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吃到尾声,招服务员来埋单,却被告知吉霄早付过。出餐厅进电梯,方知雨想转钱,被拒绝。
“那下次我请!”
吉霄没回应这句,只问她:“吃饱了没?”
“饱到路都走不动。”
“味道呢?觉得如何,好吃吗?”
“很好吃。”
“还想再来吗?”
“当然!”
“那你就又有一个愿望了。”
这个人,分明是在反驳她那句,“我没有愿望。”
无论怎样,有句话必须说——
“今晚谢谢你,吉小姐。”
“别客气,能照顾到你我也很开心。”女人说,“毕竟把命都换给我了。”
最后一句把方知雨听得一惊,震然看向吉霄。
吉霄也回看她,轻描淡写:“怎么了?”
努力地承受着女人的注视,方知雨无论如何都要跟她确定:
“年会那晚的事……你究竟记得多少?”
“都记得啊。”
“可你当时明明喝醉了?”
“喝醉了就要失忆?”
“你有失忆症啊?”
女人耸耸肩:“那晚没发作呢。”
电梯就在这时到达底层,吉霄先往外迈步:“三千问留到车上继续吧。在这等我。”
“所以,你记得我花名叫什么?”上车刚坐定,方知雨就急着问吉霄。
“是啊,”吉霄说,“不然怎么会叫你‘三千问’?”
这话一出,令方知雨在副驾座里陷落。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泄气。
吉霄一边发车,一边暼暼她:“怎么?我不能记得你?”
记得我却不跟我打招呼……这抱怨她可说不出口。
现在,饭也吃过了。她却变得更加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她以为吉霄厌恶她。但厌恶一个人会请她吃饭、送她回家吗?给她夹很多肉,还让她多吃点?
“方小姐你……不是直女吗?”胡思乱想间,就听吉霄突然开问。
听到这一题,方知雨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虽然不知道吉霄为什么在这时提出,但她很清楚,这问题很关键。它决定着今后吉霄如何对待她。
因为关键,所以她早就推演过:如果某天吉霄问她是不是直女,她该怎么答。
答“是”,那她还能跟她当个普通同事。关系若维持得好,或许能时不时像今晚这样,跟吉霄约个饭吃;
答“不是”,她的动机就瞬间显得不纯粹。加之她们又在同家公司,犯了吉霄的大忌。为绝后患,吉霄会不会又跟她划清界限、装作不认识她?
方知雨可不想被吉霄划出去。她希望她们之间还能有“下次”。
是的,现在,她又有新愿望了。关于吉霄,她还有很多期许。
所以标准答案早就备好,只是要尽可能自然地说出来:
“我是直女啊,怎么了?”
吉霄沉默片刻,才问她:“那年会那晚……”
生怕对方不按台本走,方知雨打断她抢着背词:“年会那晚是我醉了,而且我一心救你,才会……那样。”
“……哦,”开车的人回应,“其实那天我也醉了……所以才会酒后失态。抱歉。”
定性了……“酒后失态”。酒醒和喝醉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她早知道这人会后悔。
“还有,虽然我喜欢女人,但我绝对不会找公司里的,”又听吉霄继续,语气很是温柔,“而且原本我喜欢的就不是方小姐你这样的类型,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很好,只是我个人喜好问题。总而言之,如果年会那晚的事情让你困扰了,我道歉。”
吉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早就知道。但听她这么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失落。
这么失落了,这个人却让她“大可放心”。
难过归难过,有一点她必须跟吉霄说清楚:
“吉小姐,年会那晚,你没有做任何让我困扰的事,更不需要跟我道歉。”
“是吗?”吉霄说,“那为什么这段时间,我一直被人躲着?”
方知雨吃惊地抬眸,随后就见吉霄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
躲我的不就是你?
原来她都察觉到了。知道她在绕开她、躲着她。
所以,或许不是吉霄不跟她打招呼,而是她每次都躲着,根本就没给别人机会?
方知雨连忙解释:“我会躲着你是因为……”这背后最重要的缘由,她说不出来。
吉霄没好气:“因为什么?”
没办法了。方知雨只能硬着头皮交代能说的部分:“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为什么?”吉霄问她,“就因为我喜欢女人,是个异类?”
“不是的!”方知雨太急于澄清,直接道出心声:“是因为我怕你讨厌我!而且我每次看到你,都会觉得很害羞!”
这理由一出,把吉霄听得愣住。好半天才平复心绪,跟方知雨说:
“我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讨厌谁……”说到这又忍不住问,“倒是你,为什么看到我就害羞?因为跟我亲了?”
方知雨被这记直球一击倒地,再答不出什么。慌乱间,她又抬手压低帽檐,就像这么做能把她整个人都藏起来:“别问了……求你。”
然后,她就听到开车的人轻轻地笑一声。
到此,从刚才起就莫名紧张的车内气氛终于再次流动起来。
刚能缓口气,吉霄又启口:“方小姐你,该不会没怎么谈过恋爱?”
都叫她别问了,她却又抛出这种关键问题。
方知雨不由得又撒起谎来,再心虚也要把自己从吉霄的“三不沾”里划出去:
“我当然谈过!还谈过很多次!”
这个演员的基本功太差,台词说得太浮夸。然而做对手戏的人却配合她演出,夸她:
“是吗?……难怪吻技那么好,起码94分。”
这人突然说什么呢?她可没准备应对这种话的台本。
而且是褒是贬?94分?不挺好吗。
方知雨脑袋宕机,空白了好一阵才被她想起什么,再生硬也要抓个其他话题来:
“那个……吉小姐,我听同事说,你快升职了?”
听到“升职”两个字,吉霄的注意力倒也乐于被她转移:
“还不确定,”她说,“怎么,你在行政部听到什么消息吗。”
方知雨答没有,随即决定今晚就算豁出去,也要让对方体验一下宕机的感受,走出自以为是大杀招的一步:
“我只是在想,怎么都这种关头了,吉小姐好像还很有闲心,一点也不害怕我把秘密说出去。”
被她攻击的人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只是问她:
“把谁的秘密说出去?你的,还是我的?”
“我的秘密?”
她有什么秘密被吉霄看破了?说谎?跟踪?变装?在白夜偷听她的八卦?还是其他更恶劣的事?
“对啊,”吉霄说,“死鱼什么的。”
死鱼?那原来是她的秘密啊?
方知雨马上意识到,吉霄之所以被她撞破性向,却也从没来找过她,或许只是因为在吉霄看来,自己也握着她的把柄。
方知雨完全不介意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是死鱼。但她想,如果吉霄认为她介意、认为那是她的把柄,那就是吧。
“对!死鱼那件事还请你帮我保密!”想到这她认证,“相对的,你的事我也会保密!”说着又想起吉霄那句“大可放心”,拿来用上——
“所以吉小姐,对我,你大可放心,请加油升职!”
吉霄好笑。“这算是我们的第二笔买卖?”
“对啊,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很公平。”
说完这句,女人笑开来。
总觉得自己又无意间踩入对方的陷阱,方知雨警觉: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居然有人觉得自己比不过打火机。”
这分明是年会那时她说的话。但她可是认真的。
“对你来说不就是那样吗……我就是比不过那个打火机。”
吉霄听到这,誊出手摸外套口袋,把一样东西摆台面上。方知雨初初看去,还以为那是半支笔管。
“年会那晚我掉的就是这个。”却听吉霄说。
年会那晚掉的……打火机?
方知雨连忙拿到手里端详,讶异地问吉霄:
“你还是去捡了?!”
“没有啊,只是又买了个一样的。”
“?你不是说这是限量版?”
“骗你的。”
方知雨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为什么骗我?”
“当然是为了做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奸商!
刚在心里这么骂完,就到路口。开车的人一边转方向盘一边认真跟她说:
“所以以后别再看轻你自己,也别动不动就跟人说什么拿命换,很傻,知道吗?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比你自己的生命更珍贵。”
方知雨握着打火机,心中升起温热。但她还是辩驳:
“我不那么说,你当时会听我的吗?那天真的很危险,在下雪,你又喝醉了……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却想着怎么稳赚不赔。”
“你没看见那附近到处是防护网吗?怎么个危险法。”
防护网?
她真的没看见。当时一颗心都扑在吉霄身上。
但是说到这,方知雨也难得地抓住了一个重点,问吉霄:“既然你觉得我傻,打火机也买到了,那我们的第一笔买卖是不是可以就此作废?”
这下终于轮到吉霄陷入被动:“为什么作废?”
“是你说的,让我不要拿命换。”
“我是说了,但我加了时间限定啊,”吉霄竟然跟她抠起字眼,“都说是‘以后’了,也就是未来!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作废?过期不候,明白吗?”
向来风度翩翩、八面玲珑的大美人,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方知雨忍俊不禁。
笑完她又想,是《重庆森林》里。失恋的男人在他生日前夜,去便利店找一罐只有两小时就要过期的凤梨罐头。当然不可能找到了,老板可是个注重食品安全的良心人。
“过期的东西谁要啊?人们都喜欢新鲜的。”老板说。
方知雨看着打火机,想她就是那样的过期罐头。
用过期的自己交换鲜活的吉霄,可不见得是对方赚了。
“把命换给别人好像也不错。”这么想完后她总结。
吉霄听得心震,评价她:“疯子。”
“我可不想被外号是‘疯子’的家伙这么说。”
“哇,”吉霄感叹,“真怀念几小时前,在电梯里发着抖跟我说她很紧张的人。”
方知雨听得好笑,嘴上却说:“我现在还是很紧张啊。”
“看不出来。”
谎言这种东西,根本站不住脚,需要一个紧挨一个、一次紧接一次。
所以今天晚上,她又对吉霄说了很多谎言。却还是忍不住,偶尔留下一句真心——
“那是因为你没认真看。”
吉霄,
真希望哪一天,你能认真看向我。
刚这么想,一滴雨落在前窗。方知雨这才反应过来出餐厅时,雨就停了。这时只是又在下。
雨花一朵一朵绽在还潮湿的车窗上,方知雨细细地看着。一边看,一边想如果下雨不是这个人非要送她回家的理由。如果对她,吉霄的感情并不全是厌恶。那么,她可以怀抱期待吗?
还在看着雨发呆,音乐声就响起。是吉霄打开的,一首安静的钢琴曲。
在琴声中,细雨慢慢飘落。
昨晚失眠,今晚加班。原本就疲乏不已,适才又饱餐一顿。在吃饱的状态下人总是更容易困倦。更何况一路上都跟目标人物斗智斗勇,太耗心神。
在春雨和琴声交织的背景音中,方知雨看着越绽越多的雨花,只觉心酥酥麻麻,骨肉也越来越瘫软。
终于,在某个时刻,她再也抵不住倦意,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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