这档子破事:“最近暴动老是有,我都已经看习惯了。很多人被断了生活来源,总得出来发泄发泄。哦,还有小偷和强盗也跟着变多了,犯罪率简直显著提升。”


    旁边有人插话:“但是今天的暴动不太一样。”


    玩家们好奇地望去:“怎么不一样?”


    那人指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无可奈何地摇头:“以前都只是小打小闹,但是这次发生暴动的可是看守所,巡逻队平时抓到的还没下监狱的人就关在里面。说是里头有人生了病,犯人就炸了窝,直接冲开看守所出来了。”


    新增客户端仿佛在听笑话:“我怎么不知道巡逻队的警卫这么弱?”


    “你们是外地人吧?以前人手一直是够的,审完了就扔监狱里,还能空一截房间出来。但是这次巡逻队好像抓住了以前在逃的……绑匪?我也不知道是谁,所以人手不够用了呗。”


    新增客户端的神情凝固在半空,他陡然想起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小女孩,想起之前绑匪们顺着他们行动的轨迹,一路找到了格拉蕾丝的家。


    魔术师扭头就跑,风一样卷过骚动的人群,朴素的黑袍在他身后猎猎飞扬,径直抛下云端和夏,拐过好几个街区,停在一栋房屋面前。


    这栋他居住了好多天的屋子变得无比陌生,大门敞开,常年光洁如新的地板上落着几个脏兮兮的泥脚印,延伸向屋内。


    魔术师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高声喊叫道:“格拉蕾丝!!!”


    回答他的是绑匪嚣张猖狂的笑声,他冲到走廊上,看见绑匪站在格拉蕾丝的床前,一只手卡着女孩的脖子,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得罪过我的人,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他收紧手掌,格拉蕾丝原本就不太好的呼吸愈加艰难,手脚软绵绵地垂下来,没有半分挣扎。她无力地睁着眼睛,视线勉强落在魔术师身上,不一会儿脖子就涨得通红,看上去是要窒息了。


    新增客户端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你先把她放下。”


    “我当然能这么做,”


    绑匪的目光落在新增客户端手上的魔术礼帽上,“只要你把武器给我,魔术师,我说到做到,它看上去值不少钱。”


    他目光里的贪念几乎浓郁得恍若实质,一眼就看出这顶魔术礼帽价格不菲,可惜这小子身上的魔术袍不见了,不然要是一起卖,恐怕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新增客户端一捏魔术礼帽,果断地把手上唯一使用的武器扔了过去,绑匪任由它落在地上,没有去捡。


    “现在,你转过去,我要你尝尝,我这两天在看守所受到的耻辱。”对方笑眯眯地咬牙切齿,他之前可从来没有进过看守所!


    “不……”


    格拉蕾丝终于挣扎起来,她的鼻腔里只留存了稀薄的氧气,勉强支撑她发出又轻又弱的拒绝声。


    新增客户端安抚地看她一眼,魔术师微笑起来:“没关系的,外地人不会死。”顶多砍他一刀,死不了,还能让他放松警惕等待队友上门支援。


    他转过身去,身后传来拔刀声响,那一刻的等待仿佛时间静止。


    他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和血落下的声音,格拉蕾丝在耳边叫他名字的呼喊,真实到仿佛一切都是现实。


    视线匆忙回转,视野里的所有都在模糊,那柄刀直直地往前伸,伸出刀鞘,露出刀尖,短发的女孩落下泪去,一口咬在掐住她的手腕上。


    手指松开,刀锋回转,格拉蕾丝闭上眼睛,用力地,使出她这辈子都没用上的力气往前扑,刀尖贯穿了她的胸膛,惯性带着绑匪往后仰去,重重砸在床头柜的尖角上。


    血滴落下来,很轻,在空气里蒸发。


    ……


    居里亚斯又下雪了,短短几天里下两场雪,恐怕是居里亚斯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然而和冬节轻软的小雪不同,这次的雪又大又厚,王都郊区被完全覆盖,一夜之间,深灰色的空地化为雪白的毯,将逝去的人静静地包裹。


    石碑上是新增客户端亲手刻下的字。


    ‘没有出过远门的勇敢的冒险家,’


    ‘在此长眠。’


    魔术师站起身,伸手抚开石碑上的积雪,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雪又积了不小的一层,在石碑冰冷的边缘凝结成冰花。


    他沉默地从武器袋里拿出那盒扑克牌,反过来的背面,还能看见格拉蕾丝在上面留下的笔迹。


    新增客户端抽出一张牌,放置在石碑的前端,用泥土浅浅掩盖。


    他再也看不见,有个小女孩翘着棕黄的小辫子,神情自若而悠闲,在空白处留下她的笔迹:“我是。”


    云端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魔术师沉默到现在,一拍肩,突然就挎了,伸出手狠狠抹了把脸,哽咽道:“她不在了,我以为我能带她去冒险的。”


    直到一切终止在居里亚斯的大雪里。


    漫天雪花中,玩家们顶着满头风雪,从这块空地里离开,那张被掩埋的扑克露出标志,是一张红桃女王牌,新增客户端的牌组里再也没了这张卡牌。


    再见了,小冒险家。


    第115章 chapter.114


    风雪肆虐, 玩家们走出居里亚斯,那扇铁灰色的小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这座生病的城市关在后头。


    新增客户端闷闷地拉上领子, 把自己的口鼻都捂在后头,说话时听起来闷闷的:“他们都生病了, 好多好多人……我不想看见还有这样, 向往未来和远方的人们受尽折磨。”


    云端轻叹一声, 从侧面看去, 他垂下眼睫时模样仿佛是雪中走出的精灵,魔术师突然感觉,他和夏似乎在长相气质上有部分相似。夏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走着, 目光基本都落在云端身上。


    “唔, 瘟疫, ”他慢吞吞, 又肯定地说道, “你记不记得帕达斯的瘟疫?”


    “是的, 那老倒霉蛋。”


    “难道是……那边的病毒传到这里了?这么远还能传过来可还行,”魔术师嘟嘟囔囔地说道, “更何况帕达斯和联邦不知道几天没有贸易来往了。”


    云端看他一眼,沉思片刻:“……潜伏期?还是有别的规律?”


    “鬼知道呢——”


    玩家们的声音在缓慢停止的风雪中逐渐清晰起来。


    风一点点小了, 雪静静地覆盖在地面上,在浅薄的阳光照射下, 露出浅金色的细碎光泽,雪地上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整整齐齐三排。


    “接下来我们得去找奶油, 你们离开侏儒废墟的时候,她怎么样?”


    云端头痛地问道, 感觉自己是某古名著里的和尚,正在一个一个收集失落多年的徒弟。


    魔术师轻抚扑克牌,将手中卡牌整整齐齐叠好。他还没有获得扑克牌技能,所以暂时没法用神秘莫测的手法将它们洗成适合战斗的牌型,接着装进武器袋里。


    说起这件事,新增客户端摸摸下巴:“我也不知道,奶油一出门就没了动静,队伍列表里的血条还大起大落……这是进的哪门子特殊副本?”


    ……


    是一种,格外狗屎的特殊副本。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奇怪的副本,就像一个平行空间,和普通大陆分隔开来。它没有特定的入口,也没有特定的出口,只要达成特定条件,就能进去或出来。


    尖叫奶油曾经在玩家论坛上看见过这种副本,通常是什么历史碎片的遗迹。


    吃剧情流的玩家可以在副本范围反复横跳来尝试进入条件,一般冒险的玩家不太会进去,毕竟没啥好东西捞。


    目前探索出来的是人类东边城市布鲁尔顿,闲得蛋疼地连续穿过破旧的老市政府府邸大门十五次,就能回到五十年前的布鲁尔顿,还能赶上当时市政官小女儿的生日宴会。


    还有一脚踩上地精首都某犄角旮旯里国王馅饼早餐车的顶棚,可以去到十五年前品尝当时格外不同的历史风味馅饼。


    或者是乘坐侏儒载人电梯走完整个侏儒王都后,可以看见两百年前地下城市,顺便帮忙搬个砖,和侏儒们一块儿建设他们长满尖刺的铁灰色皇宫(然后笨手笨脚到被侏儒跳起来暴打膝盖)。


    总之,玩家群体中某些闲的上蹿下跳的人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些特殊副本,并将它们称之为制作组留下的游戏彩蛋,充满惊喜。


    而尖叫奶油达成的条件,是躺在某趟去往弗兰克斯山脉的商队马车里,眼睁睁看着商队首领认不清路,在一处大峡谷的入口处来来回回左右徘徊。


    然后就传送进了这个副本。


    尖叫奶油:“……”


    惊喜,真是太惊喜了。


    这么低概率的事情也能落在她头上。


    她怎么倒霉得跟新增客户端似的,果然大家都是老倒霉蛋了。


    之前的商队没有跟着一块儿穿越过来,这可能也算是一种幸运。


    尖叫奶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阵,举目四望,周围曝光过度,骑士差点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睛,好半天才勉强适应过来,走出这小块阴凉的避身之处。


    整个世界充斥着黄沙,天上地下,空气中,粗糙的颗粒掠过鼻尖,骑士不得不从系统包裹换下的装备里扯出一块布,蒙住口鼻。


    尖叫奶油满脸问号:“……这哪儿?”


    又是一阵大风袭来,逼的她不得不往前走,幸好这是游戏,也没有口渴值设定,不然光是凭借从未在沙漠中生存过的、娇生惯养的星际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她又从系统包裹里扯出一块布裹住头发——不然被晒得简直要起火,再扯出一块布裹住脖子——被飞过的细小砂砾打的生疼,最后原地团团转,将身上所有裸露在外头的部位全部包起来。


    虽然很热,而且闷,但也总比一吸一口沙来的好。


    等这阵大风过去,沙漠微微平静了一些,露出原本金黄的模样。细小的沙堆在眼前起伏,连绵不绝,表面被太阳晒成堪比麦粒的金黄色泽,而背面则是阴沉沉的暗棕色。


    骑士用手遮住眼睛,往天上瞧去,天空恢复了湛蓝的色彩,和黄澄澄的沙漠配合在一起,美的就像一幅画。


    ……前提是不要这么热。


    又是一阵浑浊的风刮过,尖叫奶油打算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毕竟她走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一个人也没见到,别提走出这个历史副本。


    然而风停下时,她借助天族优秀的视力,看见不远处隐隐约约露出有人路过的痕迹,那里似乎……是一支商队!


    尖叫奶油瞬间惊喜起来,她将轻软的祭祀袍绑在腿上,从武器袋里抽出她家傻子杖剑,当成拐杖拄着地,深一脚浅一脚往那里走去。


    杖剑幽幽道:“我是一柄剑……我不是拐杖……我怎么会是拐杖呢……”


    尖叫奶油冷漠地一把拍上去:“闭嘴,现在我说你是拐杖,你就得是拐杖。”


    杖剑乖乖闭嘴,半分钟后,不知道哪里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我是拐杖……我真的是拐杖……我说我是拐杖我就得是拐杖……”


    骑士满头问号:“……”


    在这样的沙漠里,难得遇见商队,如果是商队的话,他们肯定对这片沙漠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收留她,然后把她带到有人的城市里!


    果然,在走了一两百米之后,她看见不远处露出了商队的驮马和特制马车,这种马车的轮子有着特殊结构,上面还有横梁连接,可以让车直接在沙漠上拖动滑行,节省驮马的力气。


    那群商队也有人看见尖叫奶油走来,惊讶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从腰间扯下水囊,灌了一口,站起来遥遥喊道:“喂!你是谁?!”


    骑士为了表达自己的无害,特意举起手里的杖剑假装法杖,展开手臂,露出自己的祭司袍,配合年轻姑娘漂亮的面孔,效果加倍。


    杖剑刚想说话,被主人冷漠地掐住剑柄——咽喉。


    “你们好!”她也停下脚步,不再逼近让对方警惕,“我是一名祭司,我无意中迷路了,在沙漠里找不到方向,请问你们可以收留我吗?我只是想去最近的一座城市。”


    那人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外地人,同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那你过来吧。”他提高声音。


    尖叫奶油松口气,她将杖剑收回武器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们面前,一脸惨不忍睹。


    对方一看她的神情,噗嗤就笑了出来,其中一人带着蒙面的纱巾,看不清神情,只是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道:“你一会儿可以去那里待着,那边是我们的女眷……顺便把鞋子里的泥沙倒一倒。”


    骑士柔弱地轻声道:“谢谢。”


    居然被看出来走路不顺畅,是因为鞋里全是沙子!啊!她几十年的礼仪白学了!


    ……虽然说和现在的冒险队队员们遇上后,基本就没有用到礼仪的地方。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尖叫奶油在女眷那里处理好自己,顺便喝了点她们分给她的水,好奇地问道。


    “要去兽人的城市普吉,”其中一个领队比较好客,他哈哈笑着,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硬是要把自己的水壶嘴塞到他蒙面纱巾底下,被人嫌弃地推开,“我们带了一车的香料,兽人喜欢这些口味重的东西。”


    “他们喜欢加重口味的香料,还喜欢在食物里倒酒——真神奇,不会平常饮用,而在烹饪食物的时候往锅里倒酒。”


    “你们以前去过那里?”尖叫奶油对这样拥有冒险性质的商队很有好感,大概是基于第一个冒险队的缘故。


    领队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指了指队伍里的向导:“我们去过兽人的别的城市,没有去过普吉……不过向导看着地图会带我们去的。”


    商队休息片刻后,选择继续启程。


    队伍里的女性热情地从马车后备箱里取出头巾,仔细地给尖叫奶油围上,并且团团围住她,称赞骑士的发饰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款式,啧啧道她的皮肤多么水嫩,眼睛多么明亮。


    但是在沙漠里行走,可不能只靠这一身雪白的祭司袍,于是她们从里头扒拉出嵌金的腰封和绑腿,给尖叫奶油绑上,让她方便行动;


    拿来带着商队标志的斗篷,给她披上;还有滋润皮肤和头发的香油,顺便在手腕上、脖子上挂几串金链子。


    没多久,尖叫奶油就从圣洁的人类祭司形象变成了略带妩媚的……人类祭司。


    骑士:“。”


    得亏你们不在星际时代……也许某款环游奇幻大陆的换装游戏挺适合你们的,真的。


    第116章 chapter.115


    他们坐着车往城市方向走, 尖叫奶油带着探求信息的心思,故意道:“我从来没来过沙漠,不知道原来这么热。”


    队伍里立刻就有母性大发的妇女安慰她:“沙漠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干燥,炎热, 到城市里会好很多。”


    骑士问道:“这是为什么?”


    她用手扇风, 露出一点没被遮挡严实的脸颊肌肤, 在太阳光下显得格外透亮, 队伍里有不少男人在偷偷打量这个新来的年轻祭司。


    妇女偷偷挪了挪身体,挡住他们的目光,顺便帮尖叫奶油挡太阳。


    “那些跟我们打交道的兽人说, 这是斯尔德的恩赐, 让他们在弗兰克斯山脉的深处找到了神的遗迹城市, 有精细的洒水孔和健全的下水道, 兽人居住在里面, 就不会太过炎热。”


    尖叫奶油点头:“那沙漠里资源这么缺乏, 他们的食物从哪里来?”


    妇女神秘道:“当然是自己养……或者去那里的森林打猎。”


    她指了指遥远的北方,手指尖在马车的震动下, 在阳光的阴影间晃出残影,尖叫奶油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瞧去, 想了想斯尔德大陆的整体地图,恍然大悟。


    那里是精灵们的极西森林。


    对这块历史完全不知道的骑士呜呜嗯嗯半天, 蒙混过关,商队载着几十人, 驶过连绵不绝的沙丘, 顺利找到兽人城市普吉,在离集市不远的仓库卸货。


    尖叫奶油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大概也是要达成某个奇怪的条件。她一边嘀嘀咕咕地拉开羊皮纸,在通用面板上找到队友通讯,发现自己处在特殊副本,没法交流。


    去你大爷的,现在哪来的时间让她慢慢探索副本?


    那边卸完货的男人们光着膀子,站在阴凉处喝水,暂时没什么活干的妇女们四散开来,商量着一会儿要去兽人的集市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香料。


    女人们向来喜欢兽人的香料,又便宜又好使,既可以放在食物里做调味料,也有鲜艳的色彩,简单抹在眼睛上,额头上,两颊上,都很好看,有着异域的美感,还不容易褪色。


    她们也正聊起这回事,其中那个帮尖叫奶油挡光的妇女看见骑士孤零零站在一边,背影纤细,透着祭司特有的圣洁,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她笑了笑,上前邀请她:“我们要去集市上看香料,你要来吗?”


    尖叫奶油回头,有点惊讶:“我也可以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欢迎所有人,”妇女笑道,“你这样的小女孩肯定会喜欢味道浓郁的香料,我们之前去过兽人首都,那里的香料种类,那真是连绵一条街啊,一点不重复。”


    尖叫奶油现在也没地方好去,于是答应下来,缀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妇女里头,大家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男人们扛着仓库的货物,一部分直接交给这次的卖家,一部分拿到集市上卖掉,他们抽掉带在身上的烟,喝了一大口水,聚集力气抗上东西走。


    他们在集市里有特定的摊位,很快就把东西放下来整理好。


    尖叫奶油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些人类世界里常见的武器、装备,只不过样式都有些古早,不过经同行人介绍,这是现下最流行的款式。


    她心里有了谱,这里大概是离现实有点年头的时间点,不过离得不是很远,已经有了现实时间线的几大种族的雏形。


    妇女们推推嚷嚷地就要往外走,男人们也嬉笑着看着她们,领队把羊皮纸往下一贯,往手指上啐了点唾沫,一边写一边提醒她们小心点。


    “我们还没熟悉普吉的点,大家都小心些,这里治安和首都不一样,据说会有强盗出没,他们很喜欢伪装自己,还容易对女人小孩下手。”


    他遥遥喊了一声:“哈里——让大家都聚拢点,别走散了。”


    被喊话的人举起手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大家嘻嘻哈哈走在一块,兽人的集市和人类差不多,两边摆满摊位,长着毛茸茸耳朵的兽人站在摊位后面,和买家交谈着。


    没想到地精的早餐摊位也入侵了兽人山脉,尖叫奶油还在集市显眼的位置看见了地精们秃秃的头顶,他们叫卖着各式国王馅饼,一刻不停歇地收钱算钱,嗓子都要冒烟了。


    妇女们你推我我推你,都在眼馋前面不远处的大香料摊。她们就想要买点兽人特有的香料回去,涂在脸上,和朋友聚会时特有面子。


    和尖叫奶油在一起的妇女花钱大手大脚,她看出骑士想吃国王馅饼,笑着给她买了一包,尖叫奶油受宠若惊地捧着油纸,一边看她指挥大家抢购香料。


    她说话的时候不停挥手,露出手腕上金灿灿的链子,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有人躲在集市遮挡太阳的棚下,眯着眼睛瞧见这些跟着商队出远门的女人们站在一块儿,笑闹着从香料摊上捧起原料,哗啦啦撒落一袋子。


    手腕上晃动的金链子刺眼,还有她们细嫩脖子上的项链,虽然被兜帽遮挡住大部分,可仍然有项链吊坠的突起掩盖在衣物褶皱里,他们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


    那人舔了舔牙,小心避开尖叫奶油疑惑看来的目光,主动转身进了一家店铺的门,他的同伴在二楼接应。


    “是队大肥羊,”他激动地搓了搓手,“我看过了,好几个女人身上都有黄金,手上脖子上。”


    “你确定是黄金?”


    “没错!她们蠢到甚至不会藏好,大剌剌露在外头,这……我们不拿不得白白留给别人?”


    “但是他们有很多看上去能打的保镖……”同伴犹豫。


    那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类害羞的要紧,男的女的晚上都分开来住,到时候我们找准地方,那不轻松?”


    “而且,”他神秘地努努嘴,让同伴靠过来一些,“我还在里头看见了些质量挺高的孩子和女人,还有一个……祭司!一个人类祭司!想想看吧,那得换多少块砖黄金?”


    他一想起那个人类祭司,就仿佛看见一袋袋的黄金在眼前徘徊……那样皮肤雪白的,眼睛清澈透亮的,表情里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的,还穿着白袍子拿着法杖,那不就是标准的祭司?


    祭司!在兽人世界里可不仅仅代表值钱这两个字!


    兽人祭司非常稀少,他们表皮上受到的伤,还能让医师治疗,而那些带着魔力火焰的伤疤,只能由祭司来处理。


    其中,大部分兽人祭司因为某些原因,更喜欢转职成兽人专属职业战争祭司,就算拥有一定的医疗能力,也会有狂热、眩晕等负面加成。一个合格的战争祭司,可以增幅攻防,可以增减负面状态,可以均分队友伤势。


    所以在某些方面,兽人的确更青睐人类的祭司。


    他们往往更专注于医疗……而且更柔弱,更好控制。


    那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回忆之前抓到的几个祭司,他们有的跟着商队来,有的跟着大使寻访的队伍来,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祭司,好奇地想要探索外族城市……都折在了他们手里。


    他志得意满地翘起唇角,走到临街的窗前。


    在自己的地盘,自然可以放松些。他拉下挡太阳和视线的兜帽,露出毛茸茸的压瘪的耳朵,而他的同伴,赫然是一位身材矮小,皮肤油绿的地精!


    正随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房间里逐渐转出来几十人,塞满了整间屋子。


    ……


    尖叫奶油把国王馅饼塞进肚子里,舔了舔嘴唇上沾的酥皮。


    和之前吃的国王馅饼明显不同,兽人的国王馅饼更脆,香料的成分更大,口感略微粗糙,但是会往里面塞进大块的肉颗粒,还能品尝出蘑菇、青椒和胡椒的味道。


    它也不是手指宽的馅饼形状,而是鼓鼓囊囊变成了一个半球形,烤的金黄酥脆,还能吃出面皮里好几层的滋味,加点免费添加的盐巴,味道粗犷不失美感。


    她刚下口时没感觉,随即真香,站在人家摊位门口吃了好几个,卖馅饼的地精都看傻了。


    “女士……”地精支支吾吾想说我们这馅饼不是这么吃的,就看见尖叫奶油掏出铜币,认真地弯腰问道,“我还可以再来一二三四块吗?”


    比如放在空间袋里,送回去给队友们尝尝,想必大家都在奔波忙碌,绝对尝不到这种古早口味的馅饼。


    地精:“……”行吧,看在你长得挺好看的情况下。


    就在他们交易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街的另一头跑过来,头上耸动的小兽耳吸引了尖叫奶油的注意力。


    他跑的像风一样,从人群中飞速穿梭过,尖叫奶油下意识往旁边撤退一步,没想到对方脚一滑,一声不吭地撞进她怀里。


    她连忙把兽人小孩扶起来,对方抓住她的衣袖,沉默不语。


    对面追兵很快就追了过来,指着兽人小孩的鼻子就骂:“狗屎东西!婊子生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天天偷别人东西……”


    尖叫奶油皱起眉头,这时她低下头,看见兽人小孩闭起眼睛,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哽咽道,“我不应该为了吃饱肚子,就偷别人的东西……原谅我……”


    骑士无言地叹口气,她沿街慢慢走下来,的确看见很多流浪的小乞丐躲在街道角落里,这小孩大概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吧。


    “他偷了你们什么?我给你们补上,”


    骑士摸摸他的脑袋,毛茸茸的,一双兽耳转了转,不由得心软道,“你以后别偷东西了。”


    第117章 chapter.116


    还好被救下来的小孩只是偷了人家两块馅饼, 尖叫奶油瞧了一眼他,把刚买的馅饼给对方,勉强把人打发走。


    她回头打量扑上来的兽人小孩, 见对方眼睫低垂,神色暗淡, 想了想, 安抚般递了块国王馅饼过去:“就算是再饿, 也不能偷东西。饿了吗?吃吧, 刚出炉的。”


    对方一言不发地接过国王馅饼,注视着手里的馅饼没说话,过了会儿抬起头, 怔怔地凝视尖叫奶油的面容。


    骑士被看的浑身发毛, 疑惑道:“怎么了?”


    “……谢谢。”他重新低下头, 这下在馅饼上啃了一个口子。


    遇到这档子事, 尖叫奶油不得不重新回地精摊位再给她的队友们补上馅饼, 然而蹲在馅饼车后头的地精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用眼神示意尖叫奶油的腹部,有种这里居然出了大胃王的恍惚感。


    尖叫奶油:“……再来三块, 谢谢。”


    地精:“女士,我们这里的馅饼……”


    骑士自暴自弃:“对, 我大胃王行了吧。”


    大概她的父母亲,她的朋友同学, 都不会想到现实里小鸟胃的女孩能在游戏里被人称为大胃王,这游戏可真挖掘人类潜能呢……啊呸!


    尖叫奶油买完馅饼, 转身去和商队成员们汇合, 刚走两步,她就发现那个兽人小孩没有离开, 而是捧着那个只啃了一口的馅饼,眼巴巴地缀在她后头。


    她走几步,对方就走几步,活生生一计步机器。


    这都是什么事,难道她偶尔发善心,给街边的小孩子送送爱心,就对她有了雏鸟情怀?


    骑士咳嗽两下清嗓子,骤然停步,兽人小孩低着头看她的脚后跟走路,这下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她背上去了,捂着自己撞红的鼻子眼泪汪汪。


    尖叫奶油想起自己祭祀袍下隐藏的骑士轻铠,心虚地转身:“你怎么还在这里?回家去慢慢吃吧。”


    没想到对方仿佛受到了无比大的惊吓,惊慌地后退两步,一双大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她,好像在确认什么。


    骑士刚想再说点什么,毕竟她也算是隐藏的毛绒控,看见耳朵毛茸茸的兽人什么的,还挺手痒,因此好感度不低。再说一个小孩,能干什么坏事?


    她弯下腰,温柔道:“怎么了?”


    对方恐慌地摇摇头,一双大耳朵也跟着晃了晃,连连后退几步,在人群中踮起脚瞧了尖叫奶油一眼,随即扭头就跑。


    骑士一惊,下意识就想追过去,只是后面有商队的人喊她:“奶油小姐!”


    她回头:“我在这里!”


    “我们这里挑了不少质量不错的香料,奶油小姐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虽然价格可能贵了一点点,但是可以用很久呢!”


    “这款香料好看又好吃,磨成粉后涂在嘴唇上,感觉整个人都香了起来!我女儿可喜欢这玩意儿了!”


    “那这个怎么样?”


    “这个我没试过,说不定效果不错呢!你要试试吗?”


    女人们议论的声音传到尖叫奶油耳朵里,她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兽人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她仍然感觉人群里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她。


    傍晚,商队收摊,入住了附近的一家旅馆,他们人数太多了,于是旅店老板给商队收拾了一间独立的小院子出来,供他们停歇休息。


    说是独立的小院子,其实就是两栋房屋加两排围墙,条件略微简陋。


    但是商队长途跋涉,又在集市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就算是再简陋的条件也得休息,男人们把马牵到角落里拴好,再挨个儿分配住所。


    尖叫奶油早就听他们说过,商队的货物并不仅仅卖给普吉,他们还要往西北方向走,去兽人山脉的中部,那里才有足够肥的大主顾。


    从他们手里漏出的黄金,可比这偏远地区的客人所有报酬加起来都多。


    一直照顾尖叫奶油的妇女把她拉到房间里,给了她一床被子,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骑士乖乖巧巧地站着,仍凭对方帮她解了兜帽的系绳,然后拿热毛巾使劲儿擦她的脸蛋。


    “哎,”她感慨道,“我就想要个你这样的女儿……没什么,好好睡觉吧,明天上午继续在普吉集市轮班,下午就要出发去下一个城市了。”


    尖叫奶油乖巧地应一声,问道:“我这样打扰你们……没关系吗?”


    妇女笑了起来,旁边有路过的男人扛着货物,爽朗地发出笑声:“我们商队也不全部都来自一个地方,有一起出发的,也有中途加进来的。”


    “不怕有人捣乱吗?”万一有人当了间谍或者叛徒?


    “没事,”男人道,“我们领队兄弟,就那个稍微矮一点那个,他拥有魔力,据说学习了什么什么‘技能’?可以直接显示一个人是好是坏。”


    啊,那大概是类似鹰眼的技能,判断对方的立场之类的,红色立场代表敌方,黄色中立,绿色友善,虽然说技能判断的范围不大,可能也不是特别准确,不过仅仅是用来防范间谍的话,估计是够用了。


    尖叫奶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跟着妇女出去,小部分人在屋子里休息,别的人则围着不算大的院子团团坐,领队带来食物,架起火来烤熟,再分发给每个人。


    当食物上洒满香料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尖叫奶油跟着他们坐下,隐约回忆起很早之前,她也是这样跟着冒险队,在篝火旁边团团坐,所有人分吃一样的食物。


    在平原和盆地冒险的日子都算得上美好,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领队一边给大家的盘子里切肉,一边嘱咐他们明天该干的事情:“明天就要出发去下个地方了,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点清楚自己的东西,别出发老半天突然说自己东西落这儿了……”


    另一位领队懒散地打断他:“哥,你这话出发时都说了多少遍了。”


    年长的领队用大木勺敲他的脑袋,自己说着都笑起来:“是,我是说了很多次,但你也不能不听,对吧?”


    “主要是你说话也没个别的句式……”


    “嘿你个小兔崽子!”


    尖叫奶油分到了自己的奶油汤,满足地啜饮一口,全身都暖洋洋的,吃完饭后每个人都还会分一片特殊的草叶,放在嘴里嚼有特殊的清凉感,也是兽人沙漠里特有的植物香料。


    火堆照在商队每个人的脸上,映出所有人或满足或欢乐的神情。


    夜深人静,尖叫奶油仰躺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兽人城市没什么彻夜喧闹的娱乐场所,最热闹的估计还是中心集市,等到傍晚六点集市一关门,整座城市就仿佛被系统设置调低了音量……


    ……除了某些地方不可忽视的嚎叫。


    比如某些种族的兽人,他们受特定的生理影响,大半夜不睡觉就想待在屋顶上嗷呜嗷呜,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后世的官方特地为这部分兽人划定了后山小山头,防止一群兽人搁居民区扰民。


    然而现在还是一两百年前的时代,没人做这样的规范化处理,于是居民区嚎叫声此起彼伏。


    习惯了这一切的本地人压根不当回事,走南闯北的商队也练就了封闭双耳的技能,只有尖叫奶油,从来没见过这档子事,于是半夜被吵醒,无语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骑士生无可恋:“……”


    她倦倦地翻了个身,考虑要不然下线算了,还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快乐地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补个觉。


    然而窗外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绪,骑士意识到什么,蹙起眉头,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顺着螺旋状的楼梯栏杆往下看去,隐约瞧见几个不明显的黑影在晃动。


    是有谁大半夜不睡觉搁院子里跳广场舞吗?


    她打了个哈欠,下床动静惊醒了一个房间睡的妇女等人。


    妇女半眯眼睛,困倦地问道:“奶油小姐,晚上睡不着吗?”


    尖叫奶油谨慎地说:“被声音吵醒了……楼下有人在走动,过来看看。”


    妇女嗯了一声,走南闯北的经验比骑士多得多,瞬间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摇醒身边仍然在酣睡的姐妹,几个人悄悄凑到床边,倒吸一口气。


    妇女斩钉截铁道:“这个身形,绝对不是我们的人!更何况,我们放哨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到处走来走去!”


    她赶紧去通知领队,然而已经太晚了。


    不大的院子里亮起火把,站着坐着商队的无数人,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不速之客踩在他们的马车上,指挥手下把他们捆好关起来,押进马车。


    大多数人在睡梦中被打晕,没发出一点声音,那些尚且清醒的放哨人也被一剂迷药药倒,整体下来,除了走动,居然就没多少动静!


    尖叫奶油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虽然她有能力自保,但是商队众人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她打起架后,估计没法保护他们的安全。


    于是她假装顺从,粗麻绳捆住手腕,踉踉跄跄,被推进马车角落坐下。


    为首那人甚至从领队房间里搜出几件领队的衣服,有模有样换上后,对着在场所有愤怒的俘虏和兴奋的手下道:


    “现在,我们就是这支商队,这里所有的人类,都是我们的奴隶!”


    “我们连夜启程,要赶往最大的城市莫库里,售卖我们昂贵的香料……和奴隶!”


    第118章 chapter.117


    他们的扮相足够滑稽, 身材矮小的是地精,用宽大花哨的头巾包裹住自己的脑袋,露出两只灯泡般惨白的眼珠;身材高大的是兽人, 通常拥有毛茸茸的兽耳,有些在脖颈上、手肘上, 都长着长长的绒毛。


    但现在他们穿上了商队的衣服, 站在那里违和感爆棚, 但是没人会轻易出声笑话他们。


    被打昏的人也醒来了, 他们左右扭头看这局势,身边人再提一嘴,恨不得接着晕过去。


    尖叫奶油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用系统空间袋里摸出来的匕首使劲儿反手磨绳子, 听身边同样被塞进来的妇女掉眼泪。


    “他们怎么能这样……就这样抢了我们的东西……”


    “我刚才明明醒过来一次, 但是为什么我这么没注意……要是刚才我赶紧下床看看就好了。”


    外面有人声音粗犷:“里面的, 都给我闭嘴!”


    呼啦啦一片闹腾, 马车里哀嚎声哭叫声瞬间暂停, 夜色里安静一片,就算这个院子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旅店老板都没有来看他们,甚至没有喊巡查的警卫——不知道是互相勾结还是畏惧地躲起来。


    尖叫奶油压低声音, 笨拙地安慰她:“起码我们还活着,他们总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到时候我们再冲出去反杀他们。”


    她手一抖,手腕上看着不算细的麻绳应声断成两截, 同车众人一惊, 连忙把手伸过来让她帮忙割开。


    仍然有人哭哭啼啼:“这破绳子,磨得我皮都破了……”


    同行那位妇女也同样心疼自己被明抢的财物和磨破的皮肤, 她呜咽着用干净的袖子擦掉眼泪,要过来看看尖叫奶油的伤。


    “奶油小姐你没事……吧?”结果一眼就看见尖叫奶油手上毫无伤痕。


    妇女:“……”


    尖叫奶油:“没事,我好得很。”


    粗麻绳那点作用力压根没对她出伤害,血皮都不带掉的——圣骑士的高防御力放在游戏里,可不仅仅是面板好看。


    忍不住有人问道:“奶油小姐,我这样小小的伤……可以请祭司治疗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样磨破皮的伤口,放在游戏里转换成玩家血条,大概也就二三十滴血的伤害,就算尖叫奶油作为圣骑士,自带的通用治疗都能轻而易举地治愈他们。


    更何况作为天族,在治疗这方面还有种族加成,骑士给他们做治疗的时候,眼皮都不带眨的,看着伤口慢慢愈合,皮肤上还残留着治疗白光的温暖。


    马车众人被尖叫奶油治好了伤口后,看她的眼神温和,仿佛完全把她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


    这里正好有几个护卫队的男人,缩着手脚压低声音,他们的武器被收走,但是他们知道哪些马车里装着备用的武器。


    护卫队队员道:“他们就是趁着我们沉睡不备,半夜里来偷袭,要是放在白天,我们绝对不会这么狼狈。”


    其他人跟着点头:“我们才不会怕他们!”


    旁边妇女一把呼住人脑袋:“你们给我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众人压低声音,道:“奶油小姐给我们解了绳子,我们得找个机会冲出去,把别的马车的门打开。”


    其中一人道:“但是他们有武器。”


    “那就趁着晚上睡觉,他们换班的时候,肯定会放松警惕,我们有机会的。”


    强盗们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们把所有人打包好塞进马车里,快速驾驶着离开院子,没有别的院子的人出来查看,旅店老板也不敢拦下这些行踪诡异的人盘问。


    只得远远地躲在旅店一楼柜台后面,畏惧地看他们远去。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犹豫片刻,顺着马车离开的车轨跑去,身影在月光下跳跃。


    这一路的颠簸可不好受,尖叫奶油好不容易垂着脑袋睡着,晃着晃着一头磕在车壁上,直接把人磕清醒了。


    她旁边的人也都捂着嘴打哈欠醒来,迷迷糊糊瞧她一眼,想起自己现在在哪里:“……”


    骑士无言地叹口气,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发现马车车壁上有个小洞,可以通过小洞看见外面的情况!


    他们轮流过去看这个孔,发现外头格外寂静,人影寥寥,强盗们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脱掉外衣充当地铺,远处传来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过了几分钟,有火把从马车孔前路过,是守夜的人,一个身材矮小的地精,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脑袋上绑紧的棕黄色头巾和略微有些秃的脑袋顶。


    忽然,地精站定,直勾勾地往孔里看来!


    尖叫奶油吓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右手陡然颤抖,硬撑着不发出动静,马车里没有多少光线,照理说外面人是看不见里面什么样的。


    然而地精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一样,同样踮起脚凑上来,火把的火星在他脸旁燃烧,迸住细微的火花,照亮了他惨白的眼珠。


    尖叫奶油吞咽了口口水,强撑着缩回脑袋,把自己重新嵌在角落里,祈祷刚才的偷窥不要被地精发现。


    过了好几分钟,孔洞才重新恢复原有的光亮,地精走开了。


    光线照亮了马车里所有人的面容,也照亮了他们陡然睁开的眼睛,原来,没有一个人仍然陷入沉睡。


    其实对面的人动动嘴唇,无声地说道:现在,凌晨三点。


    ……


    向导拉开地图,指着泛黄羊皮纸上的峡谷图案,无声地画了一个圈,代表这里有蹊跷。


    云端盘腿坐在马车的前椽上,想不明白尖叫奶油是怎么在这里人间蒸发的。


    向导隐晦地说:“这里,民间传说中的不祥之地,从这个可怕的峡谷口里进去,只要显露出一丝丝的迷茫,哪怕微小到连斯尔德都难以分辨,都会被峡谷里的恶魔抓走,成为它口中的祭品——”


    风呼啸着吹过,扬起众人的头发。


    原本还算精明能干的向导仿佛故事大王上身,在奇奇怪怪的背景音乐中,手臂上下挥舞,活脱脱一村口跳大神求雨的。


    “那位恶魔拥有庞大的身躯,一眼看不到头,上半身附着坚硬的岩石,没有人能摧毁;下半身拥有墨绿色的铠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它万万千千的眼睛,将从世间的任何一个角度看见你;它凶猛的口器足够将一座山峰!一钳为二!”


    “它拥有强有力的臂膀,直立时够得到斯尔德的神国,弯腰时一拳能入地三千里!没有人能看得清它的全貌,就像人类看不见斯尔德一样……”


    说着说着,向导安静下来,耸着脑袋陷入自闭。


    玩家们:“……”就不应该花十个铜板在村口找个傻子。


    虽然尖叫奶油现在联系不上,但是队友可以通过队友频道查看她的具体位置,一路追随而来。


    术士、刺客、魔术师这三个高危脆皮职业组合,一路从人类联邦首都往西南方向走,随时查看骑士的动态,发现她在某个陌生峡谷口停留好长时间,然而路线十分奇怪地往弗兰克斯山脉里头移动。


    新增客户端认为他们不认识这里的路,需要有人在前面带着走,因为玩家没来过的地方是不会开系统地图的,于是三个人特意在进峡谷之前,到一处人类村庄找了个向导带带他们。


    ……谁知道会是这种德性,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说着,向导诡异地一笑:“你们那个消失的小姑娘,说不定,就是被岩石恶魔吞掉啦!”


    云端冷静地说:“你这个描述让我想起了一个玩意儿。”


    新增客户端:“谁?什么?啥?”魔术师自闭了好几天,现在还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岩石青虫:上面石头下面绿皮,有着复眼和口器,还有百八十双小脚小手,”术士懒洋洋地叹口气,“可不就是强有力的臂膀?”


    魔术师:“……兄弟,你说的挺有道理的哦。”


    向导:“……”


    空气中的泥土逐渐过渡成干燥的黄沙质感,漫天尘土,庞大的峡谷景观出现在眼前,伴随着太阳落下,又是一天黄昏霞光。


    噗嗤一声,玩家们下意识抬头仰望,然而只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


    ……


    凌晨三点。


    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包括那些轮班放哨守夜的人。他们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城市轮廓,对于即将到达目的地这种事情,众人自然是无比兴奋的。


    在他们的幻想里,卖掉这长长一车香料和奴隶,可以赚上老大一笔钱;就算不亲自卖掉,转手给另外一伙强盗团体,他们也能拿上不菲的中介费。


    今天晚上轮班的是新人,头次出手就遇到这么头肥羊,心里美滋滋的很,晚上甚至喝了一小罐麦酒,同伙提醒他别喝太多,他也不甚在意,挥挥手,说这些人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于是巡逻过程就显得格外无聊,不到半夜一点,他就靠在马车轨边,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感觉到马车在震动,他抹了一把脸醒过来,双眼一翻,朝天上看去。


    “怎么感觉地面在震动……”


    谁知道不是地面在震动,而是马车里的奴隶们逃出来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男人搀扶女人,年轻人搀扶中年人,轻手轻脚从马车里偷偷走出来,在夜色的遮掩下,绕过所有躺着强盗的地皮,打开关押奴隶的马车。


    瞬间仿佛洪水涌动,商队众人恢复了自由和行动力,从他们自己才会清点的马车里抓住备用武器!


    他瞪大眼睛,一咕噜爬起来:“敌——”


    脑袋后面传来剧痛,后面的词还没说完,就陷入昏迷!然而这点动静,也足够睡着的强盗们醒过来了!


    第119章 chapter.118


    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两拨人瞬间厮杀在一块,血色从沙漠的表面往深处蔓延。


    商队护卫都是挑选出来打架的好手,他们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因此还能保持冷静,护住脆弱的女人小孩, 用抢来的刀抵挡攻击, 一边慢慢和他们周旋。


    但是强盗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货色, 比起偷袭, 或许这帮人更喜欢明晃晃的刀口舔血。


    就算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也不妨碍他们提上裤子拔刀就干。


    然而相比之下,商队护卫这些天没吃多少东西, 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上, 很快落入下风, 就算苦苦阻挡, 也不免漏了几只身材矮小的地精钻过防线, 冲向后边柔弱的妇女们!


    领队兄弟靠在一块儿, 他们刚被帮忙解开绳子,见到这种情况, 空手疾驰而上,一个拦下尖叫奶油, 一个空手接住地精劈来的刀刃。


    顿时,血流如注。


    “回去!”拦住尖叫奶油的领队哥哥吼道, “赶紧往城市的方向跑!找那里的稽查队!这些强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了!”


    他耳边还是弟弟痛苦的嚎叫声,但是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神。


    这些马车可以扔在这里, 货物和香料也不会半路插着翅膀飞走, 现在最珍贵的就是他们商队的各个成员!


    女人们看货的眼光最为精准,她们提供整支商队的后勤和粘合功能, 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孩子们则是继承商队的未来,他们走南闯北积累下的经验,都将浓缩在他们渐长的年岁里!


    而现在他要回去支援他的护卫们!


    他是领队!他要保护所有人!


    眼前的祭司明显不情愿自己逃跑,脚仿佛黏在地上一样,领队使劲两次都没拽动。


    领队:“……走啊!!!”


    但是时间不等人,领队弟弟满手是血,一脚踢在地精肚子上,抢下了那柄刀,干脆利落地处决了强盗,再一脚踢飞他。


    “哥!”他没回头,叫道,“快!”


    然而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刺痛的手心里突然冒起白光,迅速治愈了被刀割开的伤口。年轻一些的领队震惊地回头望去,看见穿着白袍的祭司目光坚定,站在他身后抬起手。


    年长一些的领队差点急疯了:“这点小伤死不了人,但是你在这里太危险了!兽人最喜欢你这样的祭司……”


    他的话停在一半,一柄剑从他的左耳旁刺出,贯穿了身后偷袭强盗的咽喉。


    尖叫奶油抽剑,甩血,雪白的祭司袍上不落一点尘埃,血花飞溅,倒影着她平静的脸庞。


    咚的一声响,强盗的头颅咕噜噜滚下来,在黄沙的掩埋下死不瞑目。领队们张大了嘴,目光不约而同往下移去,看见在风吹拂下,露出明显不同于祭司穿着的轻铠长靴。


    那柄法杖重重地嗡鸣一声,魔力光芒初现,气流涌动,从中间抽出一柄骑士剑来。


    “抱歉……”她柔软地微笑,“我不是祭司。”


    “我是一名圣骑士。”


    护卫队几乎要顶不住了,他们的体力降到了最低点,要保护的人还在身后时,还能拼尽全力和他们一战;然而当身后人离开时,又仿佛气球泄了劲,充满绝望。


    这些强盗简直天生带有不怕死的匪气,胸口被捅上一刀,都能嘻嘻笑两声再倒下去,笑的护卫们浑身发毛。


    他们是兽人,天生力大无穷,斯尔德给这个种族最好的礼物,就是他们格外突出的体能。


    领队之前听过他们民间的传闻,顶尖的兽人战争祭司可以联合一支小型部队,在维持长时间增幅下,传递每个人的思维,自己作为控制这支部队的核心中枢,拥有无上的指挥权。


    这支队伍进退一致,所有人思想高度统一,放在战场上,是何等可怕的机器。


    就算没有战争祭司在场,兽人也有自己的狂化技能,这样低落多日的护卫队,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


    但是意外,永远不在人的考虑范围内。


    那个祭司——不,她根本就不是祭司!她是受过训练的骑士!


    难以想象这样的身躯里拥有匹敌成年男性的力量,她雪白的祭祀袍在夜色下笼罩上一层暗光,那柄嗡鸣的杖剑仿佛拥有自己的思想,只要主人一声号令,它就能突破无论多坚固的防线!


    刹那间,剑光闪过,一排强盗头颅应声而落。


    护卫只觉得自己压力骤减,望见那名娇嫩的祭司举着剑,轻而易举处理掉好几名强盗的性命,不由得心神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很少这样大规模地处理npc,尖叫奶油自己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她停下脚步,将杖剑往脚底下沙漠一拄,摆出技能起手式:“所有受伤的人,往我这边走!”


    圣骑士的范围群体回血!血条百分比上涨,同时增加防御和恢复体力条!


    在她附近的人被接连治好伤口,护卫队聚在一块,众人背靠背,围成圈,用刀对着外面,对着那些气喘吁吁然而不肯放弃的强盗。


    技能光芒即将消散,被围在中间的尖叫奶油一抬眼,就和强盗中央的兽人对上了视线。


    她疲惫地吸气:“杀了中间那个人!”


    呼啦!护卫四散!


    每个护卫都拖住一名强盗,而新加入商队的骑士宛如沙漠里贴地而行的飞鸟般,迅疾掠过,剑如寒芒飞溅,眨眼间就与强盗头领缠斗起来!


    转瞬间,骑士手臂中了一刀,强盗腹部扎了一剑。


    找到他的弱点,然后一举击败他!


    尖叫奶油几乎用尽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终于从强盗头领的出招中,寻找到一丝空档!


    就是现在!


    就在她正准备拼血条一搏,忽然从夜色的阴影里跃出一道瘦小的身影,抱住她的腰身,尖叫奶油控制不住惯性,惊恐地脚下一滑,两个人就地滚成一团。


    一丝空隙转瞬即逝,强盗头领的刀劈中她肩上的轻铠,几乎震得她要吐血!


    这马上就要打赢了!就差最后一点机会,这角落里蹦出来的是谁啊!


    “小心——他要放箭偷袭你!”


    夜色中羽箭破空,伴随着风的呼喊姗姗来迟,终于传到尖叫奶油的耳朵里,她没反应过来,被强盗头领一刀柄敲上脑袋,随即晕了过去。


    草。


    她老倒霉蛋实锤了。


    这是尖叫奶油想的最后一句话。


    ……


    向导终于跳完大神,回头一看,玩家们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坎上,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拔下的草,满脸“试图理解你表演的我就是个傻子”。


    向导:“……咳。”他顿了顿,“我们这就出发?”


    云端问道:“你知道去峡谷的路?”


    向导一脸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了,不然我为什么要接下你这单子?”


    云端:“那刚才那跳大神是干什么用的?”


    向导:“为了避免我们被峡谷里的恶魔抓走,迷失在无尽的迷宫中。啊!斯尔德保佑!保佑我安全回来吧!”


    玩家们:“……”


    巧了,他们就是想去某个“恶魔的迷宫”寻找倒霉同伴,这向导的求神舞真跳得不是时候。


    他们乘上马车,颠簸着往弗兰克斯山脉内部走去,大约乘到忍无可忍时,他们终于看见远处露出峡谷的一角,从这里正好能看见进入峡谷的一线通道,尖叫奶油就是在这个坐标进入特殊副本的。


    “唔,就是那里,”向导一脚踩在马屁股上,“看见了没,那就是通往恶魔迷宫的门,每个月都有不少人在这里迷失了自己,只有很少的人能从里面走出来。”


    新增客户端敏锐地问道:“走出来那些人有说里面有什么吗?”


    向导老神在在:“走出来的幸运儿啊,他们描述里面有个奇妙的城市,但是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玩家们从马车上麻溜地滚下去,几个加速冲到狭窄入口前。


    向导:“……喂!你们还没给钱呢!”


    还没下车的刺客拍了拍他的肩,结算了这一路的费用,向导骂骂咧咧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行情,听他说了那么多故事也不多给点小费,就驾着马车踢着马屁股回头走了。


    就算不知道进去的条件,术士和魔术师在门口转悠转悠,还没找出点实际的线索,就被副本触发机制传送走;而看见他们凭空消失的刺客自然不落后,一同传送进这个历史副本。


    刚落地,人声鼎沸。


    好像一下就从游戏进入了真实的城市,连空气都变得无比混杂,光是浓郁的香气就能分出无数种,女人们喷在身上掩盖体臭的香水,食物香料,撒在排水孔上驱虫除臭的香花,都组成了空气的一部分。


    五彩斑斓的长旗帜拉开,挂满了相连的屋顶和屋脊,上面绘满了兽人的火焰标识,无论哪里都有,长长地从屋檐上头挂下充当门帘,上面用大字写着“打倒巴特列!”“哈努比亚王朝万岁!”


    砂石筑成的地面粗糙不平,马车从最平整的路面上驶过,也会显得格外坎坷。


    放眼望去,在场几乎全是长着大兽耳的兽人族,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东西,或是举着旗帜高喊口号沿街游行,要求巴特列归还弗兰克斯山脉南边的平原!


    汹涌人潮宛如洪水,从玩家两边分涌而过,险些将他们挤散!


    云端一手抓着夏,一手抓着新增客户端,三个人险险躲进旁边的小巷子里,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卧槽!”魔术师脱险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人也太多了吧!我就没见过这么挤的地方!居然还能有比过年时的星际候舰厅还挤的地方!”


    云端头痛地揉揉额头,被刺客抓住手腕,乖乖仰起头被按摩太阳穴。


    “谢谢,夏,虽然你长这么大我还有点不适应,但是这总归有好处……咳。”


    云端想了想,从刚才转瞬即逝的一刹那提取到某些特殊信息:“巴特列是谁?一个人名?哈努比亚王朝是什么王朝?我怎么没听过哈努比亚这个名字。”


    突然阴影里一个小乞丐翻了个身,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们。


    “不是哈努比亚,王朝,是哈努比,亚王朝,”


    对方懒洋洋地蹬腿,伸了个懒腰,“巴特列是侏儒王朝……你们是人类?联邦不教你们常识的吗?”


    第120章 chapter.119


    玩家们跟听故事似的, 听完了小乞丐口中的“常识”。


    兽人的国度并不是完全自主的,它依托于精灵建立起来,形成了名义上的亚王朝, 实际上被控制的国度,不过经过长时间的演变, 精灵对兽人这块发展并不太插手, 只是要求在征兵和征税的时候, 兽人放在第一位。


    而人类建立了联邦, 在和精灵打了一架,侏儒也打了一架后,终于形成了自己中立的地位, 经常和地精抢活干, 形成了国际性的贸易组织, 所以到处都有人类的商队远行。


    地精没啥发展, 不过起码知道从部落进化成国家形式。


    回想起夏的个人副本, 云端问道:“那巨人和矮人呢?”


    小乞丐眼神怪异:“还巨人矮人呢?他们不早没了?”他顿了顿, “死精灵手里了呗,兽人那段时间是真的惨, 被指使着和他们打仗,幸好最后精灵还是大发良心派人援助, 不然现在没的就是兽人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往后仰去, 用墙壁蹭自己耳朵后面发痒的部位,顺便挠挠自己的下巴。


    “怎么有点痒……”


    云端沉默片刻, 新增客户端也挠挠下巴:“这些剧情官网里没有说明, 可能就是需要玩家自行摸索……所以我们去哪里找奶油?”


    说的正好,他们进来是想找队友的, 不是来听历史故事的。


    所以说还是得求助本地人:“如果我们想找人,要去哪里找呢?”


    小乞丐眨眨眼睛:“不同种族有不同的领事馆。你们要找的人和你们一样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但是如果尖叫奶油不露出她的翅膀,基本上和人类并没有多大差别。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她应该会谨慎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害的,不谙世事的人类祭司,这样看上去也毫无威胁。


    云端点头:“是的,她是人类,穿着白色祭祀袍。”


    本来以为小乞丐会帮忙指出领事馆的位置,谁知道他听完,瞪大了眼睛,摆摆手:“祭司?那别去什么领事馆了,你们不如去祭司殿看看。”


    玩家们一怔,新增客户端急忙问道:“什么?!”


    小乞丐压低声音:“有这样一条潜规则,一旦人类祭司进入兽人的领地没有被保护,就很可能会被祭司殿强制征用,帮那些前线下来的重伤兽人治疗,直到透支魔力。”


    他耸耸肩,示意他们赶快去找:“要是半路抓到一个人类祭司,就更好了,卖给祭司殿就能换一大笔钱……这也算是联邦和哈努比之间不能说的交易了吧。”


    ……


    兽人城市大门口。


    这座用沙土和黄泥堆砌而成的城市迎来一队特殊的客人,他们疲惫地驾驶着马车,每个人或头上或手臂上,都缠着染血的白布,连毛茸茸的兽耳都无精打采地折了下来。


    守城门的守卫收了他们入城的押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通行证看一下。”


    强盗头领受了重伤,出面的是他的副手,拿出商队的通行证后压低声音:“喏,人类的通行证,就是后面那几辆马车……我们要去祭司殿。”


    守卫一惊,羡慕地朝后面望去:“老兄,运气可真好。等等,这些是什么人?”


    他指的是那些身材矮小,几乎全身都被黑漆漆布料裹起来的地精,不同种族有不同的通行证,通常需要在上一个停留的城市申请。


    副手用手肘捅他:“半路加进来的……老兄,行个方便嘿嘿嘿。”


    说罢,给他塞了几枚银币。


    守卫心知肚明,回头举高手臂,让城门上的兽人拉起绳子,打开内门,放他们入城。


    用于商队通行的中城门打开,涌出一股气流,将干燥土地吹得遍布黄沙。这支长长的队伍拖着沉重臃肿的马车,蹒跚着往里面驶去。


    祭司殿迎接这支特殊的队伍时,也刚送走三位特殊的客人,虽然态度不是很好,但起码给了他们这里没有人类祭司的答复。


    云端扯了扯自己的斗篷兜帽,若有所思道:“奶油的确不在这里,也许我们需要到别的地方找一找。说不定她运气好,直接被人类领事馆庇护。”


    新增客户端嘟哝着道:“唉,她还不知道呆在什么地方,甚至还有人等着抓她……这都什么事儿!”


    云端道:“我相信我们会很快见到的。”


    夏忽然出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哥哥,那是什么?”


    云端和新增客户顿同时往那边眺望,发现是一支冗长的商队,顺着街沿朝另外的地方离去,转眼间被墙壁遮挡。


    虽然马车上贴着人类标识,但奇怪的是,驾驶马车的却都是长着毛茸茸耳朵的兽人。


    夏疑惑道:“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类和兽人的联合队伍。哥哥?”


    云端却望着那里出神,新增客户端扭头:“怎么了?”他摇摇头,三个人走过拐角,朝着领事馆的方向出发。


    祭司殿的祭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离去,和同伴聊起天来:“他们丢失的同伴是个祭司的话,我们要派人找吗?毕竟,找到了之后还能帮他们治治伤口,免得浪费我们自己的魔力。”


    同伴的态度同样轻佻:“不找,会有人给我们送过来的,到时候再说,反正……死不了喽。”


    玩家们并不知道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就是自己那老倒霉蛋队友。


    尖叫奶油也不知道自己和队友险险错过,她被扎了一针,昏昏沉沉地靠着马车厢,思绪在药物作用下不再清明。


    强盗头领收走了她的杖剑,现在她就想不当祭司也不得不当了。


    旁边似乎有人在拍打她的肩膀,要将她唤醒,可惜尖叫奶油身上的debuff还没结束倒计时,那人也就悻悻作罢,缩在一旁不吭声了。


    马车一转头,祭司殿高扬的尖顶掩盖在风沙后,骑士隐隐约约听见街边传来几声爆炸般的叫骂,例如“他们有金属做的巨人!我们根本就是送死!”,或者是“精灵贪得无厌,你又不是不知道!”,再或者“他们有本事就自己上,让我们在前面当肉盾算什么?!”


    但是她一句也听不懂,等到debuff渐渐消失,尖叫奶油抬起头来时,这支被劫持的商队才往下驶去,驶入一片明亮又幽暗的集市。


    这里明亮,因为太阳能直射它澄黄的地表,还有各个摊位挂着的一连串小灯泡,足够将人眼睛晃瞎;


    这里又十分幽暗,每个摊主都蒙着面巾,将自己的面容、神情,通通遮掩在面巾之下。


    他们卖的东西,也通常都关在笼子里,那笼子足有一人高,围绕着结实的木栅栏和铁丝金属绳,被或红或黑的布蒙住。


    黑暗的集市,而不被官方管辖,里面卖的什么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尖叫奶油和那个兽人小孩被分到了一个笼子,他们蜷缩着手脚,十分拥挤的待在一起,副手将抓到的商队护卫按照身形划分不同的笼子,再把领队兄弟分开放在不同的地方。


    反而没有多少女性,因为那些妇女在乱斗一开始,就已经拼命狂奔消失不见。她们很可能会先找一个安定的地方镇定下来,然后再试图营救他们。


    想到这里,尖叫奶油叹口气,发觉自己有点云端化的征兆。


    “当初我就不应该看那支商队顺眼,就躺进他们的茅草堆里的……”她嘟哝着,心疼地看着手臂上的擦伤。


    虽然伤口在游戏中通常数据化,但是出现了就不太好受。


    坐在她旁边的兽人小孩盯着她,突然说道:“吉尔。”


    尖叫奶油愣住:“什么?”


    “吉尔,”他道,“我的名字。”


    哦哦,原来是他的名字。尖叫奶油蔫蔫地叫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不想看他。


    毕竟在她的计划里,自己一出手,肯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结果关键时候被这小孩搅黄了,难免看他不顺眼——要不是他,自己哪里会沦落到现在坐笼子的地步?!


    黑市来往人流不少,买家们基本都是当地,或远道闻名而来的兽人,他们不屑于披着黑斗篷掩盖自己,就大大咧咧裹了件薄马甲来买东西。


    商队护卫是热销的货物,他们身强体壮,体表没有明显的伤痕,很适合拉去看家护院。


    于是他们当着要被卖的货物的面,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心情,大笑着讨论每一磅的价格。


    最后以一个昂贵的价格定下,强盗们笑着,将金币数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拿来一柄分岔的木叉子,叉住某位商队成员的脖子,让他呼吸困难,再拖着绳子让他滚出笼子,踉踉跄跄,被撕开尊严压在地上。


    尖叫奶油倒吸一口气,不忍再看下去,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每一分每一秒,身边人交谈的声音,金币落入钱袋碰撞的声音,同行人痛呼声,旁人忍无可忍的咒骂声,还有无处不在的体味和汗臭,伴随着腥臭的血液气味,一股脑冲进她的鼻腔,越来越难以忍受。


    骑士艰难地呜咽一声,看见有人指着她。


    “那个,女的,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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