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腐烂的永生花
地下东京塔·最深层。
茶和熏香的味道缠绵交织, 半开的星花木兰静静地倚在墙角,侧旁的球形鱼缸里,一尾金红色的小鱼甩了甩尾巴, 就游到水草后去了。金发的小女孩蹲在鱼缸边, 把脸贴在玻璃上,目光好奇地追着那条小鱼。
“她很像我。”
年轻的BOSS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还有些怀念, 但很快他就耸耸肩, 说这是未来的我的想法,你们随便听一听就好。
亚莉克希亚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敢问所以这就是你喜欢莎朗的理由吗,那外祖父你让莎朗当明星, 自己看莎朗出演电影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想……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关于我的妹妹和外祖父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替外祖父当上顶流明星这回事》的大字标题。
“你跟她说这些有意义吗?”
黑泽阵一句话解救了亚莉克希亚, 他攥着乌丸衣领的手慢慢收紧, 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年轻的BOSS叹了口气, 说是没有意义, 毕竟让她在我和你里选一个,她一定会抛下年迈的外祖父选择由谎言缔造的孩子。
这话有些酸溜溜的, 但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笑意。
“呵。”
黑泽阵并不掩饰自己的嘲讽。那不是应该的吗,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孩子, 她是一位母亲。
他刚准备实际嘲讽两句, 年轻的BOSS就以自己从事服务业的早期经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立刻打断了黑泽阵的读条, 说:“让她走吧。”
黑泽阵往亚莉克希亚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她还有点懵的表情, 问乌丸:“你确定?”
年轻的BOSS宽容地回答:“当然, 我说过会原谅她第二次,就不会食言。”
就对待外孙女这件事上, 他一向是包容的,而且无论是年轻的他还是年老的他,都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几个后代。
他轻轻拍了拍黑泽阵的手(虽然黑泽阵很嫌弃地把手收回去了),对水谷说带阿莉娅离开吧,以后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然后他对亚莉克希亚说:“阿莉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亚莉克希亚先看向黑泽阵,发现那个一直被当做她的孩子的银发男人就站在那里,目光毫无波澜,也不打算说话。
她问:“莎朗呢?”
“她也一样。”
“……”
亚莉克希亚没有再说什么,将最后的目光投向黑泽阵,然后转身往外走。
黑色的衣角轻轻晃动,那一瞬间她看起来像是去年临死前的那天。
叫做水谷的男人跟在她身后,走出去的时候关上了这个房间的门。
站在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只是看着,谁也没说话,但就在门被关上、整个房间都变得一片寂静的时候,一直很平静的黑泽阵忽然掐住了乌丸的脖子,把他的头狠狠往桌子上撞去!
……
房间外的走廊里。
门被关上后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柔软的地毯也将鞋子陷在里面的声音吞没,亚莉克希亚跟在水谷后面,路过刚才那几幅油画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外祖父,他真的是……”
“至少我了解的情况确实如此。没想到先生愿意告诉你。”叫做水谷的男人也跟着往那几幅油画上看去,这次他多看了两眼,嘴角抽了抽,还是没对先生的真正样貌做出评价。
他是个合格的追随者,所以他不会多说,也不会评价先生。
他收回视线,又对亚莉克希亚说:“先生为你准备了新的身份,你想去哪里也可以安排好,但你也能猜到,以后先生就不会再以现在的样子出现了,以后请不要提起跟先生有关的事。”
亚莉克希亚现在用的身份跟其他人不同,不是日本人,没人见过,先生一开始就是想送她走的,跟“乌丸”与“温亚德”的过去彻底割裂开。
她可以有新的生活……哪怕接下来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年。
但新的生命对一个本就死去的人来说,已经是这颗星球以往历史千亿死者难以想象的奇迹,无论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可亚莉克希亚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她本来就是死去的人,她是可以活着,那其他人呢?
她没回应,水谷就继续说:“如果你打算继续跟随先生,也会有相应的安排,但或许不是用现在的模样……你在担心他吗?”
他忽然换了话题。
亚莉克希亚也不再看祖父年轻时候的真·画像了,反正都是妹妹的脸,她再熟悉不过;她转过身,往他们走出来的那扇门看去,语气不免有点担心。
她不自觉地抓住了袖口,说:“黑泽先生和外祖父他们……”
“亚莉克希亚小姐,”水谷叹气,“你觉得先生打得过那位黑泽先生吗?”
亚莉克希亚:“……”
水谷:“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走吧,待会我还要回来给先生收尸。”
他都不敢想待会自己进门能看到先生是怎么死的了,这不是有没有全尸的问题,是尸体还能不能拼起来、剩下的部分全不全乎的问题。
没被黑泽先生打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就那个力道,一拳下去他就离当场去世不远了。
亚莉克希亚说好的,我跟你离开;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说在这里听不到声音,真的没事吗?
不是说我外祖父要死了,听不到他的惨叫声正常吗水谷先生?
水谷推了推眼镜,说没事,先生要脸,那个房间有最好的隔音效果,里面发生的事外面是听不到的。
嗯,按照先生的意思,没人看见就是没发生过,他打琴酒包赢的。
“那就好。”
亚莉克希亚低声说。
她轻轻叹了口气,越过水谷继续往前走,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目光坚定地往前看去,就像是要迎接新的、看得见光的人生。
水谷也跟了上去,亚莉克希亚确实不熟这边的路,但水谷熟悉,他快步走到亚莉克希亚前面,然后——
咔哒。
是枪保险打开的声音。
在跟水谷擦肩而过的同时,亚莉克希亚毫不犹豫地拿枪、打开保险、开枪,直接清空了弹匣,子弹打在水谷身上,走在前面的男人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跪在地上,艰难地回头。
“亚莉克希亚小姐,你……”
“请叫我温亚德女士。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叫我降谷夫人,我都六十岁了,别叫我小姐。”
亚莉克希亚一边给枪换子弹,一边冷漠地审视着半跪在地上的水谷,她重新将枪口对准了水谷,这次瞄准的是他的头颅。
但她没有立刻开枪,因为就在她的视线里,水谷身上的伤口也在复原,只是稍微慢了一点——比黑泽先生,也比外面那些人都慢。
水谷见她盯着枪伤,也低头看了一眼,眉毛因为痛苦拧成一团。
他喘了口气,说:“你杀不死我的,温亚德……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的身体里都经受过实验调整,有着跟那些人一样的恢复能力……”
他还没说完,亚莉克希亚就开枪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水谷,这人明明脑袋上多了个洞,可人还是活着的,虽然痛苦地挣扎喘气,那个子弹打出来的洞都能缓慢复原……
竟然是真的。
她自己在复活后也是受伤过的,但她非常肯定自己伤口的恢复速度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也不可能做到“死而复生”,所以她也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我们?”她重复了一遍。
“不包括你,”水谷抓着地毯,撑起身体,艰难地解释,“虽然你是今年才被复活的,但你的身体是几年前就准备好的,那时候这方面的研究……还没到几乎所有人都能用的地步。”
他看到亚莉克希亚还要继续开枪,脸上痛苦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我说了你杀不死……”
“真的吗?”
亚莉克希亚冷静地连开数枪,踩在水谷身上,然后收起枪,从外衣的夹层里拿出了一管透明的针剂。
虽然上面没有任何标注,但水谷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呼吸一滞。
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态度的水谷仓皇尖叫起来:“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黑泽先生给我的。”
“什么时候?不可能,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难道说是……”
水谷的话也没有说完的机会了。
针剂注射进他的身体,这个戴眼镜的男人顿时发出了惨叫声,他挣扎着,想抓住亚莉克希亚的衣服,可亚莉克希亚已经站了起来,裙角就在他眼前晃动,却让他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亚莉克希亚扔掉针管,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点点变成只有骨头的血水,神情冷淡地说:“什么时候?从一开始。”
她最初在米花町郊外的深山里见到黑泽先生的那个时候……黑泽先生给她的。
毕竟外祖父一直让人盯着他,到处都存在的监控装置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黑泽先生要在身上藏什么东西根本不现实。
亚莉克希亚看也不看地踩过地上水谷的尸体就往回走,可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要去推开门的时候,忽然有枪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猛地闪开,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子弹打中了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水谷就站在她身后,还是戴着眼镜,还是那副微笑的表情。
他踩着自己的尸骨,一步步走过来,边走边说:“原来是这样,亚莉克希亚小姐……但先生不希望你打扰他,所以请你就在这里止步吧。”
“你——!”
亚莉克希亚看着眼前跟之前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水谷”,无论是外表还是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他都跟刚死去的水谷完全一致,根本分不出任何区别。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复活——不、不是,她忽然明白过来!
她骇然喊出声:“这就是‘我们’的意思?一开始就存在不止一个你!”
怪不得水谷能同时承担那么多份工作,怪不得这个人可以及时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他根本就不止一个人!就连她前几天见到的,都可能不是同一个“水谷”!
水谷点头:“你能理解这点就好,杀死‘他’也不代表就能杀死‘我’,所以亚莉克希亚小姐……”
他还没说完,亚莉克希亚就忽然转身往那个房间的方向跑去。
要是水谷在这里——要是这里有不止一个替身的话,那黑泽先生那边!
她跑起来,水谷皱眉,开枪,几枚子弹飞向亚莉克希亚的方向,她尽力躲避但还是被打中,一脚踩空栽到了地上。
背后的人已经起了杀意,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亚莉克希亚没有他们那么擅长战斗,但只是开枪这种事她还是做得到的,她抬手就朝着上方开了一枪,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走廊里的灯瞬间熄灭!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里传来了夺命的枪声!
视野一瞬间变得黑暗,在这个时候根本看不清走廊里的情况,水谷循着记忆往门口的方向开枪,亚莉克希亚却没有跟他想的一样继续往那边跑,她伏在地上,等水谷扑过来查看的时候,猛地跳起来,直接扑向了水谷!
她猝不及防将戴眼镜的男人撞倒在地上,然后果断地对着他的脑袋开枪,一枪,两枪,她回忆着自己在上面看到的那具尸体,以及那些挥动的蓝色肢体,强忍着恶心将子弹全部打进了水谷的头颅,又猛地用枪托砸向水谷的脑袋!
做完这些后她身上已经全都是血,地上的人随时都可能复活,但她来不及再做什么了,爬起来转身就往那个房间的方向跑!
黑泽先生!
她要去黑泽先生那边,她说过要看到最后,无论是输还是赢,她都会看到最后,至少要跟她的孩子死在一起!小零,小零对她完全没有记忆,那样最好。
亚莉克希亚跑到了那扇门前,用力推开门,里面的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视野!
——西泽尔!
……
门里。
黑泽阵刚把年轻的BOSS踩在地上,鲜红的血顺着乌丸的脑袋往下淌,铁锈般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房间的空气中。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把叫做乌丸莲耶的人打得就剩一口气,当然如果他想的话速度可以更快点,只是他不想让乌丸死得那么轻松。
而整个过程里那个金发的小女孩就躲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黑泽阵打乌丸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
可笑。
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就骤然得到了生命的人,也学不会尊重他人的生命,以及对这个世界持有最基本的敬畏感。
黑泽阵这么想着,又往乌丸的身上踩了一脚,才蹲下来,把人提起来,说:“有什么遗言吗?”
他还以为乌丸也会给自己加个“不死的buff”,结果这个人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他下手的时候还要收着点,不然真就给直接打死了。
脊骨重重撞上了身后的桌子,钝痛让年轻的BOSS重新清醒过来,他忍着剧痛睁开眼睛,额头上流下的血几乎遮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能看到眼前那一抹耀眼的、灿烂的银色。
真美啊。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要碎了一样,但他还是能笑出声——他又咳了两下,才说:“我记得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我一直想让他们给我改成银发,结果他们怎么也不同意……”
他说着说着又咳起来,从喉咙里咳出血沫,他想,这还是他“属于自己”的记忆里第一次吃到这么大的苦,上一次应该是从实验室里逃出去的时候,但那时候他死了,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晰。
他记得他看到自己从那座高楼上跳下去,身躯被烈火焚尽,然后步入死亡。那些创造了他的人拼命地冲上来,想挽救他们最伟大的作品,那时候他笑了,他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但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开心。
死亡?不,那个他死了,他的生命却在新的躯壳里延续,他将活得比那些人还要长,没有人能夺走他的意识、将他作为可以随时被取代的空壳!
黑泽阵也笑了,他捞起自己的长发,在乌丸眼前晃了晃,问:“很喜欢?”
年轻的BOSS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虚弱地回答:“如果我说‘很喜欢’,是不是马上就会死?”
“你本来就离死不远了。”
“我会复活,”年轻的BOSS坦然地说,“只是现在的我会死而已,另一个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复活,就算你能找到我,也无法彻底杀死我。”
“……哼。”
黑泽阵松开手,站起来,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淌,滴落在乌丸脸上。
他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将自己的思维和记忆叠加到另一个人身上,就算能消除原本那个人的意识,他的记忆也依然存在。在叠加了数个其它人的记忆后,你还能确认你是谁吗?乌丸莲耶。”
年轻的BOSS听到他的问题,就大笑起来。
他说你说的对,人类会考虑这种问题,他们认为过往的经历是组成一个人的一部分,失去了这些就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
他一边咳,一边笑,说可是我不是人类啊,我从一开始就没被当成人类过,我活着就是活着——别人的记忆?我也很喜欢啊!接触新鲜的事物和迎接崭新的人生,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啊!
“为什么我要像你们想的一样坚持‘最初的我’?如果是那样的话,一百年前我也就不会夺走乌丸的身体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真的吗?”
黑泽阵神色冷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轻的BOSS说完这几句话,是真没力气了,他干脆躺在地上等死,其实他想死得快一点,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所以他得再活几分钟。
他忽然说:“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毕竟你跟我是一样的。”
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用了抱怨式的语气,他抹掉了眼睛上的血,看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银发男人,说:“去年,我顺着【A】的线索重新调查了你的来历,你来自格陵兰,那里是……”
“如果格陵兰的研究所里能制造出完整的实验体,还用等到维兰德去找吗?别猜了,我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跟你完全不同——我是人类。”
“哈,哈哈,那他得到你,就从没想过利用你的身体吗?”
年轻的BOSS话音刚落,黑泽阵就按着他的脑袋往背后的桌子上撞了过去!只听到咚的一声,乌丸疼到吸气,半晌才重新睁开眼睛,但眼前已经是模糊的一片。
他疼得快要死了。
感谢年老的那个自己,在折腾人的时候总有很多花样,导致他的刀也很了解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折磨一个人而不致死,但他不觉得他跟那时候的他是一个人,也不想背负未来的罪孽。
至于他自己的,那是另外一回事。人是会变质的,誓言和信念也会过期,他接受这种变化,却不认为自己只会向一个方向转变。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他笑起来,终于抓住了那团近在咫尺的银色。
“‘乌丸莲耶的宿命由我来终结’,你说过这句话对吧,琴酒?”
他忽然收敛了脸上的笑,目光也变得十分冷静,有人撞开了房间的门,年轻的BOSS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在生命的倒计时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对这把不趁手的“刀”说——
“正义的尽头……是自我毁灭。你无法毁灭‘Fafnir’,因为,你就是我。”
咔嚓、咔嚓,玻璃的碎裂声。
房间角落里的鱼缸忽然碎裂,水源源不断地从墙壁中涌出,并且远远超过了鱼缸里的水量。看似无用的窗户、天花板的缝隙和墙上的装饰物都被水流冲开,大量透明的液体很快就在地面上积蓄了一层。
机械齿轮活动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在场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黑色的金属栏杆就轰然落下,将这个房间变成了被围困的牢笼。
年轻的BOSS用最后的力气比了个开枪的手势,笑道:“他想得很好,把你变成他,然后让我作为诱饵死亡……但可惜,我不会允许两个我同时存在,所以,我会在你觉醒记忆前就杀死你。”
黑泽阵没有说话。
年轻的BOSS终于畅快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吐出血块,血块里能看到内脏的碎片,但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觉。
他艰难地抬手,伸向外衣的口袋,从里面找出了什么东西,伸向黑泽阵的方向。
站在门口的亚莉克希亚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情况,水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脚跟,穿着雨鞋的另一个水谷——前一个还躺在那里呢——出现在门口,抓向她的后背,而就在这个时候,枪声骤然响起。
砰。
但被打中的不是他们,是半躺在地毯上、身体浸在水里的乌丸。
子弹打中了乌丸的心脏,他抬起的手垂落下去,掉出了手心里的……一块旧怀表。
开枪的人就站在亚莉克希亚和水谷背后,明明踏过一片被水淹没的走廊,可他过来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水谷认识这个人,他叫……桐野明。
桐野毫不犹豫地对着水谷三号又开了两枪,看也不看捂着伤口的水谷,就在走廊里,单膝跪地,对黑泽阵说:“BOSS。”
黑泽阵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接过桐野扔来的一把枪,M92F,是他特地让桐野取回来的,那位先生曾经送给琴酒、随后一直被琴酒带在身边的爱枪。
他就用这把枪,结束了乌丸所剩无几的生命。
砰。
宿命的终结。
“你说得对,他不会让两个自己同时存在,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有的是乌丸年轻时候的人格,而不是他的?”
他嗤笑一声,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旧怀表。在手接触水面的一瞬间,他手上的皮肤就被这些无色无味的水腐蚀脱落,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组织和血管。
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掀开了表盖,看到里面有一张很老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已经泛黄了,上面有四个人的身影——年轻的乌丸坐在长椅上,把一个小孩举起来看向镜头的方向,他脚边和长椅上还有另外两个稍微大点的小孩。看起来像是一家人——笑得很开心的一家人。这张照片少说也是在20世纪上半叶拍摄的,但依旧被保存得很好。
水已经漫过脚踝。
躲在房间角落里的小女孩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哭声和惨叫声,她没能站稳,摔在水里,而她的脚——从脚踝往下的部分已经没了血肉,只剩下了白骨。就连这白骨也开始软化,她本能地想站起来逃走,可脚掌在她试图站起来的那一刻生生断裂了。
这声音终于让黑泽阵回过神来,他看到角落里的小女孩,又看向外面的几个人,将怀表揣回去,对桐野说:“带阿莉娅走吧,这里不用你管了。”
亚莉克希亚后退了半步,差点也栽倒在水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黑泽阵,小心翼翼地问:“黑泽先生?Gin先生?西泽尔……”
黑泽阵拎起角落里哭喊挣扎的小女孩,把她从栏杆的缝隙里扔了出去,语气平常地对亚莉克希亚说:“想怎么叫都可以,但你该走了。”
这里是一座牢笼,物理意义上的牢笼,年轻的BOSS想把他困死在这里,所以设计了这样的杀局。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水,是完全能杀死任何接受过“λ物质”相关实验的人的“代号ω”溶液,当然也能杀死他,只是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他来之前往自己的血管里注射了一管东江小姐给的“代号ω”,是为了伪造出身体失控、不得不跟年轻的BOSS走的假象,但同时也证明了……这些原本对他来说相当致命的武器,能对他产生的作用已经越来越低了。
杀死他需要多久?
按理来说等水淹没这座地下建筑最下层的时候他早就走了,但那个小女孩能通过这道栏杆,他要过去就有点费事了。也许在化成白骨之前他就会死于水下窒息。
不过黑泽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
他坐在那张桌子上,从抽屉里找出了烟和打火机,不是琴酒喜欢的那种。他点着烟,看着一缕烟缓缓升起,就这么坐在那里,笑了一下。
门外,桐野拉住了亚莉克希亚,说:“请跟我走。”
看到亚莉克希亚好像不想立刻离开,他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说:“还有五分钟这里就要被淹没了。”
亚莉克希亚转头,对桐野说:“黑泽先生他——”
桐野平静地回答:“是BOSS。”
亚莉克希亚顿时没了声音。
在他们背后,水谷抱着那个还在抽噎的小女孩,忌惮地看向桐野,在解决他们和快点离开之间犹豫了片刻,就选择了后者。
水谷按下某个开关,走廊的外侧顿时发生了爆炸,更多的水从外面涌进来,桐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伞,挡在了亚莉克希亚的身前,脸上好像写着“我们快走”几个字。
亚莉克希亚踩在水里,她能猜到这些水是怎么回事,也实际知道了自己和眼前的年轻人不受这种东西的影响,就往水谷和那个小女孩的方向望去:“他们……”
桐野点点头,回答:“BOSS没说杀死他们。”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
他看水面已经没到了人的膝盖,判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礼貌地跟亚莉克希亚道歉,然后强行拉住她的手臂往外跑。
亚莉克希亚还在看留在那个房间里的黑泽阵,她试着喊了他的名字,但黑泽阵没给她任何回应,她一边踉踉跄跄地跟着跑,一边对桐野明喊:“等等,那黑泽先生呢?他该怎么逃出去?!”
桐野稍微放缓了速度,让她能跟上自己的节奏,回答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BOSS没说过。”
亚莉克希亚拼命地拽住桐野明,喊道:“他会死——他会死的!他想死在那里,他要把他和外祖父一起杀死在这里!”
桐野的脚步依旧不停:“嗯,BOSS告诉了我五十岚可能复活的地点,我会去找的。”
无法交流,这个人根本无法交流。
亚莉克希亚感到恐慌,她有一种预感,从现在开始,她再也无法跟她的孩子见面了。
心脏正在剧烈跳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都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恐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逃离那座城市的时候?是被外祖父找到的时候?还是听说西泽尔被抓到的时候?
不能……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孩子,不管他现在是谁。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这个念头牢牢地占据了她的脑海,亚莉克希亚只觉得鼻子一酸,好像就要哭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问桐野:“他没说过的事你就不会去做吗?”
桐野回答:“不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能再多。
亚莉克希亚继续说:“他就要死了!你叫他BOSS,你要看着他死吗?!你知道这座地下塔的结构吗?我们去找那个机关的控制室!我要去救他!”
桐野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
亚莉克希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现在有个念头比所有的事都重要,所以她也盯着桐野看,眼神出乎意料地坚定。
他们对峙了几秒,桐野就挪开了视线,说:“为什么?”
亚莉克希亚大声喊道:“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需要什么理由吗?!”
桐野的睫毛动了动,他低声说:“降谷先生也是你的孩子,他还没见过你,你不能死在这里。”
“……”
亚莉克希亚看着桐野,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人际关系缺失、也完全不理解她的小孩。他并不是没有反应,他只是从一开始就没能理解她的感情。
她深吸一口气,说:“人是偏心的,每个母亲都是偏心的。三十年前,我将最安全的环境留给了小零,带走了西泽尔,现在让我再选择一次,我只能对不起小零。我不能看着西泽尔(Gin)死第二次。”
桐野闭上眼睛,又睁开。
BOSS说他相信跟他有关系的那些人都是理性的,只要知道他可能会变成什么,都不会阻碍他。
但他也说过,没有人永远是理性的,如果只剩下理性,那他们就不过是维持躯壳与社会关系的空壳而已。
最后桐野说:“控制台在另一侧,我带你去。但我们可能会死。”
亚莉克希亚听完,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往那边跑:“没关系。现在就去!”
他们沿着长廊,跑上别墅外的台阶,往这座地下建筑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外面是中空的环境,倒悬的塔状结构大厅周围是逐渐向上的楼梯,往这座大厅的中央看去,刻着浮雕的高大立柱从最深的一层直接连接着上一层,更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里面似乎是漆黑的水。而在这座大厅的墙面上,大量的水流从豁开的洞口冲进来——这次是地下水,接近东京湾的海水,还带着一股潮湿的腥味。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被关在下面的人也好,来不及撤离的人也罢,都会死在这里,绝无生路。
他们跑上楼梯,在顺着旋梯往上的那个瞬间,亚莉克希亚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她往回看去,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一个戴着帽子的金发背影。
……是谁?
她没来得及细想,就再度涉水往前方拼命奔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要——她要——
让他活下来。
第292章 腐烂的永生花
“黑泽!”
降谷零喊着黑泽阵的名字, 在没过膝盖的深水里移动。在这种深度的水里移动非常困难,更不用说他要小心不让水溅到身上了。这些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某种强酸一样能腐蚀人的皮肤, 降谷零刚才不小心沾了一点, 不得不回去找到之前看见的防水衣穿,不然也不至于来得这么晚。
时间有点不够, 但幸好还来得及。他终于找到了在监控系统里看到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半开的,降谷零冲到门口,却发现这里被金属栏杆挡住,而旁边被泡开的墙壁里, 也能看到这些将整个房间封锁的金属栏杆的影子。
这是个笼子, 用来装一只被困死的银色小鸟——那一瞬间, 降谷零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
“黑泽!黑泽!快醒醒!”
他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声音, 但躺在那张桌子上的银发男人好像睡着了一样, 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黑泽阵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长发有一部分浸在水里, 那些水就快要漫上桌子,再过几分钟就要漫过黑泽阵的身体了。
降谷零的心揪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 环顾四周, 确认了这条走廊的情况, 将带来的炸弹贴在了栏杆上,退后几步——
3、2、1——
突如其来的爆炸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就算早有准备挡住了脸, 被溅起来的水还是泼到了降谷零的身上!防水的衣服也不能完全保护他,就在那个瞬间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灼烧般的痛苦, 好像整个人都要融化一样。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在激荡的水里往门的方向游去,那扇门前的金属栏杆被炸断了几根,勉强能让他从这里通过——那黑泽的腰那么细,黑泽也可以吧。
降谷零不顾一切地往那个方向去,但这个房间的地势很低,越往桌子的方向走水就越深,而且这里的水好像带着点幽深的蓝色……水从防水衣里渗进去,降谷零几乎可以肯定再往里走他也会死在这里。
但他——
他冲到桌子附近,却踩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尸体,从水面下看到的是五十岚的身影。降谷零沉默了两秒,在给乌丸点面子和谢谢乌丸间选择了后者,踩着乌丸的尸体到了黑泽阵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爬上那张水中的桌子,试图叫醒黑泽阵,黑泽阵没动,直到降谷零把他抱起来的时候才睁开了眼睛。
是那双墨绿色的、降谷零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却给了降谷零一丝陌生的既视感。
……看错了吗?
刚才黑泽好像对我露出了有点不耐烦的表情。
即使是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降谷零也认真地想了自己是不是哪里惹黑泽阵生气了——来这种危险的地方本身好像就是,但他是来救黑泽的!
他顺着旋梯一路往下,期间每次经过什么血腥现场的时候都要小心地看看黑泽在不在里面,幸好没有,最后他找到了控制室,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了黑泽阵的身影……
“我们走吧,我刚把外面的栏杆炸开,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对黑泽阵说,却看到黑泽阵将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又放回到他身上。
黑泽终于坐起来,按了按自己的脑袋,问:“降谷零?”
降谷零下意识地回答:“是我,我来救你……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外面都是水……”
他反应过来,发觉黑泽阵的状态好像不对,就在他要问什么的时候,黑泽阵却推开他,说:“是‘零’,或者说‘代号ω’的药物,如果你用了那管药剂,那继续待下去你也会死,被溶解得骨头渣都不剩。你该走了。”
“那你呢?”
“我走不了。”
黑泽阵语气平淡地回答,可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受到限制的模样,银发的男人伸手摸上降谷零的脸,抚过被药物溅到手的伤。他的手指正在流血,血迹抹过伤口的时候,降谷零脸上的伤缓慢地开始复原。
但降谷零看不到自己的脸,他也意识不到这一幕,毕竟伤口本来就有着灼伤般人的疼痛。
他对上黑泽阵的视线,发现这个人是认真的,他按住黑泽阵的手,认识的九年来头一次这么大声吼黑泽阵:“你在说什么?跟我走!难道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黑泽阵正在心里计算时间,如果降谷零再不走,可能真就要死在这里了。
降谷先生可不能死得这么轻易。
“嗯。”
银发男人低着头,好像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说,听到这话的降谷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抓住了黑泽阵的肩膀,问他,你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为什么不走?
黑泽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所以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还是说,在他失踪去找乌丸、没有跟任何人说明自己下落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了?
“Hiro在等你回去!其他人也是!贝尔摩德都去救雪莉了!伏特加现在失踪了、所有人都在找你,现在你要告诉我你要……死在这里……”
最后几个字是降谷零咬着牙说出来的,他攥着黑泽阵肩膀的手没能控制住力道,意识到黑泽阵皱眉地时候他又赶紧松开了手,他看着黑泽阵,刚想强行把这个人带走,就听到了黑泽阵的声音。
黑泽阵的声音很低,又好像是在笑:“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要救我出去吗?”
降谷零一怔,然后某个令人恐慌的猜测涌上心头:“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看向水里乌丸——五十岚的尸体,虽然他还没搞清楚这是哪位五十岚,但死在黑泽阵旁边,估计这位就是BOSS了。虽然降谷零说过不会让琴酒再杀人,但如果是乌丸莲耶,无论是他、Hiro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当看不见的。就算是他们自己遇到也会尽可能把乌丸杀死,这家伙已经不算是人了吧!
可一想到所谓复活的实验,以及这段时间里黑泽阵的失踪,降谷零就感到恐慌。无边的恐慌感向他袭来,他看着黑泽阵,想从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可黑泽阵却别开了视线。
黑泽阵轻飘飘地说:“不,他没对我做什么。他搞错了一件事,现在不过是自取灭亡。”
五十岚,这一年来活动的年轻BOSS,从一开始就只是“乌丸莲耶”而已。他不是“奥丁计划”的那个人造人,也没有真正上百年的人格,是“那位先生”在制定复活计划的从一开始就确定的弃子。
他认为自己是那个人,那个人却从未想过他会是自己,删减了记忆将这份意识放到五十岚的身体里,并做好了事后除掉他的打算。
跟年轻的乌丸知道的一样,那位先生中意琴酒的身体,并在一年前洛杉矶别墅的那六个小时里埋下了一切的种子,他向琴酒的身体植入了自己的思维和记忆,但这份意识却需要时间来渗透和苏醒。唯一不同的是,乌丸知道的苏醒时间和实际的完全不同。
在乌丸的认知里,另一个他苏醒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后,他的寿命快要终结、濒临死亡的时候,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能顺利交班;但实际上,那位先生真正定下的时间是今年的七月份,他将杀死乌丸,取代黑泽阵,完成自己接下来的布置。
乌丸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他也知道乌丸会想要自己复活,更能猜到乌丸会把复活的契机放在哪里,到时候去处理掉就可以了,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期间有些偏差,不过……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想吞掉我的意识,那个老东西是在做梦。”黑泽阵自言自语。
他看向降谷零,问:“如果我不走,你也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才说不会。外面还有Hiro,有他在意的其他人,他要保护的国家、他要完成的使命,他不会因为任性就死在这种地方。
黑泽阵刚想说那你走吧,就看到降谷零抬起手,将冰冷的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金发的公安一字一顿地说:“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死,我会先杀了你,带着你的尸体出去。”
他跟黑泽阵对视,眼里沉淀的紫灰色好像一片遥远的星河。
半晌,黑泽阵低笑,说那我们走吧,但现在可不一定还来得及逃出去。
水已经到了与这张桌子齐平的高度,黑泽阵知道,只要他敢下去,在水里待那么一会儿,就会跟其他实验体一样,必死无疑。
但……他不能让降谷零死在这里。时间不多,光靠降谷零一个人不一定能出去,他先把降谷先生带出去,再做别的打算吧。
他拆了那张桌子的木板,做了个筏子,对降谷零说:“你是不是还没玩过?”
“玩过什么?”降谷零的思路一时间没转过弯了来。
黑泽阵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哈罗先生最喜欢的东京塔废墟漂流。”
……
另一侧。
被隔断的空间另一侧并没有多少水,明明同样是在这座地下建筑的最深层,这里的地面还是干的。
亚莉克希亚和桐野明跑到控制台所在的一侧才发现这点,但想到那个放水的装置估计是在这座地下建筑建立之初就设计好的,这也只是加快被困在牢笼里人的死亡设计之一而已。
她一间间地辨认着这里的房间,桐野明很快就踹开了其中的一扇门,里面有人,但沉默寡言的小警察动起手来相当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里面的人打倒,然后喊亚莉克希亚:“这里。”
纵然桐野身上有太多疑点,亚莉克希亚也无心探究,她跑进控制台所在的房间,看着面前复杂的、完全处在红色报警状态下的控制系统,感到无从下手。
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打开的方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转过身去找刚才被桐野打倒的人,刚好看到桐野把人提着脑袋摁到墙上,物理叫醒,然后对她说:“要问问他吗?”
被撞醒的人看着眼前神色冰冷的女性,和刚才打晕他而且动手毫不手软的男性,深深打了个寒战。
一分钟后。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房间的机关被设计的时候就没想过收回去啊!机关落下去就是落下去了,你们还不如想办法把它炸了呢!”
控制台的工作人员抱头,哭着说他就是在这里看着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工作就是在监视画面里的水淹没的时候确认房间里的人死亡,作为最后一个人离开,但刚才他被一个路过的金发男人打了一顿,现在又被这两人打了一顿,他的命真苦啊!
他说着指向拍摄那个房间门口的监控屏幕,说你们看,要从这里逃出去根本是不可……呃、呃?上面为什么被炸开了一个窟窿?
桐野明从画面里扫到了刚才的房间,发现里面果然没有了黑泽阵的身影,半晌才蹦了几个字出来:“已经炸了。”
亚莉克希亚要表现得更紧张一点,她在控制台的监控画面里寻找黑泽阵的身影,大多数的画面都已经黑了或者完全变成了水下的场景,她焦急地找来找去,终于在切换的某个界面上看到了一抹银色。
“那是哪里?!”
她一把抓住地上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被她拽起来的时候脑袋咣当一下撞到了头顶的桌角,他头晕眼花地看过去,说:“十七号位置,啊,啊……那边是北侧的走廊,如果他在那里的话他已经出不来了。”
亚莉克希亚追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比划了一下,解释说:“从那边上来的时候你们也发现了吧,有好几段通道是要在平地莫名其妙上下楼梯的,虽然你们不会有事,但有些特定的人会被里面的高浓度药物快速腐蚀。喏,你们看这几个屏幕,现在里面已经被药物溶液填满了,要是那个人想从这里出来的话,肯定会尸骨无——哎哎哎,你别打我,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啊!”
他再次抱头蹲防,而他面前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亚莉克希亚回忆着里面的景象,咬了咬牙,踹了那个工作人员一脚。
“真的没有办法吗?”
她的表情就像是如果没办法的话她当场就把这个人给宰了。
虽然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练枪也只是在逃亡的时候学的,而且刚才被她打死的水谷也不一定是人类……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散发出了修罗一般的气质。
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说:“大姐,你杀了我也是没办法的!而且现在水位就快超过安全阈值了,我们也得跑了!再不跑就要死在这里了!”
亚莉克希亚咬了咬牙,又踹了这个工作人员一脚,就往外走。
桐野拖着这个工作人员跟上,三个人一起走到外面,工作人员还以为这俩人良心发现要带他跑路,一看,竟然是往回走!
他顿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说不要,不可以的啊,就算我们不会跟小美人鱼一样变成泡沫,也会跟王子一样甜美地在水里淹死啊!会淹死的,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咔嚓。”
桐野将匕首推出刀鞘,横在了工作人员的脖子旁边,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非常明确,生动易懂,意思是:再吵就杀了你。
工作人员顿时安静如鸡。
亚莉克希亚要顺着楼梯往下,她记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金发的、戴帽子的人影,如果那不是错觉,那炸开房间外金属栏杆的就是对方。现在那个人和黑泽阵还在下面外祖父的别墅里没能出来,但想到那几段通道的距离,她可以赌……她可以游过去把人救出来,就算看到的是尸体,她也要——!
她忽然停下脚步,问:“那是什么?”
就在这座横贯上下层的大厅的中央,隔断两侧的位置的正下方,那里有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扇大门。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回答:“那是隔断南北两侧的阀门,打开那个的话,这边也会被淹没……”
“但水流也会被分摊吧。”桐野忽然说。
“啊、呃,话是这么说,但那个是要手动开启的,等等,你们两个要去哪?”工作人员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对,这两个人竟然在拉着他往下走!
他试图提醒这两个人这里距离立柱和下面的深水太近了,而且北侧的水位一直在升高,如果阀门打开的话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冲到水底,会死!我们一定会死的!
可那两个人略微估计了一下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就直接去了,甚至没想过之后该怎么逃出去。他们的目的明确,行动力也超高,但如果不是在这种送死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啊!
工作人员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但失败了,他绝望地看着那道阀门越来越近,最后瘫在地上被拖着走,问:“那个人是你们什么人,你们拼死也要救他啊?”
亚莉克希亚:“儿子。”
桐野明:“BOSS。”他说完觉得不太够,又加了一句:“主君。”
工作人员:“……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厅的最下方,从这扇闭合的金属阀门后还能听到沉闷的水声,桐野站在最下面往上看去,顺着笔直的立柱看到了上一层平台的底面,遥远得仿佛碰不到。
亚莉克希亚从工作人员那里问到了阀门的打开方式,单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虽然这是个半机械装置,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要手动把阀门推上去的。考虑到人力的问题,它确实设计成了几个人就能扳动的程度,但现场的三个人……
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年轻女性、从毕业开始就坐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和好像唯一能打但身材也很瘦弱的小警察桐野。
“我们真的能打开吗?”工作人员忐忑不安地问。能不能打开是一回事,他不帮忙就会被砍死在这里是另一回事了,他选择从心。
“没有不可能的事。”亚莉克希亚看了他一眼。
是的,如果有其他的可能,她不会去赌让黑泽阵被那种药物溶解的可能性,因为她不清楚黑泽阵泡在那种液体里多久会死亡。
穿过那个通道会死吗?要多久?她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吗?
她不敢想,也没有想的必要,现在她有个更好的方法,那就是短暂地让另一侧的水位下降,那样的话黑泽阵和她看到的那个金发的身影也就能从里面逃出来了吧。
虽然完全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但既然对方去救黑泽阵,那就是她的家人了。
她将手放在了开光上,试了试,很重,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扳动。
她深呼吸。
加油,亚莉克希亚,你可以做到,对吗?就像你从那座鸟笼一样的小镇里逃出去的时候。
“来。”
她说了简单的一个字,然后跟另外两个人一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扳动那个开关,可是开关却纹丝不动。
是的,她力气不够,在这三个人里最拖后腿的一定是她,但她不甘心……如果说最想做到什么的人,那也是她才对!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死在那里面!她还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啊!
动啊!动啊!动啊!
如果做不到的话她的孩子就会死,她的西泽尔已经死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死了——死于外祖父的追杀!即使外祖父什么都没说,但他找到了琴酒,却没有再寻找西泽尔,因为外祖父相信那个银发少年就是西泽尔吗?不可能的,自欺欺人没有用处,唯一的可能就是西泽尔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在滴血,她的大脑在哭泣,她在心里发出咆哮,咬着牙,将自己的脚踩在门上,榨干这具身体的每一分力气,直到觉得自己快要脱力的时候,才看到那个开关挪动了那么一分。
眼前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这样根本不够!
她觉得自己又要哭出来了,可这次她一滴眼泪都没有,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上面,就在她想还能从哪里找点力气的时候,她旁边的那个工作人员忽然大喊一声:“我跟你拼了!”
完全不认识的成年男人用出吃奶的劲儿去扒阀门的扳手,他大吼着,压上全身的力气,看着那道原本几乎不动的扳手渐渐下移动。
他喊道:“虽然不知道!下面那个!他是什么人!但你们都这么想救他!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一边用力一边喊得断断续续,但他现在也完全不在乎有没有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所以我!帮你们一把!死就死了!反正我——全家早就死绝了!就我一个!”
桐野一直沉默,他的手被勒得发紫,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会评价BOSS是个好人。
但亚莉克希亚很大声地回应:“他是!他当然是最好的!”
她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就算她没那么真正去了解过黑泽阵,但她的西泽尔喜欢的人,西泽尔愿意分享过去的人,当然是最最最好的人啊!
“那就——加把劲!”
那个工作人员大喊一声,好像这样就能获得无穷的力量,于是亚莉克希亚也跟着喊了起来,桐野一开始还在沉默,后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说好像有点不太合群,就小声地跟着喊了两声。
血顺着用力过度的手掌滴落,疼痛在决然的目标下变得毫无阻碍,在他们的视野里,阀门的连动机关如同命运的指针一般顺时针下坠,另一侧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好像马上就要呈现在眼前!
机括已经到了尽头,阀门被打开的最后一刻,亚莉克希亚忽然推开那两个人,喊道:“跑!”
下一秒,汹涌而来的水流就将他们所处的位置淹没,工作人员和桐野被推上了台阶,再往后看的时候,下面眨眼就不见了亚莉克希亚的身影。
在哪里?
哪里都没有!
桐野要回去找,因为BOSS的命令是让他带着亚莉克希亚离开,就算是要带走尸体,他也会把人带回去;但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了他,说那一瞬间人就被冲到下面了,救不了的,比起这个我们两个快跑吧,要没命了!
“嗯,但BOSS让我带她去看极光。”
桐野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扎进了水里,工作人员气得七窍生烟,说行行行,我跟你们找!
他往水里走,刚踏入台阶下正在疯涨的水,就忽然惨叫起来!
他的脚!他的脚!他的脚!
他惊恐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脚正在融化,最外面的一层皮肤已经脱落,他顿时尖叫起来,无限的恐慌在他的心头蔓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不应该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也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们那种东西!我不想死!”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BOSS也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去!他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但他的脚已经开始融化,他爬得没那么快,一个高高的浪头打过,他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滚进了水里,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他穿过的衣服、鞋子和工作证漂浮到了水面上,而原本的人存在的痕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水流好像减缓了,准确来说,是水位在下降。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它就在眼前发生了,让刚才还一筹莫展甚至开始想怎么跟黑泽阵道歉的降谷零也沉默了一下。
“外面……”
“走吧。趁现在。”
黑泽阵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在这座地下建筑里,追着降谷零来的人不会那么快,唯一可能做到这点的就是亚莉克希亚和桐野。
虽然说了让他们离开,但桐野是很听话的,如果亚莉克希亚提出什么要求,桐野多半会答应……啧。
他看着眼前逐渐下降的水位,发现眼前这条下楼梯的通道里的水下降了一会儿后,又有重新上升的趋势,当场就抱起了降谷零,直接踏入了水中。
“黑泽?!”
降谷零也是慌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他的处境,他看到黑泽阵的腿没入到水里,即使这里的水位下降,但也能将黑泽阵的腿完全没过。
黑泽可是会受到这些水影响的!要是黑泽在这里出事的话——
“没什么,我跟你们不一样,”黑泽阵懒洋洋地将手伸进水里,再拿出来在降谷零眼前晃了晃,“泡一下不会有事的。”
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黑泽阵的手,降谷零只能看到手的轮廓,他要去抓住看的时候,黑泽阵却将手收回去,把降谷零抱得稳了一点,说有什么事等我们出去再说吧。
一步,两步,跨越深水。
等到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黑泽阵站在旋梯上方的栏杆上,这个高度勉强还没有被水吞没。很难说明他是怎么站稳的,但降谷零决定暂时保持不动。
他抓住黑泽阵的银发,觉得这头长发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变得有点干枯,起码没有那么顺滑了,他搓了搓黑泽阵的发尾,后悔没往乌丸的尸体上多踩两脚。虽然如果黑泽阵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话,会说不管谁的头发在这种高浓度的药物溶液里泡一圈也会发质降低。
他们沿着旋梯往上,大厅的立柱最上方似乎是有照明灯的,在这里能稍微看清一点东西了。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降谷零就向黑泽阵伸出了手,说:“黑泽。手。”
黑泽阵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手递给他,降谷零仔仔细细地将那只苍白的手看了三遍,发现上面没有任何伤痕、皮肤也没有被腐蚀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黑泽是很能忍的,就算面临再痛苦的情形也不会出声,只要黑泽想,就可以做到一点破绽都没有。但表现可以伪装,伤痕却不可能。
他松了口气,捏了捏黑泽阵的手,放回去,又看向下方的深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往下看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女性的身影,但很快她就被浪涛吞没,再也消失不见。
错觉吗?
“看到什么了?”黑泽阵问他。
“好像有个……金发的女人?”降谷零不是很确定地说。
黑泽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应该是看错了,这里大概是有个女人的,但她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金色。
黑色是亚莉克希亚现在的颜色。
金色是亚莉克希亚以前的颜色。
黑泽阵也往下方看去,他什么都没看到,但视野里仿佛映出那个他见过的,穿着黑色衣服、总是低着头跟他说话的女性的身影。
他给她哪管针剂是让她什么时候自己逃走的,不是让她来跟着送命的。
可他不会阻止别人的选择。
“……谢谢。”
黑泽阵对着下面那片涌动的深水,轻轻说了一声。
水底的几盏灯还没灭,在水下拉出一条条迷蒙混沌的光,像是他记忆里快要模糊的遥远极光。
他们刚好路过一个地下水的放水口附近,这声道谢被哗啦啦的水声覆盖,降谷零没有听清,只捕捉到了黑泽阵嘴唇的翕动。他问,黑泽,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黑泽阵看着降谷零的那双紫灰色眼睛,说,谢谢你来救我。
降谷零说谁让我是你BOSS呢,我肯定会来救你的,而且Hiro要不是在塔上,他也会来的。还有,你该放我下来了吧!
他吐了口气,但黑泽阵一直走到几乎没有水的上方才把降谷零放下去。
刚才他们走得不快,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再往下看,他们出来的那片区域就算是透过水面也完全看不到了,但这里的水位还在上涨。
这是东京湾附近,地下水直通海水,但在这样湍急的水流里想逆流上去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还要通过可能几公里长的通道了。
降谷零这才有心情看了一眼这里的结构,说:“这是新东京塔。”
黑泽阵随意地点点头,说:“从大概五年前开始建造的,乌丸为另一个自己准备的葬身之地。”
虽然最后到底是谁死在这里的这件事很难说,但总归不是他。
黑泽阵笑了一下,降谷零看到他的笑容,莫名觉得有些冷意。
他想问,但又没有把话问出口,就在这个时候,正在往上走的黑泽阵忽然停住了脚步。
降谷零顺着黑泽阵的目光往上看,发现就在旋梯的上方,那扇原本应该开着的、通往上一层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闭上了。
黑泽阵走到那扇门前,试了试推了推,发现它纹丝不动。
他失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出去。BOSS大人,你要陪我一起死了。”
第293章 腐烂的永生花
降谷零也跑上去推了一下那扇门, 推不动。他发现这扇门完全没有缝隙,也没有用来上锁的锁孔。
它有接近四米的高度,敲上去是厚重的金属, 这种重量的门几乎都是由电子程序控制的, 不管怎么看开门的方式都只能在另一边。
降谷零非常肯定在十几分钟前这扇门还是开着的,他从对面一模一样的另一扇门进来、向下, 当时两边的门都是开的。他推测这两扇门被关上的时候, 就是地下开始注入水流的时候。
他退了几步,往上方看去,发现可能是为了避免形成空腔给人以活路,这扇门的上方有些栅格状的空隙, 到时候水会从这里上面继续往上走, 到跟地下水差不多的水位就会停止, 将整个地下东京塔的下半部分彻底淹没。就算有警察或者其他人来救援, 等他们找到下面的时候, 也已经来不及了。
安静的环境里只有咕咚咕咚的水声,黑泽阵看着降谷零的动作, 一直没说什么话,等到降谷零转身看他的时候, 他才将手插在黑风衣的兜里, 问:“你来的时候没通知其他人?”
降谷零低头看手机, 当然没有信号, 他叹气,揉了揉自己有点湿乎乎的金发脑袋, 说:“我通知了Hiro, 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但就算Hiro看到了, 派人赶来也需要一点时间。”
按照下面的水位上涨的速度,只需要十分钟左右就能上升到这里,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化成水……起码黑泽是这么说的。
黑泽阵在口袋里找了找,找到一盒湿透的烟,他抬手把烟和打火机扔进水里,看到那两样东西划出一道抛物线落下,平淡地说:“如果我没给你留λ-EP17,你也没机会来这里,更不会跟我死在一起。”
他忽然顿住,似笑非笑地问降谷零:“后悔了吗,BOSS大人?”
这个称呼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玩笑。
黑泽阵看到降谷零的表情变得严肃,BOSS大人应该是生气了,但不是生黑泽阵的气,降谷零也不想对黑泽阵发脾气。
降谷零抓住黑泽阵的手臂,说:“我确实后悔,我后悔我一时放松,没有早点来找你,如果我来得早一点、再多叫几个人跟我一起来的话,或许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没什么区别,那样只是多几个人跟我们一起死而已。”黑泽阵慢悠悠地说。
“黑泽!”
降谷零谴责地看他,黑泽阵就靠在那扇门边,不说话了。
银发的男人目光虚无地看向空中的某个方向,很久才垂下眼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了,地下水的温度远远低于这里原本的温度,降谷零看到黑泽阵在闭目养神,走过去,靠近,黑泽阵还是没动。
要是在几年前,他们还在组织里互相提防的时候,他肯定没有这个待遇,但现在的黑泽阵就像是混熟了的大型野生动物,只要不抱着敌意靠近,它就不会向你亮出爪子……甚至你都到他旁边了,它还是懒得睁开眼睛看你一眼作为警告。
降谷零给他顺了顺毛,黑泽阵打开了他的手,依旧没睁开眼。
降谷零忽然喊了代号:“琴酒。”
也可能是在叫“阵”——反正在他自己都没有确定的情况下,黑泽阵也无法进行准确的区分。
被叫到名字或者代号的时候,黑泽阵果然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降谷零一会儿,忽然翘起嘴角,拖长了腔调问:“我们英雄救美结果走投无路的正义使者波本先生,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降谷零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被黑泽阵冷嘲热讽的那段时间。
平心而论琴酒作为队友是很不错的,他不会毫无理由地苛责,也不会随便抛弃同伴,前提是他把你当同伴;就算犯错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不到被琴酒抛弃的地步,他就会尽心尽力地捞你,而且降谷零还见过琴酒手把手教一个新同事写任务报告,可以说是性格好到了极点。
但坏就坏在琴酒面对敌人的时候从不委屈自己,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也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嘲讽的话随口就说,如果这时候谁敢跟他说什么,那就是一并被嘲讽被发配去干杂活的待遇。而且大家平时见到他的机会不多,更多的时候和印象最深刻的,都是出任务的时候。
曾经的波本就是因为立场不同(这事儿主要怪朗姆)经常被琴酒看不顺眼的一个。
但现在他可不怕啦,他可是琴酒的BOSS大人,他甚至去过琴酒的老家!
他靠在琴酒旁边的位置,跟琴酒一起看向下方的深水,看了一会儿,才问:“五年前,那次我发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为什么要留下照顾我?”
那时候他是朗姆的人,而且放着也不会死,但黑泽阵就是出去带了药回来,还陪他到半夜,表现得也太像个好人了。
降谷零后来找诸伏景光一起想是怎么回事,时任苏格兰威士忌的诸伏景光替他得出了结论:听说琴酒和贝尔摩德有一腿,你和贝尔摩德都是金毛,他触景生情,想到了贝尔摩德,所以……
降谷零:……Hiro,你认真点。
诸伏景光:他喜欢有能力的人,所以他也会照顾你,如果你没有价值,他根本都不会管。
好的,这是最靠谱的结论。反正本来就是以能力很高的形象进入组织并获得代号的,降谷零也不吝于在琴酒那里多干点活儿,当然后来他发现自己干的稍微有点多……不过那就是很后很后的后话了。
“五年前?”
黑泽阵侧过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降谷零说的是在北海道的那次任务。
他用含糊且敷衍的语气回答:“我做什么还用不着别人同意。”
降谷零觉得自己被敷衍到了:“我还以为能得到我看起来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这种类型的评价……所以你完全是一时兴起吗?”
黑泽阵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答:“不,就算是路边的流浪猫跟我组队,我也会照顾好它。队友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是我的责任。我不想被问责。”
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所有的队友对他来说都是累赘一样,降谷零很想问我也是吗,但万一得到肯定的回答……算了,不问了。
金发的年轻男人觉得有点困了。
两个人背靠那扇打不开的门坐着,降谷零不知不觉靠在了银发男人身上,黑泽阵看过去,发现金发的公安好像很累,快要睡着了。
……是因为药物。
λ-EP17跟它的姐妹λ-AP13一样,虽然在根本的作用原理上有很大差异,但都能让身体组织快速恢复、也能支持长时间的战斗。不过一旦放松下来,药物的作用就会减退,体力和精神消耗一空的疲惫也会让人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如果他不管的话,降谷零可能真的会在这里睡着。
但周围没别的路了,黑泽阵知道这座死塔的设计,他让人——
银发的男人微微皱眉。
那位先生让人设计这里的时候,本身就是要将其作为一个陷阱,虽然旧东京塔的事故让他也始料未及,但【B】地下基地的爆炸并没有影响到这里,乌丸才会有是使用它的机会。
水逐渐漫上这一层。
黑泽阵一直看着降谷零,伸手摸了一把柔软的金发,然后在水蔓延到他们脚下前把人抱了起来。他往上方看去,得益于这座地下建筑的设计,靠近栏杆的高大立柱上有能借力往上的浮雕——这又要感谢那位喜欢花里胡哨的设计师了。虽然黑泽阵也很清楚,做这些设计以及自毁系统的,就是那位先生本人。
但就在他要往那边走的时候,降谷零忽然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
即使不看,降谷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刚才沾到水的部分……皮肤已经消失,血肉黏糊糊的触感。
紫灰色的眼睛盯着黑泽阵的脸,完全没去看那只手。过了很久,降谷零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黑泽。”
“嗯。我在。”
黑泽阵想把手抽回去,但降谷零没有放手,就攥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看。
最后黑泽阵说往上还能多喘两口气,再不往上走我们就要变成水下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了,降谷先生。
降谷零终于松开手,重新站回到地上,然后说:“你直说不想让我死得那么快不好吗?”
黑泽阵没说话。
时隔一年,降谷零发现自己还是得拿着当初Hiro给他的那本手册来分析黑泽阵的心理,比如说黑泽阵忽然不回答的时候90%的可能是他不想承认,9%的可能是他懒得理你,还有1%的意思是你要死了。
难懂的男人。
水已经淹到了他们脚下。往上攀爬的时候降谷零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当然不是他的,是刚才沾上的黑泽阵的血。而他自己手上一直没能恢复的伤口,也在这个时刻缓慢复原了。
下面只有空洞的水声,无比寂静,偶尔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划过,像是顺着地下水进来的鱼。黑泽阵扫了一眼,就是几条小鱼,不是他熟悉的那些生物,这条地下河应该是连通东京湾的。
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降谷零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黑泽。”
“嗯。”
“虽然Juniper是你的代号,但‘黑泽阵(Gin)’也是你承认的名字吧。”
“嗯。”
“那他们叫你琴酒(Gin)的时候,你不会觉得这个称呼很亲密吗?”
“……”
他们刚刚经过一段画着猫的浮雕,枯黄色的立柱上那只猫竖起耳朵,黑泽阵抬手往猫脑袋上敲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跟降谷零对视。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降谷先生。”
降谷零觉得他应该喵一声,不过他早就过了那种年纪了。所以他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叫我零的,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黑泽阵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直到降谷零问他在笑什么,他才说我认识你只有一年,降谷零先生。
在那之前他认识的是波本。
“可我认识你很久了,Gin。”
“你也未必就真的认识我。”黑泽阵的声音有点懒散,也有点漫不经心。
“是吗?”
“嗯。”
“那我另一个哥呢?跟你睡一张床的那个。”
“……”
黑泽阵又不说话了。
他不打算提起那座城堡里发生的事,但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告诉降谷零,只是因为他已经记不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从赤井务武一定要他吃下那些药开始,过往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维兰德,和赤井务武,以及他。
黑泽阵想找个地方躺一下,但现在他踩在水淹大厅的立柱浮雕上,这毕竟不是给猫爬的架子,留给他抓住的面积并不大,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他死了倒是没什么,他比较担心降谷零先他一步掉下去,那样他死也死不安生。
降谷零倒是很轻松,甚至有心情往下面看,说他看到了一条银色的小鱼,跟只猫一样。
他问:“西泽尔长什么样子?我的母亲呢,你见过她吗?”
往日模糊的记忆里,那层薄纱被风吹散,露出趴在座子上的少年来。
黑泽阵也往水里看去,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深水,他现在深刻怀疑降谷零已经产生了幻觉。
他从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里扒拉出一年前的画面,缓缓说:“我没见过亚莉克希亚年轻时候的样子。她死前,我也只见了她一面,很漂亮,但跟贝尔摩德不像。”
“那就好。”
前面降谷零在点头,听到跟贝尔摩德不像他是真的有点放心了。
说实话上次伏特加问他恋人真的是这个国家吗,他说是,伏特加盯着他看了半天,说你是不是怕生下来的孩子长得像贝尔摩德,一句话硬生生把降谷零干沉默了。
你们苏联人的脑回路确实很独特,打开了新的思路,但是这个思路真的用不着,谢谢。
“至于西泽尔……”
黑泽阵想了半天,已经想不起西泽尔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有大概的轮廓和那些话语还停留在脑海里。但他不能停顿太久,那样降谷先生会发觉,所以他略一沉吟,就给出了回答。
“跟苏格兰很像。”
“……?”
“嗯。”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差不多,都是人类,在这个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可以说很像了,黑泽阵想。
降谷零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这就是你收养Hiro的理由吗?
黑泽阵本来想随便回答是,但脑海里闪过诸伏景光趴在床边不满地看他的画面,于是话到嘴边他又改口说不是,我只是顺手救了,他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看着我说话。”
“……”
“既然这样当初你也应该捡我啊,我就能早点见到Hiro了。”
“如果当初我让你去见苏格兰,你会不会直接开枪说‘我是警察’?”
黑泽阵似笑非笑,这回轮到降谷零沉默了。他已经攀到了这根立柱的最上端,已经能摸到上方粗糙的穹顶了,在这种看不见的地方当然没什么费心的布置,当然也不会给他们逃生的通道。
他看着黑泽阵上来,忽然有了说自己的事的想法,就跟黑泽阵说其实我真的想过。
“想过什么?”
刚才他们停了一会儿,黑泽阵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降谷零说想过帅气地出现在你面前,给你铐上手铐,说其实我是日本公安,而你,琴酒,你被逮捕了!
他笑起来。
黑泽阵也笑起来。
水面正在缓缓上升,得益于不太算密闭空间的关系,这里的气压还没到让人喘不了气的地步。
降谷零说他曾经有几个很好的朋友,一个警校毕业的,但他们都渐渐离开了他。死了,埋在东京,有人尸骨无存,有人还能找到一点。他本来以为Hiro也死了,发现Hiro还活着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怀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以及怀疑有人要利用他们仅剩的那段过去。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黑泽阵就在那里听,他微微闭上眼睛,直到水漫过他的身体。很疼,但他没说话,降谷零还穿着那件能防水的衣服,情况大概没有这么糟糕。
最后他们说到死亡。
“我以前想过如果我死,应该跟Hiro他们埋在一起。我连墓地都提前埋好了,但现在只能跟你一起葬身水底,黑泽,你是不是应该赔我?”
“也许不用。”
黑泽阵侧耳倾听,往那扇门的方向看去,它几乎已经被水面覆盖,但最上面还能看到它的轮廓。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虽然不清楚,但他能顺着水流的声音听到,所以他对降谷零说:
“有人来了。”
降谷零什么都没听到。但不妨碍他相信黑泽阵,他说好吧,那我们再等等,希望回去的时候你不会变成半只琴酒。
这不好笑,降谷零想,但他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声音——小孩的声音,准确来说是熟人小孩的声音。
“降谷哥——你在里面吗——降谷哥——你说句话啊啊啊啊——”
紧张的、恐慌的,即使不用仔细分辨也知道是谁的声音。
所以工藤新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刚被从绑架犯手里救出来?
降谷零想大声回应,却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那么大的声音,水已经快要漫过去,就在这个时候黑泽阵递过了自己的手。
“黑泽?”
“喝点?”
黑泽阵的声音像是在邀请他在午夜的酒吧里喝一杯,但他手上是血,正在滴滴答答往下落的血。
降谷零做了很短时间的心理斗争,就咬住了黑泽阵的手。
随后,他感受到喉咙里的痛感慢慢消退,他用最大的声音喊:“你们黑泽哥也在!他快要死了!”
黑泽阵不太赞同,他觉得自己距离死还有很远。如果是在最开始的那个房间里,他往水里泡一会儿说不定就没了,但地下水快要注满整个地下塔下层的空间,那些“代号ω”药物的浓度已经被无限稀释,就算还能产生作用,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而且就算直接往血管里注射药物他也不会死,现在这种程度更是不用说,黑泽阵粗略估计要在水里泡一个小时他才能死,不过好消息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很有可能会先死于窒息。
过了一会儿小侦探清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工藤新一大喊:“黑泽哥——降谷哥——我们在开门了,马上就好,马上就能把你们救出来——”
工藤新一的声音急到说错了好几个字,但里面的两个人笑了一下,就当没有听到。
降谷零咳了两下,说外面有其他人吗,这里面的水是有腐蚀性的,你们不要乱来。
虽然那边是往上的阶梯,但这扇门和里面的空间实在是太高了,在开门的一瞬间水就会漫过去,如果有同样会受到这种药物影响的人,那他们也会在这个瞬间死亡。
“只有我和服部——等等,降谷哥你说里面的水怎么样?!”
工藤新一骤然反应过来,他没得到明确的回应,只听到降谷零含糊地说那就好,你们要小心,而且从始至终他都没听到黑泽阵的声音。
黑泽哥怎么了?他不会被乌丸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只剩一口气了吧?!
他跑到服部面前,扔下背包开始在里面翻东西,服部平次说你等等,我马上就要解开这个密码了,这个门的门锁真的……工藤?工藤你要去哪?
工藤新一开始往那扇门的顶端爬,他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幸好阿笠博士给他做的鞋子能提供一定程度的摩擦力。他咬着牙往上爬,因为动作太快手被粗糙的墙面擦出血来。
“工藤!”
“等我……爬上去,阿笠博士做的……我刚好带来了……”
期间他掉下去两次,但最后还是爬到了上面唯一的通风口,水已经快要淹到这个为止了,再等一会儿里面的水就会顺着往下流。
他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拼尽全身的力气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向他们喊:“接住!”
他刚想解释那个东西的用途,却因为刚才扔东西的动作失去平衡,手没抓住栅栏,直接从门上掉了下去。
“救——救命?!”
咚的一声。
工藤新一砸到了地上,不,准确来说是飞扑过来接他的服部平次身上。
服部平次惨叫一声,说工藤你好重,你为什么不变成柯南,这样我一只手就能接住你。
工藤新一本来在想服部不会被他一屁股坐死了吧,听到好友嘟嘟囔囔很有活力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他不想变回江户川柯南吗?那是因为一旦变回去就很难再变成工藤新一了啊!他又不像黑泽哥一样能随便(并没有很随便)变大变小的!
他挣扎着爬起来,先扶了一把服部,抬头就看到水正从上面溢出来,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你们拿到了吗?!”
很久,里面才传来了黑泽阵的声音。
“嗯,拿到了,这个怎么用?这是什么,爆炸开关?”
此时黑泽阵正抓着栅栏的一角,身体泡在水里,刚才工藤新一扔进来的小东西虽然漂浮在水面上,但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远了,而且有种越漂越远的趋势。降谷零还没反应过来,黑泽阵就直接下了水,一把捞起了那个东西,发现是个带着按钮的圆球。
嗯……炸弹?
黑泽阵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他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是炸弹,所以没立刻按下去。
外面传来了工藤新一气得跳起来的声音:“不是炸弹,是阿笠博士做的玩具,你快按啊!”
于是黑泽阵就把那样东西扔给了降谷零,说你按一下,他始终没回头,也没看降谷零的方向。
降谷零刚想说那你怎么办,就从外面溢出来的光的映照里看到了黑泽阵冷淡的墨绿色眼睛。他回想起黑泽阵一开始不想走的模样,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矫情,对着那个按钮就按了下去。
嘭!
特别有音效的一声后,降谷零完全失重,栽进了水里……不,不,他是栽进了一个泡泡里。
他沉默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进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充气泡里,水无法碰到他的身体,侧面开着“窗户”,还印着“XX水上乐园”的LOGO。
怪不得说是玩具——所以这真的就是那个阿笠先生发明的小玩具啊!
水越来越高,再过几分钟这个东西也会被淹没,降谷零原本是躺在下面的,他挣扎了一会儿试图坐起来,往黑泽阵那边去,却忽然觉得光线一暗。
然后黑泽阵的声音传来:“你先别动。”
降谷零:“……”
他往上看去,看到了一缕垂落的银色长发,他拽了拽,黑泽阵说别玩了。
“你非要坐在上面干什么?”
“因为我不玩儿童玩具。”
“……”
恼了。
外面的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大声说马上马上我们马上就能把门打开了,他们还在破解密码,但这扇门竟然有三重密码!见鬼!
降谷零就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待会他和黑泽阵也不用等开门了,直接就能变成水泼到两个小侦探身上……为了他们的身心健康,还是先不说了吧。
就在工藤新一急得快要撞墙的时候,黑泽阵忽然说了一串数字。
“什么?”
“最后的密码,输入就行。”
黑泽阵语气懒散地说完,就好像刚才那个在这里等死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低头跟降谷零对上视线,笑了一下。
“滴”的一声响起,这扇门终于被打开。
他们活下来了。
……
水下。
沿着深水向里,在一个向上凸起的地方,还有狭小的、大概半米高度的空气层。
桐野明浮上水面,怀里紧紧抱着昏迷的亚莉克希亚。他站在这片空腔的角落里,靠边缘的装饰撑住身体,幸好这里暂时可以休憩,水不会继续漫上来。
随后他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块凸出来的台子,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就纵身一跃,跳了过去。
看起来是很远的距离,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动作,但对他来说就算带着一个人也很轻松。
他把亚莉克希亚放在上面,皱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她做心肺复苏。他在警校里学过的,虽然很长时间没用过了,但还没有忘记多少。
过了好一会儿,亚莉克希亚才醒了。
“西泽尔……”
她睁开眼睛,伸出手,迷蒙中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丢失的孩子,等碰到对方的脸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桐野看到她没有反应,想了几秒,点点头,说:“嗯。”
虽然不知道西泽尔是在叫谁,总之先把人叫醒再说。
亚莉克希亚坐起来,左右看看,发现他们暂时脱离了危险,但也不是很安全。这里很难有人来救他们,没有信号,如果十几个小时内没人找到他们,这个空间里的空气垫被水溶解,那他们也会成为被困死的尸体。
她咳了一会儿,把肺里的水咳出去,问桐野:“我不是让你跑吗?”
桐野认真地回答:“BOSS让我带你出去。”
亚莉克希亚沉默。
她问,你为什么要叫他BOSS?
桐野说,他同意了。
他的话向来简单,但亚莉克希亚却理解了桐野的意思:他叫了黑泽阵BOSS,黑泽阵没反对,所以这个小孩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她往水下看去,下面的深水至少有二十米的高度,或者更高,现在他们没有多余的体力,想从这里游出去是不可能的。
她忽然问桐野:“你叫什么名字?”
桐野本来想说一个答案,话到嘴边却又摇摇头,说他没有。
“怎么会没有?”
“……就是没有。”
“那他叫你什么?”
“桐野。”
桐野明慢了半拍,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这个姓氏。不属于他的姓氏。
亚莉克希亚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说这是姓氏,既然你有姓氏,那也该有名字吧?
小警察的回答依旧是闷闷的,不是很乐意的语气:“以前叫做桐野明,现在不是了。”
“……”
亚莉克希亚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总觉得她和桐野间至少有一个是脑袋不好使的。但桐野反应很快,该说是性格上的问题吗?
她没有问桐野为什么说“现在不是了”,只是拍了拍手,说既然这样,就为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吧。至于姓氏这种东西,当然是你喜欢就好,实在不行你可以用我的姓氏……啊,我丈夫的姓氏。
桐野明知道她是谁,但想到降谷先生的姓氏……想到一直很信任他的降谷先生,他还是沉默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说不用了。
亚莉克希亚摇摇头,指着上面的浮雕,说这里是北侧的小楼吧,你带我游到这里,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应该可以再游出去,对吗?
“……”
“不准说谎。”亚莉克希亚提高了声音。
于是桐野就沉默了。
不能说谎,那也什么都不说,虽然这相当于一种默认,但沉默里总有种“我不想这样”的情绪。
亚莉克希亚晃了晃手,对着刚认识却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了两次的年轻人说:“出去吧,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还是说我来给你取?”
她在生命的最后,跟一个陌生的孩子坐在一起,反而感受到了一点热情。将她仅剩的生命点燃、好像又有些事可以做的热情。
她说好啦,你还年轻,我不能拖你后腿,就算出去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虽然她也很想从这里出去,看看黑泽先生活下来了没有,问问他西泽尔埋在那里,去见见她三十年没见的小零,最后去找清一郎算账。但她不能呀,她在这里只能拖后腿呢,这个孩子还年轻,他自己可以活下来的。
桐野盯着她看了半晌,在亚莉克希亚怀疑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说了句:“极光。”
“什么?”
“BOSS让我带你去北欧,看极光。”桐野难得说了一句很长的话,说得非常认真。
亚莉克希亚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好像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银发的男人交代任务时候的模样。那时候他说什么了呢?从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话里很难推断出黑泽先生的原话,可她觉得,黑泽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
她张开手臂,对桐野明,也是对不在这里的黑泽阵说:“他说了啊。你知道极光是什么吗?”
桐野明摇头。
亚莉克希亚就笑着说:“去看极光……那是我和西泽尔约再会的约定啊。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该看的我已经看到了。”
看不到的东西也永远看不到了。
她说好啦,你不是说还有要完成的任务吗,黑泽先生告诉了你外祖父可能复活的地方,去阻止他吧——去阻止那个人的复活,现在只有你能做到这点了,不然大家不是都白死了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桐野的心绪,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才抿了抿唇,说好,但我的任务……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亚莉克希亚靠着墙,缓缓滑落。
桐野怔了一下,扶住亚莉克希亚,伸手去试,却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她安然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又过了好久,他低着头,说:“晚安。”
第294章 腐烂的永生花
凌晨6:10。
潮湿的水汽从不远处的台阶下漫了上来, 光线昏暗,水面倒映出几个人的影子。
他们坐在上方湿漉漉的台阶上。这座旋梯下面就是刚才困住降谷零和黑泽阵的那扇门,现在这扇门已经被打开了, 巨大的水流从里面汹涌而来, 又在几分钟后归于寂静。
降谷零捂着脑袋,还没缓过神来。刚才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被阿笠博士的儿童玩具转得七荤八素, 全靠他堪比宇航员的体质才没吐在里面;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黑泽阵“不玩儿童玩具”的真正原因, 而且怀疑黑泽阵是故意想看他笑话。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无端揣测的念头,他还记得黑泽阵直接跳进水里的那一幕,明明是他来救黑泽的,最后却又变成了黑泽拼上性命去救他……总是这样, 降谷零想。
而且还有两个小孩同样冒着危险来这里救他们。
降谷零低头去看刚才一头扎在他怀里的工藤新一, 小侦探还在说太好了降谷哥, 你还活着, 我刚才还以为赶不上了, 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侦探的声音就像是要哭一样,但他撇撇嘴还是没哭出来, 就把脑袋埋在了降谷零怀里,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
他拍拍怀里的小侦探, 抬头往台阶的更上层、黑泽阵的方向看去。
光线昏暗的背景里, 银发的男人低垂着眼, 正在慢慢地擦自己的头发。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银发一滴一滴坠落,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不远处的水光。
毛巾是服部平次包里带的,昨晚出门的时候他为了扮演冲田总司就在包里放了两块道场送的毛巾, 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黑泽阵擦头发的动作很慢, 好像在一边想着什么;毛巾上有不少血迹,一半是手沾到水溶解皮肤、顺着手指流下的血, 另一半则来自于黑泽阵额头上的一道伤痕……是刚才撞到墙上撞出来的。
至于他是怎么撞到墙的……
简单地说,刚才那扇近四米高的沉重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洪流直接冲向了另一侧的空间,声势浩大气势磅礴,差点把门外的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都冲进水底,幸好他们两个提前做了准备,用绳子把自己连接在了楼梯附近的栏杆上,才没在救人的时候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但从里面出来的黑泽阵和降谷零就没这么好运了,一个在儿童玩具里差点被转晕,全靠钢铁般的意志坚持,另一个头撞到了门边的墙上,但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门上面的栅格,等到水流差不多平静的时候才自己跳了下去。
然后他们顺着旋梯往上走,到了水暂时不会漫上的高度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刚才有撞上的有呛水的,还有被转晕的……降谷零被从儿童玩具里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喊上面那个人的名字:“黑泽,黑泽——”
没有回应。
银发男人依旧在擦头发,好像完全没听到降谷零的声音,哪怕降谷零确定他听到了。
于是降谷零换了个称呼:“黑泽……哥哥。”
这声音还不如刚才的大,但银发男人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他看过来,终于给了降谷零一点回应。
“嗯。”
“你的身体?”
降谷零不放心地多看了黑泽阵几眼。他清晰地记得黑泽阵有段时间身体有一部分是泡在水里的,后来还跳了进去,但黑泽阵的衣服把他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单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且黑泽很擅长也很习惯表现出无事发生的模样,不是隐忍,只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哪怕是已经非常熟悉、也能信任的任何人……也许有人例外,但这个人不会是他。降谷零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没有强行去扒黑泽阵的衣服看这人到底受伤到了什么地步,只是用紫灰色的眼睛盯着黑泽阵看了半天,直到黑泽阵“啧”了一声,跟他说“我没事”。
没事才怪!
降谷零纵然不满也还是收回了视线,rua了一把怀里毛茸茸的侦探脑袋,将视线放回到这边来,对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说:“两位名侦探,你们能来救我和黑泽,我非常感谢……谢谢你们,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话音刚落,他怀里的工藤新一就僵了一下,缓缓退出这个因为在水边待太久不算温暖的怀抱,却被降谷零一把给抱住了。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降谷零在笑,是“波本先生”的那种笑。
完啦!降谷哥连道谢的话都没说两句,就要质问我为什么要闯进BOSS的老巢里来了!降谷哥坏!
他气呼呼地想了想,又修改成了降谷哥担心我,降谷哥好,波本大BOSS吓我,波本坏。
工藤新一眨巴眨巴眼,用江户川柯南的语气说:“安室哥哥,你听我解释,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的人都已经死了,下来看见全都是尸体,根本没遇到危险。”
“嗯,所以你们不是应该回安全的地方吗,是怎么找来的呢?”
“啊,这个,服部——服部你帮我解释啊!服部!”工藤新一当场蹦起来,躲到了服部平次身后。
服部平次正在试着帮黑泽阵擦头发,刚才他看黑泽阵擦头发的时候难免接触到水二次受伤,就问要不要帮忙,而那个银发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才用很勉强的语气说可以。
可以说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服部平次,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提出这种请求,但服部平次他跟黑泽阵不熟啊,在他眼里这就是个需要帮助的、有点力量的……呃,不普通的人。
他提出了建议,黑泽阵也没有反对,于是服部平次就接过毛巾,帮黑泽阵擦拭那头湿漉漉的银色长发。但他刚开始擦,工藤新一就扑了过来,两个人差点摔下楼梯,幸好服部平次一把抓住了……呃,抓住了黑泽阵的长发。
黑泽阵:“……”
他眼疾手快地先拽住自己头发的另一端,省得那两个小孩把他拽倒,把人拉回来后才慢悠悠地松开手。服部平次看到他手心里皮肤融化露出来的血肉,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黑泽阵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用不在意的语气说:“没什么,待会自己就复原了。”
“那也不是——啊,真是的,黑泽哥你坐着别动啦!”工藤新一心虚地从服部平次手里拿到了毛巾,接替了服部平次的工作。
台阶下面的水位又升高了,但升高的速度已经无限减缓,估计是快到地下河的深度了。
降谷零往上走了两步,到了黑泽阵身边,笑了一会儿,说黑泽,你现在是被囚禁在高塔里的长发公主(莴苣姑娘)了。
黑泽阵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可以了,所以你们俩侦探是怎么来的?
工藤新一戳了戳他的好友,服部平次就靠在旋梯的栏杆上,开始说他们来的时候的经历:“咳咳,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要休息的,但就在这个时候听说了新·东京塔上有炸弹的事……”
他简单地说明了外面发生的情况,以及诸伏景光、伏特加和新·东京塔上一群人脱困的消息,最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们被警察抓了,是从警视厅那里得到了线索,推理出你们可能在旧东京塔废墟的。
降谷零听到这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你们被警察抓了?”
警视厅的人都认识这两个侦探吧,怎么还能把他们给抓起来?
服部平次叹气,说他们也不想,但他们几个人在飞艇上绑的那几个劫匪非要说他们是假扮工藤新一的罪犯,然后他们当时确实带了冲田总司和长岛茂雄的cos道具,赤井秀一和赤井玛丽又不在,这事就说不清了。
目暮警官他们本着先调查清楚的原则把他们加上世良三人请到了警视厅,幸好刚到就遇到了小泉露比,小泉露比说是红子让她来找人的,顺便证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才被放了出来……
降谷零:“那世良真纯呢?”
服部平次:“呃,她因为之前潜入五十岚家被人发现了身份,被暂时留在警视厅了。”
降谷零:“……”
服部平次:“啊对还有,夏目先生因为被当成了炸掉东京塔的黑客嫌疑人,也被抓到了警视厅,景光哥说先让他在里面待着,还比较安全。”
降谷零:“…………”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轮流进警视厅参观了?该说幸好你们早就在搜查一课刷过无数次脸,不然我就得亲自去保释你们了吗?
他按着额头叹气,说都没事就好,幸好小泉前辈总是出现在一些看起来没必要但确实很重要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呢,Hiro在哪?
工藤新一低着头,声音有点懊恼:“我们刚推理出结果就赶来了,当时景光哥好像在跟诸伏警部打电话吧?因为帮我调查五十岚的关系,诸伏警部在长野那边也受到了袭击……”
幸好没发生什么事,作为长野警署的“孔明”的诸伏高明经验丰富,很快就从蛛丝马迹判断出了身边潜藏的危险,跟他的老朋友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设计抓住了犯人,这会儿听说东京的情况,正在带着相关的档案资料往这边来。
但就算是这样,工藤新一也在后悔,如果他当时跟诸伏警部说明具体的细节,或许长野那边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降谷零揽住了两个小侦探的脖子,说没事,当时也没人能确定五十岚就是BOSS,既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以后再谨慎一点就可以了,倒是你们两个……
他忽然收紧手臂,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刚推理出结果就来了,果然还是根本就没考虑到这里的危险性吧!”
工藤新一挣扎起来:“不、我我……我……黑泽哥救我!”
黑泽阵看了一眼,说没办法,波本是我的BOSS,我管不了他。
坐在另一边看工藤新一跟小学生一样挣扎的服部平次托着脸,想:明明是四个人的戏份,我却无法融入到他们的角色扮演里,果然是因为我没有那个组织的代号吗?
啊……
虽然作为侦探没能参与到这种案件里很可惜,但不管怎么看,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看看工藤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动不动就用小学生的身份和语气撒娇,你早就不是小学生了啊喂!
幼稚鬼(#`O′)。
闹腾了一阵后,擦头发的也擦完了,该恢复体力的人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就顺着旋梯往上走。
一路上都能看到血迹、尸体、厮杀的痕迹,路过某些通道的时候,血味与下面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工藤新一说他们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着说着沉默了。
降谷零说不是你们的错,拯救他们也不是你们的责任,是乌丸要他们死的……先别想那些了。他这么说着,但一直在看那边的尸体,也没人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想法。
黑泽阵站在最后面,看到那些尸体和血迹的时候,他的神色毫无波澜。
他们继续沿着旋梯向上。
这里已经有一点信号了,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聊胜于无。工藤新一试了半天,诸伏景光发了一条消息:我们找到降谷哥和黑泽哥啦!
不过他们一直在往上,根本不用心急,而且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下来的时候就通知了警方,准确来说是公安,只是公安来得肯定没有这么快,毕竟还要从那片废墟里找到具体的位置。
他们又走了一段,降谷零忽然问:“说起来,我来的时候都找了一会儿的路,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啊,那个——原来我忘了说的是那个啊!”
服部平次打刚才就在想他是不是忘了什么,现在终于想起被警视厅一日游打岔的故事里他没来得及说的部分了。
他比划了一下,解释道:“废墟里的路很复杂,差点在里面迷路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赤井先生,啊,不是年轻的赤井先生,是那位赤井大叔。他说他跟踪可疑的人到了这里,我和工藤告诉他我们推测五十岚的老巢在这里,接下来他和我们分头找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服部平次跟两位赤井先生都不是很熟,平时称呼的时候都是一样叫赤井先生的,不像工藤,到处都是哥。刚才说到赤井先生,他意识到话语有点歧义,就立刻做了解释。
“赤井务武?”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黑泽阵听到“赤井大叔”这个词的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
服部平次说对,就是那个姓赤井的大叔,他比我们早到一步,但我们在废墟里遇到了敌人,他就先去解决敌人,让我们先跑。
降谷零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点点头,然后按住了工藤新一的脑袋,笑着说柯南君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下来的时候人都死了,根本没有遇到敌人?
不好,被叫柯南了,降谷哥这次真的生气了!
工藤新一凭借自己敏锐的侦探直觉判断出了降谷零的心情,光速钻到了黑泽阵那边,抱着黑泽阵的手臂,就好像黑泽阵会为了他跟降谷零打架一样。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黑泽阵只会看着什么都不做,最多是把在他身边乱跑的小孩给提溜起来。
就比如说现在……
降谷零伸手去抓人,工藤新一继续躲,服部平次被卷入其中,站在最中间的黑泽阵看到这三个小孩——对,三个小孩——围着他转来转去,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降谷零,说:“波本,算了。”
他提溜了,但是降谷零.jpg。
降谷零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幼稚了,假装无事发生地咳了一声,说黑泽你待会先去医院,我还是不放心你的身体,我知道你不喜欢接触陌生的医生,可以去公安的医院……
黑泽阵说好。
他答应得太干脆,以至于降谷零都嘀咕了一声:“你今天好像很好说话。”
黑泽阵侧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这是对波本先生来救我的奖励。”
奖励吗?真是没有人情味的说法。降谷零还想说两句,就听到了从上面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走下来了。
在听到声音的时候,这里的几个人都变得警惕起来,因为公安不一定能来得这么快,现在出现的人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旋梯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不过那个人只是略微顿了顿,就继续往下走。
很快,他们就对上了视线。
从上面走下来的是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帽子,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的黑发男人——赤井务武。
毕竟不久前刚见过,也知道赤井务武在附近,工藤新一看到他就放下心来,说:“赤井先生,你也找到这里来了。”
赤井务武点头,说他解决那两个人浪费了点时间,所以来得晚了点。
他的目光越过工藤新一,依次落到后面的服部平次、降谷零和黑泽阵身上。虽然所有人看起来都有点狼狈,但也没什么大碍,至少没缺胳膊少腿的。
然后他也松了口气,说:“你们没事就好。”
他继续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说公安的人已经到了,但他不想跟日本公安碰面,就先下来看看情况,这里距离上面不远,应该能有点信号……
赤井务武说着去拿手机,但他拿出来的是一把枪。
在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赤井务武就扣下了扳机,枪口对准的是黑泽阵。
在开枪前的整个过程里,赤井务武的动作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异样,直到枪声响起,工藤新一才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瞪大眼睛,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黑泽!”
背后传来降谷零慌乱的声音。
工藤新一刚要转身去看,却被人从背后砸中了后脑勺。年轻的侦探倒在楼梯上,滚了几级台阶才勉强抓住栏杆,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忍着痛、艰难地抬起头看去,却只看到一片从他眼前掠过的银发,再一眨眼就视野里就变成了正在打斗的黑泽阵和赤井务武的身影。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银发在半空中甩过,黑泽阵抓住栏杆借力,从几级楼梯下翻到上面,毫不在意打中他的子弹,短短一瞬就到了赤井务武的面前,一脚往赤井务武身上踹了过去。赤井务武闪身躲过抬手反击,两个人在楼梯上打了起来,战斗转眼间升级为了毫无保留的死斗。
他们都很熟悉对方的战斗方式,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还是黑泽阵占据优势,打中身体的子弹没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威胁,虽然有些影响行动,可黑泽阵并不在意这些,他的动作依旧果断而狠厉,唯一的目的就是快点致赤井务武于死地。
“你……”
赤井务武刚说了半个字,黑泽阵的拳头就已经到了他面前,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身体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默的声响,两个人的打斗是迅速的、毫不拖泥带水的,谁都没有留手,转身的空隙就已经交手了数次,甚至没人来得及阻止。
两双墨绿色的眼睛对视,眼底是相似的冷酷与果决,眨眼之间战局就快要接近尾声,黑泽阵的动作比赤井务武快了一步,他抓住破绽掰折了赤井务武的手,夺走他的枪,毫不犹豫地将那两颗子弹还给了赤井务武——以嵌入身体的形式。
枪声响起,短短几秒里形势逆转,黑泽阵将赤井务武按在楼梯上,枪口顶上了赤井务武的脑袋,可他没有立刻开枪,而是俯身贴在赤井务武耳边,轻声说:
“晚了。”
你来晚了,就跟十四年前一样,始终去晚一步,然后满盘皆输。
银发的男人看到对方眼里的愤怒,慢悠悠地、像是宣告结束般地补充了一句话。
“你早该杀我的。”
他就要扣下扳机,结束这场战斗,耳朵却捕捉到了背后传来的风声。
手臂被人抱住,用的是警察才会用的那种手法;子弹打偏,打中了赤井务武的胸口。
“黑泽,你先等等!”
被黑泽阵短暂打晕撞到墙上的降谷零终于冲了上来,抱住了黑泽阵的手臂,其实降谷零到现在都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但他有种预感,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他不阻止的话——
不,也可能已经晚了。
枪口调转,指向了降谷零的方向,降谷零的瞳孔猛然一缩,而黑泽阵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降谷零躲闪不及,但赤井务武还没死,他站起来撞向了黑泽阵,将两个人撞开,子弹擦着降谷零的肩膀过去,而黑泽阵反手就用枪托将其砸晕。
那是这把枪里最后一颗子弹。
黑泽阵随手扔掉枪,然后才看向捂着胸口、被打穿了肺部的赤井务武。
他不悦地眯起眼,一脚踩上了赤井务武的胸口,说:“竟然自己来找我,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他轻笑。
赤井务武没能说出话来,他捂着胸口,空气正从他的胸腔里逸走,踩着他的银发男人弯下腰,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拿走了一样东西,然后轻声说了什么。
他看懂了那个口型——“不能自杀,是你说的”。
上面更远的地方传来了人的声音,枪声将刚刚抵达的公安引了过来,黑泽阵看着逐渐失去意识的赤井务武,也没有补刀的兴趣,转身就往下走。
降谷零和工藤新一都在昏迷。
唯一站着的人只有服部平次。
黑泽阵路过服部平次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跟服部平次擦肩而过,从旋梯的某个位置翻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根本没把这个小孩当做威胁。
不甘的心脏拼命跳动,自己都能听到它的声音,服部平次攥着拳,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黑泽阵,追上去也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他只是重重地锤了一下栏杆,用最大的声音往上喊:“我们在这里!有人受伤快要死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边喊一边冲到已经昏迷的赤井务武身边,试图止住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流的血……他不能看着人死在他面前!
现在的时间,是4月8日凌晨,6时29分。
……
与此同时,新·东京塔下。
赤井秀一正在跟詹姆斯谈话。
他和伏特加安全抵达地面的时候看到了他在FBI的老上司詹姆斯,还有跟詹姆斯站在一起的酒井先生,就是以前在黑泽家附近开酒吧的酒井,赤井秀一还去他的店里买过威士忌。
伏特加昨晚到今天凌晨经历了数场战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刚落地就被医生们不由分说绑架走了;赤井秀一因为跳下来的时候毫发无损所以逃过一劫。
幸免于医院的赤井先生单手插兜,非常自觉地站在距离警察们很远的位置,问:“基尔呢?”
詹姆斯往有一大群人聚集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说:“水无小姐在那边播报新闻。”
他们在塔上疏散群众的时候,水无怜奈就接到了日卖电视台的电话,电视台知道她在塔上的第一个反应是惊喜,让她赶紧播报一下新闻。当时詹姆斯看到水无怜奈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起来了,但身为职业主持人的她还是得播报新闻。
于是给她扛摄像机的人是酒井,好在那会儿大多数人都已经撤离了,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新·东京塔的人,这才没出什么事故。
而且他们出来后不久,新·东京塔就倒塌了,那架摄像机也忠实地拍下了这一幕……
然后水无怜奈跟东京塔的人汇合,就不需要他们这几个不专业的摄影师了,詹姆斯和酒井等到了赤井秀一,水无怜奈还在那边紧急上班。
“记者真辛苦啊。”
“是啊。”
赤井秀一看着不远处新东京塔的废墟,它跟旧东京塔的废墟连在一起,在东京的清晨里像一道赤红色的别样风景线。
这座塔连落成仪式还没来得及举办就倒塌了,虽然从它被建造的幕后原因来看迟早要倒,但赤井秀一还是想感叹一句不愧是日本东京。
他听詹姆斯说大森会社下面的两个人找到了,但情况不是很好,酒井补充说他接到了基金会的消息,美国深山里的一位猎人路过,刚好救下了贝尔摩德和她带着的几个小孩——具体是不是真的路过不太清楚,但人确实是安全了。
赤井秀一还记得赤井务武在车上打的电话,知道那个猎人应该是他父亲叫去的人,他又想起赤井务武跟他交代的事,以及到现在都没被找到的黑泽阵,就问酒井:“我父亲呢?”
酒井想了想,说:“他去了旧东京塔的废墟,说他找到了一些线索,大概十分钟前他告诉我Juniper应该在那边,他打算先去看看,因为公安的人也过去了,我就没有接近。”
那就好。
既然苏格兰安全了,也有了黑泽的线索,事情好像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父亲给他的那本相册,和当时说的那些话……
手机响了。
赤井秀一接到的是赤井玛丽的电话。玛丽因为不想跟警察见面,直接落到了附近的天台上,跟他说苏格兰没事,就离开了,说是要去警视厅接真纯。
现在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已经把误被警察抓走的妹妹接回来了吧……?
他接通电话,原本轻松的神情却一点点变得沉重。
“……医院?”
詹姆斯看到他的表情,都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赤井秀一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至少在小时候和FBI的时候都是这样。
赤井秀一说我马上过去,然后匆匆挂断电话,跟詹姆斯和酒井告别就要走。
詹姆斯说我开车带你去吧,现在这附近很难打到车,你要去哪家医院?
在这种情况下,赤井秀一当然不会推辞,他直接说:“高山国际医院。”
“谁出事了?”
“我父亲。”
玛丽给他打电话,三言两语就交代了大致的情况:就在几分钟前,赤井务武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手术需要家属签字。玛丽赶不过去,让作为大儿子的赤井秀一去一趟。
至于赤井务武是怎么受伤的,玛丽没说,但从她沉重的语气里听得出,那是个跟丈夫病危不相上下乃至更差的坏消息。
……
与此同时,诸伏景光刚刚结束跟同事的通话,松了口气。
东京塔倒塌后,这附近可以说是乱成一团,他刚落地就接到了同事的紧急通讯,还抽空给中村打了个电话,得知降谷零不在后,他看着降谷零发给他的定位,忍不住叹气。
“明明受那么重的伤还要出去找黑泽,我说你好呢,还是说他好呢,Zero……”
他打电话给黑田,让公安安排人手去旧东京塔的废墟里接人,然后找到在新东京塔附近的同事,刚说了两句就接到风见裕也的电话,风见说他见到桐野了,以及那个失踪的音乐家和天城老师找到了;
接下来诸伏景光逮住了几个看热闹的罪犯,扔给刑事部的同事,又拎着普罗塞克去加班发布几条新闻,幸好基尔知道哪些不能说,完全不用他担心;
扔下普罗塞克后他想起还有几个不该出现的人在东京乱跑,让露比先把灰狼逮住,找人确认跟夏目财团的情况,又想起到现在还在失踪的桐野明。
诸伏景光在短短几分钟里处理好了一连串的事,在这期间还给赤井秀一发了条消息算是报平安,不过赤井秀一知道他这会儿忙得很,只发了个莱伊小猫扒拉屏幕的表情,没说别的。
忙到最后,他一转身,就看到了降谷零的身影。
降谷零是刚刚跑来的,一手按在墙上喘气,汗水把他的头发都打湿了;诸伏景光看到降谷零身上的血迹和狼狈的模样,赶紧跑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降谷零抓紧了诸伏景光的衣服,低头喘匀了气,低声说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展开笑容:“那黑泽呢?工藤君说你们找到黑泽了,他也没事吧?”
降谷零没有回答。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紫灰色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惶然的雾灰。
第295章 腐烂的永生花
4月8日上午。
约纳斯先生和天城老师被找到的时候, 是在一座仓库里,他们被打晕丢到了这个角落,两人脑袋上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包。
据意外找到这座仓库的交通执行课警察宫本由美说, 当时两位失踪人员睡得很好, 还盖着毯子,完全不像是被绑架的模样, 倒像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当然, 这只是个类比的说法,而且那位叫做约纳斯的音乐家坚决否认这种可能,他说他在外面从不喝酒,除非是一位老朋友邀请他。
“那打晕他们的人是?”宫本由美的同事三池苗子看着不远处被搜查一课接手的现场, 好奇地问。
“说到这个, 我也觉得很奇怪……”宫本由美伸出一根指头, 回忆当时的情况, “受害人说他们是被其中一位的女朋友拆下手臂, 从背后打晕的。”
“啊?”
“真的啦,我确定天城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很庆幸。虽然不排除当时他看错了的可能, 但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或许那位Edel小姐用的是非常逼真的义肢也说不定……”宫本由美说着说着陷入了沉思。
“喂喂、我说由美, 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 平时相处也就能看出来了吧。”三池苗子倾身靠近自己的好友, 伸手在宫本由美眼前晃了晃, 说算啦,别考虑那些了, 我们还要上班呢。
她们是交通执行课的警察, 又不是搜查一课的警察,现在一课都来接手了, 她们得继续回去上班了。
其实她们本来是在查超速的,是一辆车风驰电掣般从她们眼前“低空飞过”,宫本由美飙车追上去,这才意外找到了这座仓库。虽然那辆车是没追上,但找到了约纳斯先生和天城先生,也不算无功而返。
三池苗子拉着宫本由美往回走,一边说走啦走啦,一边找她们的车在哪;宫本由美却忽然抬起手,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个?”
“哪个?”三池苗子找到方向,刚要走,就被宫本由美抓住了衣服。
“就是那个啊,我们昨天去看的电影,用真人手臂做成的义肢什么的。”
“咦啊啊啊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啊!那时候不是你先说电影拍得过于离奇,已经根本不是科幻而是魔幻了吗?!”
“但是啊,如果只是用真人的皮肤做表面材料,还是能做得到的吧?”
“哎呀别说啦别说了!我认识那个老师,他就在帝丹中学上班,他的女朋友在咖啡厅打工,如果用的是义肢的话怎么可能做服务工作还不被发现啦!快点,我们得回去了!”
三池苗子把宫本由美推了回去,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这座仓库。
不远处。
约纳斯老师捂着脑袋,裹着毯子,终于从警察的描述里了解到了自己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他从音乐厅回家的路上,被那位Edel小姐打晕了!天城也被她打晕了!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放在他们脚边的一张签名老唱片,这里的警察正在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唱片?
他拿到唱片一看,这是他很欣赏的、十多年前的一个挪威乐队的唱片,签名属于乐队的成员朱莉——他也说过很欣赏她的歌。所以约纳斯认识,这是亲笔签名,墨水刚干、摸一下还能抹掉一点的那种。
约纳斯:?
不是,你等等,让我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说打晕我们的就是那个长得很像这个已经死了的乐队成员的……天城先生的女朋友对吧?对吧?对吧?
“你有想到什么线索吗,约纳斯先生?”叫做白鸟的警察蹲在他旁边,顶着一头新潮的发型认真地问。
约纳斯沉默了有一会儿,问:“你说她是拆下左手臂,把我们打晕的,对吧?”
白鸟警官点点头,回答:“虽然从咖啡厅工作的榎本梓小姐提供的线索来说,Edel小姐的手很自然,不像义肢,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音乐家久久凝视着老唱片上的签名,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虽然他久居乡下不是那么了解,但也从友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一些关于那个乐队的事。
他迟疑地说:“我记得……十四年前,这个签名的主人朱莉小姐死的时候,尸体躺在乐队的摄影棚里,唯独少了一条左手手臂。”
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非常奇怪……
约纳斯左顾右盼,去找跟他一起被打晕的天城,终于在仓库门口看到了天城的身影。
上午的阳光打在天城的侧脸上,他正蹲在那里看手机,反复点开同一条录音。
录音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Edel的声音,听得出来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开心:“抱歉啦,想不起来什么的是骗你的,因为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带你这种笨蛋回去你会被他们骗得团团转吧。晚安,来人。对啦,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醒来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
他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他依旧盯着手机,从手机漆黑的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自己每天早上照镜子都能看到的脸。
约纳斯老师走到他身边,问:“天城先生?天城君?”
他看到天城老师依旧盯着手机,没有回应,就拍拍天城的肩膀,坐在了天城老师身边。他用过来人的语气说没事,谁年轻的时候不会被一两个女人骗呢,警察已经在找她了,相信不用多久就能知道她去了哪,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她……”
“我知道我知道,别伤心了。”
“她说我是笨蛋!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好骗吗?!”天城老师猛地站起来,攥紧了拳,义愤填膺地说。
约纳斯:“……”
她有没有真的觉得你是笨蛋我不知道,但你确实很好骗的,刚才那个认识你的警察都跟我这么说了。
搜查一课的警察正在寻找Edel的身影,短时间内却没能找到任何线索,而与此同时,在大森会社的废墟里,阳光照耀到的地方……
搜救的人员掀开楼板,看到一截焦黑的肢体下,有淡蓝色、已经被火烧到水分完全蒸发的物质析出。在被阳光照到的时候,它好像晃了一下,又彻底不动了。
医院。
教授的老管家坐在病床旁边,左边是一个昏迷不醒的菲莉娅,右边是一个昏迷不醒的林长洲。
菲莉娅的脸上缠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林长洲的情况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的右手手臂从上臂往下的部分都不见了。
公安来的医生跟老管家说明了这两个人的情况:
在大森会社最后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菲莉娅和林长洲被埋在了下面,但幸好弯曲的门为他们抵挡了片刻,这两个人才能在被掩埋的情况下生存。
根据对现场的还原分析,当时林长洲撞开了爆炸中心正下方的菲莉娅,并被掉落的石块压到了手臂,而在那之后,爆炸的余波让周围摇摇欲坠,菲莉娅砍断了林长洲的手臂,拖着他往另一个三角区去,最终两个人在废墟里停留了数个小时,被救出来的时候都陷入了深度昏迷。
医生翻开了菲莉娅的病历,递给了老管家,然后说:“病人的左腿骨折、身上有二十四处擦伤,头部受到撞击,但幸好抢救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只是可能需要一个很长的恢复期。”
老管家表示人能救回来就好,又看向了另一边的林长洲。
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沉默了一下,才说至于这位病人,他可能很难再醒过来了。
“……用通常的话来说,就是接下来的几年或者几十年里,他都可能处于这种植物人的状态,直到奇迹发生。”
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奇迹呢?
医生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只是单手插在口袋里,拿出一支放在密封袋里的录音笔,交给了这位来接孩子的老人。
他说,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录音,我们已经留证了,但降谷先生说还是把原件给您吧。
医生走后,老人才在安静的病房里打开了录音。那是石块滚动的声音、楼板砸落的重响、火焰吞噬一切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人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哽咽着的哭声。
是菲莉娅的声音。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会被重物砸落的声音打断,除了她这里好像就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
“我犯了错。”
这是她的开场白。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犯错,可是大家都能原谅我,因为我还小。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只有我不一样,后来我才意识到,因为时间不够了,维兰德不需要我上战场了。
“我犯了错,一个到现在才发现的错,我……我不应该相信教授,我当初不应该相信教授的。维兰德说过,维兰德说过即使是尸体也能被利用,所以维兰德——维兰德他!他没能彻底地死亡。他被复活了,我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东西!”
她深深吸气,声音哽咽,语句也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姐姐说她接受了实验,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她说她只是在那座小镇休养,其实她在逃离挪威的时候就跟维兰德的朋友联系上了……她没说是谁,但现在,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姐姐死了,维兰德——维兰德早就料到这一刻了吗,他早就知道我没用了吧!维兰德知道我连他的尸体都保护不了,他注定会被人利用,姐姐才会出现……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呢……大家也是,维兰德也是,姐姐也是……林长洲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只有我有什么用!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在十四年前,我早该死了,让我死——让我死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伴随着重物撞击墙壁的声音,背景里是大楼崩塌震耳欲聋的声音,菲莉娅的哭喊很快就变成了支离破碎、难以理解的尖叫和恐慌的喃喃声,最后在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里,录音就这样结束了。
老管家沉默了许久,将录音笔收起来,对着病床上的两个人,叹息。
他想,教授啊,你说你走了孩子们就不会再遇到厄难,这不是完全没变吗?
唉。
快点醒来吧,我们回家。
……
墓园。
上午的墓园里很少有人,特别是在这种工作日。但墓园的管理员看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奇怪女人,她抱着一束花,身上的衣服还是医院的病号服,看起来像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但管理墓园这么多年,管理员什么没见过,记录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就让她进去了。
他看了一眼登记册上写的名字:东江诗乃。
又是普通的一天。
管理员这么想着,坐回去,刚打开收音机,就看到又有人来了——还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好像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人,不过这次是个男人,他说他刚才从墓园的网站上网购了一块墓地,能不能来这里实际看看。
“请问你的姓氏是?”
“东江。”
这个憔悴的老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咦,管理员想,这个姓氏没那么少见,但刚才就进去一个,他现在记忆犹新啊。算了算了,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认识。
他摇摇头,就带着老男人往墓园的深处走,去看他网购的那块墓地。
墓园的一处墓碑前,东江小姐捧着一束花,沉默地放在了这座坟墓前。
这是导师的墓——啊,准确来说,是多年前导师丢下她跑了,据说是死了的时候她为导师立的衣冠冢。那时候她已经是第十六研究所的所长了,听说导师其实是东京人,就特地从秋田来,给导师买了一块墓地。
她那个导师啊,实在不能说是个好人,真这么说的话她良心会疼,如果她真的还有这种东西的话。毕竟东江启这人搞了这么多年的人体研究,搁法庭上无论怎么判她都会觉得判轻了,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
可不是好人是一回事,东江启没亏待过她是另一回事,无论怎么看导师对她都仁至义尽,就差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
当年丢下她跑路的事除外,而且那次的误会也已经解除了。
现在她面前的这块墓碑,就是导师留给她唯二的两样东西之一,另一样是她从导师那里学到的知识。
“导师,你最后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我以后每年都会来给你上坟的,你放心,就算我进监狱了,也会找别人来……”
她在墓前起誓。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唉,我这块墓地是买给我闺女的,她命不好,死在了爆炸里,我就说让她跑……她脑子不好,运气也不好,我问遍了现场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她……”
唉,东江小姐想,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啊。她失去父亲一样的导师,旁边这位父亲失去了他的女儿,唉。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回到医院,却在转头的一刻看到了她活蹦乱跳正在抹眼泪的导师。
两个穿病号服的人面面相觑。
东江小姐:?
东江导师:?
半晌,墓园的管理员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指着老男人说:“卧槽,老登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死在上面了吗?”
老男人张大嘴巴,过了好久,才崩溃地说:“你怎么还活着,那我这墓地不是白买了吗?!”
嗯,嗯?
墓园的管理员摸着下巴,想,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看,这种情况他现在也见过了。以后写进他的回忆录,多么感人的一幕啊。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
他冲上去,拦住了那两个人,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喂!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墓园,墓园啊你们两个!”
……
4月8日下午,2:00。
高山国际医院。
赤井秀一坐在急救室的门口,急救室的灯依旧是亮的,从早上到现在,里面手术依旧没有结束。
在急救室里被抢救的人是他的父亲,赤井务武。
护士出来了两次,说他父亲的病情十分危急,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病人的情况不好,他们也不能做保证。
赤井秀一能理解,他见到过太多这种情况,有敌人,有同事,也有好不容易找到的证人,或者跟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职业让他见证过太多次死亡,但坐在急救室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为跟他血脉相连的病人一次次签下手术的同意书,这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挺新奇的,却不有趣。
他想点根烟,却只找到了烟,没找到打火机,而且还是琴酒喜欢的那种牌子的烟。他想到这里是医院,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了回去。
父亲……
父亲在他的记忆里更多的是童年的印象,以及一个他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去追逐的背影。
直到踏上终点站,他才发现父亲一直站在他背后,看着他,还有他身边的人。若他还是个少年,必然会抱怨、会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在他身边出现,但他早就长大成人了,成为了跟父亲一样的人。他们是一样的,当一年前,再次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哪怕父亲用的不是他记忆里的样貌,他也很快就认识到了这点。
那时候他是放松的、平静的,好像这么多年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但过去的人生造就了现在的他,失踪的父亲只是为他指引方向、让他走上这条路的理由之一,不是唯一的理由。
他如热恋一般喜欢这样的生活,以及生活中的某些人,虽然无论是他还是父亲都很清楚,从做出选择、成为间谍的第一刻开始,他们就与平静与安逸这两个词再无缘分。
脚步声。
额前有一撮卷儿的金发女孩沿着走廊来到了他面前,皮靴踩在地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在打电话。
赤井玛丽坐在了大儿子旁边,靠着椅背,没往急救室的方向看一眼。
等到打完电话,她才转过头,冷静地问赤井秀一:“医生怎么说?”
“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别的不要期待。”这当然不是医生的原话,但赤井秀一知道医生是什么意思,就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了情况。
然后母子二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赤井秀一问:“真纯呢?”
赤井玛丽说:“还没告诉她。”
几个小时前她来了一趟医院,又去警视厅接真纯回来。当然,赤井玛丽不可能因为昨晚潜入五十岚家的事被一并抓获,只是她接到真纯的时候,小女儿已经因为太累睡着了,看真纯在警视厅睡得迷迷糊糊的,赤井玛丽就先把小女儿送回了她们住的酒店。
然后她去了赤井务武出事的地方,虽然那里全是公安,但不妨碍她大致搞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暂时问不到的部分,她大儿子在公安有人,打个电话也就清楚了。
“我爸他……”
“哼。”
赤井秀一刚起了个头,玛丽就冷哼一声,烦躁的情绪在她脸上再明显不过。
外表看似少女的母亲把左腿搭上右腿,语气冷淡地说:“你爸走的时候可没跟我说是要去找他,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他说去美国帮羽田浩司个忙,然后人就没了。”
赤井秀一默然。
他理解母亲的怨气,毕竟父亲已经失踪了十九年,回来后也几乎没在家里住过,总说自己还有没完成的工作,直到现在……
他可以肯定赤井务武知道什么,也隐瞒着他们不少事,不然赤井务武不会出现在那座地下高塔里,也不会对他说“到时候我不一定还在”,就好像早就料到了所有事一样。
“那他的事呢?”
赤井秀一没具体说明这个“他”是指谁,但玛丽看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关心维兰德的儿子。
她停顿了半秒,又说算了,反正现在维兰德就是你爸,那维兰德的儿子也确实是你弟弟了。
赤井秀一听出母亲的语气不对,转头看过去,问:“我爸不是说他跟维兰德已经没……”
“你真没猜到?”赤井玛丽打断了儿子的试探,语气嘲讽地说,“你爸已经跟我承认了,他有维兰德的记忆,只是保留着自己的人格。”
然后赤井务武还说等回去再跟她解释具体的事。
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赤井务武被黑泽阵打伤,人还躺着呢。
呵。
赤井玛丽看了一眼急救室的灯,心理的烦闷越来越重,她站起来,转身往安静的走廊外走。
一年前她只会觉得赤井务武是个混蛋,但现在赤井玛丽觉得,维兰德你是真该死。
晚上。
赤井务武短暂脱离了病危状态,但还没醒,人在重症监护室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醒。
玻璃外站着赤井秀一,他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很久没说话,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降谷零。降谷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在赤井务武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赤井秀一身上。
“你休息会儿?”降谷零问。
赤井秀一忍不住笑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笑得并不轻松;他调侃降谷零,说:“该休息的人是你吧,降谷君,你现在脸色都是白的。”
降谷零完全能听懂他在调侃什么,没好气地说这种时候你还能开玩笑。
赤井秀一说不然呢,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就好像人已经死了一样。
有护士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虽然走廊宽敞,但护士跑得太急,两个人不得不让开走道的路。
降谷零叹气,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他们下楼,到了另一间病房,病床上睡着工藤新一——他没事,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在那件事发生后无论如何也要调查出真相,结果之前落水导致伤口感染和发烧,他昏迷在半路上,被服部平次背回来了。
现在服部平次坐在工藤新一的病床边,刚送走了来探望的铃木园子和毛利兰。他也无从说起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只好告诉两个女孩工藤是在调查案件的时候掉进了河里,没什么大事。
他看到降谷零和赤井秀一进来,就站起来打招呼:“赤井先生和安室先生。”
降谷零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按回去,说你先坐着,昨天到现在你也没休息。
服部平次不跟他客套,当场就坐回去,还说:“我说两位,论没睡觉我们都一样吧。”
他看向门口,没看到诸伏景光的身影,才意识到另一位警官没来,就问:“诸伏先生呢?”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在服部平次的记忆里,真有大事的时候这两位都是一起出现的。
降谷零怔了一下,才说:“Hiro说想睡一觉,所以没过来。”
但在场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理由只有这么简单。
他们只是不会追问而已。
赤井玛丽拎着晚饭和手提箱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病房里还是一片沉默的气氛,她把便当盒扔在桌子上,说我刚才跟医生聊了聊,指望务武醒来告诉我们点什么是做不到了。
“不过医生跟我说了一件事,赤井务武的器官年龄大约是四十岁,也就是说从十几年前开始,他的身体可能就没再变过。”
这描述不免让人想起贝尔摩德,于是每每看到赤井务武这张似乎有些过于年轻的脸产生的怀疑也得到了解释,虽然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得到解释并不会让形势发生改变。
赤井玛丽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留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她说幸好是这样,不然赤井务武今天就死在那下面了,所以——
“你们想好怎么解决‘他’了吗?或许说,你们打算把‘他’当做什么?”
她直白到近乎冷酷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琴酒,黑泽阵,Juniper,他现在到底是谁,你们又打算怎么对待他。
服部平次没说话,他对这些事的内情不了解,跟黑泽阵也没那么熟悉。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工藤新一的脸,心想工藤你快点醒来吧,你很在乎那位黑泽先生,再睡下去就要错过了。
赤井秀一看向降谷零,降谷零好久没说话,于是病房里一片沉默。
直到赤井玛丽坐在对面的病床上,说:“那就很明确了,杀了他。”
“黑泽他……”
“他现在已经不是黑泽阵了。”
“……”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说你说的对,我在跟他往上走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当时完全没往这个方面想。
当时黑泽阵还直接问过他“如果我不是我了”,现在想起来,那几乎就是明示。
黑泽阵时什么时候变得不是他的?又或者这就是在他们往上走的路上发生的事?降谷零无从查起,也无从回忆,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银发男人坐在台阶上慢慢擦头发的画面。
降谷零闭上眼睛又睁开,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让本就可以平静地死在水下的黑泽阵得到一个安宁的结局。
“你们先找到他再说吧。”玛丽并未嘲讽意味地说了这句话。
按照那个服部小子的说法,Juniper是从地下塔的旋梯上跳下去然后消失的,无论是Juniper还是用那个身体的其他人都不可能自寻死路,也就是说他知道离开那里的其他方式,甚至可能对那座倒悬之塔了如指掌。
在公安的人抵达前,Juniper就已经走了,而且到现在都他们没能找到他的丝毫踪迹。纵然日本警察能封锁整个东京,但以Juniper的手段……赤井玛丽觉得能拦住他的人几乎没有。
别的不说,就算封锁了又怎么样?他大可以直接打出去,然后消失。
赤井玛丽叹了口气,说:“我回去找了赤井务武的东西,发现了一些线索,你们姑且听一听。”
她去了赤井务武在日本临时住的公寓。
她拿赤井务武的手机从基金会那里问到了具体的地点,基金会的人一开始还不肯说,听到赤井务武重伤昏迷后才给了她地址。然后那位姓酒井的酒吧老板拿了钥匙,跟她一起去了公寓。
公寓里没什么东西,可以说除了这个手提箱就没有任何属于赤井务武的个人物品,手提箱里的东西也很简单。
几本老旧的、用羊皮纸包裹的手稿,证件,钱包,备用的手机,几件衣服,和两个没有标注的装了白色药片的瓶子。
手稿被玛丽潦草翻过一遍,准确来说那是植物图鉴的手稿,在某一页的位置有一根草叶做成的灰色书签。只要将装订成册的手稿摊开,它就会像花瓣一样散开,停留在这一页上。
上面的手绘植物被起了名字:Fairy Lies。
住在某个雪原里的老人发现了这种植物,根据上面的只言片语,他用捡到的小孩做了实验性质的尝试。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有指向性的线索,但赤井务武把这份手稿带在身边,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
赤井玛丽把带来的手提箱打开,找出了这份手稿,扔到桌子上,说:“如果这份手稿里说的小孩是Juniper,那他从小就被这种植物改变了身体。我问了志保,她说她在芝加哥被绑架的时候看过可能是复活实验相关的一些资料,到目前为止所有接近成功的实验体,都有体温偏低的趋势。”
“那些药是……?”
“不知道,但那个酒井说他记得他刚认识‘维兰德’——也就是务武——的时候,务武也一直在吃一种没有标注、副作用很大的药。”
从时间上推断,这种药物可能就跟赤井务武接受的实验有关。但现在赤井务武是昏迷状态,他们的猜测都得不到答案。
唯一能佐证酒井说法的是……玛丽在酒井震撼的目光里尝了一片,很快就把药片吐出来了,有没有副作用她不知道,难吃是真难吃。
她把那个透明的小瓶攥在手心里,站起来,说:“那个基金会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去找他们问清楚,你们……”
她顿住。
赤井秀一说他在医院看着父亲,等真纯醒了过来换班,他可以顺便照顾工藤新一,让服部平次回去休息,还有就是记得给工藤新一向学校再请个假。
降谷零说他们在找黑泽阵的下落了,好消息是两个五十岚都死了,暂时不用担心其他的事,等找到黑泽阵……等找到再说。如果那个人真的已经不是黑泽,他不会犹豫的。
“那就这样。”
赤井玛丽转身离去。
降谷零走到工藤新一的病床边,摸了摸小侦探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工藤新一在睡着的时候都睡不安稳,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在重复谁的名字。
他俯下身,在工藤新一耳边说,好好睡吧,我会找到他的。
他离开了医院。
他回到家,回的是黑泽阵的家,那座堤无津川附近的别墅。邻居一家昨夜就出了事,父亲杀死了妻子和孩子,然后自杀,警视厅的警察已经到了。
降谷零推开门,看到哈罗正蹲在门口,不知道等待什么人。小白狗汪呜了两声,头顶上的乌鸦也跟着嘎嘎叫了两下。
兴许是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哈罗没有跟往常一样扑到降谷零怀里,只是蹭了蹭他的裤脚。
降谷零把哈罗抱起来,小乌鸦扑闪扑闪翅膀,就落到窗外的树枝上去了。
“猫呢?”
降谷零问。
哈罗叫了两声。
没回来。降谷零听懂了——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在黑泽阵离开后,他也有了能听懂哈罗说话的能力,大概吧,他这么想。
他换了拖鞋,抱着哈罗走上楼,一直走到三楼,主卧的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Hiro。”
他无奈地喊里面的人。
还是没有回应,即使他知道诸伏景光没睡,诸伏景光也知道降谷零知道这点。
从上午开始,昨晚的事告一段落,他们回到家,诸伏景光就在黑泽阵的房间里,一动不动,说什么都没有回应。
跟以往不同,这次他们可能是真的、彻底、永远地失去了黑泽。黑泽变成了别人,可能是乌丸,也可能是其他人……他的身体被人偷走,他的记忆被人占有,属于他的一切都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即使他还活着,那也不是他了。
降谷零转过身去,做了晚饭,把做好的晚饭放在门口,说记得吃饭,Hiro,然后跟哈罗坐在只有他们两个的餐厅里吃了晚饭。
他也需要休息,明天他要去接手被扔到黑田那边的工作,见见基尔和伏特加,清查跟五十岚见过面的人,还有,寻找黑泽阵的下落。他想快点找到,又不想那么快就得到答案。
“琴酒……”
你真的死了吗?
他不知道。
三楼的主卧里,月光静静地从外面照射进来,诸伏景光靠床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黑泽阵临走前放在桌子上的书,很久都没动。
那是本童话书。黑泽有时候会喜欢这种东西。其实他一直不知道黑泽真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以后也没有了解的机会了。
黑泽。
黑泽黑泽黑泽。
是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们在等你,所以你才会回到东京,才会被乌丸找到,才会遇到这种事,才会……死的吗?
其实你还是你,你还活着,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对吧?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能不能让时间回到过去,我不会再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你走……你留在雪原,你留在你真正的家,别回来了,求求你,别再回来了。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这个混蛋……为什么……又扔下我就走了……
第296章 腐烂的永生花
第二天, 诸伏景光照常出门上班,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他从风见裕也那里听说了遇到桐野的事,对桐野明现在的立场持保留意见, 但同意风见裕也再遇到桐野的时候尝试沟通。
前日列出的怀疑名单上的所有名字都已经被敲定了身份, 但这不是公安连夜调查的结果,而是因为就在昨天凌晨, 名单上的一部分人忽然死亡。
他们的死因多半是谋杀, 或者自杀,就在新·东京塔爆炸事故的前后。
凶手大多是被提前雇佣的,在一周前就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他们对自己在为谁工作、杀死的人是谁都一无所知。
哈, 乌丸。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乌丸做出的事, 但现在“五十岚遥斗”已经死了, 唯一可能是乌丸的人也消失无踪, 他们没能得到任何跟这个人的下落有关的线索, 调查被乌丸抛下的、完全是作为弃子的势力……也多半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眼下所有人手里都没什么突破口,不过公安的人临走前从新·东京塔带回了部分资料, 技术人员正在分析,也许——只是说也许, 他们能从这份资料里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诸伏景光把这份资料发给了正赶回来的宫野志保一份。
几天前被困美国的几个人都奇迹生还, 现在白马探回了英国, 黑羽快斗跟着回到了学校, 贝尔摩德说她不方便离开美国,而宫野志保一回来就冲进了黑泽阵的别墅。
黑泽家没有黑泽阵, 但是有日本公安、前FBI、前KGB和MI6。
宫野志保闯进门, 看到黑泽家的大厅里有几个人或站或坐,气氛与以往不同, 完全可以说得上严肃。赤井秀一倚在窗边,捏着根没点的烟;伏特加坐在沙发上,手上还缠着绷带;降谷零就站在门口附近,刚把哈罗抱起来,对她和一起来的宫野明美点了点头;诸伏景光正在给其他人倒水,白开水,这会儿也没人会说自己想喝茶。
平淡而冷静的说话声回荡在大厅里,正在说话的人是这里唯一的家长、靠着浅灰色沙发背面的赤井玛丽。
“A.U.R.O有三个下属基金会,他们互不干涉,直接对曙光联合负责,也就是说他们的职能有所重合,但在工作上完全没有合作和交互。在日本和美国活动的是年龄最短的曙光基金会,而制造这种药物的是明日基金会……长话短说,我花了点时间联络到他们了,也知道了这种药的用途。”
她说到这里,听到门被推开,往门口看了一眼,发现进来的人是宫野志保和宫野明美后,又以平稳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十四年前维兰德将一份资料交给了明日基金会的研究部门,这份资料就是不完整的思维转移实验,他们解析了这份资料,并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制造出了能够压制植入人格、保护原有人格的药物,就是这些药物的初始版本。”
赤井玛丽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两个小瓶。如果不特意说,没人会认为这里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片能跟所谓的复活实验有关。
明日基金会的人比曙光基金会的人更难搞,那个主管甚至说A.U.R.O名义上已经解散,他们也不受到维兰德的管理,基金会有自己的运作模式……但赤井玛丽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具体的交涉过程她懒得复述。
总之,按照明日基金会的说法,搞破坏比完成实验要简单得多,让他们完善思维转移的实验那是不可能的,短时间内谁也搞不定这个,但是要换个思路,保护原有的人格他们还是做得到的。研发药物最初就是维兰德的想法,当时的维兰德还不是赤井务武——关于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赤井玛丽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她不想现在就说这个问题。
明日基金会的药物能压制被植入的人格直到消失,却对印刻的记忆束手无策,也就是说接受实验的人将获得对方的记忆……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被外来的思维影响到原本的人格,时间重叠冲突的记忆也可能会让自身变得混乱,如果真的要做相关的实验,为此疯掉的人可能不在少数。
但赤井务武显然不在此列,他冷静地梳理了自己的记忆,将自己和维兰德完全分开,并接手了维兰德的工作,接下来就是他们所知的那样。
“这种药被他们称为‘第四类试作品’,有很强的副作用,原始版本的副作用还要更大……但赤井务武从十年前就用不到这种东西了。这次他从北欧回来,拿到的是基金会作为改进样本寄给他的三瓶药,这是其中的两瓶。”
赤井玛丽说完,环顾四周,接话的人是刚来的宫野志保。
宫野志保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接过诸伏景光递给她的茶杯,道了声谢,问:“所以他是给琴酒带的药,但已经来晚了?”
赤井玛丽回答:“很有可能。不过按照那个基金会的说法,思维和记忆的植入只需要几天或者更短的时间,但要彻底完成、更换主导人格却是一个很长的过程,Juniper失踪的这几天根本不够,除非他回到日本前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换言之,如果这个猜测成立,他这段时间就是演给你们看的,至于为什么,谁知道。
降谷零不赞同地摇摇头,反驳道:“我不觉得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乌丸。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想死在那里,根本不打算出去。”或许如果他没去,黑泽就会跟乌丸同归于尽,死在那片深水里。
“不排除‘黑泽阵’的死也是计划一环的可能,至少赤井务武已经发现了黑泽阵的问题,还特地把那种药带回来,不是吗?”赤井玛丽将手臂抱在胸前,看了金发的公安一眼,说。
宫野志保抬了抬手。
“容我做一点说明。”
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方向。
匆匆从美国赶回来的科学家将她整理出来的资料从手提包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不过她也不指望这里的人能看懂这些东西,就直接做了解释说明。
她说:“我整合了妈——艾莲娜留下的资料、在芝加哥看到的部分研究资料,以及诸伏先生给我的新·东京塔上的资料,得出了一个结论:即使是现在,所谓的‘复活’实验也没有彻底完成,他们在过去的二十年到现在都卡在实验材料,也就是用来转移的人体上。
“他们的实验大致分为A-素材、B-印刻、C-提取三个方面,分别对应转移身体的准备、记忆和思维的转移以及从死者的大脑中提取思维和记忆的部分。后两者的研究在最近的几年里已经彻底完成,但A部分因为资料丢失,出现了很大的漏洞,导致接受实验的人只能再存活几年的时间。从我在芝加哥看到的资料推断,他们曾经有过成功实验体的细胞样本,但在进行其他方面研究的时候那份样本已经渐渐失去了活性,当时克隆技术还没到能真正培养胚胎到成熟的地步。
“根据之前的推断,这项实验很有可能源于名为‘奥丁计划’的项目,而‘奥丁计划’本身又建立在某种已灭绝生物的基础上,而组织手里没有原始的生物材料,也丢失了相关的药物结构和改造方案,所谓的‘复原研究’相当于在没有任何参照的前提下重做,那是根本、彻底、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最近的二十年里,他们的研究都致力于改善实验方案、延长实验体的寿命,但一直收效甚微,只是将实验体的寿命从一两年延长到了三五年,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但凡事总有例外——
“那就是琴酒本人。我手里有他的血液样本,在来东京前我先回了洛杉矶,在研究所里做了验证。虽然只是部分指标吻合,但琴酒毫无疑问能适应那个‘奥丁计划’的实验,换言之,他就是乌丸要找的已经完成的实验体。乌丸莲耶就是想要他的身体,除非有别的出路,不然他不会轻易杀死琴酒。”
她从头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打断她。
宫野志保想起自己在绿色安全生命健康研究所里得到结果的那一刻,当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以利亚说宫野,你没事吧,你的表情很难看……她说怎么可能没事,我要回日本,现在就去!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实验室,到了机场才发现那是半夜,暂时没有航班,晚风吹得她脑子冷却下来,可她的心脏却依旧在剧烈地跳动。
她——
妈的,她想,该死的乌丸,那个老东西,竟然想要琴酒的身体!
她想冲到日本,想把那个老东西的尸体大卸八块,但乌丸的尸体还在那座地下塔的深水里,根本没能打捞出来,哈。
等上了飞机,回到日本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不然这群人见到的就不是这么冷静的她,而是一个歇斯底里要跟已经死了的人拼命的雪莉了。
伏特加干笑了一声:“也就是说现在大哥可能还‘活着’,只要我们把他抓回来就有让他变回大哥的可能?”
宫野志保回答:“理论上可以做到,前提是我们能在乌丸彻底夺走他的思维前找到他,但技术上我们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搞研究了,乌丸的顶尖研究团队花了五十年都没彻底搞懂的问题,你指望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
宫野志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情绪有点失控,就在这个时候宫野明美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宫野志保深吸一口气,握住姐姐的手,重新冷静下来,说你别开玩笑,我只是个稍微厉害点的科学家而已,不是神,也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许愿机。
她是天才没错,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天才,他们每个都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让世界产生飞跃吗?别开玩笑了。
宫野明美小声问:“我记得你们不是说过那个研究有核心资料吗?如果那份核心资料还存在的话……”
“……”
宫野志保叹了口气。
她转身跟姐姐对上视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姐姐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姐姐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而且在姐姐心目中,琴酒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拯救的家人。
但宫野志保不同,她是具体去研究、也看过那些资料的人,她了解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可怕。是的,救琴酒,但是,代价呢?
“如果真能找到那份核心资料,那琴酒或许还有救。但是——”
宫野志保站了起来。
“且不论那份资料是否还存在,它一旦出现,就可能引起整个世界的震动,我不想去赌任何一个研究人员或者提供帮助的人的人性,因为我一定会输。所以……你们有勇气冒着世界被掀翻、无数人因此而死的危险,去找到那份资料、把它拿出来吗?”
她说我没有,我做不到,所以别问我。宫野志保转身上了楼,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从4月7日到现在她都没合过眼,飞机上也没能睡着,现在她要休息,谁也别想打扰她。
已经长大的小女孩上了楼,反锁了门,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终于卸下一切伪装,哭了起来。
楼下。
茶壶被放在桌子上,发出很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哈罗叫了一声,从降谷零怀里跳出来,跑到了诸伏景光的脚边。
诸伏景光语气平淡地说不用找了,当年烧毁资料的是公安的人,我昨天就去确认过了,那份资料被彻彻底底地销毁,没有备份,也没有记录,销毁资料的警察在那之后不久也死了,他死前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东西。
他当然去找了,比谁都早,从黑田手里拿到了那个公安警察桔梗浩一的档案,档案显示桔梗浩一回到日本后住院了一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原因离职,再有记录就是死亡。
诸伏景光找到了那个人的墓碑,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去打扫过了,桔梗浩一也没有家人。从档案上看,这个人在童年时代,身为警察的父母就因为案件离他而去了。
他想了想,又问:“工藤君醒了吗?”
降谷零回答:“醒了,要去地下调查,被拦住了。那里也没什么能调查的线索,除非把水抽干。”
但这是不可能的,那座地下塔连通地下河,要将水抽干,还不如找人潜水下去找东西来得方便。而且在那里调查的人说,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于是他们暂时停止了作业。
就在这一片寂静里,赤井秀一忽然问赤井玛丽:“维兰德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赤井玛丽反问。
“琴酒身体的事。”
维兰德手里也有相关的研究资料,也让自己以“另外的形式”活下来了,即使只有记忆……那他知道黑泽阵是完整的实验体吗?
赤井玛丽不禁冷笑:“维兰德那个混蛋,A.U.R.O都自身难保了,他还要让赤井务武去接Juniper,你说他知不知道?”
维兰德和赤井务武,这两个知道很多却什么都不说的人……要不是一个死了一个重度昏迷,她早就给这两个人点颜色看看了!
……
4月11日。
新·东京塔倒塌三天后。
黑泽阵的下落仍然不明,赤井务武也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赤井秀一正在翻看一本相册。一本赤井务武最后托付给他的相册。
里面都是黑泽阵——小时候的黑泽阵的照片,从在雪原上的很小只的银发小孩,到城堡里极光下的少年,再到冰海边缘带着另外几个小孩散步的家长,一段成长的轨迹被记录下来,是他们未曾见过、也从未想过的黑泽阵童年的模样。
有几章照片是贝尔摩德的电影里放过的,不过这本厚厚的相册里记录了更多,在这本相册的最后,有一张被夹在封底页的照片,是睡在黑泽家别墅二楼沙发上的银发少年,他怀里抱着两只猫,睡得很沉,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
是赤井务武放进去的照片。
没我……但是有莱伊小猫,也可以吧。赤井秀一看着那张照片上还是小猫的黑猫,这么想。
实际上那两只猫已经是成年猫了,而且还没做过绝育,幸好猫挺懂事,没在外面乱搞,不然就有人来找他们投诉了。
不过从4月8日后,波本小猫和莱伊小猫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回忆了一下,猫是飞艇启动前后不见的,或许当时它们跟着赤井务武跑下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自从去年黑泽阵离开东京,两只猫就时不时跑出去,过几天再回家,所以其他人也不是很担心。
他们主要担心的是它们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一窝猫崽,而且是母猫身份不明的那种,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还是带它们去做绝育吧,赤井秀一想,琴酒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家总要有人做点什么。比如给猫绝育……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
下午。
赤井秀一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午饭,顺便买了点酒,不是用来喝的,他只是看到杜松子酒,就买了一瓶,别的什么都没想。
往回走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转头一看是那个叫做高木涉的警察。
高木涉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赤井先生——”
啊,警察在大街上公然叫间谍的真名了。赤井秀一这么想着,转过身,提着东西站在人行横道的一侧等高木涉过来。
这没什么,他的身份虽然是前间谍,但不至于在这个国家被抓起来,可以说是已经在各国同行间谍生涯的最高峰了;至于这里的警察为什么知道他的真名,那就得问工藤新一和其他几个当场叫出他名字的侦探了。没办法,小孩不清楚他其实是间谍,还有人以为他也是日本公安呢。
高木涉跑到赤井秀一面前,扶着腿喘了一会儿,问:“赤井先生,呼……那个,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一点。”赤井秀一本想扶他一下,但腾不出手来,还是就此作罢。
高木涉终于喘匀了气,直起身来,说:“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我不好意思来找你们,但是猫……啊,就是,前几天有位先生把阵哥的猫放在了我这里,说有空回来接,但他到现在还没来找我,我也一直在加班,刚好今天碰到你了。”
他想问问阵哥,但是阵哥的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考虑到这对阵哥来说很正常,高木涉就硬着头皮养猫,最终被那两只邪恶又难搞的猫干趴下了。
赤井秀一动了动眉毛:“他的猫?”
他刚才还在想给那两只猫绝育呢。
高木涉点头:“是啊,我应该没认错,阵哥家的两只猫来过好几次警视厅。”
于是赤井秀一转道,跟着高木涉去领了那两只猫回来,那只黑猫扑上来就挠他,赤井秀一灵活地抬腿把猫轻轻踹开了。
他问了高木涉送猫的人的模样,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父亲赤井务武,他跟高木涉道谢,带猫回去,打电话让宫野明美来接,还给猫预约了绝育手术。
高木涉终于把两只黏人又会打架的猫送走,松了口气,心想不知道为什么猫缠着他,而且每次都往有案件发生的地方跑,要是阵哥在就好了,无论什么罪犯在阵哥手里都过不了三招。
哎——
他拍拍自己的脸。
怎么能靠阵哥呢!他可是经受过考验、正经从警校毕业的警察!他是要保护民众的那个人,不能指望身份是普通人的阵哥帮他!
高木涉给自己加油鼓劲,转身就往警视厅的方向跑去。路过刚才那个路口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一抹掠过的银色,再看的时候就消失了——错觉吗?
错觉吧。
那位赤井先生说阵哥去美国了,在日本看到的不可能是阵哥才对。
……
4月13日。
依旧没有找到黑泽阵的下落。
宫野明美带两只猫去做了绝育,两只野惯了的猫拼命挣扎,最后在一片惨叫声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蔫蔫的,谁也不搭理了。
其他人都在忙,她帮不上太多,打扫完家里就开始看新闻。
有克丽丝·温亚德的新闻。宫野明美已经转过台去了,反应过来又调回去,看到是去年就定档的两部电影就要上映了——是《莫格街的侦探们》和《玛丽大帝:崛起》。
怪不得贝尔摩德不回来,是在准备这个啊……宫野明美记得自己听谁说过,扮演成年玛丽大帝的人就是克丽丝·温亚德,但电影主要讲14岁的玛丽征服四海的故事,成年状态没几个镜头,贝尔摩德回去补拍也来得及。
还有一部关联的电影是《蓝花诗人随想录》,据说跟侦探们的电影有些关系……啊,都在这个时候上映吗,但是黑泽先生不在了啊。
大家都在找他。
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几乎要翻遍整个日本;玛丽为基金会的线索回到了英国,真纯妹妹留下来照顾父亲;水无怜奈正式从CIA辞职,也暂时辞去了电视台主持人的工作,目前在美国,说是让朋友想想办法;伏特加一直在这里住着,哪里也没去,说总要有人等大哥回来。
志保从那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次去送饭的时候,宫野明美都能从门缝里看到开着的电脑、乱七八糟铺满一地的手稿,和被摔在地上的笔。
黑羽快斗从英国来了一次,但工藤新一最近都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黑羽快斗是从窗户爬进去的,他们两个聊完,黑羽快斗就回英国了。
大君……赤井秀一今天也走了,说是要去北欧,想找到黑泽先生小时候住的那座城堡。
他说这是赤井务武留下的最后的线索,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找看。
但玛丽不知道城堡在哪里,菲莉娅已经醒了,但她不记得……没人知道维兰德的城堡在哪,但挪威就那么大,赤井秀一想去找找看,又或许黑泽阵在雪原的小屋里会有线索。
又或者,海拉小镇的事,海拉雪原里的传说,龙的骸骨,这一切都跟那些实验有关。
他要去看看,才会有答案。
他离开了,临走前问了一个问题:“明日基金会给我父亲寄了三瓶药,最后一瓶在哪?”
没人知道。
……
4月17日。
依旧没有黑泽阵的线索。
五十岚、乌丸、大森会社和新·东京塔的事终于告一段落,降谷零将档案放到档案室的架子上,跟档案室的管理人打了招呼,就离开了这里。
他跟黑田做了最后的交接工作,他的前任长官黑田终于如愿以偿地退休,但以前每次都说不想干了的黑田看了一会儿降谷零的脸,慢腾腾地说如果需要可以叫我回来。
降谷零说没到那个地步。
他打了风见的电话,知道Hiro这会儿还没下班,就去警视厅公安部找人。
这段时间以来他和Hiro都在忙,忙到无心去想那些事,找不到的人、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以及谁都不想承认的可能。家里的气氛也很压抑,赤井秀一经常说些冷笑话,但前几天莱伊也离开了。
Hiro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笑起来的时候跟以前一样,工作也没有任何纰漏,但只有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沉默的降谷零知道,Hiro已经很累了。
今天回去休息吧。
降谷零转过拐角,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跟公安部路过的人打了招呼,没在里面看到桐野,但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到了诸伏景光单独的办公室,没看到人。
风吹过春日的书桌,一张辞呈就放在桌子上,被刻着樱花的玻璃镇纸压着。
樱花落到这张薄薄的纸上,上面写着的是诸伏景光的名字。
“……Hiro?”
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
几天后,诸伏高明来了东京,从降谷零这里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
他对降谷零说:“他离开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老家的坟墓怎么样,我说还好。”
其实那时候他就有预感,弟弟已经快要维持不了平静的外壳,要从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实离开一段时间了。诸伏高明有心去探望弟弟,但他问诸伏景光是否需要见面的时候,诸伏景光说不用。
他尊重弟弟的选择,却没想到诸伏景光走得这么坚决。
降谷零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低着头,说:“我扣下了他的辞呈,给他申请了一段长假期,希望他在那之前能回来。”
“他……”
“他去找黑泽了。我只能等他找到,或者等他回来,但是……我们没时间了。”
就算是从黑泽离开那座地下建筑的4月8日开始计算,现在也已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无论是五十岚,还是他们调查的其他人,在被取代前的住院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月,纵然宫野志保说转移实验彻底完成需要的时间跟原本那个人的意志有很大关系,但半个月过去,黑泽依旧杳无音讯,他们能救回黑泽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没人放弃,但不管怎么看,都无法将希望寄托在那上面。恰恰相反,他需要问自己的是,你真的做好觉悟,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杀死黑泽阵、杀死琴酒了吗?
“降谷君。”诸伏高明说。
“抱歉,我应该更关注他一点,我没想到Hiro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我是知道的。
降谷零想,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诸伏景光的状态,他不知道的是一旦他戳破事实,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想在失去黑泽之后,再失去Hiro……即使那不过是回到了两年前。
松田,萩原,班长,我该怎么办?
诸伏高明成熟稳重的声音传来:“这并非你的过错,降谷君,我会去找他,跟你们一起寻找办法。现在还没到事情最坏的时候。”
降谷零说,好。
诸伏高明离开的时候,往长野的方向看去,看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地球的另一面,飞往格陵兰的飞机刚刚落地,走下飞机的赤井秀一望向远方的雪原,二就在他视线的尽头、天与雪的交界线上,仿佛能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他背着包,往雪原的深处走去。
……
挪威。
冰海边缘的一座城堡。
夹杂着月光的风从冰海上吹来,将寒带树叶吹得晃来晃去,却没能发出任何声响。漂泊的雪花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落到了站在冰层上的银发男人手心里。
他看着雪花在他手心里停留很久,依旧没有要融化的意思,就抬起手,让那片雪顺着风与寒春的月光一起前往更远的远方。
冰层下是一片浑浊的黑,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更没有湿淋淋的暴雨。
他在冰面上走了很久,等到日出的时候,才想起要回到城堡。
挪威春天的夜晚很短。
他记得自己没走多长时间,但也记不清了,毕竟人的记忆总不会像是机器那样清晰;他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银发和墨绿色的眼睛,还有深色的衣服,以及从天空中倒映下来的一片云。
他往回走。
他路过一片墓地,在这里驻足。所有的墓碑上都没有名字,只是在一座很旧的墓碑前,多了一座新的墓碑,墓碑前摆着一束花。
一束纯白的花。
他在那里看了很久。
现在是四月下旬,极光越来越少了,他回到挪威、将她的尸体埋葬后一直没能看到过约定的极光。
但没关系,还有明年,或者再一年,时间还有很长。对埋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等待的事。
他走向紧紧挨着的另一座墓碑,站在那座墓碑前沉默许久,弯下腰,将一把旧钥匙放在了墓碑前。
风将他的长发吹起。
该回去了。
第297章 腐烂的永生花
他想起维兰德很久以前对他说过的话:“等你无处可去的时候, 就回我这里吧。”
呵。
事到如今维兰德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他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这个人在梦里出现的时候,背后落满初雪的老树正在晃着枝丫。
金发的男人坐在雪后的松树下, 单手拿着本书, 诧异地往他的方向看来。
“你来做什么?”
他没说话。
金发的男人坐在那天的黄昏里,他站在这天的黑夜里, 黑与白的界限无比分明, 他也没有往那边走出一步的想法。
有点冷了。不是说天气,是在说维兰德。
他站在原地,跟梦里的维兰德对视,还在想二十年没见, 维兰德依旧是当初的模样。是啊, 死人当然不会再变, 记忆只会将他描绘得越来越好。
幸好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于是那个金发的男人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 站在那条交界线上,问他:“你是谁?”
他反问:“你说呢。”
明明是问句, 硬生生被他说成了陈述的语气,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带了一些嘲讽。
没等维兰德继续说话, 他就说:“你让赤井务武去接我, 让我成为下一个你, 又让Leon杀死持有你记忆的人。是你要杀我, 维兰德。”
金发的男人看着他,看了很久, 叹气, 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这语气跟刚才有所不同。
他懒得回应,转身就走, 身后的人也没说话。走了两步,他回头去看,那个金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本书落到地上。
书页摊开,这篇是《荒唐人的梦》。
他醒了。
风雪从外面吹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格外的冷。
他睡在城堡的书房里,醒来的时候看到太阳正在落山。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重新升起,在极圈以内探讨昼夜的划分并无太大的意义。
他放任自己又睡了一会儿,就因为外面传来的声音被吵醒,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黎明。
睡了多久?
不记得了。
他不是很在乎这种事,时间的流逝也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嘶吼,这里的狼群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踩到了自己的头发。
没怎么打理的银发已经很长了,顺着他的肩滑落,垂到地上,落到书房的地毯上。地毯在回来的时候换过,深色的地毯上一丛反光的银色极为显眼。
或者说……有些碍眼。
他本想把头发剪掉一部分,就跟以前一样,却没在书房里找到剪刀,只从维兰德的抽屉里看到了几瓶药。没有标注、没有说明,谁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药呢。
于是他赤脚走到了走廊外的镜子前,对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将长发挽到身前,一点点编起来,这样看起来也有点像维兰德的模样。
他忽然笑了,又把长发散开,就这么往楼下走,那片银色从镜子前掠过,眨眼间就消失了。
门外是凛冽的风。
他走到城堡大门的时候,刚好有人推门进来,还被他吓了一跳。
穿得很厚的桐野带着被冻到发甜的血味进来,下意识地去擦沾血的手,不出意外地擦到的是尖锐的冰碴子。他停下动作,没想到应该说什么,就低头喊了一声BOSS。
银发的男人径直走到城堡外,站在风雪里,他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却好像完全不觉得冷。他在看顺着小路蔓延过来的血迹,最后又看到了桐野身上。
桐野就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您醒了。”
“嗯。”
天很冷,城堡里没有生火,更没有什么现代化的取暖设备,当然也很冷。
桐野知道自己在失血,但BOSS没说,他就站在这里,陪着BOSS看外面的风景。
远处的雪山、冰川、冰封的河流和笔直的树,以及地平线上几乎看不清的城市,城堡外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风景,看久了也就腻了。
BOSS却能对着风景看很久,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桐野。”
“BOSS。”
过了很久,桐野听到了BOSS的声音,彼时他有点走神,失血和低温让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他还是很快地回答了BOSS,毕竟他从有记忆开始,从那个地下训练场里走出来开始,他就是为这个人而存在的。
那个银发男人问:“谁欺负你了?”
桐野一怔。
一小时后他们站在附近的林地里,银发的男人把周围的野兽清理了一遍,桐野就跟在他身后,看到灰色的狼群盯着他们,然后飞快地离开这片土地。
外面的风很冷,桐野想说什么,声音却被封冻在空气里,直到两个人回到城堡,那个银发的男人说:“行了,下次别带一身血回来。”
桐野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次日的空气干冷又沉重,远处有沉沉的阴云好像要压到城堡上来。城堡的壁炉久违地发挥了它的作用,火光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让这里变得温暖了许多,就连壁炉上的挂毯都快要被烤化了。
不过这里的主人更愿意去高处的露台上吹风,他长久地坐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天空,直到一场很重的雪从天空中落下,坠落在他的眼前。
六角形的雪花,不是那么规整,但在他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又跑没了踪影。
第三日也在下雪。
等到第四日,青灰色的天空尽头出现了很远很远的极光,时间不长,银发的男人就站在墓地里,从它出现看到消失。
桐野回来的时候,觉得BOSS又变了一些。他说不上是哪里的变化,但一定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在书房找到BOSS,说:“我找到了。”
然后他们离开城堡,去了法国。
巴黎的气候相对温和,桐野不用继续把自己再包成个球,而这个温度对他身边的银发男人来说,也还在舒适的范围内。他们在工作日的下午穿过街道,像两位没有计划的游客,谢绝了接散客的导游的好意,就在这座看似光鲜实则老旧的城市里散步。
穿着风衣的银发男人走在前面,黑发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一言不发,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像这座城市风景的一部分。直到擦肩而过后,人们才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有个很特别的人从那里经过了——还是错觉?错觉吧。
最后他们到了一家花店,在花店的二楼看到了一个沉睡的婴儿。
保姆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桐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那个银发的男人,在BOSS开口前,他不会做任何事。
巴黎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
银发的男人看着那个婴儿,不到一岁的人类幼崽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转动灰蓝色的眼珠,向他伸出了手。
他没理,转过身,说:“也可以,养着吧。”
反正把乌丸的备份销毁后,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婴儿,只是这个孩子的诞生从未被任何人期待过。
保姆松了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先生,他还没有名字。”
在确定不被需要的那一刻前,这个孩子都不需要自己的名字,保姆很清楚这点。现在,她需要为这个孩子向先生要一个名字,才能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她必须开口。
银发的男人已经走到了门旁,听到保姆的恳求,他停下脚步,随意地说:“那叫他西泽尔吧。”
他离开了花店,路过楼下的时候,还从店员手里接过了一枝火绒草。
不远处有个很小的剧院,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剧团在这里表演。他买了张票,坐在没有几个人的台下,从头看到尾,最后笑了笑,平静地鼓掌。
剧团演出的是很经典的老剧目,就演员的水平来说跟观众的人数相当,但坐在台下的银发男人似乎看得很认真,于是剧团的人也稍微捡起了一点自信——距离这个行业的没落,还有一点时间,对吧?
谢幕后,银发的男人在座位上留了一枝花。
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坐的是火车。
从法国到挪威,慢悠悠地坐上几天的火车,本应是没什么人会选择的交通方式,但他们有很多时间。保姆抱着孩子留在了巴黎的花店,因为那位银发的先生说挪威太冷了。
活不下来的。他说。
火车悠然行驶,远处是积雪的山脉,除了列车的驶过铁轨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被刻意买空了票的列车里只有几个车厢有人。
有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车的流浪猫挤进了车厢,他看了一眼,纯白的猫,就失去了兴趣。
桐野把猫抱出门外,严肃地说不要再来,那只猫三次被赶出门,气呼呼地跑了,等黑泽阵要下火车的时候猛地蹿过来踩了他的脚。
然后他们也没再见过那只猫,兴许是被主人带走了吧。
他们回到了城堡。
这时候已经是四月下旬,附近的城市里多了一些游客。兴许是被旅游广告吸引来的。
偶尔有游客到了城堡外的森林,很快就被外面的警示牌吓跑。野兽横行、危险重重的森林并非为旅游打造,每年都有人坠落的冰湖也不是脆弱而美丽的景点,就在这个地方,上百人死亡的血腥历史让绝大多数的游客都知难而退。
这天桐野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受伤的鹰,正巧遇到他走出书房。
他看着那只鹰皱眉。
黑发的年轻人低着头说我只是捡回来了,明天就把它送走。
他看了桐野很久,说可以养。
反正不缺这一只。
“您养过鹰吗?”
桐野看着他伸出手臂,让那只鹰落到他的手臂上,低声问。
他说养过。
桐野问,那它去哪了?
他没回答。
四月底,他们把那只伤好的鹰放回到了森林里,它再也没有回来。这很好。
“我困了,你想去哪去哪吧。”
“我在这里等您。”
……
五月上旬。
巴黎的空气有些潮湿。穿着兜帽衫的男人倚在街角,再次挂断了来自好友的电话,转身看到几个不怀好意跟着自己的人。
他拐进小巷,过了几分钟就把那几个尾随的人解决,再眺望远处的天空时,才发现黄昏已经追上了他的脚步,又一天从他的手心里溜走。
诸伏景光看到街边海报上的日期,还记得给工藤新一发一句生日快乐,至于收到的消息,他匆匆扫了一眼,一概不回。
他回不了。
他还没找到黑泽。时间已经不够了,距离黑泽的失踪,马上就要到一个月……到时候,或者现在已经,什么都没用了。
他望着苍灰色的天空,站了很久,久到罢工的人群经过他身边,特地从他两边经过,给他让出了继续眺望天空的空间。
傍晚,他要找的那座剧院开门了。
剧院的老板还记得不久前来这里的那个银发男人,那天剧团的所有人都记住了他,也记住了那支花,花被做成了干花,就放在剧院的后台,谁路过都能看到。剧团用那天的故事写了新的剧本,叫做《最后的客人》,稍稍挽回了一点生意,记者将这件事发布出去,眼前的黑发男人就是为此而来的。
老板打量着新来的客人: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的衣服有点旧了,显然是东方人的面孔,而且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一双雾蓝色的眼睛半埋在兜帽下,映不出任何东西。
客人问: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老板哑然失笑。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那位客人对剧团来说意义非凡,那天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下午,那位银发的客人也早已离开。
穿连帽衫的客人向他告别,眼里看不出失望,只有一片平静。
老板忽然问:他是你的朋友吗?
客人摇摇头:他是我的过去和现在。
诸伏景光离开剧院,出门的时候才意识到天在下雨。他匆匆来巴黎没做什么准备,甚至没订酒店,现在雨越来越大,他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
线索断了,唯一能知道的是黑泽来过巴黎。从老板的话语里……也很难判断出那是黑泽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或许是个坏消息,也可能是个好消息。
他踏入雨中。
雨越来越大,瓢泼大雨将他整个人淋得湿透,诸伏景光只是将兜帽往下扯了扯,就这么在雨里前行。
他离开后,剧院的老板追出来,要给客人一把伞,可他到门口的时候,雨幕已经遮蔽了视线,那位客人也不见了。
好冷。
诸伏景光想,真的好冷。
异国的街道上他孤身游荡,暴雨迎头浇下,寒意透彻骨髓,没走两步就恍惚从雨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雨色里的轮廓模糊一片,他追上去,才发现那是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
手机在响动,是Zero的专属铃声,小猫喵喵叫来叫去,在一年多前,他们还住在古桥町的公寓里的时候,他会把这只小猫塞进黑泽的被子里,让小猫扒拉黑泽起床。
虽然黑泽只会把猫扔开,但小黄猫还是会再钻回去的。
“……先生?”
有人在雨幕里撑着一把伞看他,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诸伏景光扫了一眼,黑发,不是他要找的人,摇摇头就要走。但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方忽然动了,一把尖刀往诸伏景光的方向捅来,诸伏景光躲闪不及被刺中,反手就将刀尖的方向调转,几招之间将那人踩在地上,雨幕里却又传来枪声。
他捂着手臂伏在地面上,在半指深的积水里滚过街道,隐入黑暗中。此时暴雨反而成为了他的保护色,追杀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但枪声也被掩盖在泼天暴雨里,当地的警察很难赶到——不,他不能见警察,不然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Zero那边倒是没有关系,但这里是法国,难保不会有人对他的身份有想法。
他放弃了报警的打算,花了半个小时在暴雨里跟对方周旋,终于骗出了狙击手的位置,将对面的人一网打尽,又花了半个小时处理尸体。
尸体不是他认识的人,但衣服里的信物证明了这个人的身份:苏格兰的仇人。
毕竟他曾作为苏格兰活动过,说不上足迹遍布全球,却也在欧洲执行过不少次任务,遇到想杀他的人再正常不过。对方的亲朋好友曾经死在他的枪口下,现在不过是来报仇而已,至于怎么调查到的……诸伏景光暂时没有探寻的时间。
警察来之前他已经撤离,找到一间废弃的仓库,听着外面的暴雨声,慢慢地清理伤口,把里面的子弹挑出来。
很久没这么狼狈了。
自从回到公安部,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在背后支撑,他都快忘记了孤身一人是什么样的滋味。随时可能会死,不能留恋任何人或者事物,等到身份暴露的时候,还要做出必要的决断。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如过去那般选择吗?会的吧,他想,他是个固执的人,也是个很难改变的人,不会因为重来一次就让事情发生什么大的变化……而且他也没有那个机会。
他披着湿淋淋的外衣,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捕捉到了一条亮银色的闪电。
“黑泽。再等我几天。”
黑发的青年站起来,重新走入了那片漆黑的暴雨里。他在找人。而且从未想过放弃。
……
5月15日。美国洛杉矶。
宫野志保砸了电脑,把桌子上的文件疯狂地扫到地上,推开以利亚和老师冲出了实验室的门。
被叫来协助研究的东江师徒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直到以利亚·莱西说我们把这里收拾收拾,让她找个地方静静吧。
……
5月16日。英国伦敦。
工藤新一坐在钟塔最上面,等着怪盗降临。怪盗一反常态地没有挑衅侦探,而是问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侦探摇摇头。
他们要找的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侦探们对毫无线索的案件束手无策,红之魔女也没能找到那个人的半分痕迹,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家。
怪盗坐在他旁边,问:“他还会回来吗?”
工藤新一坚定地说,会,黑泽哥会回来,别忘了你还欠他好几顿打。
……
5月22日。日本东京。
系列电影《玛丽大帝传奇》的第一幕《玛丽大帝:崛起》上映,与此同时,克丽丝·温亚德在洛杉矶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将这部电影的票房推向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峰。
而贝尔摩德本人刚从美国回到日本,抛弃了大明星的身份,她现在有大把的自由时间,以及要去做的计划。
飞机落地。
她没有接近黑泽家,也没有去找任何熟人,而是去了医院——菲莉娅·M和林长洲住的医院。
医院的走廊里安安静静,尽头的病房里,已经醒来的金发女孩正在照顾依旧昏迷不醒的哥哥。她醒来的时候记忆一片空白,照顾她的老爷爷说她在爆炸里受了伤,另一张病床上是她的哥哥。
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却依稀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头银色的头发。她说了,老爷爷沉默了一会儿,才跟她说,你记错了。
于是在那之后的时间里,她都待在医院,听医生的话,等待哥哥醒来。
他会醒吗?
她不知道。
直到这一天,有个金发的女人来到她面前,问她“城堡”在哪里。
之前也有人问过她,她根本不记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个女人不一样。
金发的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把枪,对准了隔壁床上沉睡的人,语气温柔却又让人恐慌:“再好好想想,不然我就开枪了。”
于是她那一片空白的记忆,和感知不到情绪的脑海里,终于掀起了名为恐惧的巨浪。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请你,求求你……”
砰。
那个女人开枪了。
“我耐心有限。”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极度凄惨的哭喊声从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传来,老管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病房、开着的窗户、醒来的林长洲和他正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安抚的人。
被反复逼问的金发女孩蜷缩在地上,抱着脑袋发出尖叫,无论怎么叫她也没了回应。
医生匆匆赶来,发现林长洲完全没伤到要害,但菲莉娅·M彻底疯了。
她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任何人,被靠近就会发出尖叫,谁也无法接近她,她偶尔会哭着喊着问她的哥哥去了哪里,可她的哥哥是谁,她也不知道。
最后林长洲躺在病床上,看着原本是右手臂的位置空荡荡的袖管,平静地对老管家说,我们回英国吧。
老管家带着他们两个,坐上了回伦敦的飞机。
他们走的那天,戴着遮阳帽的金发女人望向飞机离开的天空,瞳孔里映出飞机背后的云,仿佛燃烧的漆黑的火焰。
她轻声说:“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你们没有执行教授的计划,Gin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不会杀死他们。
莎朗·温亚德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了,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
……
5月30日。格陵兰岛。
海拉雪原深处一座小屋的门被推开了。赤井秀一从降谷零那里问到了记忆中的路线,又花了很长时间在这片名为死亡的雪原里探索,才找到了属于琴酒的小屋。
这座小屋周围都是狼,白狼守护着这里,等待那个人回来。
赤井秀一刚来的时候被这群不讲道理的狼咬了好几次,最后他给宫野明美打电话,让她寄来了黑泽阵的衣服,才幸免于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群白狼盯着他看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小三进门。
是真的,但他坦然地进了琴酒的家,睡了琴酒的床,还跟凶恶的白狼合影,把照片发给了降谷零看。
降谷零点评:你是绑架犯,他们怕你撕票。
赤井秀一觉得降谷零说得很对,但他坚定地说这群白狼慧眼识珠,认出了他是小银的哥哥,因为他跟小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像。
降谷零:?
雪原小屋里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东西,黑毛的人类在这里住了几天,又向当地的人询问了不少消息,终于在一个下午找到了当初银毛的人类带他去看的那块石碑。
赤井秀一站在那块石碑前,看着上面一道道的痕迹。
纵然他的记忆力没有黑泽阵那么好,也能记得哪道痕迹属于自己,也记得被黑泽阵亲手刻下的一道伤痕是什么样子;但他再站在这里的时候,却发现,就在属于他的那道“死亡”后,又多了一道新的痕迹。
很新。
岩石的伤痕里能听到风雪的悲鸣。
赤井秀一久久伫立,凝望那道石刀刻下的痕迹,最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怪不得这个故事不需要我,原来你早已写就了自己的结局。
白狼在他身边发出低吼,但这次并非威胁。
风雪将近,脆弱的人类无法在这里生存,按理来说他应该离开了,可赤井秀一捡起地上的石片,就坐在那块巨石旁,风雪的背后,一点点将那道属于海拉的芬里尔的痕迹磨去。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来做这件事,等到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道痕迹已经从死亡的石碑上消失,完全看不出来。
赤井秀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对不在这里的某个人说道:“还没完结的故事,怎么能画上句号?”
刚张开嘴,他就被灌了一喉咙雪,于是回去又感冒了。
琴酒啊。
你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回到小镇的酒馆,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试着自己额头的温度,这会儿可没人来照顾他。他想起在秋田那次,他捡到了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又想起那时在旅店房间的黑暗里落下的一滴眼泪。
那是他唯一一次意识到,琴酒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个人不喜欢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弱点,尤其是在他赤井秀一面前。
唔,这正说明他的特别。
赤井秀一想到这里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他记忆里琴酒失忆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攻击性,而且看起来很乖,虽然那之后再也没有过——对他没有,但对他父亲是有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谴责父亲,可想到父亲还躺在不允许进去探视的重症监护室里,他又无奈地苦笑。
温度好像变得更高了,退烧药完全没有用处。赤井秀一发觉自己烧得迷迷糊糊,忽然担心自己醒来后失忆怎么办,就在高烧的状态下拿来了一张纸,用软到没法用力的手指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
「你好,可能失忆的赤井先生,你是来找你弟弟的。」
「他叫小银,跟你很像,不久前刚刚跟你失散,这里是他的家乡,所以你来这里找他。」
「你看到的他可能是成年人,也可能是少年。」
「还有,他很有钱,这里有他的雕像,也有……」
他没写完,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晚上,小镇酒馆的老板敲门没有回应,最后发现他高烧不醒,就把他送到了医院。
赤井秀一醒来的时候,看到旅店的老板拿着他写的那张纸条,先是为进房间的事道歉,然后问他,请问前段时间来这里建雕像、明明是成年人但长着特别年轻的脸的那位先生,就是你弟弟吗?
“……对,他是我弟弟,但我是来找另一个弟弟的。他叫小银,是一个银发的男人或者少年,在一个月前可能来过这里,请问你见过他吗?”
“银发?”
老板想了想,说没有吧,这个发色在我们这儿还是挺少见的,除非你说的是我们海拉的芬里尔,但他从三月份回雪原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啦。
赤井秀一说是吗,那真的很遗憾,我以为他会在这里的。
老板问他是在这里探险失踪的吗?近几年已经没什么人真的来这里寻找龙的骸骨了,大多数人都是来旅游的,还有人专门来打卡这里的三百多座雕像呢。
“您见过龙的骸骨?”
“那没有,但海拉的芬里尔见过,他见过雪原里所有的一切。”
“真的吗?”
“上次他从雪原出来散步的时候跟我说过,所谓龙的骸骨是一片像是龙骨的冰川,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去那里散步,但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远了,人类根本去不了啊。”
“他不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他是海拉的芬里尔啊。”
那海拉的芬里尔又是什么呢?赤井秀一想问,但没问出口,他跟老板聊了几句,再次道谢后,等病好了就离开了医院。
他整理了自己从那座小屋里带出来的东西,最后一次去了雪原,给琴酒的狼带了额外的午餐。
狼群依旧对这个外来者虎视眈眈,但它们收下了赤井秀一带来的礼物,没有再咬他。
赤井秀一对这些白狼保证,他会把那个人带回来的,狼群听不懂人话,但这次赤井秀一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从背后、从那遥远的雪山上传来的狼的叫声。
他挥挥手,算是告别。
他回到小镇上,接到了玛丽的电话,玛丽说她调查了赤井务武这些年的行踪,又从基金会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也许能帮忙确定维兰德城堡的位置。
维兰德的城堡非常隐蔽,几个基金会完全不知道它在哪里。自从维兰德死了,那里就成为了A.U.R.O最大的秘密,赤井务武从不说起,黑泽阵也不会开口。
玛丽提到最后一份情报的来源,语气里难免有些怒意:“贝尔摩德得到了一些情报,那个女人的方式……算了,这件事你先别管,总之你在挪威吧?”
暂时不在。
赤井秀一知道,如果他说自己要来雪原,玛丽是不同意的,所以当初玛丽问起来的时候,他说自己去了挪威。
他轻快地回答:“刚准备走(离开格陵兰),但我暂时没事,可以留下继续调查。”
玛丽本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自己小心”。
赤井秀一离开雪原,回到酒馆,发现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都在看他。酒馆里热闹的气氛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他问怎么回事,客人们摇摇头,说祝你早日找到你弟弟。客人们的祝福真诚且热切,都发自内心,且带着一点担忧。
他不解,但还是走了。
在离开的飞机上,他看到了《玛丽大帝:崛起》的电影海报和宣传手册,电影虽然没有找他们参演,但也是熟人一看就能知道本人的程度,而在这部电影里,阿银的结局是……
被拐走去黑暗组织当杀手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正在满世界找他。
赤井秀一:……
他想起了酒馆里客人们祝福的眼神。贝尔摩德,你闲着没事抄我的剧本干什么?
等等,玛丽没空去挪威,不会就是因为要去找贝尔摩德算账吧?赤井秀一看着电影里叉着腰自信出海抢男人的双马尾少女“玛丽”,陷入了沉思。
洁白的机翼划过天空,掀开一片黎明的气浪,从瑞典起飞的这架飞机,即将抵达挪威北部。
而在那里,有人正在等他。
……
6月24日,挪威。
距离黑泽阵的失踪已经过了两个半月。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们依旧在找黑泽阵,在找琴酒,但找到他的目的,变成了彻底杀死这个人。虽然他们也不能确定,就算黑泽阵死了,“他”是否还会在哪里复活。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有人沿着淡蓝色的冰海、穿过寂静而危险的森林,来到了这座城堡的门口。
他把冻得发白的手按在大门上。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298章 腐烂的永生花
奶白色的雾顺着门缝钻进了这座城堡, 随着来人的脚步一并步入温暖的大门里。城堡内很安静,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外面的风声想跟着进来, 呜呜的, 像是在哭。
壁炉里燃着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
明明是北半球的夏日, 这里的气候却并未因此暖上几分;来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在外面冻僵的手缓慢恢复了知觉,却始终没见到这座城堡的主人,仿佛住在这里的人压根没有发觉他的来访。
于是他攥着手里的东西,往里走。他走到城堡的外厅, 往上方看去, 看到一盏落满了灰尘的吊灯。吊灯是用电的, 但没打开。这座城堡里所有的电灯都没开。
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就像是一座温暖的坟墓。
但在通往三楼的旋梯上, 他摸到的栏杆都是被擦拭过的,城堡的窗户也干干净净。
有人住在这里。
可就算来人走上四楼、穿过挂满风景画的回廊, 沿着主人前日留下的痕迹继续往里走的时候,依旧没有人来见他。他推开一扇门, 看到灰尘从手电筒的光里飘落, 这里或许是某个人的卧室, 但已经太久没有人居住, 城堡现如今的主人也没来得及将其重新打扫。
整个城堡空荡荡的,仿佛只有灵魂在这里徘徊低语, 那些不存在的影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似乎在讲述过去的故事。
当,当……
上方的挂钟响了六下。
城堡很大, 也很空,来人正走在一段走廊里,从这条走廊的尽头可以看到窗外的冰海。窗没关,风从外面吹来,淡蓝色的天光将走廊照亮,一对角嘴海雀落在窗边,听到人的脚步声,又急急忙忙飞走了。
来人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比起楼下的大厅,这里已经算得上寒风刺骨,冷到再多待几分钟就会成为城堡里的冰棍,但跳动的心脏给了他热量,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他终于找到了书房。
门没锁。
来人在门外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回应。于是他推开门,看到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的书房里,一幅金发女性的画像挂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下面是嵌入墙面的木质书架、放满文件的书桌和一盏半开的台灯,角落里被掩盖在立式书架后面的床,以及一张柔软宽大的椅子。
那张椅子上睡着一个银发的男人。
窗外的雾气被风吹动,偶尔有光从晨雾间流淌进来,落到这个人的身上;长长的银发垂落在地,比起几个月前所见的又长了一些。他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兴许是做了一场混乱又压抑的噩梦,可他整个人是很放松的,就在晨曦的城堡里任由风声肆虐,而陌生人站到了他面前。
来人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正在沉睡的人,手指搭在扳机上,却很久都没能让手指跨过那几毫米的距离。
他握枪的手很稳,只要扣下扳机,就不会出现意外;枪里并非常规的子弹,而是身在美国的雪莉花了两个月做出的研究成果,她救不了那个人,但可以杀死他。
对阻止应死者回归尘世的整件事来说,这或许不过是个开始,但于他们的牵绊和命运而言,一切都将结束。
咔嗒。
预料中的终结一切的枪声并没有响起,这把枪在经过雪地、经过寒冷的冰川与晨雾时,终于被挪威的气候染上了色彩,在来人扣下扳机的时候卡了壳。
来人的心情很平静,没有懊恼,也没有庆幸。他检查了自己的伙伴,准备再开一枪的时候,那把椅子上传来了声音。
“如果你刚才杀了我,就能解决很多事。”
银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向站在门口的人看来。以前他这时候都是会笑的,但现在他神情平静且厌倦,漫不经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烦恼于自己的睡眠被打断,因此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友好:“苏格兰。”
来到这座城堡的人正是诸伏景光。
他花了很长时间,离开东京、离开日本,顺着可能或者不可能的线索一路找寻,最终在六月底找到了黑泽阵的面前。
直到来到挪威,来到附近的城市,诸伏景光才意识到,黑泽阵根本没有藏。
离开日本后这个人就在悠闲地游荡,甚至会去附近的冰川上散步,那座城市的人甚至记得偶尔从街道上路过的银发男人。火车站便利店的人说他很好相处,四月份刚从法国探亲回来,家里还有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彼时诸伏景光就沉默地听着,店老板看他表情不对,问,你是来找他的吗?
他说,不是,我跟他不认识。
只是好奇而已,只是认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但终归不是同一个人。
黑泽家哪来的亲戚,又哪里来的刚出生的孩子,那不会是黑泽。就算真要有什么关系,也只可能是另一个错误。要么错过,要么结束。
他本没有抱太大希望,来到城堡,却见到了要找的人。陌生的感觉在心头不断涌现,即使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的人跟他拼命找寻的人画上等号。
可现在,诸伏景光看着那个银发男人,还是轻声说:“黑泽。”
他听到很轻的笑声。
银发的男人笑起来,依旧坐在那里,诸伏景光听不懂这个笑声的含义,一如他看不透这副躯壳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灵魂。
像是黑泽阵的人似笑非笑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诸伏景光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那颗心却还是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在他面前的人早就不是黑泽阵了,而他来这里的目的……双方都很清楚,那就是杀死这个人。
“……乌丸先生。”
“那也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是用过的身份之一。”银发的男人懒洋洋地回答,又说你想这么叫我也可以。
他并不在乎这些。
比起浪费时间对话和毫无意义的陈述,他似乎更想结束这场会面,也没有对着诸伏景光讲什么故事的打算。墨绿色的眼睛冷淡地扫过来,面对持枪对这他的诸伏景光,他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从容、放松、平淡地问:“你做好杀我的准备了?”
“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个你,事情也不会结束对吧。没关系,我会一直杀下去。”诸伏景光低声说,没有等待,也没有犹豫,就扣下了扳机。
他不想听了。
这把枪没有再罢工,子弹从枪膛里射出,但就在诸伏景光开枪的那个瞬间,有风从他背后袭来,他下意识转身应对,而被打出去的那颗子弹就偏离了轨道,打中了银发男人的肩膀。
诸伏景光转身看到的是向他撞来的年轻人,刚进入视线的时候他只觉得熟悉,交手了几个回合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桐野,只是跟他记忆里的桐野相比又有什么不同——不说话,动作狠厉,擅长用短刀,看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敌意。
“桐野!”
他的喊声没能得到回应,忽然从他背后出现的桐野就是冲着杀死他去的,诸伏景光已经对桐野如今的身手做了预估,却还是在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捅伤。
上个月在巴黎受的伤还没好全,旅途的一路又免不了遇到麻烦,继续这样下去只能渐渐落到下风,诸伏景光咬了咬牙,在桐野再次向他的伤口攻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将枪准了依旧坐在那里的银发男人!
桐野果然下意识阻拦,而诸伏景光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将枪倒转,抵着桐野的身体开了一枪!
枪声响起!
子弹毫无疑问地打进了桐野的身体,虽然是用来杀死某个人的特殊子弹,威力却没有降低多少,甚至有阻碍行动的作用,桐野虽然能忍受疼痛,却也无法抵御子弹中神经药物带来的作用,他立刻就做了决定——他要跟诸伏景光以命换命!
枪口已经顶在了桐野心脏的位置,他反手砍向了诸伏景光的脖颈,不到一分钟战斗就到了最后也是最激烈的部分,诸伏景光手上还沾着桐野的血,他能通过毫无反应的血液颜色判断桐野是普通人,但既然已经是敌人,他就不会留手。
就在诸伏景光要开枪,桐野要刺穿诸伏景光喉咙的时候——
有人到了他们旁边。
银发的男人把桐野拉开,刀尖离开了诸伏景光喉咙,子弹也没能打中桐野的要害。
下一刻他踩着诸伏景光拿枪的手,放下了被他拎开的桐野,说:“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穿的衣服是白色,但现在从肩部已经被染成了冰川一样的蓝。浅蓝色的血液顺着流下来,只是还没到能杀死他的程度。
像是黑泽阵的男人对上诸伏景光愤怒的眼神,好像没什么兴趣地挪开视线,就在他转开目光的那一刻,地上的前警察忽然起身去抓他的腿,黑泽阵反应很快地把人踹开,诸伏景光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却没放开手里攥着的东西。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
银发的男人用膝盖压住他的手腕,然后掐住了他的喉咙,脸上终于有了些许不满的情绪。黑泽阵看着诸伏景光快要窒息,墨绿色的眼瞳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诸伏景光跟他对视,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即使只是模糊的色块,他却好像能看到濒死的面孔和眼底的……仇恨。
他听到黑泽阵的声音:“没有足够的觉悟就不要来,那样只会浪费时间,苏格兰。”
就像他没有记忆的那段温馨日子里,黑泽说没事不要给他打电话,那样只会浪费时间。
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还有坚硬的喙啄上玻璃窗的声音。
咚咚的声响引起了银发男人的注意,于是他松开手,看到窗外一只想要进来的灰色的鹰。
是上次那只鹰。
他不再看地上的那个男人,去打开了窗,让那只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背后传来桐野的声音:“BOSS,这个人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他才冷漠地回答:“杀了。”
……
诸伏景光失踪了。
赤井秀一来的路上收到了诸伏景光的邮件,是定时邮件,如果他没有取消这封定时邮件,那就意味着他出事了。
没有发给降谷零是因为Zero在日本,而诸伏景光就算一直在外面,也能通过新闻媒体判断出降谷零最近很忙——主要是在清扫叫做世界树的组织,说到底还是乌丸留下的东西。
赤井秀一站在机场,将诸伏景光发来的邮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说是正式的邮件,倒不如说这是一本简单的日记,里面详细地列出了这两个月来诸伏景光去过的地方、确认的线索和得到的情报,一切已经被证实无关的消息都被用线条划去,用得上的部分被重点标注,而最近的一条记录就是在挪威。
诸伏景光去了挪威北部的一座城市,并在那里发现了疑似黑泽阵的踪迹,以及森林里的某个传说。
据说有个银发的恶魔住在森林里,夜晚游荡的人会被他取走灵魂。这种传说当然不可能被当真,但诸伏景光决定前往森林,并将这封已经修改了无数次的定时邮件放在了邮箱里,跟往常一样期待又不期待它的发出。
这次赤井秀一收到了。
他先将邮件转给了降谷零,相信降谷零无论多忙也会有时间来看这封邮件,然后站在机场的栏杆外,看向远处的城市。
如果诸伏景光找到的地方是对的——那他们其实并不远。
赤井秀一格陵兰一路来这里,也将维兰德的城堡的大致范围圈定,诸伏景光在邮件里提到的那座城市也是他的调查目标之一。
他唯一不能肯定的是苏格兰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是琴酒,是乌丸,还是其它人或者意外?
只有到了才会明白。
6月28日,赤井秀一站在那座城市外的雪山上,眺望远处的森林,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在那座森林里有一座城堡。
他在寻找的也是一座城堡。
但诸伏景光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在这种情况下,赤井秀一也不敢断言这是否就是属于维兰德的、数次出现在那本相册里的城堡。
自从找到那座城堡的位置,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想要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却一无所获,就好像那是一座没有人居住的空建筑。
不过他等来了降谷零和伏特加。
这天上午降谷零抱着两只猫,匆匆下了飞机,差点没认出乔装了的赤井秀一。他来得太急,没穿厚点的衣服,在飞机上又一直在想Hiro和黑泽的事,被风一吹才想起这里的温度。
他就要快步离开,赤井秀一把他拉住,给他披了件外衣。
降谷零停下脚步,怀里的大猫莱伊眼疾爪快地挠了人类莱伊一爪子,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个熟人。
但,赤井秀一,你……
伏特加摘下墨镜看了看眼前的白毛,戴上墨镜,又摘下墨镜,最后问:“莱伊,你在搞什么?”
戴着白毛假发的赤井秀一情绪稳定地回答:“回忆过去,睹我自己思人。”
他们没有急着调查,而是先去了赤井秀一所在的旅店。
到今天为止,诸伏景光已经失踪了四天,赤井秀一也是昨天才找到那座城堡的具体位置,一个人进去的结果诸伏景光已经向他们揭示,贸然行动并不是什么好是,于是他先等到了同伴。
至于巧妙借助当地警察或者调查团的力量,赤井秀一并非没有想过,事实上那本来应该是调查的首选,但诸伏景光在邮件里特地写了不要相信警察,而且赤井秀一他用的是假身份,真要往上调查可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再者这种边缘的小城市里警察也不一定可靠……赤井秀一也习惯了被任务当地警察敌视的情况,主要是某位公安先生的功劳,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个选项。
几个人进了旅店房间的门,降谷零先扯下了赤井秀一的假发,他看着就觉得恼火,就好像已经确定黑泽阵死亡一样,虽然这件事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两只大猫扯着假发玩,在银白的假发里打滚,赤井秀一无奈地笑笑,摸摸猫,拿出了城市的地图。
这座城市一侧就是冰海和森林,赤井秀一在十几公里外的森林里画了个圈,说这里应该就是诸伏景光失踪的地方,那座城堡的位置。
“城堡?”
“虽然我也想怀疑这是那位维兰德先生的城堡,但如果是乌丸,他不会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居住地,如果是琴酒……那苏格兰就没有失踪的理由。”
赤井秀一说到最后顿了顿。
他通过那封邮件找到了诸伏景光居住的酒店,说自己是雪野先生的朋友,对上了信息,拿到了诸伏景光的行李。
诸伏景光在离开酒店的时候带了手机、雪莉寄给他的枪,也带了能直接联络到工藤新一他们的信号徽章。但他失踪的时候,那个徽章的信号也中断了。
赤井秀一看着降谷零凝重的表情,特地把语气放轻松,说:“往好处想,万一那座城堡里有信号屏蔽装置和机关,苏格兰只是被困在里面了而已?”
降谷零在看地图,没说话。
金发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紫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视线也没有聚焦到那张地图上。很久,他才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们做好准备吧,莱伊。
伏特加擦完他的枪,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给赤井秀一。盒子里是成排的子弹,闪烁着不详的光泽。
他说:“雪莉听说苏格兰失踪,猜测上个版本的子弹效果不够,这次她将药物的效果拉到最高,如果这都不能杀死他,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他没提大哥的名字,那不是大哥。
只是侵占了大哥身体的虫子而已。
伏特加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是憎恨、冷静,和彻彻底底的决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那个老东西死,至于后面的事,那就是那几个警察的工作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让大哥死在他之前?他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好像现在就要冲出去将那个该死的老东西撕成碎片!
赤井秀一看他的样子,说我们先休整,现在动手是我们吃亏。
伏特加亦这么想。
他点点头,在降谷零欲言又止的目光里,说:“今晚我潜入进去看看,如果里面有人,就叫两个朋友来,直接用导弹把那座城堡炸了吧。”
喂、先等等,这个计划有多少可行性先不说,你甚至根本没考虑过里面可能还活着的诸伏景光啊!
降谷零捂着脑袋叹气。
他完全没有生气的念头,因为他这一路上已经听了伏特加太多暴论,深刻了解了从冷战时期活到现在的苏联人,如果不是现在苏联已经没了,他都不敢想伏特加能为了杀死乌丸做出什么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靠在门边的赤井秀一认可地点了点头,说这也是个办法,但今晚让我去吧,我比较擅长潜入,还能找找苏格兰。
降谷零把枕头扔到了赤井秀一身上。
你去?你在琴酒面前就是最显眼的那个,就算那个人再不是琴酒,他也有琴酒的记忆和能力,怕不是你一进门他就知道了!
赤井秀一无奈地摊开手:“降谷君……”
大黑猫:“喵~”
大黄猫:“喵喵喵!”
两只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金毛生气了,是黑毛干的,于是他们开始谴责黑毛。
赤井秀一只好举手投降。
傍晚他出门,想到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逛街,就戴着假发穿着黑风衣戴着礼帽,愉快地COS了一次琴酒,脚步轻松地走在街道上。
他是出来给降谷零买药的,感冒药,虽然稍微有点感冒不影响行动,但既然有时间,药还是得买的。
赤井秀一看到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心想现在他们的阿银弟弟被坏人抓走洗脑了,他得照顾好阿波弟弟——啊,不要让波本听到这话,这只能是他自娱自乐,愿意听的人不在这里。
假扮琴酒的赤井秀一微微抬了抬礼帽,发觉这帽子确实不好戴,随时可能掉下来不说,还会遮挡视线,不知道琴酒到底是怎么戴住而且坐过山车都不掉的(事实来自伏特加)。
还是针织帽好。
赤井秀一边走边从头发的间隙里去观察周围的人,有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肯定是觉得琴酒帅,毕竟那是有三次凭借摄影师街拍就能上时尚杂志封面经历的男人。
于是赤井秀一愉快地笑着跟路人打招呼,把人吓跑了。
是他笑得不够亲切?还是琴酒的衣服看起来就很黑暗,是个人就能看出他是杀手呢……不至于吧。赤井秀一深思,没能得出结论。
他到药店,买了药,隐约感受到了盯着自己的视线。
前几天他打扮成这样出门就是为了引起可能认识琴酒的人的注意,看看能不能跟踪找到那座城堡的地址,但后来他以别的方式强行找到——主要是远程借了几个侦探的脑力,所以现在用不到了,对方却忽然出现。他离开药店的时候特别注意身后,发现没有人跟踪,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去找的想法。
至于打草惊蛇这回事,诸伏景光失踪的那一刻,城堡里的人就该有所准备了。无论是琴酒还是乌丸,都知道苏格兰是个足够谨慎的人,他敢只身前往就代表他已经做好了给同伴传递消息的准备,其他人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往回走,看着明明快要接近晚十点却还是亮着的天空,心想这里的夜晚实在是太过短暂。
琴酒能睡好吗?啊,他是说小时候的Juniper。
赤井秀一按下从黑泽家拿来的礼帽,告诉自己,该出发了,去找他。
……
城堡里是一片黑暗。
没开灯,只有壁炉的火依旧在燃烧,但也快到了熄灭的程度。
桐野回来了。他先往壁炉里添了点柴,将带回来的食物给那只馋嘴的鹰,又匆匆上楼,找到书房,站在书房门口认真听了一会儿,才敲了门。
“BOSS。”
其实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里面的人没睡着,也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进来。
那声音是疲倦的、没什么兴致的,但桐野推门进去的时候,银发的男人看起来跟平时相比也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在药店看到了像……像……像是认识BOSS的人。”
桐野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就这么说出来了。他知道BOSS能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没必要用太多的修饰词。
银发的男人没太在意桐野的描述方式,单手撑着脸,说:“他们来了?也好。”
他始终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只对桐野说你去休息吧,他们这几天可能就会来。
桐野点点头,把买回来的药和绷带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从书房离开,重新掩上了门。住在城堡的这段时间里他都睡在大厅,一方面是方便警戒,另一方面是因为那里没那么冷。
而在书房里,那个银发男人又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才扯开自己的衣服,看到上面的枪伤,以及从里面流出来的、淡蓝色的血。
确实很优秀,他想,作为天才科学家的宫野志保,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但还远远不到能杀死他的地步。
他漫不经心地抹开上面的血迹,站起来,走出了书房的门。
深夜。
说是深夜,其实那只是短暂夜晚的一部分。黑泽阵坐在城堡的接待厅里,外面的壁炉旁是睡着的桐野,以及前几天忽然飞回来的那只鹰。
他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等待可能拜访这里的客人。或许是今天,也或许是明天、后天,但没关系,他可以等,他有很长的时间。
直到有人接近了城堡。
先察觉到的是那只鹰,它忽然抖了抖羽毛,左顾右盼,飞到黑泽阵身边。
银发的男人正在看老掉牙的文学书,嫌它烦,就换了个姿势,直到那只鹰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他才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他不喜欢鹰,也不想看到这只生物。
那只灰色的鹰又回到了壁炉旁,似乎没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就飞回来,钻到银发男人怀里,暖和和地假装睡着了。
外面的客人并不心急。
他们谨慎而且专业,并不打算惊醒这座城堡的主人,似乎想要先确认这里的“眼睛”,但他们只能失望了,因为这座城堡内外都没有任何监控设施。
客人们依旧谨慎,四十分钟后他们才进入到城堡里,是从窗户进来的,似乎打算在这里探索。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城堡的主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的房间都是上锁的,唯一有翻书声和柴火声传来的地方,是敲门就能进入的入口大厅。
于是他们走到了壁炉所在的大厅,循着光找到接待室,看到了正在看书的那个银发男人。
如果排除对方的身份,或许这是个很温馨的场面,点着蜡烛——真的是蜡烛——看书的银发男人,还有一只警惕地抬头看来的鹰。
看到那只鹰的时候,降谷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反胃。
他看了玛丽从基金会找来的记录,也知道黑泽小时候养的鹰大概是去了哪里。
银发男人看了门口一眼,说:“你们可以走门,我不介意。”
即使对方没有明确地露出身形,他也能从脚步声听出客人的身份;上次苏格兰来的时候还礼貌敲门了,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波本和莱伊……放着好好的门不走,非要走窗户。
没有回答,战斗无声爆发。
不知道这两人从哪确定了城堡里没有其他人的消息,才敢在这个时候潜入城堡跟他动手。可能是刚才探查城堡的时候确定的,但这对黑泽阵来说没什么区别,他让那只鹰飞走,放下维兰德收藏的书,腾出手来对付远道而来特地来杀他的两个人。
一打二,优势在我。
寂静的城堡里爆发了等待已久的战斗,睡着的桐野被忽然吵醒,正当他抓起一直在手边的短刀要加入战斗的时候,从背后袭来的高大阴影将什么东西猛然砸下!
桐野当机立断掀翻沙发滚到地上,躲开了这次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抹掉脸上的血,对上一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
是……敌人。
他捂着伤口,听到接待厅那边传来的枪声,调整姿势就往袭击者的方面冲了过去!
刀光剑影子弹横飞,那只灰色的鹰飞出窗外,在城堡上空盘旋。
古旧到没人知道为什么被拿出来的烛台被打翻,幸好没有引起火灾,但视野变得昏暗的那一刻银发的男人已经抬腿扫向了降谷零!
在黑暗的环境里战斗,他比这里的其他人要更熟悉!
降谷零来不及闪躲,只能用手臂挡住了黑泽阵的攻击,在接住攻势的那个瞬间就感受到了相当沉重的力道,已经很久没跟黑泽阵正面战斗的他这才清晰地体会到宫野志保说的“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超一般人,你们小心”这句话的分量。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久违地跟赤井秀一联手——不,这种事根本不久违,他就没怎么见过——起码能牵制住“这个黑泽阵”,就在黑泽阵注意降谷零的时候,赤井秀一已经出手,脱离枪口的子弹擦着黑泽阵的脸过去,黑暗里的打斗再次升级,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正在掌握战斗的主动权。
黑泽阵跟他们拉开了点距离,用手指擦过脸上的伤,虽然看不到血的颜色,但钻心的疼痛感和正在扩散的麻痹感已经告诉了他那枚子弹的不同寻常。
虽然苏格兰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他们找到了杀死自己的方式,但仅仅几天的功夫,打中他的两枚子弹效果却差了几倍,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这些人吸取经验和教训……因为苏格兰?因为知道苏格兰死了,才要做好一切准备,也符合他们的个性。
他得认真一点了。
战斗只是停滞了短短几秒,黑泽阵就动了,他将接待厅的椅子砸向了降谷零,在另外两个人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像一道迅捷的影子般接近了赤井秀一。
机括的声响让他迅速确定了那把枪的方位,他攥住了赤井秀一的手,下一秒两个人滚在地上,有什么东西被砸到的声音接连响起,但所有人都无从顾及。
赤井秀一反应很快,他知道琴酒很快就能意识到这把枪的问题,但他要反击的时候黑泽阵却放开了他持枪的手,与此同时凌冽的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显然这个人是想先要他的命!
砰!
降谷零开了枪,在被瞄准的那一刻黑泽阵就做出了躲闪的动作,但同时他也踢飞了赤井秀一手里的枪,刀刃划过赤井秀一的手臂,拉开一道纵长的的伤痕,血的味道瞬间弥漫在了空气里。
三个人在黑暗里缠斗,不知为何一直没能分出胜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逐渐褪去夜晚的色彩,黎明的光正从东方泛起!
黑泽阵终于踹开赤井秀一,将降谷零砸在墙上,就要把人彻底解决的时候赤井秀一狠狠拽住了那头长发,成功吸引了BOSS的注意力,然后是天旋地转,他被银发的男人按倒在地,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桌角。
血顺着后脑往下流,剧烈的痛楚传来,原本下一秒就是赤井秀一的死期,但他摊在地上的手完美接住了降谷零扔来的枪,然后将枪口对准了黑泽阵。
就算是“不会死”,被直接打穿脑袋也会暂时丧失抵抗能力,对吧?
在这场战斗里,只要一瞬间的失误就足以置人于死地,而黑泽阵只要失去意识几秒钟,他们就能彻底地杀死这个人。
就算不能,那切断手脚、砍下头颅,他也需要时间来恢复,那可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
但赤井秀一没有开枪。
太阳已经从天边露出来了。
他看着同样没动的黑泽阵,跟那双相似的墨绿色眼睛对视,在降谷零站起来往这边跑的时候,放开了依旧拽着黑泽阵长发的手。
赤井秀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问:“其实你还是琴酒,对吧?”
第299章 腐烂的永生花
银发的男人目光森冷地凝视着他, 忽然掰开了那把枪,反转枪口就往赤井秀一身上开了一枪。
赤井秀一见人皱眉的时候就飞快地闪向一侧,子弹才没穿过他的肺部, 给他在来叶山被打穿过的肺部再叠加一道枪伤。
银发的男人扔了枪, 无视了地上的人,踩过沾血的地毯, 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滚。”
赤井秀一觉得黑泽阵被他气得不轻。
虽然他没有证据, 但他确实觉得自己从那一个字里感受到了黑泽阵的心情——烦到极点的心情。
降谷零单手按在墙面上撑着身体,看黑泽阵从他面前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是想动手的,可他都做好准备了, 黑泽阵却完全没理他, 甚至没跟他说一句话。
最后他一把抓住了黑泽阵的衣服, 问:“黑泽?”
没有回答。
银发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掰开了他的手, 然后继续往前走。
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因为迷路从地下到了大厅的伏特加用酒瓶把桐野打晕, 冲到门口,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开枪就要打黑泽阵, 黑泽阵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
接待厅里的情况看起来很是危急, 莱伊躺在地上生死不明、波本扶着墙奄奄一息, 伏特加当场就对黑泽阵开枪,一点停顿都没有地扣下了扳机!
那个瞬间降谷零是犹豫的、怀疑的, 他看到了伏特加的动作, 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即使他有那么一刻相信这个人还是黑泽阵, 但是……那可能吗?赤井秀一,你在想什么?
但那只鹰动了。
它猛地扑向了伏特加,撞向了伏特加手里的枪!
“当”的一声,子弹打中了黑泽阵身后的座钟,那只鹰跟伏特加搏斗了三个回合就被狠狠扔在地上,被拔掉了一把羽毛的翅膀虚弱地扇动了几下,它就躺在血泊里不动了。
但伏特加握在手里的枪被撞飞到了壁炉里,落进依旧在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堆,伏特加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到了赤井秀一的声音——
哦,原来他只是躺地上,根本没死啊。
赤井秀一在伏特加眼里神奇地起死回生,坐起来,先放下自己手里的枪,然后用肯定的语气说:“他是琴酒。”
伏特加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随即,他明白了一切。
他暴怒道:“呵,没想到你们已经研究出了见面就能将人洗脑的技术,果然是我小看你了,老东西!”
伏特加看波本那犹豫的表情就知道他也被洗脑了,现在那两个已经被洗脑的人已经指望不上,伏特加冷静地判断了现在的局势,唯一能打的就剩下他了,他必须赢!
要是这次干不死这个老不死的,死的就是他们了,说不定乌丸还会派他们杀回到莫斯科和东京,趁同伴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被洗脑的时候把跟大哥有关系的人一网打尽啊!
不行,决定不行!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伏特加冲上去就要用最后的力量跟黑泽阵拼命,眼看着就要摸到黑泽阵的衣服,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将身子一扭,跳出窗外逃走了。
黑泽阵:“……”
降谷零:“……”
赤井秀一:“噗。”
就在伏特加使用秘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退的时候,黑泽阵收回了他嘴角“行吧,苏联人”的弧度,换上了“我不认识他”的表情,他走到伏特加原本处的位置,抱起地上那只鹰。
它无力地抖抖羽毛表示自己还没死,城堡的主人安抚性地摸了摸它,又看向靠在墙边昏迷不醒的桐野。
还活着。
他要往楼上去,却听到了背后赤井秀一的声音:“我从一开始就在想你在等什么,如果你已经不是琴酒,那你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这里是不是属于琴酒过往的那座城堡,既然乌丸有琴酒的记忆,那他就不会选在挪威,去哪里都好,唯独不会留在最有可能被找到的地方。因为等赤井务武醒了,他们就会来到挪威的城堡,寻找可能的唯一线索。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等,也许是等人找到他,也许是等某件事发生。
降谷零声音很低地接上了话:“……你在等我们来杀你。”
直到这个时候银发男人才有了点反应,他看向降谷零,又看了一眼伏特加离开的窗户,说:“随便你们怎么想。”
他已经走到了楼梯上。
上楼的脚步声里,他平静的声音就像悼亡的诗歌:“你们是来杀我的。要么拿起你的枪,要么滚出这座城堡。”
赤井秀一走到门口,扶了降谷零一把,向他喊:“如果我依然能接受你的一切呢?不管你现在是谁,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
降谷零转头看赤井秀一。
黑泽阵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苏格兰在楼下。带他走,以后别来了。”
……
他们没走。
他们找到了在楼下——也就是城堡地下室的诸伏景光,这里出人意料的温暖,从位置判断就是壁炉的正下方。
失踪两个多月的诸伏景光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听到上面传来的枪声他才从梦里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烧,身上的伤都被好好包扎过了,可他还记得黑泽说要杀死他。
发生……什么了呢。
他从地下室的床上滚到地面,想要去上面阻止黑泽,或者阻止Zero——诸伏景光知道是谁来了,因为莱伊一定会把自己的邮件转交给Zero。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手脚都没有力气,他艰难地向门口挪动,直到战斗停止,他的好友一头撞进这个房间,跟他撞了个满怀。
“Hiro!”
降谷零触碰到诸伏景光的身体,被这个热度吓得连喊了好几次好友的名字。
最开始诸伏景光还以为眼前的人是幻觉,直到他用仅有的力气抓住降谷零的手臂,看到友人熟悉的脸,才发觉Zero是真的找到了他。
下一秒,他彻底清醒过来。
“Zero,你们来——黑泽呢?他在哪?你们已经杀死他了?”
那个瞬间,诸伏景光也说不清他的心情是期待还是恐慌,他看到降谷零,看到了赤井秀一,也看到了两个人身上的血和狼狈的模样,有个事实显而易见:他们刚刚跟人发生过战斗。
降谷零松了口气,把怀里的人抱紧,说:“太好了,你还活着,Hiro……”
至于黑泽阵。
降谷零沉默半晌,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背,说,我不知道。
从旁边小心挤进门的赤井秀一拿起了放在柜子上的药,看到袋子里绷带和纱布,心想琴酒记得给苏格兰包扎,却完全不管被打伤的他。唉。谁让苏格兰一直是小孩呢。
他们花一点时间对了情报,降谷零背着诸伏景光往外走,回到大厅的时候他们看到正在咬着绷带给自己缠伤口的桐野,几个人刚对视了一秒,桐野就警惕地扔下绷带握住了刀。
小警察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活蹦乱跳的模样,盯着他们的眼里满是敌意。
他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要扑过来的模样,幸好赤井秀一做了个停手的姿势,说现在不是继续打的时候,我们得回去阻止某个苏联人叫两个核弹把这里平了。
桐野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继续盯着他们,直到发觉那几个人是要往城堡外而不是楼上走,才说了句:“快走。”
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但桐野一回应,那三个人反而不走了,就在那里打量他。
他们看了很久,久到桐野在想是不是要继续打了,直到被降谷零背着的诸伏景光说:“桐野,你一直跟黑泽在一起吗?”
桐野没有回答,依旧是那副警惕的模样。
赤井秀一想说什么,被降谷零拍了拍肩膀,于是他们往大门的方向走。就在他们要走出城堡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桐野的声音。
像是提醒,也像是刚想起来:“BOSS跟我说过,那样能不能杀死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伏特加一定会进监狱。”
……
为了拯救即将进监狱的伏特加,他们的阻止了一场国际层面的打击事故,并按住坚定地以为他们被洗脑的伏特加,最终在那个旅店的房间里打得天翻地覆、被店老板赶了出去。
在挪威北部寒冷的街道上,伏特加看着脑子好像很清醒的两个人,以及脑子是真的不太清醒还在昏迷的诸伏景光,不太确定地问:“你们真没被洗脑?”
赤井秀一耸耸肩,觉得伏特加才像是有思想钢印的那个。
“技术还没到那个地步!”降谷零没好气地说,“如果他真的有那种本事,你为什么没事?”
伏特加严肃地说他认为那个装置是放在接待厅里的,所以他坚决没进那个房间,就是怕被邪恶的乌丸见面给洗脑了。
他靠着自动贩卖机,慎重地打量这几个同伴:“而且我怀疑你们只是没发现自己的问题……”
“你小子油盐不进啊!都说了现在还没有这种技术吧!”
“打二十年前我的国家就在研究了,不知道有没有成果。”
“……”
一阵混乱后,他们终于在大街上找了个长椅,坐在那里吃早餐。
鉴于诸伏景光还活着,伏特加决定暂时相信这里没有超前的洗脑技术,并暂时延缓了把这里炸掉的计划——什么?放弃?那不可能!他是来为大哥报仇的!
争论终止于赤井秀一拿出他在城堡里拍的照片,以及赤井务武给他的相册,仔细对比了很久终于能确定,这里就是睡前故事《被拐骗的小银》(?)里的那座城堡。
“这里是琴酒的家,只有他会回到这里,乌丸不会。”
“等等,你这本相册是哪里来的?”诸伏景光靠着降谷零,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赤井秀一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本满是小黑泽阵的相册。
还有,他们不是说回旅店吗,为什么现在是在大街上,给他干哪来了?
赤井秀一丝滑流畅地把相册收回去,镇定地说:“那个不重要,你们先听我分析,在城堡里的人很有可能是黑泽……”
伏特加一脚踹上了旁边的树,发泄自己的怒火:“他也可能是伪装的!雪莉那个小鬼不是说了吗,复活的人有原本身体的记忆!乌丸会伪装成大哥取得我们的信任!你们要干什么?难道你们因为这点伪装就心软了吗?!”
“然后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降谷零问他。
“当然是钓鱼,打入我们内部——他也有可能就是要让我们以为这次他会彻底死亡,所以才在这里等我们的!”伏特加立刻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伏特加。”诸伏景光揉了揉脑袋,终于从发烧的混沌状态中厘清思路,在长椅上坐直了身体。
他是这里最早见到黑泽阵的人,在城堡地下房间的时候他想过整件事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以及现在的黑泽到底是谁。
“他问我,‘你做好杀我的准备了吗’,换句话说,当时他已经做好了被我杀死的准备。要么这是乌丸的另一个陷阱,要么……他就是这么想的。”
黑泽在等他们去杀死他。
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可能,一个没什么区别的选择,就算没有人去也没关系,所以他只是等在那里。
诸伏景光呼出一口气,看着呼出的气变成白雾,轻声说:“如果这是乌丸又一个脱身的计划,那他不会让你们带我走,因为就算我们相信了他是黑泽,也会有无数人怀疑他、千方百计地杀死他,即使他死亡也不会放弃追查。”
可这样,他们就能确定他们见到的人是黑泽阵了吗?不能,他做不出这样的判断,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黑泽已经死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催眠自己,就是为了能在见面的时候杀死那个人。到头来,有了微小的希望,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让情感凌驾于理智之上。
“目前最合理的推测是乌丸没能彻底侵吞他的意识,我们今天见到的是更接近黑泽的一面,但明天就不一定了。”诸伏景光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他还是在那座城市,至于为什么这群人大早上的坐街上就有点值得深究了。
总不能是被旅店老板赶出来了吧?就算被认出来,他们的身份也没那么敏感……吧?
降谷零没意识到好友在思考什么,他的关注点还在黑泽阵身上:“所以他打伤赤井务武的时候是被乌丸控制了身体?”
“不排除这种可能。”
“说到这里,其实我有个发现……”赤井秀一就在这个时候插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
“刚才我去车站的便利店拜访了苏格兰邮件里提到的店主,问了‘黑泽阵’离开挪威前往法国的确切时间,以此推断……离开东京后,他没有回过格陵兰。”
赤井秀一望向远方,那座城堡的方向。他的视线好像能穿过城市、越过森林,从那片冰海上抵达旧日的城堡,看到城堡里的黑泽阵,而那个银发男人刚巧也在看他。
当然,那不可能。
赤井秀一收回视线,对伏特加、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说:“但我在那座雪原里,看到了他为自己刻下的死亡。”
也就是说,在今年三月,回到东京前,黑泽阵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死了。
他们给宫野志保打了电话。
从黑泽阵被确定“死亡”后,宫野志保就从情绪不稳定的科学家变成了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她依旧在研究,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但没人知道她在研究什么,只有偶尔给他们寄东西的时候才会用冷淡的声音打电话来。
这次几个人打电话问她“思维和记忆的转移实验能不能先载入压缩包,等合适的时候再解压”,宫野志保沉默了足足五秒钟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并给出了回答:
“可以。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再研究十年就能抵达那个程度了吧,先植入记忆再通过二次手术或其他方式唤醒……但时间不能太久,植入的记忆是会被磨损的,除非植入的对象有完全的记忆能力,那用不了几个月就等于白费力气了。”
“那雪莉,你觉得黑泽的完全记忆能力,真的是APTX4869的副作用吗?”
“……”
她不知道。
但如果那是“必要的条件”,那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那么巧的巧合。
她联系了工藤新一。
彼时工藤新一正在鸟取市的白兔神社,跟服部平次一起调查某个案件。他看着神社里供奉的大兔大明神,想到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神社供奉的神明跟大国主神的复活有关……虽然就算当时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万一能改变什么呢?
他接通电话,听到灰原的描述,又修正了一番自己的推理:“所以黑泽哥失控的记忆并非APTX4869的后遗症,而是乌丸为自己能占据他的身体所做的准备,按照这些线索来推断,早在去年、甚至琴酒‘死亡’前,他就被植入了乌丸的记忆。”
这也跟【永生之塔】说的,琴酒死后在【C】的别墅里待了很久,以及他身上有【C】复活的秘密相吻合。
“现在知道这些也太晚了,名侦探。”
“没有救他的可能吗?”
“我相信琴酒那家伙能靠自己的意志跟乌丸那一百多年的意识对抗到现在,但他不是去了法国吗?他有乌丸的记忆,你很难说明他现在是谁,记忆和思维的侵蚀到了现在,已经无法彻底分开了,他随时都可能变成另一个人。”
兴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绝情,宫野志保换了只手拿手机,看着实验仪器上跳动的数字,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话。
“或者你们等等,给我五十年时间让我还原当年的研究,说不定就能救他了,前提是到时候他还是他。”
五十年?
她再相信琴酒,也不觉得那个人能撑过五十年,不是因为琴酒没有那个能力,是因为没必要。既然现在能僵持,那以后也能,但琴酒连吃药都不肯,让他受这种苦?
呵。
宫野志保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手机拍在了实验室的桌子上。
所有人都向她看来。
“所长?”
“……加快速度。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她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五十年?最多五年!她不可能做不到!
……
挪威的傍晚。
城堡一如既往的寂静,在接近黄昏的时候,一位快递员的敲门声打破了森林与冰川的酣眠。
桐野推开门,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员衣服的中年男人,他左顾右盼,询问这里是否是Juniper先生的家。桐野说是。
于是快递员让他签字,给了他一个包裹,就在天黑前离开了——虽然快递员上天入地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但夜晚的森林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所以他很快就走了。
桐野低头看邮寄人的名字,那里写的是赤井务武。寄出的时间是一年前。
他看看包裹,看看邮递员,最终还是上楼去找了BOSS。
BOSS在睡觉。
桐野知道BOSS没有睡着,准确来说BOSS已经很久都没有真正睡着过了,一直在跟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争斗。他曾经见过几次另一个BOSS,但都没有多久,因为他的BOSS会醒来。
他敲了门。
好像在沉睡的银发男人睁开眼睛,他躺在书房角落的那张床上,那只鹰舒舒服服地占着黑泽阵平时休息的椅子。
桐野把包裹放在桌子上,说是邮件,黑泽阵看了他一眼,也没指望话少到等于没有的小警察能问邮递员什么。
他看到赤井务武的名字,皱眉,拆开包裹后发现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大衣,以及卡片。
——生日快乐。
包裹是一年前就向邮寄公司预约的,要求今天送到这座城堡里,签字也是赤井务武签的字,只是去年的七月份,应该是他去夏威夷前后的那段时间。赤井务武这是想干什么,道歉?
他扔下包裹,本想继续睡觉,却看到了从里面抖落的一个小小的芯片。芯片上贴着标签,是A.U.R.O下属的某家科技公司出品的东西。
黑泽阵从抽屉里找了半天,找到手机,读取了这张芯片,发现里面是大量的研究资料,关于某种药物的资料。准确来说,是用以抑制思维侵蚀和人格改变的抑制药的研究资料。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药,去年在洛杉矶已经吃得够多了。
“你也知道那些药没用啊。”
黑泽阵本想把资料扔了,却又叫来了桐野,说给研究组。至于他们能研究出什么来,黑泽阵并不抱任何期待。
维兰德的抑制药是基于十四年前的研究资料做的,跟现在的实验版本当然不兼容,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可以说约等于没有。他把手机扔回去,要合上抽屉,又看到了抽屉里的药。
他沉默了几秒,倒了两片出来吃,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
“真难吃。”
……
七月份。
日本的黑田被叫回去加班,风见裕也前前后后跑来跑去,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呢?他们还在挪威。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并没有将黑泽阵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其他势力,但那座城堡的门也没有再打开过,敲门也没有回应。
黑泽阵好像打定主意不再见他们,就连城堡的窗户都没怎么开过。
宫野志保打电话来,说如果不希望他变成乌丸,那就不要找他,也不要去刺激他,他很烦,不想见到你们。
一天,两天,他们就在这座城市和森林里,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城市里的老人说那座森林里确实有座城堡,有钱人的产业,那附近还曾经有座小镇,但后来小镇荒废了,也渐渐没人去了,年轻人都把那座城堡当成传说。
赤井秀一在森林里散步,一棵树一棵树地比对黑泽阵的相册,想找到Juniper曾经睡过的那一棵;最后工藤新一告诉他,你找错方向了,按照光线和地理方位分析,那棵树已经被砍了。
淡蓝色的冰海曾是游客们造访的风景,伏特加顺着摄影杂志、个人网站和新闻报纸搜索,终于找到了埋藏在过去的故事,曾有人在这里遇到散步的父与子,金发的男人和银发的小孩,眨眼间他们就消失在那座冰川的深处。
他们找到了新的住处,事情的起因是降谷零打算去咖啡厅打工打探一下情况,赤井秀一说你等一下,我用小银的钱把这个咖啡厅买下来——好了,降谷君,现在我们是BOSS直聘,来应聘吧。后来赤井秀一被诸伏景光敲了好几下。
火车便利店的老板提供了更多信息,比如说虽然那个银发的男人没有再出现,但照片上的黑发年轻人却偶尔会从附近路过。于是他们四个就开始蹲守桐野,并准备绑架——询问,只是询问一下桐野黑泽阵那边的情况。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桐野拎着袋子往回走,遭到四个特工机构在职过的组织卧底绑架,他当时就……
就因为打不过沉默地站在原地,然后以前的同事和上司拍了拍他的肩膀。
“桐野。”
“……”
桐野跟别人不一样,跟以前的他也不一样,这个桐野逼急了是会站着不说话的。
小警察低着头,旁边几个人没问他什么,把他拉到了叫做“卧底咖啡厅”的咖啡厅里。看到咖啡厅的名字,桐野迷思了好久,还是进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他的前上司降谷零给他端来了一杯热牛奶,他的前同事和半个上级诸伏景光坐在他对面。
“伤好了吗?”
“……嗯。”
“你要跟着黑泽吗?”
“嗯。”
“他怎么样了?”
“BOSS没事。”
不管怎么问桐野都是一两个字结束问题,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已经习惯了几个月,还好,但是旁听的伏特加已经忍不住了,抓起桐野的衣领,恼火地问你叫桐野明对吧,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桐野就看着他。
赤井秀一说算了算了,把伏特加按回去,给伏特加倒了一杯儿童牛奶。
诸伏景光是跟桐野更熟悉的那个人,毕竟他们都曾就职于警视厅公安部,而且现在都辞职了——都没有完成辞职的流程,也没有被正式开除,当然诸伏景光还能回去,桐野是不太可能了。
他笑了笑,说:“黑泽不想见我们,对吧?”
桐野点点头。
诸伏景光说那你回去告诉他,我们要走了,不会再来打扰他。
这话当然没跟其他人商量过,降谷零听到都愣了一下:“Hiro?!”
“可以了。剩下的交给其他机构吧。反正他就在这里,让基金会或者哪里的人看着他,只要他想离开挪威就杀死他。”诸伏景光说完转向了桐野,平静地对桐野说麻烦你把这几句话转达给黑泽。
桐野点头。
他要走的时候,赤井秀一就靠在门口,忽然问他:“他给过你什么任务吧?”
桐野没说话。
“……”
“他说什么了?”
“我不能说。”
桐野离开后,降谷零问诸伏景光,Hiro,你真的要把黑泽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吗,他们会来杀他,即使我们没人能确定他现在是琴酒还是乌丸。
诸伏景光说是啊,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他的吗,跟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
“而且……”
他干脆靠在降谷零身上,闭上眼睛,夕阳淡淡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黑泽知道自己没有危险,所以他只是平静地住在这里;他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很危险,所以他任由任何人来杀他。他不会生气的。”
七月上旬,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坐上了回日本东京的飞机。赤井秀一也坐火车回了英国。只有伏特加没打算走,跟波本大猫和莱伊大猫留下来继续开那间卧底咖啡厅。
两个警察临走的时候看到了桐野的身影。桐野是来送别的,带来了一本书。
他把书递给降谷零,一言不发。降谷零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本绘本,叫做《洛里洛兰的故事》。这是本很旧的书,但被保存得很好。
“黑泽让你来的?”
桐野没说话。
飞机即将起飞,他们也没有多少叙旧的时间,在转身离开之前,降谷零还是问他:“你从去年苏醒的时候开始,就是听黑泽的命令行动的吧?”
桐野说是。
降谷零说那好,桐野明,什么时候你想回到警视厅,就联系我吧。
桐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用了,我会留在BOSS身边。
“他要你做什么?”
“……”
“好吧,我们走了,你照顾好他。”
就在降谷零要转身的那一刻,桐野却忽然开口:“BOSS说让我等。等什么时候他彻底消失了,就杀死他。”
因为BOSS做不到自杀,就算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放任自己死亡都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但是对BOSS来说,乌丸不是他,如果被杀死他的已经变成了乌丸,那就不算违背“规则”。
“还有……光(ひかる)。桐野光,我现在的名字。”
……
八月。
伏特加试图炸开城堡的门,被翻窗回卧底咖啡厅的赤井秀一拦住了。
九月。
谈判失败,黑泽阵不愿意见他们。降谷清一郎就任首相,波本先生如日中天。
十月。
工藤新一以交流生的名义来了北欧,到了这座城堡外,他敲门,同样没有回应。
十一月。
宫野志保再次砸了研究所的电脑。
十二月。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到了长野,跟诸伏高明见面,说黑泽阵大概不会回来了,但他还活着。
冬雪飘落。
新年。
又是一年。
这一年的年初,诸伏高明请了个长假,先去长野的公墓祭拜了一位故人,又坐飞机到了挪威,来到城堡前。
他没跟赤井秀一和伏特加见面,而是提前寄了一封信,等到拜访的时候,也没被拦在外面。
“……这是什么?”
“黑泽阳当年炸毁那座研究所的时候,记在脑子里、从里面带出来的资料。”
诸伏高明将那个写满了父子相处点点滴滴的笔记本放到了黑泽阵面前。
笔记本有夹层。诸伏高明知道,但他从来没有看过。
黑泽阵看到诸伏高明就觉得烦。这个人跟他各种意义上的不合。
他不耐烦地问:“你真要让这种东西问世?”
诸伏高明坦然回答:“我只是认为,如果黑泽阳还活着,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会愿意看你继续这么下去。”
第300章 开幕
关于二十多年前黑泽阳潜入某个研究所、将“奥丁计划”的核心资料和原始样本全部销毁, 又从那里脱身的故事已经无人知晓。
黑泽阵了解的是他改名换姓、以黑泽阳的身份成为他的临时搭档,扮演父子的那段经历,而诸伏高明了解的是他离开东京前往长野, 度过生命的最后阶段的那段时光。
“……他以为你被抓跟他有关, 就主动请辞、离开东京,那之后才写下了这份他能回忆出来的全部资料。”
“你现在也可以把这份资料销毁。”黑泽阵完全没有要接过笔记本的意思, 就坐在沙发上看着诸伏高明, 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诸伏高明也没动,两个成年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黑泽阵打破了沉默。
“诸伏先生,麻烦你先搞清楚一件事……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给我这样东西的?”
“黑泽阳算我的半个老师, 如此说来, 我们也是同门。”
黑泽阵低笑。
不愧是最跟他合不来的那一个, 选了最让他不喜欢的一个关系。他就要说你还是走吧, 诸伏高明却喟叹一声。
保守了二十年秘密的人终于说了一句真话:“但我来找你无关大义, 也并非因为黑泽阳,完全出于我的私心。”
“哪怕你的私心可能导致世界的混乱?”黑泽阵从诸伏高明手里捏过那个笔记本, 晃了晃,说你知道这个东西如果被公布会出现什么情况。
诸伏高明却笑了:“你比我更不想看到那样的后果发生。”
所以黑泽阵才会觉得这个人跟他合不来。
他说可以, 我收下了, 你可以走了, 以后不要再来, 也不要指望我会向你道谢。
诸伏高明说我给你送东西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语气坦然到让黑泽阵皱眉;临出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 转身问:“你准备让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你打算让谁来解读这份核心资料, 又或者根本不打算使用它?
倚在沙发上的银发男人只穿着浅色的高领毛衣,也扔下那本笔记, 点了根烟,懒洋洋地说:“不用担心,我手里有人。”
反正乌丸的人现在也就是他的人。
诸伏高明离开了。
他特地去“卧底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但伏特加和赤井秀一都不在,于是他给自己取消了假期,坐飞机回国。
知道他来这里的人不少,但没人想到过他真的见到了黑泽阵——这半年来已经无数次把所有人拒之门外、其他人也不想使其情绪不稳定所以不敢强行拜访的黑泽阵。
诸伏高明回到长野,又去祭拜了一次黑泽阳的坟墓。他对已经死去的灵魂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黑泽先生。
……
二月。
宫野志保来到挪威,在城堡前踹门,没踹动,气呼呼地拉着姐姐走了。
三月。
贝尔摩德寄了几部电影的录像带给他,黑泽阵本想拒收邮件,但邮递员被送到医院抢救了。于是他把录像带放在了书架上,没看,这里也没有能播放它们的设备。
四月。
羽田秀吉摘取了他的七冠,一家人去探望依旧昏迷的父亲。赤井务武依旧没醒。
降谷零给自己批假条来挪威,发现伏特加把两只猫养肥了。他在咖啡厅等到了桐野,花了两个小时说服桐野把猫带回去,毕竟这是黑泽的猫,而且它们绝不能再变胖,再胖就抱不起来了。黑泽阵没把猫扔出去。
临走的时候桐野对他说你等等,现在有极光,然后带他去了墓地。他们在墓地里站了很久,降谷零问桐野这里埋葬的是谁,桐野很认真地说是BOSS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五月。
工藤新一、黑羽快斗、服部平次、世良真纯来挑战黑泽阵的城堡,白马探表示他只是被拉来的,最终怪盗基德的鸽子成功突入,发现黑泽阵正在书房睡觉,膝盖上睡着一只鹰。
他们留下了黑泽侦探俱乐部聚会做的手工点心,并悄悄离开了森林,还在冰川上合影。
六月。
伏特加依旧在开他的卧底咖啡厅,赤井秀一回了英国,所以咖啡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要关店的时候,忽然看到柜台上放着一样东西,是一本书。
他把书拿起来,发现那是一本出版日期是上星期、推荐语为“苏联卧底二十年波澜壮阔的回忆录”的书,作者名是帕维尔。帕维尔是他自己的名字——是了,去年他打电话让朋友出版这本书,后来忙忘了,原来是已经发售了啊。伏特加疑惑地翻开扉页,发现上面有琴酒的签名。
伏特加:……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他关店跑到城堡大门前,发现城堡的门还是关着的,询问住在森林边缘的老人,说是最近在森林附近出入的还是只有桐野。
大哥、呃……大哥应该只是偶然看到了那本书,应该没事的吧?他就是在回忆录里抒发了自己对大哥的敬仰之情,也没写别的啊。伏特加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缓缓踱步回去了。
日本。北海道。
开满最后一批樱花的长椅上,有个银发的小孩正在翻看一本回忆录。读者们对它的评价是《我和我那被我气到吐血的卧底大哥的一生》,足以见得伏特加在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不过银发的小孩看得还算高兴,时不时扬起嘴角,大概是被里面的内容逗乐了。
看伏特加犯蠢也是一种乐趣。
他这么想着,合上伏特加的回忆录,下一刻就翻身到了长椅后,轻巧地落在地上,然后看向忽然对他动手的人。
“玛丽。”
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打量着玛丽——赤井玛丽。她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年不见,她也从jc变回了成熟的女性。
“Juniper……”玛丽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敢确定他的身份,“你这是怎么回事?”
黑泽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属于六七岁小孩子的手,无所谓地回答:“如你所见,出来散步。”
想变回去的话他随时可以,只是最近半年里反复试验药物不得不将身体回档的次数太多,才变成了这个形态,这样也方便他出门,毕竟挪威那边盯着他的人太多了。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你跟他们的协定是不能离开城堡,不然他们就会采取一切手段杀你,这已经是那两个人为你争取来的最好结果。”赤井玛丽说。
“嗯,所以我以这个姿态出门了,除了你没人见过我小时候的模样。”银发的小孩坐回到长椅上,晃晃腿,显然对自己的新形态很满意。
哪种意义上的满意?伪装性很强,容易让人丧失警惕,方便一击致命。
“……”
赤井玛丽先收起了枪。
她蹲在小孩子模样的黑泽阵面前,跟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对视了半晌,又看到黑泽阵的耳坠和挂坠上。跟眼睛几乎一样的颜色。
“你干掉他了?”
“可以这么说。”
至少在他有生之年乌丸是不会再出来了,除非他死后有人刨开他的大脑,或者有魔法师闲着没事想将他复活,那样能被复活的人是谁他确实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不会给那些人这个机会的。
他刚想说自己为了杀死意识里的Fafnir费了多少功夫,将赤井务武给的抑制药和黑泽阳复写的核心资料整合在一起的研究人员又给他整了多少幺蛾子,但还没来得及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赤井玛丽就伸出手,把他抱了起来。
抱个七岁小孩不需要多少力气,更何况玛丽是老练的特工。
黑泽阵的表情变得不悦:“赤井玛丽,你在干什么?”
“听说乌丸莲耶恐高,我试试你是不是Juniper。”
“……”
赤井玛丽看他是真要生气了,就把人放回到了长椅上,说,你看起来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黑泽阵说没有,我小时候不是长发。
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赤井务武在北海道吧,我是来找他的。
赤井玛丽说你都到这里了,就连他在哪家医院哪座病房都知道了吧,还要问我做什么?
黑泽阵说总要先打个招呼。
银发的小孩将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在漫天纷飞的樱花里往前走,赤井玛丽看了他很久,忽然问了一句话。
“一年前,打伤务武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乌丸?”她想问很久了。
风把黑泽阵的回答送到了她身边:“当然是我,不然他还能活下来吗?”
如果那是Fafnir,别说赤井务武了,就连旁边的降谷零、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都要死。那个人可不会希望有人知道他的情报。
而且……
只要赤井务武在,那群人就会尝试修改他的记忆,让赤井务武动手抹除他身体里的乌丸。那真的可能吗?不会,赤井务武做不到,只会在洗脑的过程中被醒来的乌丸杀死。
赤井务武不会拒绝,他会去尝试那万分之一的几率,但黑泽阵不想。他做给Fafnir看,离开东京这个漩涡,顺便报了夏威夷那两枪的仇,并帮Leon做了她最后的任务。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怎么唤醒昏迷的赤井务武,一直知道。
……
六月底,北海道白川医院。
赤井务武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如血的黄昏,残阳正从窗外照进来,病房里也被染成了一片耀眼夺目的金色。一旁的人完全没有帮他拉上窗帘的意思,就坐在窗上,无聊地翻一本书。
那是个头发很长的银发男人,他悠闲地翻过书的一页,长发在夕阳里看起来是璀璨的金色。
“醒了?”
黑泽阵又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说。
赤井务武还未彻底从一年的混沌里醒来,他看着黑泽阵,完全没有移开视线的想法,直到黑泽阵笑了声,从窗上跳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银发的男人靠近他,慢悠悠地说:“你输了,赤井务武,他已经被我杀了。”
沉睡已久的男人盯着他看,费劲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试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Juniper。”
“啧。”
完全没被骗啊。
黑泽阵顿时没了兴趣,就坐在病床边,对赤井务武说好吧,你先休息,我叫医生来,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也不知道赤井务武是怎么认出他的,明明所有人都会怀疑他已经变成了其他人,就连玛丽也是先试探了几天,才彻底相信他的——不,也可能没有彻底,毕竟以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人敢轻易就相信他了。
几天后他再次来探望赤井务武,这人已经能坐在病床上跟护士聊天了,聊的还是他自己的病情,听起来很想马上出院。
玛丽也听说了这个人醒来的消息,但英国那边出了点事,玛丽匆匆离开,再回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黑泽阵等护士离开了,才从门口进去,坐到了赤井务武面前。
“感觉怎么样?我给你注射了我的血,所以你才能醒。”
“不怎么样。你比维兰德还庸医,Juniper。”
“哼。”
赤井务武叹气。那天醒来的时候他没时间去思考,这几天里他把得到的情报重新整合了一下,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也当然不在他的控制里了。
Juniper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可维兰德教儿子的水平……
赤井务武不想说得太失礼,但维兰德那是教了还不如不教,Juniper的认知跟普通人完全不同,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黑泽阵懒洋洋地接话:“能活着的人都活着,该死的人也都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赤井务武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你被彻底列上了危险名单,不能离开挪威,就像现在,被人发现你在这里怎么办?”
Juniper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没有干涉的理由,但眼下的情况,怎么看也不符合Juniper喜欢自由的性格——甚至回不了雪原。
黑泽阵低笑。
“找到我?就凭他们?”银发的男人语气带着嘲讽,但很快就换成了安慰,“放心吧,这里有乌丸的人,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你这话让我很不放心。”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赤井务武依旧镇定。
“那你以为我是谁?Fafnir,还是维兰德?”黑泽阵问他。
赤井务武再次叹气。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疼,幸好他是睡了一年刚醒,不然他就要把锅全扣在维兰德头上了。维兰德,你确实是个混蛋。
赤井务武整理了一下过去多年的记忆,对黑泽阵说:“印刻实验的记忆是不可编辑的,但可以在死前用洗脑的方式让自己忘记某些事,这样得到记忆的人也不会知道……维兰德就是用这种方式,向我隐瞒了一些情况。”
黑泽阵知道。
准确来说,Fafnir也用了相似的手段,他对那个年轻的乌丸隐瞒的事可不止一点半点,就比如现在黑泽阵手里的势力,以及其它的安排。但这都毫无意义,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诚然欺骗与隐瞒的计划可以继续套上一层,但年轻的乌丸会恐惧、其他情报机构会掘地三尺,唯独黑泽阵对那种几乎为零的可能无所谓。就算Fafnir再次复活,也就是他再杀一次的事。
那是人,不是神话中的怪物,没有超然的伟力,只需一点波澜就会被时代的浪涛淹没。
“其实维兰德没让你接受实验吧?”黑泽阵问。
“他最开始让我去接你,是想让你得到他的记忆,重建A.U.R.O,成为下一个他。他没想过夺走你的身体,为此研究了保护人格的药物,但他不信任我。”赤井务武慢慢地回忆,黑泽阵也就等他一边想一边说。
他有很长的时间来等,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没关系。
赤井务武说维兰德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老学者的研究,他去过格陵兰的那座小屋,也对海拉的芬里尔进行了调查,可以说在找到黑泽阵的时候,维兰德就是在找格陵兰的研究所。捡到黑泽阵才是那个例外,Linnea的父亲是为了寻找线索牺牲的成员,维兰德循着同伴的足迹而来。
当年维兰德没能找到研究所,却找到了海拉的芬里尔,他确定老学者用这个孩子和周边被研究所流出的东西污染的植物做了实验,将那个孩子带了回去,想试试那个孩子能不能完成“奥丁计划”,结果是——可以。维兰德向教授隐瞒了这个消息,将这个孩子带回了家,反复叠加的精神控制也是怕这个孩子在哪一天会脱离他的控制。
不过后来维兰德渐渐将那个孩子当做自己真正的孩子来看待了,又将自己的姓氏作为名字赠与了他。Juniper渐渐长大、遭遇意外,维兰德本以为事情能就此结束,无论他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来历,都不会影响到未来,直到1996年,教授得到了格陵兰研究所的线索,那一刻,维兰德就知道,他们终将面临命运。
A.U.R.O灭亡,维兰德被困濒死,临死前他希望赤井务武能把Juniper带回来,起码不要继续在那个组织里;他倒是期望Juniper能回到雪原,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但他也知道Juniper要么选择为他报仇,要么就会死在路上。
于是他做了另一个选择:将自己的记忆和经验赠予他的儿子,接下来无论是输还是赢,他都已经把未来交给了Juniper。
他没有告诉赤井务武实验的事,也将自己记忆里关于Juniper来历的部分抹去,可计划在最终执行的时候出现了意外:赤井务武没能带黑泽阵离开,而黑泽阵选择了回到组织。最后赤井务武在没有办法、也不知道维兰德放在记忆里的最终计划的情况下,接受了维兰德玩笑一般的B计划——你来成为我。
赤井务武是从教授手里拿回维兰德的记忆的。那时候他跟教授见了一面,也见到了林长洲。他们只打了一次交道,教授说接受实验的人只能活几年,赤井务武说他知道,但他本来是某个实验的实验体,年龄不再增长,或许跟其他人不同呢。教授没有阻拦他。
尚未经过检验的抑制性药物的效果谁也不清楚,赤井务武想了很久,觉得最后无论是变成他还是维兰德都没什么关系,他都很久没回家了,他的孩子们也以为他死了。后来……后来他变成了“维兰德”,或者说,“维兰德”变成了他。
赤井务武讲到这里觉得他应该有根烟,但病房里不会有人给他准备这种东西,他也只能收起这点不切实际的期待。
“维兰德让你不能自杀的指令是希望你能活下来,也不是……”不是希望你被人夺走身体,他也不清楚乌丸就是教授找了那么久的人。
“我知道。”黑泽阵应了一声,又说,“你也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吧?”
赤井务武说是啊,他那个时候发现黑泽阵的记忆有问题,开始怀疑,最终确定乌丸对黑泽阵动了手脚。他把黑泽阵从夏威夷带到洛杉矶,更多的是借口——让黑泽阵吃药维持原有人格的借口。
黑泽阵评价道:“难吃,没什么用。新的实验跟以前的思路不一致,维兰德的药能起到的作用有限。”
那些药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他的记忆逐渐流失,甚至让Fafnir的意识更早地醒来,不过这也导致了年轻的乌丸的计划彻底失败。
黑泽阵在从格陵兰回东京的时候就猜到了一些,然后就在那几天里,属于乌丸的记忆开始苏醒。
赤井务武停顿片刻,问:“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药呢,也没用?”
就是一年前,在那座地下塔里,黑泽阵从他衣服里摸走的药。
“有点,但更难吃了。”黑泽阵嫌弃地回答。
“我也吃过。”
“亏你吃得下去。”
这两个男人似乎早就过了跟小孩一样幼稚拌嘴的年龄,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这点。
病房里有几秒钟的沉默。赤井务武问:“既然药没用,你是怎么杀死‘它’的?”
他不怀疑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黑泽阵,他只是担心他和维兰德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给我寄了资料。”
“那种东西根本不够。”
“嗯,我还拿到了奥丁计划缺失的核心资料,用它完善了维兰德的抑制药,只不过那种东西伤害有点大,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能用。”
黑泽阵说得轻描淡写,赤井务武从听到核心资料开始就盯着他看。
银发的男人终于得逞地笑起来,赤井务武叹气,问他资料是哪里来的。
“我父亲给的。”
“你哪个父亲。”
“黑泽阳,他给我留下的遗物。”
“资料呢?”
“你想要?”
黑泽阵反问。
不管是谁都想要那份资料吧,毕竟那是真正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秘密。
赤井务武也有那么一丝心动,但不是为自己,那一刻他其实是想把维兰德复活出来打一顿,只不过那好像是奥丁计划也做不到的事了。
最后他摇摇头,说这种事你有数就好。
黑泽阵说嗯,放心吧,那份资料从哪来的,我就还回哪里去了。
让诸伏高明烦恼去吧,反正他把黑泽阳的笔记本扔回去了,里面除了核心资料还有黑泽阳的记录,看起来蠢死了。
天色渐晚。
黑泽阵站起来,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赤井务武看他准备走了,闭了闭眼,问黑泽阵:“现在你有那个人的记忆,也有他的势力,纵使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他,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黑泽阵俯下身,靠近赤井务武,不满地说:“你也有维兰德的记忆,也接手了维兰德的势力,难道你就是维兰德了?”
赤井务武看着他,说:“我可以是维兰德,但你不能是乌丸。”
“哼。”
黑泽阵觉得赤井务武管得太多,同时又觉得他管得太多。
他说行了,别担心,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种老东西还影响不到我。
赤井务武说我知道了,既然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黑泽阵打断了赤井务武的告别,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
他们对视了半晌,黑泽阵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赤井务武想了很多。
但不等他想到结果,黑泽阵就给出了答案:“去年的是去年的,今年的是今年的,我来找你要生日礼物。”
今天是6月29日,他的三十五岁生日——确实早就过了小孩子收礼物的年纪,但他的人生空缺了太多,要点礼物并不过分。
黑泽阵转身,说你自己想想吧,我去给你做晚饭。
他离开医院,往黄昏的天空中看去,被风吹卷的云就像是正搏斗的两只巨兽,银发的男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就继续往前方走了。
在夕阳渐沉的天空中,白狼咬断了黑龙的脖颈,漫长的一天由此落幕。
……
盛夏,骄阳。
本年度最大的爆炸威胁案刚刚落幕,由于场面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牵扯到的人又太多,侦探们到家就直接倒在了沙发上,别说爬起来去做饭了,就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至于回自己家?黑泽家就是我家!这是知名侦探帮手怪盗基德(青春版)栽倒在沙发下面时候的发言。
诸伏景光最近调到了公安工作。他和降谷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人推开门,看到几个年轻人有气无力地跟他们招手,无奈地笑笑。
“景光哥,好饿……”
“我现在去做晚饭。”
“Hiro,你别老是惯着他们啊!”
降谷零把侦探和怪盗挨个拎起来,说好吧,看在你们真的很累的份上,今晚先住在这里,但你们的假期就快结束了,记得把你们的实践报告写了。诸伏景光要往厨房走,却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
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刚送赤井秀一回来。赤井秀一在案件结束的时候就走了,说是要去旅行,想去世界各地看看,因为算是亲戚关系,两个姓宫野的女孩就去送他。
现在宫野明美匆匆进门,说晚饭我来做吧,两位好好休息一下;诸伏景光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说我们一起吧,人太多了。
黑泽家里没有黑泽,但是真的有很多人……要是黑泽在就好了。
诸伏景光轻轻摇头,将这些想法逐出脑海。黑泽还在挪威,在他的城堡里安睡,那里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和宫野明美走到厨房,却在接近厨房的时候就对视一眼,有点发愣。
晚饭已经有人做了。
做得很丰盛,也很精致,一半已经摆到了餐厅里,还有一半留在厨房保温。看得出来,做晚饭的人花了很长的时间,精心准备了每个人的份,还在厨房的冰箱上贴了张便利贴。
「出去旅行了,等我回来。」
诸伏景光拿着那张纸条,很久,忽然蹲在了地上,抱着膝盖久久没有说话。
降谷零探头过来,看到诸伏景光这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直到诸伏景光把纸条递给他,降谷零也是一愣。
“他……”
“他会回来。等监视这里的人没那么多的时候。等他想找个地方休息、想回到家的时候,他会回来的。”
此时——
风见裕也刚刚下班,夏目渚在办公室里睡觉,约纳斯先生在弹琴,天城老师在被骗,酒井背着包离开了日本,莎朗在酒店翻看《洛里洛兰最后的辉光》电影剧本,做了战地记者的水无怜奈仰望星空,桐野在城堡里喂鹰,而伏特加还在咖啡厅里想大哥到底什么时候会出来。
赤井秀一背着简单的包,开着一辆车,准备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旅行计划。
他跟两个表妹告别,在东京郊区的一个加油站加满油,坐回到车里,点了根烟,看着前方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道路,很久都没动。
最后,他往旁边看去,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银发的男人慢悠悠地回答:“刚才。”
他伸手掐掉了赤井秀一的烟,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个牌子了,赤井秀一就把烟盒扔过去,说这是你给我的,一直没扔。
对黑泽阵的出现他总是比较习惯的,所以他发动了车,一边平稳地往前方开去,一边问你不是在城堡夏眠吗,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我有个旅行的计划,正好搭你的顺风车。”
“真的?”
“假的。有要调查的东西,跟‘奥丁计划’的投资方有关,找你来给我当司机而已。”
“那为什么不找伏特加?”
“他?让他在挪威继续写他的回忆录吧。”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
赤井秀一侧头看到黑泽阵的脸,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一会儿他喊:
“琴酒。”
“嗯?”
“小银。”
“嗯。”
“黑泽。”
“……”
在深夜的东京郊外,一辆车开着开着,忽然在笔直的路上拐出了S形的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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