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的名 坏了,我成替身了。
离开深山老林, 远远看见一处人来人往的大城。
洛洛的心声震耳欲聋。
“热水澡!干净衣服!红烧肘子!松花桂鱼!酒酿圆子!甜枣糕!”
“丹药!天品补益丸!白骨生花丹!大力回春露!生龙活虎夜战霜!”
他眼角微抽:“够了,住脑。我用得着什么鬼霜?”
洛洛道:“那个是用来遮你黑眼圈。”
他:“……”
洛洛:“还有这两个竖杠,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一任神主被绑上刑架献祭时, 脸上不再有刻痕, 也失去了力量,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孱弱的人。
这两道赤红刻痕仿佛一个标记, 标志着一代代血脉相传的神力和诅咒。
洛洛手一挥:“都要遮掉!”
她认认真真规划的样子,非常严肃, 非常正经。
甚至都显得有一点古板了。
从前在李照夜面前,洛洛时常也会这样说话,尤其是藏着一点点小心思的时候。她一直装得很好。
他微微偏头看她,一阵诡异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他正待细究, 耳边却忽然传来她的心声。
“我的手, 沾那个霜, 捧着他脸,在眼睛底下摸来摸去,会不会过界了, 是不是像人家新婚的小两——住脑!快住脑!住……完了,他已经听见了!”
他转头看她, 眼神一言难尽。
洛洛呆呆和他对视。
因为反应慢一拍, 她
脸上仍然保持着故作镇定、一本正经的表情。渐渐地,她这层有模有样的伪装一寸寸碎裂, 慢吞吞浮起一双绝望的眼睛。
小脸垮得很有层次感。
他:“……哈哈哈哈哈!”
洛洛生无可恋, 背过身,双手捂住脸。
“哎,不是, 不是。”他的声音藏不住笑,抬手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不用觉得丢脸,没必要,真没必要。”
洛洛闷闷地:“哦。”
他笑得更大声:“做人不用太攀比,要比就和自己比。真的,你已经收敛很多了,进步很大!”
洛洛:“……”
她后知后觉想起那一箩筐一箩筐的黄色废料。
心如死灰。
埋头闷声走出一段,洛洛抬起一双幽幽的、小僵尸一样的眼睛,发出灵魂质问:“等你找到那个人,也这么跟她说话?”
被他带回寝宫的第一夜,他曾说过他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活着的原因,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原因,活着的意义。明知必死,却不肯就死。
洛洛根本不敢细想。
甚至就连克制着完全不去想,眼睛也会自己变得灼热、酸涩。
她用力压住,不叫他看出一星半点。
他漫不经心瞥过一眼,视线在她微红的眸子和鼻尖上一顿,转走,无赖道:“说不好。”
洛洛:“什么叫说不好。”
“别想那些没用的。”他很不耐烦地拍了拍她脑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洛洛:“哦。”
“你放心。”他大大咧咧,很欠揍地说道,“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本尊肯定不会X你。”(一种植物)
洛洛:“……?!!!”
她铿锵对他拔剑,慢了一步。
封印细线轻飘飘拽着他往后倒掠,避过了她的夺命一剑。
他一路哈哈大笑,像一只可恶至极的人偶风筝。
*
“哎,哎,哎?”
洛洛根本不理他,大步走向前方高阔的门楼。
他歪身凑近,笑吟吟问:“这么急着去逛街,你一定带了很多钱?”
冷战进行到一半的洛洛:“……”
五雷轰顶。
她抿唇,转头盯他:“没钱。你呢?”
他笑:“我哪来的钱。”
洛洛乱发脾气:“神宫那么有钱,你一个神主你没钱。”
他哈地笑了:“神宫那么有钱,你怎么不问老妖婆拿。”
洛洛呆住:“巫谢说灵石丹药应有尽有……我当时怎么不让她先来五百灵石看看实力?”
他:“问你啊。”
对视片刻,洛洛幽幽叹了口气。
她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身为修真之人,自然不能劫掠凡人的财物,那样念头会不通达。
但剑修在世,也不能活活穷死。
于是……
一脸单纯无辜的洛洛,蹲在路边,开始钓鱼执法。
如果有不法之徒对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下手,那她揍趴对方之后,问对方讨要医药钱,这一点儿也不过分吧?
他看着她娴熟老练的蹲姿,眼角不禁一跳:“李照夜,真不是东西。”
就她这种老实疙瘩哪能自己想出这损招。
八成得是那牲口。
他大步上前,拎着后脖颈,把她整个提溜了起来。
堂堂神主,当真丢不起这人。
洛洛刚站稳,就见他一脸冷酷,反手抽出身上的腰带——唰!
洛洛:“……?!”
在她脑子里浮起什么强啊制啊捆啊之前,他及时警告:“住脑。”
他阴恻恻盯她一眼,一边用视线威胁她闭脑,一边动手抠出腰带上的金镶玉扣。
“啪”一声沉甸甸扔她怀里:“拿去卖。”
洛洛:“……哦。”
*
一个时辰之后。
洛洛在热水池里泡得筋酥骨软,吃着上好的沾盐雪花冷肉,倚着客栈金丝绒窗,有气无力问他:“我去报名青云大会,你呢?”
他微微挑眉:“看不出来你是大智若愚。你的想法没有错,此刻越是站到显眼的地方,神宫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洛洛:“……”
啊?啥?她就只是简简单单要去捅了陈玄一而已。
既然他夸都夸了……她含泪默认。
“所以,”他慢条斯理道,“我也去。”
洛洛:“……?!”
他抬手在她面前一晃,很不耐烦:“眼珠子收好。怎么,哪条规定我不得参加?”
洛洛:“……倒是没有。”
他毫无笑意地冷笑:“当着全天下的面,不敢掀桌的是他们,不是我。”
洛洛不是很懂,但她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可是,你连名字都没有,怎么报名?”
他:“……”
某神愠怒敲桌:“抵达报名地之前,交给我一个满意的名字。”
洛洛:“……哦。”
*
“气死我了!”
飞舟上层厢窗旁,徐君兰高肿着半边脸,恨恨捏碎了好几只瓷盏,含混怒骂道,“清虚老贼不做人!什么好东西都给顾梦,她也配!”
舷窗另一侧,姐姐徐君竹已冷脸沉默了许久。
“这事不对。”徐君竹缓声开口。
徐君兰睁大一双泪汪汪的眼:“当然不对了!顾梦那种人,假惺惺矫揉造作,要天赋没天赋,要用功没用功,赶下山去都是轻的!清虚老贼却这般偏宠,这是把自己冲击合道的压箱底资源都给了她吧!”
徐君竹语气依旧沉稳:“不仅是顾师妹。你不觉得大师兄的修为也有问题吗?”
徐君兰一听这仨字就脸红:“有、有什么问题,他他他本就是这世间顶顶第一的天才!不过嘛……阿姐既然觉得他有问题,那我这就去找他,替阿姐打探打探情况!”
“唉。”徐君竹对这个恋爱脑妹妹很无奈,“你先照照镜子,脸能见人不?”
徐君兰揽镜一照,左腮浮肿如盆。
“好生养着罢。”徐君竹起身,“我给师尊去封信,你待在这里,不要再惹事了。”
徐君兰轻哼:“偏不!我有清创白玉膏,洛洛给的,她绝不敢坑我!”
徐君竹临出门,叹息着笑了:“你呀。”
她这妹妹,心下其实早就服了洛洛,嘴是一定死硬到底。
徐君竹一走,徐君兰便用白纱遮脸,出了楼厢,假装不经意地逛到了李照夜那一边。
窗没关,稍微靠近便听见顾梦的声音:“李大哥对我的恩情,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徐君兰撇着唇,扭着腰,无声模仿了一遍。
李照夜道:“实不必说这些,你安心修炼就好。”
不知为什么,只听声音,竟有股难言的冷。
甚至阴冷。
徐君兰以为自己听错,悄悄扒着窗往里瞄进一眼。
李照夜在笑,若是看着他的笑容,便很难察觉到那份冷意。
他看着顾梦,很认真地说道:“不要再浪费时间画我画像,也不要再雕刻那些瓜果糕点了,好吗?有这些功夫,多放在修炼上,就当是帮我了。”
他笑着,眼底却分明肃杀。
“我……”顾梦俏脸涨得通红,嗔道,“李大哥,你怎么偷偷看我的画呀!我,我本来也没想让你知道的。”
李照夜面容极短暂地扭曲了一瞬。
倘若没有那段经历,他的确会很享受女子的恋慕与追捧。
只可惜,同样的行为,他自己曾经很愚蠢地全做过一遍。幻梦之中,他也曾对供他修炼的“神秘女子”暗戳戳百般讨好。
顾梦的种种小动作简直就像是一记记火辣辣的耳光扇在他脸上,不断提醒他,他自己当时的样子竟有多卑微,多难看——就好像面前的顾梦一样。
他这一生叱咤风云,何曾吃过这等大亏!
恨不得将洛洛拆骨吸髓之余,看顾梦也愈发腻烦。
视线一转。
“徐师妹?”
窗外的徐君兰躲避不及,和他看了个对眼。
只见这位大师兄笑吟吟绕过来替她开门,“怎么傻站在外面,进来坐。”
笑容言语间,颇有几分宠溺之
意。
顾梦愣住。
徐君兰也愣住。
就在这当口,忽有鹤鸟傀人送来了消息。
旋即,徐君竹传令召集众人到主舱。
这位带队大师姐面色凝重:“在一处边缘报名点,洛洛报名参加了青云大会。”
众人哗然,神色各异。
“还有。”徐君竹望向某人,语气复杂,“她找人冒名顶替,占了你的名字。”
“……”
*
时间倒回半日前。
乔装改扮过后,英姿飒爽的女侠客洛洛与她的“病弱夫君”赶到了距离最近的仙门城池。
他遮掉黑眼圈和眼底刻痕,易了个平平无奇的书生妆。
一路行来,洛洛编得口干舌燥。
“钱多余这个名字哪里不好了?”她非常不服气,“你不是说你是个鱼?钱多余,钱多的鱼,又贴切,又喜气。”
他面无表情,抬手捏住她的嘴。
上回捏她嘴,她在脑子里大声逼逼,叫唤得贼响亮。
这一次却没声儿。
“嗯?”
他偏头去看,只见她又变成了呆呆愣愣的蜗牛模样。
指尖下的肌肤仿佛有点烫手。
一抹好看的绯色从她唇边漫到双颊,很快连耳朵也被传染。
这是不小心捏重了?他淡定收手,目光移向前方:“认真点想。你没时间了。”
洛洛:“……哦。”
再往前,便是报名点。
这座城中的报名地点隶属天道门。
洛洛想着心事,迷迷糊糊就走了进去。
天道门的弟子最不爱用正眼看人,见到两个“散修”过来,当即转向一侧,眼睛看着身边的同门,嘴里却对洛洛二人说话:“报名把手放在纂石上,低于筑基自动淘汰,高于……没必要你也高不了,姓名可用化名,但是全程不得更改,大会期间若有意外死生自负不得向承办大会的宗门也就是本宗索要赔偿。听懂了吗听懂就报名,把手放在纂石上。”
洛洛:“……既然开头结尾都是报名把手放在纂石上,中间那一堆岂不是可以划掉?”
天道门弟子怒目:“?!”
洛洛一击脱离,绝不吵回头架。她望向身边的无名神主,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名字还没取好,怎么办?
他略微沉吟:“可以防守一波。”
洛洛双眼一亮:“听你的,放手一搏!”
她坚定点点头,抬手摁住面前灵光流转的报名纂石,“洛洛,李照夜。两个人!”
他:“……?!”
不是,什么玩意儿?
半晌后知后觉。
坏了,自己成替身了。
第32章 李照夜 久仰大名。
此次青云大会由天道门承办, 会场设在翡梦泽的中心——建木。
从半空遥望,建木就像一株大梧桐,深深扎根于千里泽地之间。
往来飞舟犹如生活在梧桐树上的鸟雀, 走水路的舟船像是树下溪泉的游鱼。往往返返, 热闹繁忙。
近了看,那竟是一整座由玄铜打造的庞然巨城, 以青、黄二色为主,日光下隐隐泛起一层紫金。
亭台楼阁层叠, 瑰色云霞相抱,一道道天廊接连交通。
树冠一处宽阔的青碧道场上,两队修士争执不下,远远近近聚了不少人围观。
大宗门的狗血八卦——刺激!
只见太玄宗带队大师姐徐君竹一脸严肃地与天道门的人交涉:“李照夜乃我太玄宗弟子,且又是前一任青云魁首, 岂可随意让旁人顶替他的名字?”
天道门那边抱手跳出来一个笑吟吟的人, 乐道:“哟, 太玄宗什么时候当上修真界的皇帝了,一个名字,旁人还得避讳呢?”
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 唇红齿白,面若冠玉, 手持一把桃花扇, 月白道袍暗绣着银纹,动静之间光华流转, 极为招眼。
徐君竹忍怒:“月染尘, 你明知……”
“打住打住啊!”名叫月染尘的修士瞪大双眼,“跟在下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你们太玄宗自己的事儿——什么未婚夫负心爱上凡间小白花, 什么未婚妻公然报复找替身,啧啧,贵宗真乱!”
“你!”
“哎哎,别激动,别动手啊,没看见一尊大佛镇着场子?”
月染尘扬起拇指,反手指了指身后。
只见负责大会秩序的执法队巡过道场,为首那位一身月色麻衣,额间覆着一掌多宽的月布,清瘦俊美,一身气质寒如冷月。
他垂着眼淡淡走过的地方,立时鸦雀无声。
月染尘的亲哥,月无垢。
天道门掌门之子,化神期修为,年纪轻轻死了老婆,极不好惹。
此次青云大会由天道门承办。
当今三宗鼎立,天道门与太玄、重星二宗又有些不同——它的前身,本是修真世家。
月氏一族枝繁叶茂,族中又出了一位合道道君坐镇,一时之间风头极盛。
可惜好景不长。
修真者都有几分傲骨。拜入宗门,敬重师长友爱同门,那是理所应当。
投身世家做门客却又不同,总觉得给人当狗。世家给的待遇越丰厚,出了门越是感觉低人一等。
长此以往,有碍道心。
于是那些崭露头角的天之骄子们往往都会选择拜入各大宗门,绕路世家。
月氏一族只依靠血脉繁衍,不过几代便隐有后力不继之兆。
那位道君有所察觉,当即不顾一众晚辈反对,废世家,立宗门,自身也改了道号,从此便是天道门的藏月道君,而非月家老祖。
到如今三宗并立。
这一代掌门是个无功无过的老好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无垢,另一个叫染尘。
一个天纵英才,另一个风流纨绔。
带队执法的那一位,正是李照夜横空出世之前这世间最醒目的天骄,月无垢。
此刻他巡过道场,踏上天廊,准备前往另一处。
远远望去,此人一身清灵皎洁,好似月上仙,不像红尘人。
“他的境界仿佛又进一层?”徐君竹微叹。
“那可不?”月染尘笑道,“少了情情爱爱的拖累,他当然一飞冲天咯。呀,你们李照夜是不是也找了个拖油瓶?”
道侣双方若是修为差距过大,双修便不是锦上添花,而是修为高的人单方面灌注灵力。
月染尘叹气:“我那嫂嫂在世时,都快把我哥吸成人干了!”
徐君竹秀眉紧蹙,还未开口,顾梦便跳了出来。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顾梦俏脸通红,“我与李大哥清清白白的,我顾梦,才不是那种靠着双修涨修为的人!”
徐君竹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又在后面撇着眼睛扭着屁股学顾梦说话。
徐君竹:“……”
“哟,是么,让我瞧瞧,”月染尘嘻笑上前,作势用折扇去虚挑顾梦下颌,“不错,不错,还真是个黄花大姑……”
眼见徐君竹已然暴怒,他急忙反手撤回扇子,装模作样长揖下去,“失礼啦!在下这厢给顾姑娘赔个不是,莫怪,莫怪!顾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月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人生得风流,不要钱的漂亮话张嘴就来。
“哼!”顾梦含怒嗔他一眼,“谁信你啊!”
这一来一回间,“李照夜”脸都发绿。
“够了。”徐君竹无比心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日我宗承办青云大会,尔等就不担心姓名不保么?”
“我无所谓啊,不用等下次,这次就可以。”月染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脸,“不然李兄把我名字拿去用?”
他偏头示意身后掌管报名纂石的门人,“给他记上——月、染、尘。”
徐君竹急道:“不可!”
月染尘耸肩:“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做我爹的儿子呢,既瞧不上我爹,那你们自己另取一个,硬要重名也不是不行——先说好,记分都按名字来的,重了名,回头但凡出点什么差池,可千万不要怨天尤人。”
谁都知道洛洛是在故意报复李照夜,天道门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双方正
僵持不下,人群之外忽然遥遥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陈玄一!”
众人一震,齐齐回眸。
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大步穿过人潮。
洛洛!
看惯了不觉得她美,但冷不丁换个造型,突然一照面,当真是惊艳人眼。
洛洛悄悄喘匀了一口气——呼,总算到了!
神主说得没错,越是到了人多的地方,神宫的追击便越是束手束脚,自从抵达翡梦泽地域,有了天道门的阵法和眼线,神宫的追兵顾忌颇多,竟是直接退走了。
只是这一路是真的挤!
建木禁止御剑,硬闯过来,挤出满头包。
幸好及时赶到。
她在远处便听了满耳朵八卦,说她洛洛是个奇女子,竟用大量欲浮生把神主睡服,然后离开神宫,还找了个小白脸当替身,参加青云大会来气李照夜。
总之大差不差。(?)
洛洛大步走近,视线一扫,全是熟人。
徐君兰第一个愣愣开口:“你真没死啊!”
洛洛:“……我没死你高兴什么。”
徐君兰跳脚:“谁高兴了?见着你没死,谁高兴了!我要是高兴我,我我我,我死全家!”
洛洛实在懒得理这孤儿,随手把她拨到一边,顶着密密麻麻的目光走上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那块报名纂石。
“给他记,陈玄一。”
她侧眸,挑衅地盯向陈玄一。
众人交头接耳。
陈玄一?怎么听着很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
普通人只知道大佬们的道号,就好比清虚和泠雪,没几个人晓得他们究竟姓什么。
乍然连名带姓听到,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陈玄一与洛洛视线相对。
她挑挑眉:敢?
他盯着她,缓缓笑开:“好啊。陈年往事,玄因前缘,一笔勾销。正好沾一沾玄一道君的光,就陈玄一。”
洛洛:“……”
他还真能编。
陈玄一微笑着步步靠近,盯着她,抬手覆向报名纂石。
他在挑衅她。洛洛若收手,气势上便弱了他三分。若不收,要被他扣住手指。
洛洛皱眉,既不想认输,也不想被恶心到。
“啪。”
她肩上突然挨了一爪子。
只见“病弱小白脸李照夜”艰难挤出人潮,微偏着头,捏住她肩膀,把她拨到他身后。
他顶在了陈玄一面前。
这一身嚣张气势,让她心跳几乎停滞。
“陈玄一是吧。”他抬眸,一字一顿,漫不经心,“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陈玄一:“……阁下是?”
他笑:“李照夜。”
众人哗然。
原来这就是洛洛找来气李照夜的那个“李照夜”。长得倒是真有那么点像,就是病秧秧的,一看就不扛揍。
不过当替身的,只要刺激到了正主,便可以功成身退。身子骨行不行的,倒也不太要紧。
旁人八卦看戏,身为主角的陈玄一却只觉荒诞。
简直是太荒诞了!
他嗤道:“你以为用了这个名字就能是魁首?”
病弱小白脸微笑:“反正你不能是了。”
陈玄一沉下脸:“青云大会死生自负,你可要当心。”
小白脸猖狂到不行:“就你?来,练练。”
夕阳沉降,一道金红的光束掠过铜色树影,恰好落在二人之间。
洛洛眼前渐渐漫开黄昏的血色。
李照夜。陈玄一。
月染尘上前隔开二人:“哎——别别别,这里禁止打架,要打等到大会开始了再打!有得打有得打!”
“行。”小白脸指指点点,“给他面子,放你一马。”
手指快要戳到陈玄一鼻子。
陈玄一:“……”
他还想上前,胳膊肘被顾梦一把拽住。
她眼眶红得像个兔子,憋屈道:“别人都在误会你们抢女人了。”
陈玄一皱眉。
顾梦道:“到了赛场上公平一战不好么?”
察觉到她的怨恨和杀意,陈玄一微笑起来。
“好。”他退开一步,盯向洛洛和小白脸,“期待赛场相见,千万不要被别人淘汰。”
洛洛像个小秤砣一样把小白脸拽了回来。
她抿着唇,绷着小脸,神色正经到不行。
心声却震耳欲聋:他说练练!练练!练练练练练练……
他:“……”
练练怎么了,练练有什么问题。
真是个小神金。
他偏头盯她,见她认真严肃到不行,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搓了一把她的头。
第33章 是是是 打情骂俏。
大手落上头顶, 洛洛成功被封印。
她呆成鹌鹑,一动不动,许久, 眼睛慢吞吞一眨。
李照夜搓过两次她的头。
第一次是在她七岁时。她站在小河边, 手里挥着一根树枝,脑海里不停地回忆她用烧火棍刺中那只妖魔的样子。
复仇的快意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她实在太疼了, 疼到分不清是心里疼,还是全身骨头血肉疼。
夜里疼到睡不着, 她只能不停地挥动这根树枝,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唰、唰、唰”刺出一下又一下。
累过头了,就能躺倒在小河边上睡一会儿。
这样白天才有力气。
她用了好几天时间,在自己家的田地边上刨了个大土坑, 把爹娘用被子包好, 埋到了里面。
土填得很结实。
她还拆了半片床板, 端端正正插在坟头,当墓碑。
送走爹娘,家里剩下的口粮也全部吃完了。
阿爹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干巴、阿娘存在灶窝底下的烤面饼、还有出事之前熬的一大锅杂粮粥, 洛洛一点也没舍得浪费,全吃得干干净净, 哪怕她一点也不饿。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啦。
小河又到了丰水期, 清澈温柔的浪花涌过鹅卵石,“洛洛, 洛洛”, 好像在呼唤她一样。
天上好大一个月亮,河里也有好大一个月亮。
粼粼的水面,好像村里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洛洛, 洛洛。”
水声潺潺。
“我们都在这里呀!”“太累了,就回家吧!”
整条小河都在叫她的名字。
“洛洛,洛洛,洛洛啊。”
就在这时,仙人乘月而来,落到她面前。
清虚真君仙风道骨的假象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时间。
他见鬼一样大叫:“哇,李照夜你快看,她竟然学会了太仪剑第一式!你看看她,舞得这般有模有样——本宗独门绝技岂能外泄,不行我必须把她干掉!”
洛洛顺着清虚真君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天救她的剑修少年。
李、照、夜。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这个人叫李照夜。
李照夜抱着剑,很拽地撩了下眼皮,挪开两步,跟这丢人现眼的老头子保持距离。
“小娃儿!”清虚真君唰一下跳到洛洛跟前,吊起眉眼吓唬她,“你偷学了我宗不传之秘,自己说,怎么办吧!”
洛洛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又疼又累,送走了爹娘,吃完了口粮,心里空空荡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她睁大眼睛,和清虚真君大眼瞪小眼。不吭声。
半晌,清虚真君再次跳脚:“嘿我说,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傻,太仪剑法,只有本宗弟子才能学,懂?!懂?!”
洛洛:“哦。”
清虚真君跳得更高:“哦?什么叫哦?哦是什么鬼!”
李照夜在旁边叹了一口糟心的气。
他抱着剑溜达过来,不情不愿地腾出一只手,搓了一把她傻乎乎的头,摁着她后脑壳,把她往前推。
“拜师啊。”
洛洛:“……哦。”
少年手上有茧,手很大,像个小大人一样。
他推她的力道不重不轻,她的脑袋记住了他指骨的硬度和温度。
少年狂上天:“师兄我带你杀尽天下妖魔!”
就这样,她找到了新的归
处。
李照夜第二次搓她头,是在很多年以后。
梨花树下,她稀里糊涂就跟他“互相看上”,被他拽着去了姻缘石,在整株通红的月老树旁结下心缘契。
她的样子大概是比平日还要呆。
那时阳光穿透树影,落了两个人满身,红灿灿的,好像洞房花烛。
他走近一步,微偏着脸,冲她的脑袋抬起手。
俯身,凑近。
洛洛在话本上见过这个!扣住后脑勺!按在树上亲!
她慌到不行,心尖乱颤,睁大双眼盯着他,气也不敢喘。
他的大手悬停在她耳侧,指骨动了动。
盯她片刻,最终,他把手落到她脑袋上,摁住,很重地搓了她一把。
“愣什么,走了!”
“……哦。”
*
此刻沐在建木夕阳下,熟悉的手,落上她的头。
熟悉的指骨,熟悉的搓澡一样的动作。
随后,病弱小白脸收获了一只很呆的洛洛。
她眼神直勾勾,心声杂乱无章:练练,头,住头哦不,住脑,住脑!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
小白脸:“……”
行吧,好歹还知道要杀陈玄一。
他略微修正了心里对她的评价——从迷糊的神金,修改为清醒的神金。
他把她拎到身后。
走上前,从天道门弟子手里接过两个人的青云令。
青云令是特制的玉牌,既是参赛者的身份标识,能够实时记录绩点,同时又兼任住所钥匙、饭票菜票、伤后治疗凭证等等诸多功能,非常实用。
青灿灿的灵玉牌,正面浮着姓名,背面是流动的祥云。
领过令牌,徐君竹走上前教训洛洛:“小师妹,你这样做,实不应该。第一,不该找人冒名顶替,占用大师兄的名字。第二……”
“行了行了!”徐君兰一脸受不了,大步把姐姐拖开,“名字反正都改不了了,你说她有个屁用!你且让她歇饱歇足,回头我好跟她算账!”
“哎你!”徐君竹被拽走,“我话还没说完——”
徐君兰:“别说了!”
拽走拽走。
徐君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总之——都是自己人,有事可以来找我——”
洛洛木偶人微笑抬起手,冲她们轻轻挥了下。
*
穿过雕工精致的铜质天廊长梯,洛洛捧着两块青云令,跟随小白脸前往歇息处。
他伤没好就已经闲不住了,一会儿探手摇晃人家的通天软梯,一会儿去揪人家过路飞鸾的五彩羽毛。
“啾!”飞鸾生气回头。
正好给了他机会,抬手拔它漂亮的顶翎。
飞鸾怒骂脏话:“啾!啾啾啾!”
洛洛:“……”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可恶的人了。
她无奈低头,目光落到手中的青云令上,忽一僵,眼睛和手指都像是被烫了下。
她捏在指尖上的,赫然是三个大字。
‘李照夜!’
热意顺着手指漫上耳廓,洛洛一时不察,在心里念出了青云令上的名字。
抓飞鸾的家伙动作一顿,阴恻恻转过头,危险眯眸:“你叫我什么?”
真拿他当替身了是吧?
想死,好啊,他成全她!
等到看清她的动作,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僵——原来她在看青云令上的名字。
凶都凶了,也不能承认自己凶错,他于是指着她鼻子警告:“再敢把我当那小白脸,你要死!”
洛洛:“哦。”
她心说:你比小白脸还要小白脸。
陡然惊醒,抬手捂嘴……不对,捂哪里都不管用了。
她被他捏住后脖子,往天廊边上摁。
洛洛老老实实被他摁在了雕花扶栏上,心脏怦怦跳。
“嗯?”他微眯长眸,凑近,忽然问道,“你脸红什么?”
洛洛:“……”
她硬着头皮瞎扯:“太阳,晒的。”
他哈哈大笑:“你好像个煮熟的螃蟹!”
洛洛悲愤欲绝。
*
站在道场,可以清晰看见那两个人在天廊上“打情骂俏”。
陈玄一定定盯着那边,目光幽微地闪。
顾梦拽了他好几下衣袖,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她委屈愤懑道:“别人都在笑话你了!还看!”
陈玄一饶有兴致地盯了她片刻。
“你厌恶洛洛。”他忽地开口,用的不是疑问句。
猝不及防间,顾梦露出几分狼狈的神色。
她强笑:“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陈玄一问,“是因为吃醋么?”
“不是!”顾梦声线立刻绷紧,嗓音显出些尖锐,“我没有!”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方才你看她的眼神,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怎么可能!你错看我了!”顾梦恼怒跺脚,“我只是见不得她这样的行为罢了!一个女子,丝毫也不懂得自尊自爱,定要死缠烂打——我就永远不会像她这样,当初说走便走,从不曾想过赖着谁!”
她的愤怒和鄙夷真情实感,陈玄一轻啊一声,露出点啼笑皆非的神色。
顾梦越说越气:“她勾三搭四,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好让你嫉妒,你难道连这点伎俩也看不明白吗?”
陈玄一张了张口,失笑:“原来如此。”
所以面对月染尘那种人,顾梦含嗔带怨,眉来眼去,敢情是想证明魅力让自己嫉妒。
他低低笑出声。
一个人啊,以己度人,殊不知正是把自己暴露得一干二净。
陈玄一对顾梦鄙夷之余,心下倒是不自觉地舒了一口长气——他与她,绝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当初只是被幻梦迷了心窍,才会做出同样愚蠢的举动。
杀掉洛洛,心魔自消。
*
洛洛用青云令刷开了一间位于“枝头”的院子。
黄墙青瓦,流云在庭院上方来来去去,一推门便看见好大一株赤霞花树,映得整个院子红彤彤。
她回头:“哎——”
那人已单手撑着院墙翻了进去,砰一下落在庭院正中。
洛洛:“……”
熟练的姿势害她眼角一跳。
她盯着他大步走向主屋的背影,一时不察,脑海里飞速浮过一个念头。
“有没有机会捅他腰子弄点魂血……”
他动作一顿,踏过门槛的左脚收了回来,转过身,立在院阶上方,难以置信地瞪她:“怎么,又活腻了?”
不是,他不给她当替身,她居然想要废了他?
年轻轻轻,疯成这样,不知死活!
洛洛:“……”
她生无可恋,关上门,从他身边路过,一脸装死。
他下意识往后闪了闪,离疯子远点。
洛洛:“……”
“明日初赛,我要睡了!”她无心观察环境,游进里间,噌噌爬上床,脸朝着墙,自闭成一朵蘑菇。
留他独自坐在窗榻,怀疑人生。
是本神提不动刀了吗?
*
夜半时分。
他再一次听到了熟悉的动静。
回过头,果然看见洛洛爬下床榻,赤着脚,闭着眼,向他凑过来,在他周围游荡。
嘴角抽了抽,他抱住胳膊,看女鬼夜游。
洛洛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白天控制着自己不敢胡思乱想,入了夜,那些深藏的思绪排山倒海一般涌出来,将她卷进一场繁花梦。
月老树整株都是红色,赤色的弯曲树干,浅绯的叶片,晚霞般的花朵一团一团坠在枝头。
树下懒懒倚着一个人。
他生着一张自己都嫌弃小白脸的小白脸,好看得咄咄逼人。
洛洛没敢上前抱他。
就算知道是做梦,她也只敢抱死的李照夜。
疑似活的……她不敢。
她在他附近打转转,假装认真想剑招,并着剑指比划过来比划过去,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看他一下。
他忽然开口:“你在干什么?”
洛洛吓了小小一跳。
她转身看他,树影下,他被洒了满身红光,就像那天结契,两个人站在月老树下一样。
梦中情绪不受控制,又是悲,又是喜。
她很小心地问:“你是李照夜,是吗?”
他的表情仿佛
见了鬼。
这大半夜的,还记得兢兢业业找替身。
他心下冷笑,正在犹豫是把她踹到院子里,还是踹出院子外,视线落到她脸上,忽一怔。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染上了院中赤霞花的颜色。
她的脸却苍白。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好像一只易碎的蜗牛。
一不小心就要缩回去,再不敢出来了。
谁家好人能摆着世间最可怜的表情,干着这世间最猖狂的事?
这个替身是非做不可吗?
他凶恶地盯着她。
半晌,他面无表情,像个死人一样张开嘴:“啊是是是。”
第34章 行凶夜 李照夜来找你了。
夜风徐徐, 红云摇曳。
窗畔长榻上,某人破罐子破摔:“啊是是是。”
摆烂了,但没有完全摆烂。
他竖起左手, 警惕地挡在身前——她若是胆敢对他这个“替身”无礼, 他会把她从万丈高空扔下去。
他可不会忘记,这个家伙梦游的时候曾经对他动手动脚, 又亲又抱,又哭又蹭, 还求他吃她。
这一下她得偿所愿,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盯着她,十分戒备。
半晌,见她苍白的脸颊慢吞吞浮起一抹红晕。
很快耳朵也红了。
她轻轻哦一声,掉头, 慢悠悠游走, 回到床榻, 爬上去躺好,躺得端端正正老老实实。
走了?居然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
他蓦地盯向她,见她双手很规矩地叠在小腹处, 直挺挺躺尸。
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一动也不动。
等了半天, 看她完全没有重新爬起来骚扰他的意思, 他终于放心地眯了眯黑眸,抱手仰靠在窗框上, 哼笑:“算你命大!”
扬起头, 盯着红树影中移动的月亮看了一会儿,渐渐感觉百无聊赖。
起身,移瞬, 出现在床边。
这是一张铜制的床榻,她在脑子里捅了他腰子之后,就像个游神一样躺了上去,连被褥都没铺。此刻梦游,更是不会记得被褥这回事。
他用指尖叩了叩铜榻。
梆硬,冰凉。怎么不把她硌死。
视线危险地落向她,在脖颈处略微一停。这根细脖子,他在欲浮生幻梦里弄断过好多次。
再往上便是嘴。
这张嘴很软,像两片饱满的花瓣,轻轻一掐一咬就会破。
血都香甜。
他盯着她,骨头有点发痒,身体深处翻涌着深黑的暗火。
他的身后渐渐浮起庞大的阴影,遮住窗外的赤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顺着铜榻向她爬去。
进入……她!占满……她!撕碎……她!
脑中有万千叠声在叫嚣,藏在易容物下的赤红刻痕兴奋颤动,几乎要沁出血来。
他蓦地抬手,重重掐住眼底。
撕裂般的剧痛陡然袭来,脑子里仿佛挤了一万只挣扎嘶吼的凶兽挣扎,那一道道阴寒尖锐的利爪疯狂刮抓他的头盖骨,狂暴的痛楚和尖啸的噪音要将人活活逼疯。
他的眼珠收得极紧,在睁大的眼眶里微微地颤。
双耳淅沥沥淌出血来。
阴寒刺骨的戾气和煞气在他躯体内呼啸泛滥。
死啊……死啊……死啊!
离开神山大封印太远,他重伤虚弱,要压不住藏在身体里的“东西”了。
铺天盖地的剧痛和混乱冲击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抹存在感很强的气息。
炽烈的,勇猛的,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虽然微弱,却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他轻轻闻了下。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仍在持续,心却迅速静下来。
他眸光一定,默念法诀。
顷刻间,体内近乎失控的狂暴戾气被尽数镇压,曳在他身后那些魔爪般的黑影一寸寸龟缩回到封印之下。
他缓缓放开掐住眼底的手,抬眸,望向刚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洛洛。
他的目光颇有几分惊奇。
此前只是觉着她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不曾想,竟然还有奇效,能够助他平静。
低头盯着她,越看越值钱。
值钱的洛洛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她用右手紧紧攥住左边手腕,魂印刺疼,心也疼。
魂血好久没有散过了。
她焦急在梦中挣扎,却始终醒不过来。
‘李照夜……李照夜……’
他烦恼地搓了搓眉心。痛感消退,周身泛懒,他甚至提不起劲来跟她计较。
于是他宽容地倾身靠向她,抬起手,拍拍她手背。
“李照夜来找你了。”他很敷衍地说。
正在梦魇中用力挣扎的洛洛仿佛被点了穴,突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气息拂过的颈侧和腮边缓缓浮起了一层好看的绯色。
他盯着那抹颜色,眨了下眼。
又过一会儿,她熟睡过去,花瓣般昳丽的红晕也一点点褪去。
他恶劣地弯起笑眼,凑近。
“李照夜又来找你了。”
这一次,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耳朵。
只见那白皙的耳廓反应了片刻,然后唰一下变得通红。
他笑到前仰后合地拍膝。
好容易等到她耳朵和脸都恢复到白生生的颜色,他又坏笑着凑上去。
“李照夜又又来找你了!”
“李照夜又又又来找你了!”
“噗哈哈哈哈!”
反复玩了小半宿,忽一瞬间,醍醐灌顶。
“不是,我一个替身,到底在这里乐呵些什么?”
他气急败坏,拎起她那只带有魂印的手。
拿到近处,眯眼看了看,危险地轻嗅她骨血深处的味道,张嘴,一口咬下去。
洛洛恰好醒来。
四目相对时,他的薄唇和牙齿刚好碰到她皮肤。
洛洛呆若木鸡。
他反应奇快,瞪她:“你怎么叫不醒呢。”
洛洛小心地问:“怎么了?”
他大言不惭地鬼扯:“就你这睡法,梦里被人砍了也不知道——外面有动静。”
他握着她手腕,顺手就把她拖起来,大步往外走。
洛洛果然被他拽得一愣一愣,成功忘记质问他,叫她起床为什么要咬手?
踏出庭院,带有铜香的夜风迎面扑个满怀。
他惊奇地发现,外面还真有事儿。
洛洛惊叹:“你好厉害,隔着静默法阵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她是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他微笑:“还行。”
出事的地方与他们隔着两道天廊,那处院子内外灯火通明,阵法全开,宛如白昼。
执法队进进出出,院外聚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
洛洛手腕一紧,被他拽着直接往下跳。
“呼——”
夜风拂起两个人的衣袍,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荡了个好大的秋千。
“砰”一下落在案发现场外。
他随手敲了敲前面一个看热闹的,问:“怎么回事?”
这一位很有八卦精神,头也不回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执法队知道吧!就那带头的,很装的,死了老婆那个月无垢,床上死了个女人!”
“说说。”
八卦君很兴奋地分享:“听说死法跟他那个亡妻一样,都是先囗后杀,当然也不能排除边囗边杀的可能?总之,身上衣裳是没有的,人是躺床上囗囗着腿,囗囗,囗囗囗……”
洛洛没听全乎,因为被一双大手捂住了耳朵。
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连禁书都能看为什么这个不能听,不就是个……
他从她耳朵上挪开手,抓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掰向他。
他俯身盯她,一脸无语:“补充新素材呢?想都别想!”
洛洛:“……”
总之,在青云大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夜,负责大会秩序的执法队首领,天道门掌门长子月无垢,床榻上死了个女子。
身份暂时未明,死因正在调查。
这事实在很不好看,天道
门两位长老已第一时间赶来,脸色都挺晦气。
人群忽一静。
只见一身白衣的月无垢从院中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人藏在人堆里面喊:“月无垢!杀你妻子的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怎么又死人了呢!该不会都是你自己干的吧!”
人群嗡一下议论起来。
洛洛悄悄把小白脸叫远了几步,压低声线告诉他:“我曾经在阴府遇到一个人,他说月无垢杀妻,冤枉他。”
有人又喊道:“一个嫌犯来做执法队首领,不合适吧!”
月无垢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处。
呼吸之间,他便从人群里抓出那两个喊话的人,噗通噗通扔给执法队。
“审问清楚,卯时给我答复。”
他的音色如冷月般寒凉,语调也很特别,字与字之间几乎没有起伏变化。
执法弟子齐齐垂头:“是!”
人群哗然。
月无垢分明是嫌疑人,却公然把质问他的人抓走。
“散了。”
众人被撵离现场。
*
八卦传播速度惊人,日出时分,参加青云大会的天之骄子们聚在道场时,聊的都是夜里这桩床榻凶杀案。
天道门承诺必将查个水落石出,给全天下一个交待。
青云大会赛程并没有被耽误。
今日将从近千位参赛者中选出前一百人。
每一届初选形式都不同,这一次天道门动用了很大手笔,圈出阴府中一片禁域,将所有参赛者投入其中,以击杀妖魔数目以及临场表现来计分。
进入前一百,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参加了青云大会,而不是来凑数。
众人前一刻还在交头接耳议论月无垢案,下一刻只觉眼前一花,天色忽地变得青黑,铜色的建木也泛起死灰。
再一眨眼,周遭已被浓雾覆盖,天下地下,远远近近传来无数妖魔的嘶叫。
整座道场竟然事先设下了阵法,成为一处巨大的阴府入口!
这一处圈出的禁地,俨然就是复刻的建木。
黑雾浓郁,视野不超过二十丈。建木地势复杂,天廊、悬梯、相邻层间,处处都有可能杀出妖魔来。
片刻茫然之后,只见一道道流光划破雾气,哗哗飞掠向四面八方。
想争前一百,动作慢了可不行。
顷刻间,整个世界都是打斗的动静——因为地形的缘故,上、下、左、右、前、后……哪一处都有妖魔,哪一处都不安全。
这种感觉很是叫人毛骨悚然。
“铮!”
浓雾短暂被驱散。
只见一道神光划过,道场东南角上方淅淅沥沥下起一阵妖魔血雨。
“太仪剑!是大师兄!”太玄宗众人惊喜地叫道。
徐君兰打眼一望,只见陈玄一单手执剑,另一手揽着顾梦的腰,带她上下翻飞,穿花蝴蝶一般。
所经之处,雾中妖魔惨叫连天。
他并不只顾自己,时而便把失去战力的妖魔送给顾梦杀。
在这青云赛场,竟如春游调情一般。
风流潇洒,招摇之极。他时不时突然加速或转向,惹得顾梦娇笑连连。
眼见二人身上的青云令密密麻麻闪烁起计分的光芒,周遭不禁响起一片羡慕嫉妒声。
“我要有那本事,我也带漂亮妹妹杀妖魔,这不得手拿把掐?”
“拼死修炼不如找个好男人,嘁!”
“大佬悠着点儿啊!留点妖魔给我们杀杀!”
徐君兰愣愣望着那道飘逸的身影,一动不动。
徐君竹用手肘撞了下徐君兰:“此刻不是你纠结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不是……”徐君兰恍惚摇头,“我怎么觉着,我好像有点不喜欢他了。”
妹妹这恋爱脑居然还有得治?徐君竹恨不得原地拜拜哪尊观音佛。
视线转向另一边,洛洛和她找来的替身小白脸此刻正站在道场边缘。
洛洛大皱眉头:“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道场上不仅有参赛者,远远近近还有不少凑热闹的普通人。
此刻竟然都被一起传送进来了。
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
她和小白脸分头行动,一边随手击杀雾中扑出来的妖魔,一边把那些惊慌失措的普通人护到身后,聚向道场正中的安全区域。
两个人配合极其默契,一个杀,另一个救。
洛洛抓人时,小白脸便动手替她善后。
他没拿兵器,只徒手杀,动作冷酷傲慢,出手必中,仿佛一个顶极猎手。
徐君兰看得一阵愣神:“我好像有点喜欢这个。”
徐君竹只觉天旋地转。
她抡起剑,一剑柄敲到妹妹头上:“醒醒吧你!你喜欢的根本不是男人!”
徐君兰惊恐:“阿姐你别瞎说啊……”
徐君竹大怒:“你就是只喜欢洛洛的男人!”
徐君兰:“……”
好、好有道理!
第35章 第一名 一个男人真正的骄傲。……
场上风头最盛的, 莫过于陈玄一。
太仪剑神光耀眼,怀中的顾梦也祭出了五彩绫,纱带飘飞, 美人娇笑, 俨然成为强者最好的装饰。
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合道之后的岁月孤寂漫长,心也熬得枯槁。此番压制心智到少年时, 当真是脱胎换骨,激情焕发, 犹若新生。
一个急转,惹顾梦惊呼出声,抬起小拳头连砸他胸口。
“李大哥你怎么这么坏!”她娇嗔之余,忽地翻起了一口陈年老醋,“难怪呢!哼!”
难怪那时候她说李大哥清冷正直心肠好, 洛洛却不以为然。
敢情他也对别人“坏过”。
正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点他一下, 便听陈玄一大笑喊冤:“我哪儿坏?比我更怜香惜玉的再没有了!”
他游刃有余, 把她护得密不透风,一滴妖魔血都溅不到她身上。
她的青云成绩却在扶摇直上。
不知惹来多少嫉妒。
*
悬浮在半空的青云镜上投射出这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场景。
巨镜之下,三大宗门领袖端坐上首, 底下聚坐着各大小宗门世家派出的人。
泠雪真君望着那些被卷入的凡人,不禁大皱眉头:“贵宗门当真有能力承办此次大会么?纰漏连连, 不知所谓!”
“别气, 别气呀,”坐在正中的中年男胖子赔笑道, “泠雪道友且听我道来, 这里面只有一万只妖魔,实力都超不过金丹的。近千名青云之子,是吧, 平均一下,一个修士保护一个凡人,杀十来只妖魔,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放宽心,放宽心!”
这位便是天道门掌门,姓月,道号逄月。
单看外形,此人实在平平无奇,好像个误入修真重地的土财主。
若看内在……也就是个修为一般、没什么脾气的滥好人,若不是上有藏月道君,下有一个厉害儿子,他这掌门之位恐怕早已不保。
泠雪真君脸色更难看了:“平均?这也能平均?”
每个修士保护一个凡人?做梦呢!为争前一百,人人都去抢着杀妖魔。
“放心,放心,”逄月掌门乐呵呵笑道,“真有什么事,不还有我们嘛?”
*
“无需理会凡人!真有什么事,上面的人定会出手。”
建木阴府中,一位身披慕容氏家族徽带的修士教训身后兄弟姐妹,“你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尽好自己的本分!”
众人弱弱对视一眼,垂首道:“是。”
此次家中再三交待,所有人必须倾尽全力,襄助少家主上位。
这一队人马匆匆顺着天廊离开。
另一处角落,小宗门师兄妹三人护住了一家三口,边战边退。
“我们能力只到这里,”为首的师兄镇定道,“倘若每个修士都像你我一般去做,这里就不会有人无辜丧命,我等问心无愧即可。”
师弟师妹受教点头:“师兄说得是。”
师兄瞥了一眼远去的神剑光芒,沉声道:“死在此地的冤魂,也怨不得我等,要怪便怪那些只顾自己出风头的罢。”
小师妹
欲言又止。
行出一程,悄悄拉了拉二师兄的衣袖。
“二师兄,若是留在道场,是不是能救更多的人呀?”
“那可不行,”二师兄道,“杀不够妖魔要被淘汰的——进不到前一百,咱们仨灰溜溜的回去,不得被那群宵小踩在地上一辈子爬不起来?”
小师妹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们再多用点力气,再多救几个人,好不好?”
“行,听你的!”
周围也有人纵声大笑:“哈哈哈——待道爷杀尽这些妖魔,你们凡人自然安全无虞!”
踌躇的人被他说服,纷纷御剑飞离道场。
“走,杀妖魔去!”
“看我大杀四方!”
*
道场上,洛洛正在埋头布阵。
她的阵法不能防御妖魔,但可以预警。
这么多凡人,不可能一一保护得过来,只能将人全部聚在一起,设好外圈预警提醒,先一步将袭来的妖魔击杀在外。
在她忙活时,周围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修士帮忙,哪个宗门的都有。
个个脸色都难看。
尤其是腰间青云令上只有个位数字的参赛者,简直就是满头怨气,活像一个个从地下爬出来的男鬼女鬼。
气得像鬼,却在救人。
一个修士边救人边甩自己耳光:“我特么就是个伪君子!蠢货!白莲花!”
洛洛:“……噗。”
徐君兰也回来了。
她径直落到小白脸身边:“洛洛她给你多少灵石?我出双倍!”
别的不一定争得过,但洛洛穷得有目共睹,这一点徐君兰很有信心。
小白脸:“……?”
徐君兰:“她雇你来这里,不就是当李照夜的替身吗?”
小白脸眯起双眸。
徐君兰:“我也一样!”
小白脸危险地沉下脸。
别看他笑起来没心没肺的灿烂,只要一挂脸子就很冷,气场吓人。
洛洛:“……”
洛洛及时拽走一只即将暴走的神主。
她警告地指了指徐君兰鼻子,然后挥了下自己的拳头。
*
预警大阵渐渐成型。
绝大部分普通人已经傻吓了,要么瘫在地上,要么像木偶人一样听话,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人倒是省心,洛洛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安置到了大阵里面。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徐君兰就被缠上了。
一个中年男人觍着脸上前对她动手动脚:“我不管啊,是你们这些修士害我落到这鬼地方,你必须对我负责,我就跟着你了,嗯?”
他涎笑着探出手,摸向她的腰。
徐君兰“啪”一声打开他。
只见这男人竟然就地一滚开始哭嚎:“修士打人啦!”
徐君兰何曾见过这种泼皮无赖,手刚一动,剑还未鸣,这人立刻撕心裂肺地乱叫:“救命啊!杀人了!她要杀人!”
“你!”
另一边,眼见阵型将成,几个生得一脸精明相的人开始叫嚷挑事。
“别信他们啊!他们是想把咱们都关在这里当诱饵,好自己逃命啊!”
“就是,谁乖乖被关进去,谁是大傻X!这是嫌我们绊脚石啊,有没有天理啦!呜哇!”
“冲出去!抓住他们,跟着他们才安全!”
老君峰的胖赵煜上前劝阻,只见人群里面“呼”一声扔出些菜叶鸡蛋,纷纷往他身上招呼,其中还有半条臭鱼,惊得他原地蹿起三丈高,惨叫得撕心裂肺。
徐君兰气到爆炸。
她回眸怒骂洛洛:“看看你这圣母都救了些什么白眼狼!”
洛洛看明白了情况,慢吞吞点了下头:“哦。”
徐君兰跳脚:“哦你个头啊!”
眼前一花,洛洛已不在原地。
只见她借着阵势,轻巧地掠到一处,随手拎起一个人,就往道场护栏外面扔——建木高达数百丈,一层一叠空悬交错,底下便是深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洛洛反手又拎住下一个,干脆利落扔出去——唰!
“啊啊啊!”
一个接一个,直接扔。
几息功夫,煽动挑事的人一个不剩,就连徐君兰身旁那个动手动脚的也被洛洛随手送走。
徐君兰人都麻了。
她愣愣瞪向洛洛,见洛洛依旧若无其事,还是一副温吞的样子,慢悠悠地偏头问:“还有谁?”
众人:“……”
洛洛补充:“有意见的,说话。”
众人:“。”
啊啊啊啊的惨叫声还回荡在道场下面呢,谁敢说话。
洛洛点头,掐诀打出最后一道灵力。
“铮铛!”
秋水剑掠出,扣锁阵眼,防御阵彻底成型。
刚松一口气,腰间的青云令便亮起了浅浅的红光,一闪一闪,似是催促。
场间妖魔,竟已被击杀过半。
当真要来不及了!
“行,那我们先走!”前来帮忙的修士们迅速告辞,“倘若杀够数了,回来替你,你再去杀,呃,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话虽这么说,谁都知道不可能了。
慢了这大半晌,他们自己都已经很难再追上前边的,更遑论守阵的洛洛。
洛洛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专注守阵,哪里有感应,立刻掠过去杀掉。
小白脸则坐在道场边上钓鱼。
那些个挑事捣乱的,一溜儿都挂在护拦下面——洛洛扔一个人,他挂住一个。
天知道哪来的这见鬼的默契。
小白脸生无可恋,时不时拽一拽“饵线”,引些妖魔来杀。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
妖魔除尽,初赛便结束。
“铛——”
一声悠远钟响,禁域消散,众人恍惚一霎,回到了青天白日之下。
只见建木巨干上方浮起一面光幕,展示众人的击杀分数。
一万妖魔,陈玄一自己便杀了近五千,即便给顾梦送了一千余,他的三千战绩仍然一骑绝尘。
洛洛抬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面往外看。
第一名,陈玄一,三千七百五十六。
第二名,风白焰(一个不认识的名字),一千六百六十六。
第三名,顾梦,一千四。
……
名录自上往下徐徐展开。
顾梦看见自己名字,惊喜地跳了起来:“第三,我第三!”
环视周围,见旁人大多灰头土脸,一身污血狼狈不堪。反观自己,神完气足,仙气飘飘,浑然屹立于众生之上。
喜色更是浮上眉梢。
场间众人纷纷出声抗议。
“这次成绩根本不应作数!要不是为了救人,我怎可能才那么点儿分!”
“不该算数!”
“重来!重来!”
顾梦不禁面露鄙夷:“自己不如别人,就想废掉别人凭本事挣来的分数——凭什么啊!”
一听这话身旁的人可不乐意了:“你那算什么自己挣的分!还不是他带你的!”
顾梦跺脚:“李大哥!我都说了我自己行,你偏要帮我,你看看,别人都说我了。”
陈玄一正是春风得意,闻言敷衍道:“你有人怜香惜玉,她没有,你让让她。”
旁人看不起顾梦有什么关系,他要的正是别人的惊叹和哗然——送了顾梦那么多分数,他依旧断崖式领先。
这才是一个男人真正的骄傲。
他眯着眼往下望。
许久,终于等到了洛洛的名字。
排名倒也不算太靠后,毕竟妖魔被他杀了太多,后面的人,每个也分不到几只。
洛洛,二十七名,两百二十八。
李照夜,二十八名,两百二十七。
陈玄一抬眼瞥去,见洛洛两只手捂住眼睛,小心翼翼从指缝往外望。
看到自己和小白脸的名字,她长长呼了一口气。
陈玄一发出赢家的嗤声:“啧,真担心某些人被提前淘汰出局。”
光幕展到尽头,前一百名出炉。
半空中传来一道充满威压的庄严声音:“今次青云大会初赛,总分二万,击杀妖魔共计一万分,以光幕排名为准。”
这便是盖棺定论了。
无论是救人耽误了击杀时间,或是像顾梦那样被人带飞,都不会影响最终成
绩。
有人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有人黯然垂下头,神色也说不上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有人敏锐发现不对:“……等等,总分二万?那还有一万分呢?”
场间一静,那道威严的声音继续说道:“另有临场表现分数一万。场间凡人一千,全员救回,每救一人,计十分。”
呆滞片刻之后,道场上一阵喧哗。
“我辈修士,勤修苦炼降妖除魔,正是为了庇护苍生!”那道蓄足了威压的嗓音轰然镇下,“并入临场表现分数之后,今次青云大会初赛排行第一者,总得分,共计八千八百八十八!”
众人哗然。
这可是一个远远超过陈玄一的分数!
短暂哗声之后,场间忽一霎安静下来,就像夏日蝉鸣戛然而止。
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最终结果。
噗通、噗通!
一息之后,威严的声音响彻全场。
“青云初赛第一名——”
只见光幕之上,陈玄一的名字瞬间被踩下。
“洛洛!”
第36章 满足她 实至名归。
光幕之上, 洛洛的名字金灿灿浮出,将陈玄一狠狠踩下。
洛洛救人,有目共睹。
道场上寂静片刻, 再次爆出掀顶的喧哗。
只见那一行泛光的名录迅速更新, 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往上跳跃,跻身前一百名。
陈玄一脸色阴沉。
少年心性最怕的, 莫过于风头极盛之时,当头挨了一大棒, 再泼上一大盆冷水。
简直透心凉。
先前有多风光,此刻就仿佛挨了多少记火辣辣的耳光。
顾梦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出前三,当即不服不忿道:“荒唐!简直荒唐!哪有事先不说,事后又给人白白加分的道理!那我们辛辛苦苦杀妖魔的又算什么!”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旁边有人好心解释道, “开场前确实有规则说明, 此次初赛以击杀妖魔数目以及临场表现来计分。”
顾梦当即怼了回去:“你一个既得利益者, 当然不要脸替他们说话!什么破烂规则,这就是作弊!”
不曾想搭话这人竟也不是个好惹的:“哎你怎么骂人呢,我要不是去救人, 我能只杀那么点妖魔吗?嘿——你不就是那个被男人带着混分的吗!就你有嘴,大言不惭说别人, 脸皮咋这厚呢!”
“你!”顾梦急道, “每一只妖魔都是我亲手杀的,规则都认, 你凭什么说我!”
“哟哟哟!”旁边这人笑了, “这会儿怎么又认规则啦?怎么又不是破烂规则,怎么又不是作弊啦?双标怪!”
顾梦还想再辩,陈玄一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
他哑声斥道:“够了!不要再说!”
顾梦憋屈得连连跺脚:“李大哥我就是替你不服嘛!那个洛洛, 她凭什么呀!”
这一厢凄风苦雨,另一边就有人笑逐颜开。
那位一边救人一边扇自己耳光骂自己“伪君子蠢货白莲花”的仁兄忍不住又甩了自己两耳光:“分恁高——我怕不是在做梦!”
道场角落,小宗门师兄妹三人转悲为喜,互相抓着手臂跳起来:“上榜了上榜了!我们三个!都!上!榜!了!”
“真是多亏了小师妹!要不是小师妹坚持再多救几个人,这一次倒真要灰溜溜铩羽而归。”
情况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挺多,本以为落榜了,不料柳暗花明,竟是意外挤回了一百名。
“这规则好!”
“我辈修士属实应当牢记,降妖除魔是为了护佑苍生,绝不可以本末倒置啊!”
“不错,不错!”
徐君兰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名次,错愕半晌,噗一下乐出声来,用手肘猛撞徐君竹。
“阿姐,我这辈子头一回排你前面!”
她就是卯着劲儿跟洛洛别苗头,洛洛救人,她也救,居然歪打正着,闪闪亮亮挤进前十。
徐君竹:“……”
热闹一阵,众人整整齐齐望向初赛第一名。
洛洛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也不见骄矜。
她慢吞吞顺着铜阶登上光幕前的高台,唇角抿紧,眸光偶尔微微地闪动一下。
很认真、也很严肃。
小白脸发现她此刻竟然十分沉静,连心声都没有。
到了台中,站定。
她总算发出心声了:洛洛!你说话要记得,委婉一点委婉一点委婉一点委婉一点!
小白脸:“……”
他刚扶住跳疼的额角,就听她开始发言。
“这一场初赛,我认为,安排得非常糟糕。”洛洛最用委婉的语气说道,“视人命如草芥,可以说是完全不负责任。”
“嘶——”
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
谁家好人获奖感言是这么说的!
洛洛继续委婉表示:“贵宗门既然知道我辈修士勤修苦炼是为了庇护苍生,又为何明知故犯,将那么多人置于险境?如此高高在上漠视他人性命的行径,实在是……可耻。”
卡壳了一会儿,总算找出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
场间大哗。
洛洛一板一拍道:“我希望贵宗门能够认识到错误,积极改正,保证绝不再犯,并且认真补偿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普通人。”
内境。
青云镜下一众大佬安静了一瞬。
泠雪真君轻嗯一声,赞同地点点头。
天道门掌门逄月真君十分委屈:“你们太玄宗的人都这么较真嘛?这么多人看着,也出不了事啊,当着这么多人面儿,骂我这么凶……”
他往另一边看,只见重星宗那位闭着眼睛打瞌睡,全程就没醒过。
叹口气,倾过胖如小山的身躯,叠起数层下巴,靠近玉铜案桌上的传声法器。
一道经过伪装的威严嗓音自半空传入道场——
“既如此,你是不认可此次初赛,也不认可自己第一名的成绩了?”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场间交头接耳,有赞同,有摇头,有叹息,也有不忿。
陈玄一微微眯眸冷笑:“原是个蠢人。”
顾梦幸灾乐祸:“让她装模作样假好心,这下可好,搬石头砸自己脚!”
徐君兰大怒:“洛洛你给我闭嘴滚下来!老娘的前十要是飞了,老娘跟你没完!”
徐君竹面无表情:“你跟她有完过吗?”
短暂喧嚣之后,道场又静了下来。
众人齐齐抬头望着洛洛,等她回答。
洛洛环视道场上乌泱泱的人群,慢声道:“我知道,很多道友并不服气我得这个第一。觉得我只是运气好,碰对了规则,撞上大运。”
底下立刻有人嘀咕了起来。
“嘿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可不就是运气?我若是猜到凡人也算分数,还轮得到她拿八千八百八?”
“她这么说……什么意思?她是真想重开初赛?”
议论声迅速消失,众人都好奇洛洛这只葫芦到底要卖什么药。
洛洛道:“如果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得第一,与运气没有半点关系。”
这句倒是掷地有声。
窃窃私语声彻底消失,每个人都望着她,疑惑、好奇、看好戏……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我说两件事,战绩皆可查。”
洛洛压制住心底翻沸的情愫,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声音缓缓道来。
“第一件,天元廿一年,我和李照夜,横扫东鱼州,诛杀妖魔七千余。”
“玄一道君曾在东鱼一夕悟道,李照夜甚是神往。”
“到了东鱼,我们发现那里妖魔肆虐,偌大地域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一处仙门驻点。留下来除魔,百害无一利。”
“可是东鱼也有凡人。我们若走了,念头会不通达。李照夜说,修真之人最忌念头不通达。”
“于是我们把整个东鱼杀了一遍。”
这事儿其实有很多人知道。
提起来都说——太玄宗有俩冤种愣头青,吃饱撑着,把东鱼的妖魔都给杀光了。
东鱼那片地方被打废了灵脉,在那里灵力只出不进,斩妖除魔非但不会有任何助益,反倒有损修行。
李照夜本是想去悟道晋元婴的,结果数月鏖战下来,修为不进反退。
“在东鱼
,李照夜落了一身伤,我断了腿,为了赶回来参加上一次青云大会,他找了只大鸡笼子装着我,给我拎过来的。”
她这么一说,许多人都记了起来。
三年前李照夜确实是拎着个大鸡笼子参加青云会,那会儿初出茅庐,旁人还不认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鸡笼小子竟然一路杀出,断崖式夺魁。
……洛洛没说那笼子里本来还有鸡,赶到青云会场之前,两人把鸡吃完了。
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色:“哦——是那么个事儿,我记得!”
“没错,我有印象。”
“我也记得,断腿小姑娘头上还挺着根鸡毛,原来就是她!”
内境。
泠雪真君抬手封住传音法器,示意众人耐心等待洛洛说完。
逄月掌门托住胖腮,笑呵呵道:“我也想听听她怎么说呢,不抢,不抢。”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手仍把持着法器没松。
“那第二件事呢!”
道场上,有人大声问道。
洛洛压下情绪,缓声继续说道:“第二件,天元廿三年,陈州妖魔潮,我和李照夜救下了十三个村子的人。”
“一开始我们做得并不好。妖魔多,人也多,护得住这里,护不住那里,总是死人。”
“李照夜很聪明,他说这样不行,让我把人聚在一起,弄个防御阵法,哪边来了妖魔就往哪边杀。”
“正是因为我和李照夜此前已经重复过好多好多遍,熟能生巧,我在道场才可以第一时间布下那个大阵,救下所有的人。”
她抬起眼睛望向巨铜树外的天空。
盯着烈日,一下下眨眼。
那次她离开法阵,去救无渊谷另一边的人。途中有几个人没事找事,叫嚷着不信她,说她骗他们离开村子,其实是想偷东西。
就这么一耽搁,被妖魔潮给堵了。
洛洛掩护村民逃离谷底,她自己却陷在那里,差点战死。
后来李照夜终于找到了她,没睡,但把她狠狠凶了一顿。
他教她,遇到听不懂人话的,别废话,用拳头,简单粗暴教他们懂道理。
洛洛记下了,于是在道场飞人时,一手一个飞得干脆利落。
“这两件事,都有许许多多人证、物证,随意一查即知真伪。”
听到此处,内境的泠雪真君缓缓放开了压在传声法器上的手。
道场上的青云骄子们也纷纷露出了感慨之色。
洛洛道:“如你所见,我们的行事一贯如此,桩桩件件,战绩可查。所以现在还有人认为,我在道场能救这么多人,是因为运气?”
放眼望去,还敢跟她对视的,目光都带上了感慨赞叹。
“什么运气,侮辱人了!”有人朗声道,“这八千八百八十八分,就该你的!”
“对!该你的!要我说还给少了呢!你们这平日里都杀了多少妖魔啊!”
“咦……”有人突然轻嘶着气,望向陈玄一。
就像盛夏的树梢上蝉鸣一般,细细碎碎的私语渐在人群中泛起。
“她和李照夜……李照夜?”
“不是,他这失忆变心,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么,方才那个风流招摇劲儿啊,啧啧,何曾看过凡人蝼蚁一眼半眼的?”
“这也太性情大变了吧?”
洛洛的目光落向陈玄一,视线相对片刻,她冷冰冰移走。
是的,她直接说出陈玄一夺舍之事,没有人会信她。但她若是只讲事实,让旁人自己去猜测、去疑心呢?
人们不会轻信别人,但却会笃信自己得出的判断。
这就够了。
洛洛抬起头,望向那道威严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贵宗方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她道,“我不认可贵宗草菅人命的行径,但错在贵宗,而不是我。”
老实人洛洛继续用最委婉的语气,说出最猖狂的话。
“是我替贵宗力挽狂澜,挽回了你们岌岌可危的声誉。”
“是我救下最多的人,拿到最高的分。”
“这个第一,我洛洛,当之无愧!”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用力鼓起掌来。
“好!好!”“确实是当之无愧!”“在下服了!心服口服!”
俄顷,掌声如潮,惊起一片片栖息的飞鸾。
欢声雷动,漫天缤纷华彩,何其应景。
初赛第一,实至名归!
一片赞誉声中,洛洛偏了偏头,大声招呼台下某人:“李照夜,走了!”
小白脸:“……?”
简简单单当个替身已经不能满足她了是吧?
居然敢对本神呼来喝去,成何体统,如此猖狂!
但是。
看她那意气风发的小样儿,要是此刻不给她这个面子,那仇就结大了。
罢,大神不记小人过。
他主意一定,懒洋洋举起一只手,挤出人群。
“哎!来了!”
第37章 旧日仇 鱼?
几家欢喜几家愁。
陈玄一藏在袖中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他的胸腔里翻腾起万丈怒焰, 一方面责怪清虚心慈手软,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患,另一方面却是怨上了顾梦——倘若不是带着她这个拖累, 他催动太仪剑, 全力施为,胜负犹未可知!
如今倒好, 让洛洛一个小小女子出尽风头,自己却颜面扫地。
简直是倒反天罡!
顾梦偏在此时凑到他身边, 扯着他衣袖,神色不忿道:“我就这样被挤出前三了么……早知道多让我几百就好了……”
她想得其实也没错。
反正陈玄一的击杀数目多几百少几百都一样,可若是把这些分数给了她,她就可以超过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风白焰,拿下第三名。
前三是状元榜眼探花, 第四可就查无姓名了。
顾梦心下遗憾, 嘴里忍不住絮絮向他抱怨:“李大哥你当时就应该多帮帮我……”
话说到一半, 突然被陈玄一厉声打断:“滚!”
她吓了好大一跳,惊惶抬眼望去,只见他额绽青筋, 目露血丝,一身戾气扎得人眼珠锐痛。
他当真是在冲着她发火。
他重重一拂袖, 拽在她手里的袖角无情脱出。
他转身便走。
“李、李大哥……”顾梦望着他背影, 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做错了什么!”
他输给洛洛又不是她的错, 他竟然这样对她!
周围还有人在看呢。
她跺了跺脚,呜一声掩住唇,转身大步跑走。
就算、就算他冷静了、后悔了, 来找她,她也绝不轻易原谅!
跑过两道天廊,隐约听见身后有人接近,便放慢了脚步,抹去泪水,骄傲地挺直自己的脊背。
她才不理他!
“呼——呼!顾师妹,我远远瞧着背影就像你!他们偏还说不是!”
身旁唰地探出个脑袋,是赵煜。
顾梦眉眼一阵失落,勉强勾了勾唇角:“找我有事么?”
赵煜乐呵呵掂了掂胖手:“嘿嘿,我们住的那块儿,栽了好大一颗春枣树!那枣子又甜又脆,正好可以做青枣糕!”
他记得顾梦说过,若是能找到上好的青枣,那做出来的枣糕可清甜了,定能香倒牙。
顾梦强忍着不耐烦:“这里又没厨房。”
“有有有!”赵煜大声邀功,“厨房已经给你找好了!”
顾梦咬了咬牙,回眸望过一眼,见身后空空荡荡,李大哥根本就不曾过来追她。
一时万般火气涌上心头,盯向赵煜,瞳孔微颤。
她一字一顿道:“我是修士,不是一个低贱的厨子!”
赵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东西?谁!是谁!谁敢这么骂你?告诉师兄,你看师兄我收不收拾他——厨子怎么啦,顾师妹你厨艺就是最好的,咱们宗里谁不知道!”
顾梦气得两眼发黑。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先是击败了徐氏姐妹,又在青云初赛拿下好成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轻贱的凡人!
而赵煜,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初期,竟然狗眼看人低,还在她面前提什么破枣糕。
“别说了!”顾梦压不住火气,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低贱的活。”
赵煜一头雾水,愣愣张大嘴巴:“怎么是低贱呢,顾师妹你不是说你最喜欢下厨吗?”
“那是从前!”顾梦情绪彻底失控,“从前我没得选!你以为我喜欢强颜欢笑讨好你们吗?要不是洛洛逼得我没有容身之处,我需要低三下四委屈自己吗!”
赵煜总算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是觉得,自己如今厉害了,所以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你怕不是忘记了,你这青云成绩根本不是你自己打的——那不是都是大师兄带你的么!”
这一下更是触到逆鳞。
“我不行?看招!”顾梦俏脸涨红,扬手一拍乾坤袋,五彩绫唰然掠出,直取赵煜!
赵煜是个医修,并不擅长打斗,慌乱间召了本命药杵出来,匆匆在身前一挡——只听“铛”一声硬响,反震回来的药杵砸在身上,滚圆的身躯荡起一圈圈波浪。
纵然一身胖肉卸去了不少力道,他仍未能收住脚,口中吐着血,踉踉跄跄倒摔几步,一头倒栽下天廊。
“呼——嗡——”
圆滚滚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一声摔在下一层天廊上,然后弹跳了三下。
“怼~怼~怼~”
洛洛和小白脸整整齐齐吓一跳,眼珠跟随赵煜的身体,起、落、起、落、起、落。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到赵煜身旁,探头。
赵煜一睁眼就对上四只好奇的眼睛。
洛洛礼貌打招呼:“老君峰的张师兄?”
赵煜:“……我姓赵。”
洛洛点头,认真记下来。
‘最胖的姓赵最胖的姓赵最胖的姓赵……’
这下小白脸也扎扎实实记住了。
他眼珠一转,盯住掉在一旁的那根大药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玩意儿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偏头,轻轻一嗅,若有似无带着点鱼腥。
“鱼?”
一听见个鱼字,摔得四脚朝天的赵煜突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双手惊恐地挥舞:“鱼!什么鱼!别别别把鱼拿过来!”
方才在道场救人时,不知道被哪个泼皮无赖兜头扔了半条臭鱼,害他重新回忆起了五福镇那条鱼带给他的可怕阴影,整个人都应激了。
一听见鱼,浑身都麻颤。
小白脸好心帮他捡起药杵,还给他。
赵煜抖着眼珠低头一看,见到杵上有血,顿时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鱼鱼鱼鱼的血!洗洗洗洗不掉!”
他左脚绊右脚地后退,咚一声摔了个墩实跤。
洛洛与小白脸面面相觑。
只见赵煜背靠扶拦坐在天廊边缘,伸出一根圆滚滚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自己的药杵。
一副见鬼的样子。
“血!血!鱼!血!”
洛洛无语:“……赵师兄那是你自己吐的血。你为什么在吐血?”
赵煜如梦初醒:“啊,我吐血……是我吐的血……对,顾梦,顾梦干的——顾梦我X你十八代祖宗!”
洛洛:“?”
他跟顾梦不是关系很好吗?
赵煜越想越气:“当初要不是带顾梦出去做任务混那十个灵石,我又怎么会跑到五福镇,惹上那条鱼!真真是活见鬼了那条鱼!好像大师兄的那个鱼!”
洛洛愣在原地。
好似有一道闪电慢吞吞从天上劈下来,落到她头顶。
她一个箭步蹲到赵煜面前,双目熠熠盯着他,追问:“什么鱼?”
赵煜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小小师妹我我我最近没惹过你吧?”
“我问你什么鱼?”
“就是,执事堂的郝师叔发布了一个任务,调查五福镇上一只打不死的鱼。那鱼,没了半个脑袋,血都快流没了,满身支棱着鱼刺,还在街上爬……”
赵煜战战兢兢把那日看见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洛洛脑袋里嗡嗡响,仿佛回音壁一般,时而回荡着赵煜说的这一句,时而重复着另一句——“大概是个鱼,走在路上,掉了半个脑袋,大概。”
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呼吸,平静地问:“是黑渊海边上的五福镇?”
“是是,”赵煜偷瞥着她脸色,生怕她不满意找他练练,赶紧补充道,“那鱼是真邪乎,跟修罗战场里爬回来似的,一个劲儿往前走,唬人得很,那气势不是我说,真有点儿像咱大师兄!”
洛洛面无表情,语气非常温柔:“它像李照夜,你还把它打死了?”
赵煜福至心灵,反手甩锅:“是顾梦叫我打的!小师妹你不知道我都后悔死了!那鱼碎成渣了都,回到宗门我才发现两排牙齿咬我肩膀上,哎妈哟,想起来心肝都颤,可遭了老罪了!我到现在都怕鱼!”
洛洛沉默片刻,调整好呼吸,淡定问道:“可还有别的?飞鸟?虫鱼?”
“有有!”赵煜连忙邀功,“郝真人说,那一阵子好多鱼虫鸟兽都往阴府封印上面扑!”
“是我被罚进阴府那个时候?”
“对对对,就是,就是!那什么,顾梦被你从阴府里面扔出来嘛,装可怜,说她自己好没用,还从我这里拿了十个灵石来着!就是那个时间,准没错!”
洛洛点头:“哦。”
她知道什么是掏心掏肺了。
他说他是飞鸟,虫鱼。
他说他掏心掏肺投喂那个人,那个人却不领情——她记得那只很像李照夜的妖魔,它杀了好多妖魔,把它们的内脏掏出来挂在她的防御阵上,她以为是挑衅。
原来,在她最想念他做的那个极其难吃的饼子时,他在给她投喂更难吃的东西。
真不愧是你呀李照夜!
洛洛抿住唇,用尽全身的力量憋回眼泪。
她应该高兴才对啊,高兴!
她好高兴!
赵煜心惊胆战:“……嘶,小师妹,你别这么笑,你这么笑,我害怕啊。”
洛洛摸了摸自己的脸:“哦。”
赵煜快哭了:“不是,我真就是觉得那鱼挺……挺顽强?挺冷酷?我也知道大师兄变心了你难过,我也不是故意要提他,就是那个鱼,真跟他有点儿像……”
“啪!”
一只瘦硬的手很重地拍上赵煜的肩膀。
小白脸在他面前蹲下,姿势很狂,偏头,冲他和和气气地笑:“你看我像不像个鱼?”
赵煜惊恐摇头:“……”
小白脸凑近:“不像?看清楚,像不像你打死的那一只?”
赵煜眼珠子转了几转,弱弱道:“我……我懂。”
他低下头,窸窸窣窣一阵翻找。
洛洛:“?”
小白脸:“?”
片刻之后,赵煜把一只沉甸甸的乾坤袋交到小白脸手上。
“哥,道上的规矩我都懂!您亲戚的丧葬费,请收好!”
洛洛:“……”
小白脸:“……”
他成碰瓷的了。
第38章 小白脸 害什么羞?
小白脸把沉甸甸一袋灵石揣进怀里, 非常大度地原谅了赵煜的杀身之仇。
洛洛却不能原谅。
只见她像个滋滋冒火花的炮仗,跳上前,连剑带鞘劈头盖脸, 给赵煜好一顿胖揍!
“我让你杀鱼!我让你杀鱼!”
“哎, 哎,嘶——”小白脸在一旁看得直吸气。
这么揍金主, 有点伤良心。
咳,主要是还有可能伤财运。
眼看洛洛还要飞身跳起来踹, 小白脸赶紧出手,胳膊一探,一个顺手就拦腰给她捞了回来。
洛洛悬空踢蹬了好几脚,够不着,更生气了。
低头瞪去, 后知后觉发现箍住自己的是他的手。瘦硬的小臂横在腰间, 修长手指抓住她腰侧, 烙下清晰的形状。
洛洛脑袋上仿佛挨了一闪电,轰一声,腮边泛
起酥麻。
还没等她喘口气, 后背砰一下撞上他身躯——他随手把她捞回来,臂弯一箍, 禁锢在他身上, 就这么直接抱走。
洛洛呆若木鸡。
他一边大步离开,一边扬起空闲的右手, 很贴心地晃了晃, 示意赵煜没事了。
赵金主擦着鼻血,可怜兮兮地望向这对阳光下的身影。
一个瘦挑嚣张,一个看似可爱实则凶残。
好……好生眼熟!
*
行出一段, 小白脸放下洛洛,俯身盯她,仿佛见了鬼。
她又在神游。
近来她已经学会控制心声了。比如这会儿,她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她在脑子里大声唱歌。
……怎么说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脑子里唱歌还可以跑调,也是长见识了。
他推了推她的头。
“愣什么呢?”
洛洛木头人缓缓转动眼珠,声线飘忽:“没有愣啊。”
他松开了她,但坚硬的指骨和手臂留在她身上的触感完全没有消散。
那一片衣裳热得好像要烧起来。
视线接触,她顿了下,若无其事转走,耳尖迅速染上一片绯红。
他眯了眯眼睛,察觉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他问,“害什么羞?”
洛洛呼吸一滞。
他抬手,用指尖敲了敲她肩膀:“当初肆无忌惮肖想我,爬我床榻,投怀送抱,百般引诱,也没见你害羞过。”
洛洛被他的无耻惊呆:“那些事,明明是你干的。”
他偏头凑近,微笑绝杀:“怎么离开神宫之后,一靠近你就脸红?”
洛洛强忍着没躲:“……”
她的心声彻底失控:不要脸红不要脸红不要脸红!啊啊啊不要脸红!脸!我命令你不准红!
脸颊却不听话,越来越烫,烫成火烧云。
为什么脸红,自然是因为那些不敢思、不敢想。洛洛从来也只对一个人动心,也只对一个人脸红。
神宫那一战之后,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不敢信。
他抬手戳了下她通红的脸颊。
“嘶!”他装出被指尖被她烫到的样子,往后一跳,甩着手,笑得灿烂又可恶,“你这脸,能煎鱼!”
洛洛悲愤欲绝,捏住拳头,埋下脑袋咚咚往前走。
把这铜花地板当他的脸踩!
煎鱼!煎鱼!煎他这个鱼!
“哎,哎哎!”他追上来,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个鱼是我?”
洛洛深吸几口气,慢吞吞转头,故作镇定:“……半个脑袋,走街上,也不能是别的鱼了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对那个药杵有印象。”
洛洛迷惑不解:“那你不揍他?”
他摆了摆手,叹了一口十分老成的气:“仇家多了,揍不过来。你下次有机会做蚊子你试试,能被几十个人追着打。”
洛洛:“……”
她为什么要做蚊子。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那么多飞鸟虫鱼,妖魔,还有蚊子,都是你?”
“嗯。”他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长长的草根叼在牙间,说话时一甩一甩,“鬼知道怎么碎成那么多片。”
洛洛的心揪着疼。
她低声问:“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他轻瞥她一眼,露出个很拽的笑容:“我要是都记得,还能有你什么事?别忘了本尊留你小命,是让你替我办事。”
洛洛:“……”
简直无力吐槽。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幽幽瞪他,瞪了一会儿,心口懒洋洋泛起一股暖流。
——你是李照夜。
——我是你活着的原因,也是你活着的意义。
——你投喂的人是我,无论飞鸟虫鱼妖魔神主,都还记着要找我。
虽是大实话,但是空口无凭,听起来就很像是得了失心疯,杀了洛洛也不可能说得出口。
脑子里也绝不会想。他若听见,必定笑疯。
洛洛可太了解这个家伙了。
“哦。”她点点头,“帮你找回记忆嘛,知道了。”
他轻嘶一声,不可思议地挑起眉尾:“你这语气几个意思?敷衍我?在本尊面前,当真是一天比一天猖狂!”
洛洛小步越过他,飞快地往前走。
唇角压不住笑容。
走出几步,她回眸喊他:“李照夜,快点!”
他:“……”
他瞪她片刻,极其不情愿,拖声拖气:“来了。”
*
更高处的天廊上,顾梦遇到了一个人。
“顾姑娘,”月染尘用一双桃花眼稍微打量她片刻,笃定道,“这是受委屈了!”
阳光下,他一身华裳映着俊俏的面容,很难让人心生恶感。
他轻摇了下薄扇,停在适当的距离,张口便切中要害:“呵,某些人,自己比赛输了,竟然迁怒于你么?”
顾梦蓦地抬眸,又是震惊,又是委屈:“你……”
“我怎知道?”月染尘摇了摇扇,啧啧冷笑,“大男子么,不都那样,何曾知冷知热真正懂得关心人?若我猜得没错,他忽略你感受,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罢?”
顾梦眼眶唰一下红了。
李大哥确实是这样的,他练功的时候,绝不允许她打扰。她用在他身上的诸多心思,他总是浑不在意。
“遇人不淑啊。”月染尘叹气,“顾姑娘生得这般闭月羞花,实力又不弱,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多看看恋慕你的其他人呢!”
顾梦跺脚:“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如此不尊重!”
“别别别,别误会,别误会。”月染尘笑道,“我对顾姑娘,仅是欣赏,对朋友的那种欣赏。”
“我不跟你说了。心情不好!”
顾梦作势要走,月染尘追上前,笑吟吟道:“朋友正是用来排解愁绪的呀。他都没来找你,你也别去找他了——不若我陪你四下逛逛,好几处别致风景,外人可无缘得见。”
他是天道门掌门之子,也是此地东道主。
顾梦与他说话的片刻,已经感受到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很难不让人骄傲。
‘李大哥你看看,我可不是没人要!你若不珍惜,有的是优秀的男人跟你抢!’
她微微颔首:“先说好,我只和你待一会儿。”
月染尘躬身,探扇,微笑:“请。”
二人游过一处景点,正要去往下一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些乱哄哄的动静。
“二公子,出事了。”有一名管事从后方掠上来,落后月染尘半步,低声禀道,“执法队的堂房里死了个女人,又是死在少掌门的床榻上。”
月染尘绝倒:“嘶……我这大哥,怎么回事!”
他挥挥手打发了管事,愁眉苦脸望向顾梦:“顾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月染尘用扇柄揉着额侧:“顾姑娘只消告诉别人,你和同伴分开之后一直与我在一起就行了。”
顾梦蓦地睁大双眼:“你……你难道是凶手!想让我替你作伪证!”
“噗!”月染尘笑得捂住腹,“顾姑娘多虑了,我一个没修为的,哪有那本事飞到执法队的地盘去杀人?再说你与你家李大哥吵嘴的时候,我就在那上边,全都看见了。”
他用折扇遥遥指了指高处一架赏景用的铜吊床。
顾梦一时不知该羞该恼:“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原来他都看见李大哥凶她了,还装知心人,装得有模有样。
月染尘笑道:“所以别担心,我人就在这一边,绝不可能是凶手。我就是懒得应酬,累。”
顾梦看他这模样,心下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解:“你当真没有修为?你怎会没有修为呢?”
他不是掌门之子么?
月染尘苦笑:“我就是没修为啊,全天下都知道,这还能有假?我天生漏脉,存不了半点灵力,你看我表面风光,都是用丹药灵宝撑出来的。”
顾梦点点头:“那是没办法了。如果有人问起,我可以说和你在一起。”
月染尘笑着摆手:“也未必有人问。走,先去案发地看看。”
*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又出一条人命。
执法队的驻地外面围了许多人。
洛洛眼尖,一眼就看到绷着脸的泠雪真君。
“宗主师伯!”
她招呼小白脸挤出人群,凑向泠雪真君。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她的身旁站着个愁眉苦脸的胖男人,像个凡间富家翁,见着洛洛,这胖子本来皱得能夹死苍蝇的川字眉头又拧紧了几分,都能夹死蟑螂了,“你这小友,是当真不给老夫留半分面子!”
洛洛:“?”
小白脸歪身提醒:“贵宗。”
方才在台上,她一口一个贵宗,给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洛洛恍然:“哦……逄月掌门。”
胖男人:“哼哼。”
洛洛知道这个时候应该问候几句,套套近乎,于是她上前寒暄:“您儿子又杀人了?”
逄月真君:“……”
小白脸:“噗。”
就连很不会跟人打交道的泠雪真君眼角也狠狠一跳。
逄月真君急眼:“我儿是冤枉的!”
洛洛心说:谁不冤枉呢,阴府那个倒霉鬼也说自己冤枉。
“你来你来,一起来看查案!”逄月真君大拍胸脯,一副身正不怕影歪的样子,“来来来!”
洛洛当然不会跟他客气:“好啊。”
逄月真君轻哼一声,带头踏入执法队办事的堂室。
越过大堂,入眼便是东西两列厢房。两厢环抱长方形庭院,庭院最北有一间厢房,正是凶案现场。
昨夜凶案未破,月无垢在此地禁足回避。
洛洛一行穿过庭院,踏上三级铜阶,进入厢房。厢房内陈设简单,一眼便可以望尽。
月无垢身穿一件月色宽袍,立在窗前,垂眸与两个长老模样的修士说话。
“某确实没有杀人。”
“一直待在屋内不曾外出,也不知尸体为何出现在床榻。”
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见此人衣冠楚楚,消瘦俊美,眉眼不染红尘,周身没有一丝血痕。
再看那床榻,破碎的衣裳扔得满榻都是,地上也有。
受害者不着寸缕,双腿被掰成不堪入目的形状,身上被捅了好几刀,凶器最终插在她的心脏上。
尸身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血濡湿了被褥,顺着铜榻一道一道往下流,凝固在榻缘与脚踏之间。
众目睽睽之下,天道门负责勘验的长老也不好公然袒护,只沉声向逄月真君禀道:“床榻上,暂时只寻到少掌门与这名死者的气息。”
众人齐唰唰望向月无垢。
他还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垂着眸,淡声道:“诸位请查,某静待结果。”
另一名长老抵拳咳嗽:“既是他本人睡过的床,有他的气息不足为奇,这不能算什么证据吧。”
泠雪真君大皱眉头:“月无垢,你既说自己不曾离开过这里,那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凶案,你竟视而不见?”
“抱歉。”月无垢颔首,“某在窗前小憩过片刻。醒来便是这样了。”
众人:“……”
天道门的长老都有点编不下去了,摁着额头,一脸牙疼:“少掌门啊……”
您倒是随便给个稍微过得去的解释?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顷刻有人来禀:“有两个入围百名的青云子,说是丢了师妹,着急闹着要进来。”
逄月真君正愁不知受害者身份,挥手:“快让他们来认人。”
想了想,示意长老用白布盖住尸首的身体。
两个年轻男子带着一身风扑了进来。
颤着眼珠,凑近床榻。
地上血渍虽已凝固,但鞋底落上去,仍然发出黏腻的声响。
“呼——”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不是小师妹!”
刚露出笑容,又觉不妥,赶紧收敛神情,抱歉拱手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洛洛记得这三个人。
他们在道场救走了一家三口,后来小师妹又折回来,多救了好几个。
洛洛问:“人不见了吗?怎么不见的?”
两个人都摇头:“走在天廊,忽然一转头就不见了。前前后后都寻遍,问了附近的人,都没看见她。”
正是遍寻不见,忽然听闻月无垢床榻上死了个女子,师兄弟二人只觉天都塌了。
虽然对不住死者,但……万幸不是小师妹。
窗边的月无垢忽然开口。
“昨夜死的那名女子,死前六个时辰失踪。”
他望了过来,对着洛洛这一边说话。他的嗓音很特别,音色悦耳,但是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调子,听着就像个断情绝爱的人。
洛洛不禁很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小白脸连扯了她两下她都没发现。
说话间,月染尘与几个管事进来了。
“爹,各位叔伯!”月染尘作一圈揖,然后指了指身后,“这老汉说她女儿半夜不见的——差不多丢了六个时辰。”
众人不禁屏息望向那老汉。
老汉跌撞走近,一看床榻上的尸首就呆住了,半晌,喉咙里憋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儿啊……”
泠雪真君冷冷望向逄月真君。
不等她开口,逄月真君便举手告饶:“怪我,怪我!速速,速速给我查!”
真就是倒霉啊!
轮到别人承办青云大会的时候,咋就没那么多事?
一片混乱间,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惊恐吸气:“那小师妹……”
失踪六个时辰,死?
忽见小白脸抱起胳膊,溜溜达达凑到了月无垢面前。
他半眯着眼,伸出两根手指,从月无垢那件洁净无垢的月袍缝里,拎出来一根女子细长的头发。
小白脸挑眉挑衅:“小白脸,说说,这是什么呢。”
第39章 狗东西 狗东西李照夜。
这根长发显然不属于月无垢。
他挽着高髻, 束以玉冠,鬓尾如刀裁,发根如鳞列, 一丝不苟, 分毫不乱,掉一根都能看出个凹陷。
如果用李照夜的话说, 这叫“盘一次二十年不拆的老头”。
况且,月无垢发质如硬墨, 小白脸在他身上找到的这根长发却是细软深棕。
月无垢蹙眉:“某不知。”
小白脸无声啧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小白脸兄弟。”
这根头发嵌得很是地方,也很不是地方。它深嵌在下腹衣袍的纹缝间,有一小半还压在了束腰的玉扣带底下。
很容易让人脑补出一幅女子的脑袋在月无垢腹部蹭拱的画面。
这是干什么?
一名长老下意识望向床榻上的尸身。
受害者面容扭曲,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痛苦哀嚎的表情,下颌骨几乎脱臼。
“倒是不曾查验过。”长老提步上前, 取出长针形状的透明法器, 小心探入尸首张大的嘴巴, 查验了唇、舌、齿、喉。
月无垢眉心微蹙,看了月染尘一眼。
片刻,长针法器灵光一闪, 长老悄然松了一口长气:“口内并无男子的气息。”
月染尘很轻佻地瞄了瞄白布盖住的尸身腿腹,问:“‘那儿’也没有?”
长老摇头:“与昨夜的尸身一样, 看似被侵犯, 实则尸身上并未找到男子的痕迹。身下一片狼藉,是刀捅的。”
听着都让人骨缝直冒寒气。
眼下, 那把刀仍然插在尸身心口。它是一把普通的杀鱼刀, 单刃,不长。刀柄沾满了血,黏着无数错乱的指印——都是受害者自己的。
月染尘笑道:“那我知道了!要我说嘛, 这些女的就是痴恋我哥这尊无心大佛,爬床不成,恼羞成怒,自己把自己给捅了!”
一听这话,瘫在一旁的老汉顿时目眦欲裂,捏着拳头想要冲上来跟他拼命。
不曾想踩到女儿的血,粗布鞋一滑,吱一声脸朝下就往地上栽。
泠雪真君表情不动,长袖之中荡出一道灵力,扶稳老汉,径直将他送到月染尘面前。
老汉顺势抡起胳膊,“啪”一声扇了月染尘好大一记耳光,打得他踉跄倒退,撞翻了一张紫铜凳。
“哎——”逄月真君一时没来得及阻止,眼见打都打了,只得拉下脸
训斥小儿子,“再敢胡乱说话,我也饶不了你!”
月染尘扶住身后案桌,偏头吐一口血沫,摸了摸嘴角,嬉皮笑脸盯向那老汉,目光如蛇:“好,好,我记住了。”
月无垢提步上前,扶住他。
垂眸,淡声问了句:“你方才在何处?”
月染尘瞪眼:“我跟顾梦姑娘在一块儿——怎么了?”
月无垢蹙了下眉:“无事。”
逄月真君都气笑了:“你还有心思管你兄弟?啊?你自己呢,你倒是说清楚,凶案发生的时候,你人在哪?”
月无垢仍是同一句话:“在窗下小憩。”
逄月真君鼻孔冒烟:“床上死人这么大动静,你说你在这儿,什么也没察觉?”
月无垢点头:“不曾察觉。”
老父亲气到捧心。
月无垢见父亲没话说了,便转过身,望向对着天光观察那根头发的小白脸,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小白脸侧过半张生无可恋的脸:“李照夜。”
听到这名字,泠雪真君眼角不禁一抽,很不赞同地盯了盯洛洛。
洛洛:“……哦呵呵呵。”
“李照夜。”月无垢问,“可曾看出些什么?”
小白脸震惊:“你一个凶手瞎打探什么情报?”
他迅速背转过身,遮住那根头发不给月无垢看。
月无垢:“……”
洛洛绕过床榻一侧,从榻头那一边靠近尸身,摘下她一根头发。
两个人默契凑到另一扇窗下。比对。
“毛光水滑,弹力好,油水足,护养到位。”这是月无垢身上的头发。
“干枯起鳞,养分不良。”这是受害者的头发。
二人对视。
“不是同一个人。”
洛洛接过他手中的长发,轻轻嗅了下:“有一点桅子花的味道。”
所以月无垢身上的长发来自一位养尊处优、身上带有桅子香气的女子。而非受害者。
这个女子是谁呢?
有没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洛洛叫过那对小宗门师兄弟:“你们小师妹身上有桅子花香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面色尴尬:“不知道啊,谁家好人能凑近了去闻师妹。”
另一个连忙摇手:“就是啊,正经人不能这么干!”
洛洛:“……”
她不想脸红,但耳朵尖却迅速变得滚烫。
李照夜以前就曾拎起她头发来闻,一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还扬扬下巴使唤她:“你拿什么洗的头发,给我也整点。”
洛洛不解:“就是宗里的皂角,你也有。”
他又闻她:“味道不像。”
洛洛着急,带他去流光阁后面的小瀑布,把自己清洗头发的皂角拿给他看,“就是一样的。”
“试试再说。”他摆着手,很不讲究地顺走了她的皂角。
当时她还真挺着急,以为他误会她有好东西不告诉他。
如今懂了。
李照夜,他就是个狗东西。
他在神宫那张巨大的玉榻上暴露了——他凑过来嗅她,还说了句狗话!
“你身上什么味道。闻着就想X。”
洛洛的耳朵越来越烫,她怀疑发丛里在冒烟。
要死。
她用力在脑子里唱歌,唱得贼大声。
小白脸凑了上来。
他见鬼一样盯着她:“别唱了。”
以前动不动在脑子里哭,治好没几天,动不动又唱歌。
她就不能正常点?
洛洛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他,转身办正事:“月无垢,你昨夜抓起来的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也是倒霉,只是在第一个凶案现场说了几句大实话就无妄遭灾。
洛洛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不曾想月无垢一听这话竟然脸色微变,撇开视线,声线略紧:“已经送走了。”
这么不自然,谁都知道有问题。
“你把人杀了?”洛洛逼问。
“没有。”月无垢额角绽起青筋,在掌宽的月布下突突跳动。
洛洛疾步走到泠雪真君身旁,大声告状:“宗主师伯,昨夜凶案发生后,有人当众质问月无垢,被他抓走,生死不知!”
泠雪真君把眼一瞪,逄月真君脸都青了,跌脚道:“好大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久了撒手掌门就是这点不好,儿子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的事,通通两眼一抹黑。
月无垢沉声道:“父亲,人,确实已经送离建木。”
“往哪送的?”
月无垢薄唇微抿,不想答。
“说啊!不说是吧,”逄月真君挽起袖子,“去,把少掌门手下那两个最得力的带过来,严刑拷……”
月无垢打断:“东南,不出百里。”
*
化神大修士全力施为,不多时就追上了那一行人。
落地时,洛洛略微有点恍惚。
泠雪与清虚师出同门,被她带着瞬移,冷不丁让洛洛想起了师父。
她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想起过那个人了。
定定神,望向前方。
这一队人,抬着一口棺。
泠雪真君勃然大怒:“还敢说没有伤人?!”
逄月掌门一口接一口倒吸着凉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急火攻心。
月无垢可是他这辈子的指望啊!
他抬起胖手指指点点:“拦……拦下来。问……问清楚。”
洛洛倒是一眼就看见了昨夜那两个人。
这二人垂着头,拖着脚步,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得厉害,倒是真没出什么事。
既然如此,月无垢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想说?
片刻,一个气度不卑不亢的年轻修士走出来,向逄月一行回话:“我等来自青林宗,棺中之人是师母。师母离世,带她回宗安葬。”
“青林宗……嘶。”逄月掌门惊道,“那不是亲家么!”
月无垢的亡妻,正是青林宗宗主夫妇的独女。
原来他们是青林宗的人。
青林宗只是个末流小宗门,这门婚事可谓门不当户不对,是月无垢执意要娶。
人家青林宗也很有骨气,婚后与这门富贵亲家几乎没有往来,也不曾收受女婿任何资源。
逄月真君不动声色用神念一扫,发现棺中之尸确实就是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亲家母,大约死了有一日。
“这……亲家怎会……”逄月真君悲痛道,“怎会如此!”
“师母身体一向不好。”青林宗的修士回道,“师妹惨死,师兄被判为凶手,废去金丹罚入阴府,连番打击之下,师母病势加重,油尽灯枯。此次师母本想见一见月少掌门,问一问师妹的旧事,不曾想……”
他微微哽咽,“未能坚持到见面。”
在他身后,另外两个人实在按捺不住愤慨,仰脖叫道:“这下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们师兄不是真凶!凶手就是他月无垢!”
“不然怎么又有人死在他床上!他月无垢,就是杀妻真凶!”
逄月真君连忙压手道:“真相尚未大白,真相尚未大白。”
修士反身制止师弟们叫嚷,心平气和道:“无论真凶是谁,总不是我们师兄了罢。师兄既然冤死,贵宗是不是应该为他洗刷冤屈,还他清名?”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并不指望天道门大义灭亲。
月无垢能够“大度”释放这两个闹事的师弟,已是高抬贵手了。
逄月真君点头:“自然。待查明真凶,定会昭告天下。”
修士微微惨笑,颔首:“那便告辞。多谢掌门与少掌门宽仁,不计较师弟言语冒犯。”
一行人抬起棺木,继续远去,渐渐淡出视野。
“唉。”逄月真君叹息,“这门亲事,本来挺好的。儿媳温婉,亲家省心。可惜了。”
泠雪真君问:“尸体可有什么问题?”
她其实也探过。
逄月真君摇头:“确实是油尽灯枯。生前应该是吃过不少吊命的药,尸身泛起些许驳杂阴煞气息,也属正常。”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
“无垢他,从前与媳妇感情是真的好。”逄月真君道,“那孩子,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他是不想提这一茬。”
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死
去的师母不是来找月无垢叙旧的。
倘若她没死,八成会刺杀月无垢,替女儿和徒儿讨一个公道。
逄月真君一声长叹:“我敢以性命担保,我儿绝无可能杀妻——我们月氏子弟,都是痴情种……”
洛洛表示怀疑:“您小儿子可不像。”
逄月真君:“……除了他!”
泠雪真君道:“你不是也讨了小老婆?”
逄月真君整个气胖了一圈。
这两个女子,简直就是来克他!
逄月压低嗓门:“我老妻都没了多少年,讨个续弦,不过分吧?”
他都一把年纪了,天赋不行,合道无望,娶个年轻漂亮的可心人宠上一宠,感受感受夕阳红,也是人之常情嘛。
*
小白脸离开月无垢的厢房,晒着太阳,漫不经心地四处溜达。
他手指微动,指间绕着那根长发。
行过一座铜花像,他垂下手,手中已空无一物。
有微风刮过,带走地面几寸灰屑。
封印底下的狂暴戾气吞噬了这根头发,丝丝缕缕黑气探入风中,顷刻便有了细微感应。
很近。
他挑了挑眉尾,大步走向建木北枝一间院落。
“吱呀。”
门开了,一个身穿轻薄纱衣的年轻女子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
小白脸眼珠一定。
找到了,就是她,桅子头发。
只见这个桅子头发踮脚望了望,手指重重绞着条帕子,咬唇颤声问:“夫君那边,还没消息么?怎么就发生凶案了,怎么就发生凶案了?”
左边那丫鬟扶着她胳膊,笑道:“夫人急什么呀,若是真查出少掌门有问题,对咱们来说,那也不算是坏事呀!”
右边的丫鬟稳重,轻咳一声:“慎言!”
左边的嘟哝道:“我也没说什么。左右日子还长着,咱夫人虽是续弦,那也是正头娘子,将来有了儿子,这儿指不定是谁作主呢!”
这二人没看出来,年轻夫人已经忧心得快要晕过去了。
小白脸惊奇挑眉:“啧。”
桅子头发,居然是月无垢小妈。
*
逄月真君一行回到建木,愕然发现凶案现场多了个人。
只见他的新夫人委顿在地,用帕子掩着脸,哭得哀伤欲绝。
逄月真君浑身都麻了:“啊哟夫人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洛洛望向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的小白脸,四目相对,心领神会:“桅子花香?”
他挑挑眉尾示意答对。
桅子头发大约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差不多了,他把她拎过来,都没怎么吓,她自己就崩溃了。
一见逄月真君,她立刻软身扑上前,抱住他小腿一阵哀哭求饶:“夫君饶命!是他强迫我,我不情愿的!他是我继子啊,我怎么能愿意跟他……可是他威胁我,逼迫我,他说我若敢告诉夫君,他就杀光我全家!”
她颤颤望向窗边的月无垢。
那一瞬间,众人仿佛都听到了一声雷响,轰在逄月真君头顶上。
逄月真君:“什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年轻夫人哀哀抬眸,对上他震惊错愕的视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夫君你不知道?”
她蓦地转头,盯向厢柱旁边的小白脸。
“他、他说……他说我与月无垢的事,夫君都知道了……”
小白脸很无辜:“我就是随便诈一下,哪知道你这么实诚。”
“啊!吾命休矣!”掌门夫人晕在了掌门枕头般的脚掌上。
众人恍恍惚惚回不过神。
所以……发生凶案的时候,月无垢真的不在这里,而是去找了自己的……小妈。
难怪他咬死不说。
小白脸得意忘形,偏偏头,把洛洛叫到身边。
“怎么样?”
他一脸骄矜,微眯着眸,扬着下巴,满脸都写着“还不速速崇拜我”。
洛洛点点头。
她非常认真地夸他:“鼻子这么厉害,你真像个狗。”
小白脸:“……???”
第40章 真男人 他是要上天。
儿子和小妈……
好一口猝不及防的大瓜!
众人恍恍惚惚回过神, 目光从那位晕厥过去的掌门夫人身上移开,落向站在窗边的月无垢。
只见月无垢眉心微蹙,语气平淡之中略带厌恶:“某不曾做过。”
逄月掌门猛然往后一跳, 甩开枕在自己脚上的夫人, 冲她怒喝:“谁!是谁指使你冤枉我儿!”
昏迷的人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小白脸却发现了端倪,只见他眉尾一挑, 两步踏上前,大马金刀往掌门夫人面前一蹲, 一手拨开垂在她脑后的云髻,另一手将她的后脖领子往下一扯,唰!
一截脖颈袒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她雪白纤细的后颈上,赫然留有一个男人的手印。
单看指骨的形状便可以和月无垢对上——他的本命法器是月轮戟,第一截关节用得极其频繁, 骨节指茧与常人区别很大。
他还戴了只扳指, 映痕清晰地留在了继母颈间, 简直铁证如山。
擅长脑补的人已经可以想象出月无垢是如何用力摁着继母的脑袋和后脖颈,把她的头发丝勾挂在他腰下。
逄月真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面孔憋成猪肝色。
一位长老出言安慰:“往好了想, 这也是少掌门的不在场证据。”
逄月真君怒目而视,长老讪讪挠头。
“既然真凶可能另有其人, 那逄月掌门的家事, 我等就不便掺和了。”泠雪真君实在不喜这种糟污事,“告辞。”
逄月真君咬牙切齿环视在场小辈:“吾不希望在外面听见任何风声。”
“自然, 自然。”
*
离开执法堂, 洛洛叫住了那对着急要去寻找小师妹的师兄弟。
“你们那里有小师妹的东西吗?”她补充道,“带着她气息的东西。”
二人摁下焦灼,闭上眼睛思忖片刻。
师兄道:“小师妹的东西都在她乾坤袋里, 我们实在不曾碰……”
二师弟双眼忽一亮:“她亲手做的剑穗!”
师兄愣愣低头看自己的剑:“她做的?她不是说买来的?”
二师弟一边叹气一边摘下自己的剑穗:“谁让你总是那么凶,小师妹怕你骂她不务正业,不敢跟你讲。”
大师兄嘴唇动了动,半晌,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说话。”
二师弟眼眶微红,把头别走。
小白脸三两下拆开二师弟递来的剑穗,拨了拨那堆红丝线,遗憾摇头:“也没扎个手。”
单是做个剑穗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气息。
至少也得是毛发、血样。
洛洛学着他的样子拆开属于师兄的剑穗。
忽一愣。
只见剑穗里面,很小心地藏了一绺头发,挽成半只同心结——看得出来原本是一只完整同心结,因为心虚,刚做好又被拆掉一半。
洛洛自己也干过这种事,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的胆子比这个小师妹更小,不敢藏自己的头发,只敢从自己的剑穗上抽了根同样的丝线,藏到李照夜的剑穗里面。
本来也想挽个同心结,生怕太明显,又拆了半边。
在那之后她有好久不敢碰他的长天剑。
“小师妹怎么把头发缝进去了?”师兄直愣愣道,“这么不小心。”
一旁的二师弟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半晌,叹了口长气:“小师妹什么眼光啊……”
怎么会看上这头呆驴呢?
这呆驴哪里比得过自己玉树临风嘛。
二师弟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转头问洛洛,“这样的头发可以么?”
洛洛觉得应该可以。
小白脸只用一根头发就能找到月无垢小妈,这可是一绺。
她压下心绪,将手中的头发和剑穗递向他。
此情此景,难免有种旧日重现的错觉。
洛洛越想假装若无其事,越是感觉欲盖弥彰,她强作镇定,顺嘴说了一句相当符合情境的话:“闻一下,把她找出来。”
小白脸随口应下。
走出两步,歪
头疑惑。
怎么感觉怪怪的,仿佛哪里有点不对劲?
洛洛探过脑袋,担心地问他:“有困难吗?”
“啧。”他抬手把她推开,“小菜一碟。”
黑气吞噬掌心的头发,他闲闲扬起一只手,感应到风中残留的细微气息,提足大步往前走。
洛洛赶紧偏头示意师兄弟二人:“快,跟上他!”
小白脸:“……”
自己分明是领导者、主心骨,不知为何,就是感觉有点怪。
虽不解,但侧眸一瞥,见她一脸期待信任地盯着自己,倒也受用。
*
“儿子离开片刻。”
月无垢硬要走,他爹逄月真君并没有本事拦住。
几位长老也不可能插手父子家事,尴尬间,眼睁睁看着这位月下谪仙般的少掌门飘然而去。
少时,月无垢追上了正送顾梦返回住处的月染尘。
“顾姑娘。”月无垢淡声道,“某有一个疑问,望姑娘解答。”
顾梦瞥了月染尘一眼:“你问吧。”
“寅时三刻,你与舍弟始终在一处?”
顾梦假装想了一会儿:“嗯……我不记得时辰,不过,初赛结束之后他就带我参观建木了。”
“多谢。”月无垢颔首告辞。
看他走远,月染尘忍俊不禁:“噗哧,我这个大哥呀,心思最简单了,旁人说什么他都信。看,你一句话,是不是给我省了许多麻烦?”
顾梦掩唇笑:“这么傻的人,也能做少掌门?”
月染尘笑而不语。
君子可欺之以方,像大哥这种人啊,实在是容易糊弄。
“走吧,出来这么久,你家李大哥该担心你了。”
*
层叠的天廊之下,小白脸带领洛洛三人,一路追寻那个失踪小师妹的气息,来到了一条铜廊道上。
他放慢脚步,行到长廊正中,定住。
他望着眼前空无一人处:“这儿。”
洛洛:“?”
身后那对师兄弟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妹正是在这里消失的!”
洛洛疑惑:“不是让你找她失踪的地方,是让你找她……嗯?”
她陡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人就在这儿?”
一阵风掠过天廊,拂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
人在这儿,看不见?
“到处再找找?”
“好!”师兄弟二人疾步走到天廊边上,四下跑着喊人,“小师妹!小师妹!”
空荡荡的天廊,哪里也不可能藏住一个人。
一时间线索全断。
疑凶月无垢有不在场证据,对失踪小师妹气息的追踪也止步于此。
眼前只剩一团迷雾。
洛洛环视片刻,小步靠近小白脸,招呼他:“不然你再仔细闻闻?”
他收回视线,垂眸望向她那双“期待崇拜”的眼睛。
忽一瞬间,大彻大悟。
他瞪她:“你把我当狗用是吧?”
闻一闻气味,然后开始寻人?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洛洛:“……”
等等你听我狡释!
洛洛又一次被捏住了后脖子。
上次他这么把她摁在雕花铜护栏上凶她,害她的脸红成了螃蟹。
今日却略有不同。
被他捏住的瞬间,一个在她脑海里盘旋了许久的疑问不自觉地蹦了出来。
月无垢既然捏着小妈后脖子把她摁在身上亲,那又是怎么把她的头发挂到他腰带扣上的?
一瞬间,她脑补出好几个奇奇怪怪的亲吻动作。
都够不着。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心声把他气笑。
他没好气地把她拉近,凑到她耳畔,轻飘飘道:“这都不懂吗?”
洛洛呆住,一阵可怕的酥麻拂过耳朵,迅速向周身蔓延。
她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还没喘过一口气,他捏着她后脖子,用一种近似于挥舞比划的姿势,旋身,把她往下一摁。
顷刻间,他斜倚在扶栏上,懒散曲起一条腿。
她的后脑勺仰躺在了他腿上,耳旁鬓发果然能蹭到他的腰。
他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触到她:“这不就能亲到?”
洛洛呆呆:“……哦,哦。”
距离那么近,她必须很小心地收敛着气息,才不会呼到他脸上去。
他反手把她拎了起来。
洛洛用力站稳,心脏噗噗乱跳。
他觑着她神情,唇角不禁浮起得意的笑:“你那个李照夜不行啊,这都不会,是不是男人。”
洛洛:“……”
她小小瞪他一眼:“就你懂的多!”
他像个花丛老手一样骄矜地笑,“那是。”
真男人,无师自通。
洛洛:“……”
简直无力吐槽。
*
师兄弟二人留在天廊,小白脸带着洛洛一路往下,找到了那个暂时被安置下来的老汉。
女儿的尸身停在一块木板上,老汉坐在一旁,时而低头用手捂住脸,时而抬头茫然地望望天。
小白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洛洛心领神会,立刻把自己全部气息藏到他的阴影下。
默契得让他眼角一跳。
时间缓缓流逝。一炷香,两炷香……
他低头盯她。
这个家伙,表面乖到不行,心声却很不老实。
她正在念叨:守株待兔守株待兔守株待兔!免,兔肉,红烧,油炸,麻辣,煎烤!
他:“……”
给他也弄馋了。
忽一霎,风中微动。
只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越过守在院外的两个执法修士,瞬移出现在老汉身旁。
竟是月无垢。
洛洛睁大双眼,只见月无垢用一道禁咒封住了老汉的嘴,抓住他的粗布衣裳,拖着他大步穿过厢房,走向后窗。
小白脸抬手招呼洛洛,双双矮身离开铜瓦檐,攀过屋脊,整整齐齐伏在屋后飞檐边上。
低头望去,窗下月无垢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只见他揪着老汉衣襟,往上一扬一提,把老汉整个上半身推出了窗台。
“唰!”
一阵狂风吹过,月袍广袖在空中翻飞。
建木之上,建筑错落层叠,窗下便是万丈深渊。
老汉身体悬空,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苍老的面孔憋得通红,粗壮的手指拼命抓挠月无垢的手腕,然而无法撼动分毫。
月无垢盯他片刻,反手在厢房内下了个隔音咒。
此地发生的声音再也传不到外面。
他阴恻恻开口:“你女儿,就是个表子,是个贱种。”
老汉愣怔片刻,蓦地瞪大一双充血的眼睛,冲他无声怒吼。
月无垢笑笑地说道:“想男人想疯了,拿个匕首当囗囗,自己囗自己,爽死了是不是?”他忽然厉声,“是不是!说啊!是不是!”
满口污言秽语。
洛洛大怒,刚想起身,身体忽一轻,像只风筝一样,被封印线“放”了起来。
眼前一花,她已被小白脸轻飘飘送到了庭院外面。
“去叫人。”
洛洛:“哦!”
封印线收回,小白脸歪坐檐边,面无表情地垂眼看。
只见月无垢状似疯癫,口中污言秽语不绝,骂几句,呼一下把老汉往外推,眼见人就要跌下去,他又将他拖回。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嘻笑着,语气阴毒得像一条蛇,“要不是留下痕迹不好交待,我必扇烂你张臭脸!什么东西!”
他又瞪着眼道:“你放心,你‘自尽’之后,我定会好好对待你女儿的尸体……”
月无垢极尽羞辱之词,唾沫横飞,将一腔恶意尽数倾泄向无助的老汉。
小白脸静静看他表演。
大约辱骂了一刻钟功夫,月无垢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用手指若有似无地勾着老汉衣襟,意兴阑珊道:“我该走了,你也去死吧。”
正待松手,忽闻檐上传来一个很欠揍的声音。
“喂,都这样了还不敢解禁言术?怕他骂你么,哥们你这心灵是不是有点脆弱了?”
月无垢身躯
微震,缓缓抬眸。
小白脸笑吟吟偏头,冲他扬了扬手。
月无垢眸光闪烁:“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小白脸十分冤枉:“我来这么久,也没吱过一声打扰你吧?这不是你说要走了,跟你打个招呼。”
月无垢垂眸:“行啊。”
藏在袖中的左手已蓄足了灵力,只待将此人一击毙命。
扔了老汉,此人必救。
月无垢微微勾唇,扬手。
只听“嘚”一声轻响,他的手指从老汉的衣襟上松开,老汉翻出窗外之际,他已捏好了必杀之击。
耳畔忽然脆声震天。
他布下隔音咒如烟花般碎裂,只见一片冰光荡了进来,将老汉定在窗台。
面若寒霜的泠雪真君带头踏了进来。
迟她几步,逄月真君长宽相等的身躯几乎是滚进了后厢。
洛洛紧随其后,大声告状:“他辱骂老汉,还要杀他!”
冻结的画面撞入眼帘。
众人看得真真切切。
逄月真君急火攻心:“你……”
视线落到月无垢身上,忽然怔住。
小白脸悠哉游哉从屋檐翻了进来,随手把老汉拽进屋,道:“我们本是想着月染尘恐怕要报复老汉,于是前来蹲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蹲了个大的!震惊!”
洛洛:“……”
谁家震惊是用嘴说的?
简直震惊得一点儿都不真情实感。
逄月真君眉头越皱越紧。
他疾步上前,月无垢竟不敢与他对视,狼狈低下头,别开脸。
喉结快速滚了几下,他猛然闭紧了眼睛。
片刻再睁眼,脸上的慌乱狼狈一扫而空,恢复了清冷淡漠的神情。
“父亲?”
月无垢淡淡扫一眼周围,蹙眉。
逄月真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方才不是你,是老二!”
身为父亲,又怎会分辨不出自己两个截然不同的儿子。
逄月真君倒退一步,瞳仁轻颤,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月无垢。
“你……他,他怎么会,你身体,怎么是他!”他抬起胖手重重揉搓着眼睛,“老二怎么在你身上……”
月无垢抿唇沉默。
逢月真君颤手指着他:“那些事都是老二做的,对不对!你还要替他遮掩,替他瞒!杀人,逼.奸继母,他是要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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