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兔子 不是东西李照夜。
“说!”
逄月真君大怒, “你跟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休想再瞒!方才他那个贼眉鼠眼的表情我可看得真真的!”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即刻去把月染尘捉拿过来。
“父亲误会了,没有这种事。”月无垢抬起一对清冷如霜的眸, 嗓音微涩地解释道, “此事与二弟无关,是我看不惯这个老汉掌掴二弟, 擅自前来报复。没想杀人,只是吓一吓他。”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气息不稳,表情也僵。
逄月真君望天冷笑三声:“撒谎!硬着头皮使劲儿撒谎!就想保他是吧!”
月无垢抿唇垂眼。
片刻,月染尘被带到。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一进门就瞪着眼睛大喊大叫,“我在自己屋里呢,大哥跑这儿杀人, 关我屁事!”
逄月真君眯眼盯过去。
月染尘梗起脖子, 眸光微微闪烁, 色厉内荏地嚷嚷:“我没用,我废物,就活该我给大哥背锅?”
逄月真君难免痛心失望:“是你大哥在给你背锅!他句句都维护你, 可你却……唉,家门不幸, 又让泠雪道友见笑了。”
泠雪真君并不熟悉逄月的两个儿子, 但她可以清晰感应到那一瞬间月无垢身上剧烈转换的气息。
确实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月无垢上前一步护住月染尘,认真向逄月真君解释:“父亲, 并非我维护二弟。我已问过, 继母出事时,二弟与太玄宗的顾梦姑娘在一处,此事的确与他无关。”
月染尘一听更来劲了, 甩着折扇大声叫道:“不错!休想赖我头上!”
泠雪真君暗叹一声:“叫顾梦过来。”
顾梦很快被带到。
见这架势,顾梦不禁有些心慌气短,埋怨地瞪了月染尘一眼,硬着头皮说道:“我说过的,我也不能确定时辰。差不多就是初赛之后,月染尘他说带我四处参观,我也不好拒绝他。”
洛洛歪着脑袋想了想。
“不对。”她一板一拍道,“你打了赵煜。”
泠雪真君扶额:“把赵煜也叫过来!”
片刻,赵煜带到。
满腹怨气的赵煜二话不说就把顾梦给卖了:“她撒谎!寅时三刻她根本就没和月染尘在一起,她一个人在天廊,跑跑停停的大半天,我好心追上去跟她说话,她竟把我打出内伤来!”
“我……”顾梦面孔涨红,“什么时辰发生过什么事,我怎么可能桩桩件件都记得那么清楚!”
泠雪真君恨铁不成钢:“那你就敢替月染尘作证!”
顾梦悻悻:“我又不知道他们那些事……我见少掌门只是随口一问,我便随口一回,不是什么作证不作证。”
此刻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月染尘。
往日他只需要糊弄大哥一个人,总是可以轻松过关,今日偏偏倒霉,撞上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月染尘恨恨盯向小白脸,只见这小白脸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站在洛洛身后,偷玩她的发尾。
洛洛注意到月染尘的目光,她顺着往身后一看,顿时无语。
她谴责地盯住小白脸的狗爪子。
小白脸动作一顿,若无其事松手,恶人先告状:“你哪蹭来一头蜘蛛丝,差点粘我身上。”
洛洛:“……哦。”
那一边,顾梦作伪证被揭穿,泠雪真君失望地挥挥手,示意她滚蛋。
顾梦红着眼眶憋屈离开。
静默片刻,逄月真君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不必再狡辩了。”他翻起眼皮,瞥向自己两个儿子,“你们自己的行为,已经把你们出卖干净了!”
月氏兄弟面露茫然。
逄月真君猛然盯向大儿子:“你若不是知晓老二能占用你身体做坏事,为何要去向顾梦求证,事发时老二是否与她在一处?!”
月无垢额侧青筋蓦地一跳。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逄月真君又盯向小儿子:“你当时远在建木另一头!若非心虚,为何要找顾梦替你作伪证!”
月染尘颊肌微抽,眼神剧烈闪动。
“你继母方才已经全招了。”逄月真君也是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细细向我道明,‘月无垢’都是在何时、何地,对她何等行事,又曾说过什么污言秽语。我可以不要脸面了,将你身边的人通通叫过来,一桩桩一件件对你的时间行程!”
眼见无可抵赖,月染尘恨恨咬紧牙关:“是——我是能上大哥的身,那又怎么样!凭什么就认定坏事都是我做的,就不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你!”逄月真君大怒。
一巴掌扇过去,却落在了月无垢脸上。
月无垢默默将弟弟护在身后,替他挨了父亲这一记响亮的耳光。
逄月真君更是急火攻心,颤手指着月无垢:“你……”
月无垢咚一声直挺挺跪下:“父亲,二弟身体孱弱,打不得。况且做任何错事的都是我的身体,罚我便是。”
眼看哥哥拼命替自己扛祸,月染尘脸上却没有一丝触动。
他反倒是抱手笑了起来,环视四周,得意道:“听听,听听,我大哥说的才是人话嘛!”
“你就这么护他?!”逄月真君被大儿子气笑。
月无垢垂首道:“父亲,二弟孩童心性,冲动顽劣,其实本性并不坏……”
逄月真君拂袖打断:“那你可曾想过——若他是杀你媳妇的真凶呢!”
月无垢大骇,身躯一震,陡然抬眸:“不可能!”
“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逄月真君已是怒极,“他敢逼迫继母,难道就不敢逼迫大嫂?!”
月染尘原本得意洋洋,听见这番话,脚下忽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只见他额头迅速渗出冷汗,面孔发青,嘴唇发白。他极力想要强装镇定,探手去扶身后桌椅,慌乱间接连推翻了两张紫铜高
凳。
一阵铛铛乱响。
逄月真君蓦地盯住小儿子:“怕不是用你大哥身体对大嫂行那不轨之事,被她察觉,你就杀人灭口?!”
“没、没有!”月染尘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后退,“我没有,没有!”
他这副模样,谁看了都知道是心虚。
月无垢却蹙眉正色道:“可是父亲,眼下这两起命案发生时,二弟的确不在场。”
“啊对!对对对!”月染尘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锐声叫起来,“昨晚我哥巡夜,我没上过他身,他知道,夜里那个死人当然跟我没关系!今天,今天趁你们搞青云会,我上我哥身,去找小妈,让她给我泄泄火,你们不都知道了吗?我哪有那功夫杀人?”
逄月真君的脸重新绿了一遍。
月染尘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所以这俩人不是我杀的,证据确凿!那嫂嫂当、当然也不是我杀的,谁也别想冤枉我。”
月无垢点头:“我信。”
月染尘呲牙笑起来:“爹,你听听大哥怎么说,你可别瞎冤枉人,说话是要有证据的!”
时过境迁,哪还能有什么证据。
逄月真君看了看一味袒护弟弟的大儿子,无奈跺脚:“罢罢罢!查出凶手,再说其他!”
*
外人离开,厢房里只剩下月氏父子三人。
逄月真君刚要瞪眼,月染尘便先一步冷笑了起来:“爹,你得感谢我。”
老爷子都气乐了:“我谢你什么我?”
“你得谢谢我,你都把我逼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在外人面前说出你干过的龌龊事!”月染尘勾起一边唇角,“你怕是不知道,娘临死前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逄月真君脸上胖肉一颤,眼底肌不自觉微微抽搐:“……什么?”
他蓦地望向月无垢,只见大儿子垂着眼,面露惭色。
“芰娘她……告诉了你们两个?”逄月真君摁住突突乱跳的额角,问了一个字,“蛊?”
月无垢轻轻点头。
呆滞片刻,逄月真君长叹一声,跌坐到宽椅中:“……唉!”
月染尘摇着扇子呵呵冷笑。
半晌,逄月真君艰涩开口说话:“当年处境,真的太难。倘若我这一脉再出不了一个天赋子弟,那就全完了。权力之争,输家万劫不复啊。”
他缓缓抬眸望向月无垢,“若不是得了你这个麒麟儿,当年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妻子身怀双胎,已是最后的机会。逄月真君狠狠心,给孕妻下了胎蛊,令腹中双生儿相杀相噬,正如养蛊。
活下来的便是蛊王,能够得到死去那个兄弟的一切——灵脉、天赋、智力、潜能、魂力。
一切都很顺利,喜得月无垢这个天之骄子。
唯一的意外就是本该变成养分的月染尘生命力实在顽强,竟也活下来了,只是形如废人。
逄月真君也没想到,妻子临死前竟把真相告诉了这对兄弟。
月无垢垂眸:“母亲实在愧疚。”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弟弟啊,他是为了你,才会变这样的!
这是母亲的遗言,也是母亲的遗愿。
“父亲。”月无垢轻声道,“二弟犯的错,该由我来承担。”
逄月真君掩住了脸:“唉……”
月染尘在一旁嬉皮笑脸:“爹,大哥他占了我这么多好处,我就是偶尔占用他身子做一点想做的事情而已,这不过分吧?”
当初得知真相,月染尘自然是愤怒过、憎恨过、发疯过。那些怨恨在心底酿成毒汁,几乎将他杀死。
直到某一天,他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神魂出窍,上哥哥的身。
从此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一阵长久的沉默。
“罢。”逄月真君叹息,“去吧,尽快查出真凶,办好青云大会。”
既然月无垢自己愿意相信弟弟,那过去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
这一次的凶手,就是杀死儿媳的真凶。
*
“这两个人都不是凶手。”洛洛很生气,“查半天,查了个空气!”
她气咻咻把脚下铜花地板踹得咚咚响。
小白脸啧一声:“月染尘,真不是东西。”
洛洛用力点头赞同:“嗯!”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小人、坏种。
分明是他自己出言不逊,老汉才会扇他耳光,他竟然百般折辱,残害人家性命。
他还强迫自己继母,简直禽兽。还有月无垢的妻子,九成九就是被他害死的。
小白脸幽幽道:“看上嫂子,抢就是了,偷摸装他哥去睡,算什么本事。”
洛洛:“……”
你也不是东西!
她挪到天廊另一侧扶拦,不跟他一起走。
“咦?”
洛洛抬手薅了薅自己的脸。
痒痒的,像是撞到了蜘蛛丝一样。
自从他说她头上有蛛丝,她就老觉得身上不太对劲,定睛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此刻手上也是干干净净,并没有摸到东西。
‘都怪你!’
她隔着长廊瞪他一眼,悄悄在心里不小心大声吐槽了好几句。
两个人来到小师妹失踪的天廊。
大师兄和二师弟还在喊,两个都喊哑了嗓子。
洛洛发现那个沉稳的师兄竟然双眼通红,一看就像是哭过一场。
她悄悄叹口气,坐到铜栏边。
看来大师兄后知后觉,终于知道小师妹喜欢自己了。
——在她不幸失踪、生死未卜之后。
就像那个时候,她翻到李照夜的习剑日录,发现原来他早就喜欢她。
洛洛心里又酸又甜,抬起头,望着太阳用力眨眼。
“啪。”
一只大手摁上她头顶,把她吓一跳。
她转头看他,把他也吓一跳。
他见鬼一样盯她:“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想吃兔子想疯了?”
洛洛:“……我看你像个兔子。”
话说出口,才想起这是师父的口头禅。
李照夜脸皮最厚,隔三岔五找师父讨东讨西。
“师尊,来点灵石!”
“我看你像个灵石。”
“师尊,来点丹药!”
“你看我像不像个丹药?”
洛洛呼吸一滞,闷闷低下头。
小白脸哈哈大笑:“想吃我?门都没有!”
洛洛:“……”
不闷了,只想拔剑揍人。
夕阳渐渐西沉,天廊不再有人经过,师兄弟二人也垂头丧气坐到地上。
二师弟强笑:“说不定,小师妹就是压力太大,不想打比赛,偷偷跑回宗门去了。”
大师兄摇头:“不会,天塌下来她都要打完。”
二师弟撇嘴:“就你了解,就你了解!”
大师兄默默转开了头。
洛洛抬手薅了薅耳侧:“哪来这么多蛛丝网啊!”
师兄弟二人忽然对视一眼,然后齐唰唰盯向洛洛。
“那个,”二师弟迟疑着说道,“小师妹之前好像也总说身上有蛛丝。是吧大师兄?”
大师兄点头:“对。”
洛洛慢吞吞眨了下眼睛。
二师弟快言快语:“难道你就是下一个?!”
大师兄赶紧拽他:“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上一个死了,才能轮到下一个。”
二师弟简直无语:“你就很会说话哈?”
小白脸面无表情凑近,把洛洛拎起来,抬手,勾住她肩膀:“走了!”
洛洛:“……哦。”
走出一大段,洛洛后知后觉开始震惊:“所以我就是下一个?”
小白脸眼睛都没眨:“我看着,下不了。”
为表安抚,他张开五指,用力握了握她肩膀和胳膊。
洛洛:“……”
胳膊那么沉,手那么重,弄得她骨头疼。
入夜。
他毫不客气地爬上床榻,把她挤到墙角。
“今晚就别想兔子吃了。”
“……哦。”
身边都是他的味道,洛洛呼吸艰难。
他忽地抬手,攥住她手腕,捏紧。
一根瘦硬的手指重重压住她的骨筋和魂印。
洛洛浑身僵硬,她尽力让自己躺得端端正正,平平整整。
她问:“月无垢和逄月掌门在一起,凶手应该不可能在他床上杀人?”
小白脸漫不经心嗯一声。
床榻上渐渐交织了两个人的气息。
她一缕,
他一缕。
静静躺了许久,洛洛不知不觉迷糊了过去。
忽地,她感觉鼻尖又落了蛛丝。
下意识抬手去拂,碰到鼻尖,心脏猛然一惊!
她用的是右手。
可右手,不是攥在他手里吗?
第42章 惦记他 机会给你了。
洛洛可以确定小白脸一直攥着她的手腕。
他手很重, 指骨坚硬,绝对没有放开她——怎么突然就没了?
刚有一点迷糊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她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他的气息。
空气很冷,若有似无缭绕着一股淡淡的霉腐味。床榻冰凉。
蛛丝, 又来了。
裸.露在外的面庞、脖颈、手背都能察觉到明显不对劲, 一丝一丝,一层一层, 轻微却不容忽视地发痒。
吸气时,仿佛有纱雾在往鼻子里面钻。
洛洛急忙屏住呼吸, 悄然打开一丝眼缝。
入目一片模糊的灰色,定睛去看,视野里全是一根又一根大小不一的灰色柱状物。
看不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厢房里的铜灯也熄灭了,庭院中摇曳的赤霞花云只剩下朦胧的灰黑轮廓。
床榻上只躺着她一个人, 而她的正上方……有东西。
洛洛心跳加速。
有风从外面来, 吹响了两扇敞开的铜花窗, 发出沉朽的、锈蚀的、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她能感觉到床榻上方这个“东西”被响声吸引了注意力。
洛洛趁机睁大双眼望上去。
随着视野上移,床榻四周的数根灰色柱状物迅速呈现出了全貌。
那竟像是一根根……巨大的蜘蛛腿。
色泽死灰,关节处有致密的、冰冷的灰黑色绒毛。
再往上, 只见硕大的腹囊微颤。
不等洛洛在心中惊叹一声“好大个蜘蛛”,视野中, 陡然撞进了一张死白如石膏的脸。
女人的脸。
她, 或者说它,正在将一双覆有厚重白膜的眼睛转回来, 下一瞬便与洛洛对上视线。
“轰!”
洛洛听到自己脑海里炸了个惊雷。
这什么玩意儿?
忽然一道疾风袭来!
洛洛寒毛倒竖, 两腮发麻,急急侧身翻滚——“铛!”
只见这人面大蜘蛛拎起左边第一道前足穿刺下来,利刃般的足尖深深扎进了洛洛方才躺卧的地方, 直直嵌到了床榻底下,爆起一长串铜火花。
趁它拔脚时,洛洛单手一撑,从它另外两根巨足之间穿过,跳离床榻,站定,反手拔出秋水,“铮”一声指向它。
皮肤还是痒。
洛洛飞快用余光扫过一眼。
果然是蛛丝。
阴湿的、灰暗的,一块一块肮脏的细蛛网遍布她全身。
床榻上,蛛女拔出了脚,缓缓转头,盯住她。
它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张开嘴巴,身躯抖震,冲着洛洛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哀叫。
“啊嘶啊呀啊啊啊!”
声波犹如实质,狠狠撞上了洛洛。她只觉脑仁针扎般刺痛,视野一阵剧烈收缩膨胀,双耳蜂鸣不止,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皮肤发紧,呼吸里充斥着淡淡霉腐味。
神智猛一恍惚,眼前一切都摇晃了起来,很想吐。
洛洛心知不妙:“有毒!”
眼见这蛛女一边嘶吼,一边矮下八条巨足。
洛洛神色一凛,抢在它蓄力弹跳之前及时轻身倒掠,穿过敞开的灰窗,剑一挥,借力翻身腾跃,落到了庭院外墙上。
“轰”一声震响,她方才站立之处被蛛女挖出几道深坑。
灰朽的尘雾腾了起来,遮住了蛛女身形。
洛洛迅速环视远近。
偌大建木,看不见一丝光亮、一个人影。
眼前场景洛洛并不陌生,这正是她拿下初赛第一的地方——如今已经关闭的禁域,建木阴府。
这蛛女竟能将人抓进阴府?!
难怪受害者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消失,又能莫名死在月无垢的床榻上。
‘阴府!李照夜!我在阴府!’
念头晃过时,蛛女已从铜窗中挤了出来,它腹部硕大,压挤过窗框,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叽”声,如同分娩。
噗一声沉响,它落在庭院正中,抬起那张苍白死人脸,望向院墙上的洛洛。
在它又一次张嘴嘶吼之前,洛洛及时单手一撑,跳下了院墙。
浪涌般的声波轰撞在院墙上,隔着一层铜壁,嗡嗡回响。
洛洛视野又一阵摇晃。
环视四周,她发现无论是天廊、花树还是建筑,处处都覆有蛛丝,散发出那股淡淡的霉腐味道。
忽然后背一寒。
洛洛蓦地转头,只见身后无数蛛网蠕动、绞合,聚成了一只又一只破败枯朽的蜘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唰!”
洛洛一剑荡出,拳头大小的蜘蛛被削成两半,重新化为蛛丝飘落。
再一眨眼,那破碎的蛛丝竟又重新聚成了蜘蛛,继续从四面八方爬向她。
它们张牙舞爪,口中发出吱吱尖叫,一片片怪声交织,仿佛无数利爪在抓挠耳膜。
洛洛瞳仁收紧——这东西根本就杀不死!
她还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惹不起,躲得起。
她眉眼微凝,倒跑几步,翻身跃出天廊。
秋水剑寒光一晃,荡到她脚下,稳稳将她托在半空。
追她的蜘蛛噗通噗通从天廊边缘翻了出去,坠向无尽深渊。
“呼——”
刚吐一口长气,只听身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洛洛惊骇回头,只见无数蛛网从更高的天廊悬挂下来,一串又一串,密密地爬满了灰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洛洛倒吸一口凉气,趁着蛛网还没合围,疾速御剑掠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前、后、左、右、上、下,处处都是蜘蛛的尖啸和爬动声。
洛洛仿佛置身大海,密聚的灰蛛如浪潮,一浪接一浪兜头拍下。
她御剑险险躲避,灵力损耗剧烈,难言的寒意攫紧心脏。
奔袭一阵,洛洛只觉头晕目眩,砰一声落向一处黄花铜台,拄剑,轻喘。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音从铜台边缘传来。
一只又一只蜘蛛抓抠着地面,步步向她逼近。
洛洛荡出一道剑光。
剑光如半月划过,一群灰蛛被剑气拦腰切成两半。
蛛丝纷纷扬扬落地,立刻又聚成了新的蜘蛛。
“不对……”
洛洛心中微动,猛然发力,狠狠咬破舌尖!
钻心的刺痛袭来,脑海陡然清明。她凝神再望出去,只见眼前铜台一片空旷,哪有什么蜘蛛大潮?
果然是中毒引发的幻觉。
极远处隐隐传来蛛女的嘶叫,它在复杂的地形之间攀爬,一面追击,一面利用幻觉戏耍她。
洛洛心中一动,默念清明诀,迅速掠过一道道天廊,直奔小师妹失踪的地方。
“砰!”
站定,环视。
只见天廊的地板和扶拦上果然留下了不少剑气刻痕。
洛洛蹲下,探手一摸。
剑痕之中深嵌着一些腐烂蛛丝,一碾即碎。
找到了。小师妹在这里战斗过。
她定是与自己一样,被幻觉迷惑,拼命击杀那些杀不死的蜘蛛。
洛洛心下一定,抬眸,循着战斗痕迹向前追去。
‘小师妹失踪的地方,往北!’
越往前,剑痕越浅。
看着这些痕迹,洛洛完全可以想象出小师妹身上发生的事情——蜘蛛怎么杀也杀不完,小师妹的灵力很快便难以为继,她挥剑的力道越来越轻,潮水般的蜘蛛追着她,把她逼进了一间大院子。
洛洛追进庭院,只见留在庭间的脚印歪歪斜斜、踉踉跄跄,逃到这里的小师妹状态已经非常糟糕,她用剑尖拄着泥地行走,一片片三角泥土被撬了起来。
洛洛心脏微沉,握紧秋水剑,一个箭步撞进厢房。
*
姜灵用尽全身力气压上了厢房的门。
双手颤抖得厉害,连插好几次都插不上门后那根铜销。
“铛!”
终于扣上了!
她软软跌坐在地,捂住嘴,憋住咳嗽,不敢大声喘气。
眼泪无声漫过手背。
‘师兄,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你们了。’
厢房外面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动静,阴影往上漫,窸窸窣窣爬满她面前的门和窗。
她颤抖着望向门后那根铜插销。
虽然锈得厉害,但它看上去还是很结实的。
她屏住呼吸,悄悄摸到身旁的剑,双手握紧。
窸窣……窸窣……窸窣……
簌簌簌簌!
整间厢房外面都爬满了蜘蛛,能够将她淹没。
她用发抖的剑尖指住门后的铜销,死死盯住它。
铜销一动未动。
然而情况并非好转——门缝里,缓缓渗进了蛛丝。
水一样的蛛丝,蔓延,流淌,在她身前聚成一只又一只蛛。
她被逼着倒退,一步一步退到了厢房最深处的床榻上。
蜘蛛涌向她,钻进她的衣袖、衣领、衣尾。
理智荡然无存,她凄厉惨叫起来,拼命抓挠、撕扯,想要拽出衣裳底下的蜘蛛。
衣袍一片片被她扯碎,扔得满地满榻都是。
蜘蛛吐出大量坚韧粘稠的丝线,要束住她的手和腿。
她惊慌失措,在床榻上胡乱挣扎踢蹬,左手不断拍打爬到身上的蜘蛛,右手举着剑无力地挥动。
这些蜘蛛是杀不死的,越杀越多。
翻滚挣扎间,她周身渐渐再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
忽一霎,她的身躯僵若泥塑。
有蜘蛛,钻进了体内。
她颤抖着低头去望,只见腹部迅速隆起一个清晰的、爬动的鼓包。
她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颤手抓住剑刃,一剑刺向腹中的蜘蛛。“噗哧”,鲜血溅出。
她已经感知不到痛了,拔出剑,继续追刺它。
胸腔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蜘蛛爬向她的心脏,伏在了那里。
她的瞳眸赤红如血,双手狠狠握住剑,扬起来,一剑刺向心脏!
“永别了,师兄……”
“铮——”
一道耀眼的清光飞来,铛一声打飞了这把摇摇欲坠的血剑。
姜灵瞳孔扩散,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片秋水色。
洛洛一个箭步掠到床榻前,低头望去,幻觉与真实的画面在眼前重叠。
‘找到小师妹了!’
幻觉画面里,失踪的小师妹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它们正在不断钻进她的身体,场面极其惊悚——这样的幻象足以人失去理智,拿起刀剑去捅这些钻入血肉的蛛。
原来受害者都是这样惨死的!
洛洛额头抽痛,心中怒火翻腾。
定定神,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衣袍盖在小师妹的身上,又从赵煜的乾坤袋里摸出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往濒死的小师妹嘴里塞。
“不要死,坚持住!”洛洛大声对她说,“你师兄在找你,你舍得死吗!”
姜灵唇角轻微动了下。
洛洛替她点穴止血,摁住她腕脉,给她猛灌灵力:“想想你喜欢的人,想想他还在等你!想想你还没有亲口告诉他的话!现在死掉,多可惜!”
指尖下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小师妹的身体微微抽搐,眼神涣散,口中一下一下滋出血来。
她还没敢告诉大师兄自己的心意……
好可惜……
洛洛唇一抿,收回手指,掐诀召回落到床榻里侧的秋水。
“铮!”
她反身倒掠,旋踢,一剑斩出。
长剑架住了蛛女从窗外袭来的利足。
洛洛怒意炽沸,倾身压剑,狠狠往外逼推。
“滋——铮!”
蛛腿上爆起长长一串火花,推到关节处,洛洛猛然旋身,回剑斩下!
这一剑她蕴上了十成十的灵力。
秋水与她心意相通,锋利寒芒尽数聚于一点,以至坚至锐之力,铮然斩中蛛足的脆弱关节!
金属轰撞声爆响。
可怕的反震之力袭向洛洛,她虎口麻震,咽下喉间泛起的腥甜。
她用身躯替床榻上的小师妹挡住了冲击波。
长发和衣摆向后扬起,她迅速举剑,劈开迎面撞过来的铜窗碎片,以及一截蛛足。
她成功斩断了它!
灰黑的浓血汩汩淌下,窗外的蛛女发出一声凄厉长嚎。
洛洛眼前一晕,幻觉再度袭来。
她一咬牙,迎着水帘子般垂坠在窗框间的灰蛛群,一头撞了出去。
浑身麻痒,感受难以言喻。
落定,抬眸,举剑。
只见蛛女停在院中,腹部剧颤,一对死白的瞳眸几乎瞪出眼眶,扬着断掉的左半足,黑血淅淅沥沥洒落下来。
它扯开嘴巴冲着洛洛嚎叫,唇角撕裂到耳根。
洛洛脑袋嗡嗡乱响。
她高声一喝,提剑就斩!
她的功夫本就扎实,在欲浮生幻梦里更是经历了死亡训练,实力远非寻常金丹后期可比。
疾掠间,她接连闪避过蛛女“唰唰”刺来的利足,近身,一剑捅向它的腹!
“铮——滋。”
感觉就像是捅到了一层坚硬的铁皮上面。
洛洛全力压剑。
“滋——噗。”
刺进去了!
她一贯到底,然后迅速抽剑,掠开。
那剑伤破洞处,好一股腥黑的热血喷洒出来。要不是她躲得快,定能被浇个一头一脸。
洛洛轻吁一口气。
这怪物也就是会下毒,弄出幻觉来唬人,自身实力似乎也不怎么样。
它吃了痛,嘶叫更是震耳欲聋。
洛洛气血翻涌,恶心想吐,眼前层层叠叠尽是幻象。
她这个人,越是难受,越是发狠。
拎起剑,一掠而上,往这蛛女脆弱的腹部一通乱捅。
黑血四溅,它好似一只漏油的大桶。
它也发起了疯,一道道能够削平铜墙铁壁的利足不断向她斩来。
洛洛虽然状态不佳,但她早已习惯了躲避那个家伙阴狠险恶的封印线,身体被切多了、切痛了,自然练出极其敏锐的本能反应。
她腾挪辗转,时而低头,时而俯腰,一次又一次堪堪贴着足锋利刃闪过。
反手又是一剑剑捅入。
庭院遍地黑血,蛛女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它痛极,张大嘴巴,冲着洛洛愤怒地嘶吼控诉。
洛洛打架可从来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风。趁它分心逼逼,她果断提剑斩断它的足!
“喀!喀喀!”
火光飞溅,血流如瀑。
蛛女渐渐“跪”了下来,八条长足,无一完整。
洛洛飞身跃起,凶恶大笑:“抓我,算你找对人了!”
一脚踏住它后脑勺,一脚踢踩在它肩脖处。
双手握剑,直直刺下。
“喀。”
剑尖自它后脖颈刺入,穿喉而过!
拔剑,飞身落地,归鞘。
铛!
蛛女缓缓瘫倒在地,嘴里涌出大股黑血。
一道又一道阴煞气息从它身上散出,覆在它眼睛上的死白厚膜一点点褪去。
洛洛感觉神智一清。
蛛毒幻象在眼前消散,蛛女的眼睛里有了瞳仁和眼白。
它迷惘地眨了眨眼,张开嘴巴,发出微弱的气音。
“我把生命……献祭给你……你帮我……让真相……大白了么……人们知道是月无垢杀、杀……”
它望着天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洛洛收了剑正要走,闻言心头忽一惊,急忙俯身蹲下。
“难道,你是月无垢的丈母娘?!”洛洛盯着蛛女的脸,瞳仁微微震荡。
蛛女听见了,但它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洛洛只觉心口一片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厢房。
此刻多思无益,当务之急是把小师妹带出去找人救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走出一步,忽然顿住。
后背升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意,一种源
自本能的直觉和恐惧将她定在原地。
洛洛牙关不自觉地轻颤,上下牙齿碰撞,发出清脆细微的嘚嘚声。
她身躯僵硬,直着眼,慢慢回头。
只见天空降下一道道血色蛛丝,牵住蛛女的尸首。
头、身、八足。
像提线木偶那样,蛛女的尸身诡异地动了起来——被刺穿咽喉的头颅歪歪扭扭,八根断足起起落落。
行动间仿佛带有一种恐怖的韵律,令人毛骨悚然。
它缓缓扬起一根滴血前足,刺向洛洛。
洛洛瞳仁紧缩,心中大叫:“动!动啊!快动起来!躲开!”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一个陷在原地的雕塑,一动也动弹不得。
这是威压。
源自上古妖魔的,碾压的威压。
洛洛用力捏住剑柄,一寸一寸,拔出鞘。
手臂颤得不成形状,牙根咬出血腥味来。
“嗡……嗡……铮!”
洛洛拼尽全力,将剑斜斜抬向身前,试图去挡。
错过了。
剑身距离蛛足尚有一尺,它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刺向她的心脏。
洛洛睁大双眼盯着它。
眼前画面变得缓慢,她像是深陷在时间的泥潭之中,连手指也动不了。
恐怖的死亡气息越来越近。
“嗡——嘤——”
灰暗的天地之间,风声忽然静下。
下一瞬,通天彻地的碎响回荡在建木每一处。
宛如空间破碎,洛洛身前多了一个人。
他把她往怀里一揽,旋身,帮她躲过了必杀一击。
“噗哧。”
他垂眸,懒洋洋冲她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来得相当及时。”
洛洛盯着他,唇角一点点抿紧。
只见他的肩膀下面渗出一大片血迹来。
方才来不及推开她,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贯心一击。
他反手拽出封印线,缠住那蛛足,用力一扯——“铮铮铮!”
蛛足碎裂成渣。
他长袖一动,带她瞬移,避开身后提线蛛女山呼海啸般袭来的攻击,几个轻身纵掠,落到高处的铜台。
他把她放下,扶她站稳,本想随口交待一句让她好好待着,不要影响他打架,一低头,却见她盯着他伤处,嘴唇抿成一道弯曲的线,眼睛里憋了两汪泪。
“啧。”他笑开,“哭什么,不是心心念念惦记着本尊魂血?”
他抬手在肩下沾了沾,偏头,大方得不得了,“机会给你了,来,拿去!”
洛洛:“……”
第43章 审判时 大白于天下。
阴风呼啸, 灰暗的天空隐约泛起红,像血液溶在脏水中。
上古大妖魔藏身云层,提线操纵蛛女的尸身。
阴森, 诡异, 邪气逼人。
洛洛盯着小白脸肩下不断渗血的伤口,迅速向他交待:“这家伙有毒, 能致幻,让人看见蜘蛛。”
他扬了扬手指, 表示自己知道了。
洛洛点点头,抬起手指,接过他身体里渗出的新鲜魂血。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铜台。
下一瞬间,瘦挑的身影出现在蛛女斜上方。
扬腿, 旋身, 一个干净利落的腿刀轰然斩下!
“砰!”
他就这么一脚把蛛女从半空砸了下去, 整只陷进天廊。
短暂一滞之后,天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咔”声,地板上龟裂扩散, 呼吸之间,天廊垮塌, 蛛女身躯直直坠下, 砸进数十丈外的下一层天廊。
牵着它头、身、八足的蛛丝嗡一声绷紧,试图将它往上拽。
然而拽不动——小白脸追下, 一脚重重踩在它身上。
僵持之间, 蛛女被拽扯成了奇怪的形状。
“啪。”
蛛女后腿掰折,断弦般的脆声响起,一根赤红蛛丝弹了出来, 直取小白脸后心。
小白脸一声冷笑,反手掷出封印线,绞住蛛丝,令它不得寸进。
他继续踢踹地上的蛛女尸身。
肢体破碎,黑血四溅,怪声连连。
他唇角勾着愉悦的微笑,看上去比妖魔还妖魔。
洛洛坐在铜台边,眼睛盯住他冷酷杀戮的身影,手指轻轻一抹,把魂血涂在左手腕间。
熟悉的感觉令她心头微悸。
她并不意外他是李照夜。但让她感到惊奇的是,魂血里不仅有他的气息,还有她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原来散掉的那些魂血,真的是喂了鱼。
洛洛的心里淅淅沥沥下起一场雨。
温暖、湿润而饱满的情愫迅速充盈她的心脏,周身懒洋洋泛起暖意。
李照夜。李照夜。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患得患失了。
每一缕思念,全都落到了实处。
下方的战斗渐趋白热。
半空一道接一道荡下来更多的赤红蛛丝,好似无数飞蛇,乘风向他袭来。
他反手荡出封印线,双方势均力敌,殊死绞杀。
两个都是玩线的,天地之间密密布满了可怕的杀线。
战斗虽然凶险,洛洛还是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吐槽:“……这是你亲戚吧?”
观察片刻,她发现了一个微妙之处——藏在云中的大妖魔似乎对蛛女的尸身有执念,几次佯攻,目的都是为了抢夺它。
李照夜自然也发现了。
像他这样的战斗狂,对别的事可能不怎么上心,打起架来却是冷静缜密之极。
原本他只是带着满满坏意,恶劣地践踏蛛尸,替某人出气。此刻察觉妖魔意图,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阴险笑意。
他开始暴力轰杀蛛女的尸身。
一声极其刺耳的恐怖咆哮自云中传出。顷刻间,万道蛛丝如雨,呼啸而落。
李照夜反手挥袖,封印线与狂暴戾气倾泄而出,轰然与蛛丝撞上。
风停了一瞬。
极致的寂静过后,撞击处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冲击波。
近处的天廊、铜树以及建筑物第一个遭殃,只闻一阵扭曲刺耳的怪响,那些剑气只能割出浅痕的玄铜像是化在熔炉之中,急遽变形、弯折、碎断,然后爆向四面八方。
“轰!”
烈风之下,缠斗的万道丝线被弹响。
仿佛一曲鸣奏,震天撼地!
以大音为背景,小白脸手起手落,五指如刀,疯狂切割蛛女尸身。
云层间嘶吼连连。
忽然,浓云破开一角,一道贯天彻地的蛛足探了出来。
在这一方灰黑的世界里,赤红如岩浆的妖魔巨蛛极其震撼眼球。
洛洛瞳仁微颤,看那道巨足如天柱砸落。
这妖魔竟比她在黑水河畔遭遇的那一只更加庞大。
它终究是迟了一步。
巨足垂砸到半空时,小白脸微微一笑,从那一滩破败的蛛尸最深处,掏出一枚血光熠熠的心脏。
心脏上缠有赤色献祭纹。
小白脸举起它来,冲着天空晃了晃,虚情假义表示遗憾:“恭喜你,献祭失败。”
“噗叽。啪。”
坚硬的手指无情插进这枚心脏,将它狠狠捏爆。
霎时,悬在空中的巨足猛烈收缩痉挛,可怕的吼声荡出云层,浓云散尽,露出巨蛛全貌。
它并非身处半空,而是伏趴在建木巨大的“树冠”上。
一道又一道黑气在它周身泛起。
献祭失败,它遭遇了强烈的反噬。
它颤抖抽搐时,整座建木都在摇晃,天廊像铜链,悬在空中铛啷乱响。
小白脸放声大笑。
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喂!”他抬眼瞥这妖魔,懒声道,“怎么不来了,继续啊,谁怂谁孙子!”
洛洛一看他这德性就知道他后力不继——但凡能动手,他绝无可能跟它多逼逼。
他伤势未愈,方才硬碰硬那一击又是伤上加伤。
这妖魔虽遭反噬,却显然不致命。
不好打,那就来阴的。洛洛决定祸水东引。
“喂——”她用双手合个喇叭,冲着高处的妖魔喊道,“你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杀人不是舍近求远吗!想知道真相很简单,月染尘就是凶手,你抓住他,逼他说实话!”
妖魔仰天长嘶,一圈圈音波震得整座巨铜建木嗡嗡回响。
它似乎有所意动,但它并没有能力闯破界壁离开阴府——只有蛛女那种献祭活魂才能游走两界。
小白脸配合默契,封印线聚于掌中,反手一镇!
他是破
了天道门设下的禁域法阵闯进来的,并且很习惯地在法阵上留了后门。
只听“嗡”一声震响,阵光晃过阴府晦暗地界。
大修士们居住的后境蓦然亮起,呼吸之间,一道又一道身影陡然浮现。
“嘶——”
逄月真君倒抽凉气的声音惊天动地。
泠雪真君一现身便是战斗姿态,空气中隐隐结起寒冰,风也变冷。
“上古幽女。”她霜眸微眯,“不对啊,这是中殿镇压的东西,怎么它也逃出了封神殿?”
重星宗那位打着呵欠瞬移过来,一双半睁的眸子里星光四射。
“老朽见到封神殿塌陷。”
迟一步到来的一众长老大能刚好听见这句,吸一口气,齐齐望向逄月。
逄月真君冤枉到不行:“我就是开辟个比赛场地,怎么可能动到封神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破坏封神殿找死,我图什么啊?”
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罢了,”泠雪真君寒声道,“诸君,且先联手击杀之,若不成,便将它驱赶、封印回去。”
众人点头称是。
正待出手,半空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蛛魔幽女悄然垂下一道蛛丝,卷走了刚被拉进阴府的月染尘。
“铛!”
另一道蛛丝卷向月无垢,被他祭出月轮戟挡下。
“二弟!”
虽然离得不远,但救援已然来不及。月染尘被拽上半空,捆得结结实实,悬挂在蛛魔幽女面前。
它靠近他,垂下数对复眼去望。
月染尘觉睡一半,睁眼便是这望不尽全貌的妖魔,诡异丑陋的蛛头近在咫尺,一对对硕大的巨眼里都映出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这一下,直接骇到失声。
掌门之子落于敌手,众人一时投鼠忌器。
“唰!”
一根泛黑气的蛛丝刺入月染尘眉心。
“我儿!”逄月真君惊叫出声,上前欲救,却被迎面刺过来的蛛丝拦下,一时间无法突围上前。
月染尘翻起了白眼。
他痛苦到极致,嗓子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卷在蛛丝之间的身躯疯狂挣扎扭动,像一条蛆。
“我没、没有……都是我哥做的……都是他……呃呃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再翻我脑子……呃啊!”
“季春红……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听到这个名字,月无垢身躯微震,蓦地睁大双眼。
洛洛御剑飞到泠雪真君身边,大声告诉众人:“这妖魔接受了月无垢岳母的献祭,要替她女儿揭穿月无垢的真面目,于是杀了人扔到他床上!”
逄月真君捂住了脑门:“亲家母这是……何苦哇!”
为了替女儿申冤,却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月染尘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忽然间,蛛魔幽女喷吐出漫天毒雾,一幕记忆幻象浮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月染尘爬在墙头,暗中盯着自己的大嫂季春红。
季春红正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又劳烦师兄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年轻男子摇头:“怎么会。月少掌门不远万里替师娘寻来灵药,莫说让我跑个腿来拿药,便是让我上刀山,那也使得!”
季春红笑:“夫君说,过几日他陪我回去看阿娘。”
年轻男子高兴极了:“那真是太好了!服下灵药,师娘也当大好,到时候我们师兄弟几个一定好好陪少掌门多饮几杯!对了,这是师娘让我带给你的,她叮嘱我不准偷拆。”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包东西推到她面前。
“那我就不多留了!师妹自己保重,告辞!”
他饮尽面前的茶,匆匆道别离开。
月无垢不在,他一个男子实在不好和师妹独处太久。
窗下只剩季春红一人。
月染尘古怪地笑了笑,陡然闭上双眼。
不多时,“月无垢”瞬移回来了。他沉着脸,二话不说抱起季春红,就往床榻上推。
“夫君?”
见他目的明确,季春红脸颊泛起红晕,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解罗衫,吻朱唇。
“唔!”
季春红惊呼一声,眉眼羞涩,也有不解:“夫君今日怎么……”
“月无垢”坏笑着撞她:“更厉害了,是不是?”
季春红臊得说不出话。
只见他举止更加放浪,颇有种偷得一霄醉的癫狂。
“说!”他抬手掐住她下巴,兴奋地追问,“是不是比平日厉害?说!”
季春红哪里说得出口。
月无垢从来都是“淡淡的”,即便是夫妻床笫,他也总是清冷克制,何曾这般放浪形骸。
她越是羞涩,他越是忘情。
动作越来越大,面孔涨红,兴奋无比。
他口中开始说些污言秽语:“你这身子,真是囗囗囗!怎么囗也囗不够!极品!极品!比我囗过的所有女人都带劲!”
季春红错愕地盯向他。
只见他半翻着白眼,唇角怪笑狰狞。
他半未注意到她已经僵住,仍在口吐污言:“滋味如此的美!怕不是要给我活生生吸成人干去!”
她用力推他,惊叫道:“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
他正是癫狂上头,一边按住她继续行事,一边气喘吁吁道:“我当然是我哥!”
她呆住,片刻,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察觉失言,连忙抬手去捂她嘴。
“嘘!嘘!嫂子,你也不想让我哥知道你跟我睡了吧!你别声张!别声张!”
她面孔涨红,呜呜呼喊挣扎。
“你敢让别人知道你成了一个不贞的荡.妇吗?”他阴恻恻威胁她,“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她睁大双眼盯着他,目光极其愤怒。
他又道:“方才你不是也很欢愉么?跟我哥那种木头睡觉一定很没劲吧?以后我哥不在,没事多来我院子走动走动……否则,我不保证哪天不小心说出去……”
她挣开他的钳制,从枕边乾坤袋里摸出一把匕首,向他刺去。
“我杀了你!”她情绪失控,“我才不怕别人知道!你敢对我做这种事,我要告诉公爹,告诉夫君!”
他攥住她握匕首的手腕,拉扯打斗间,他手掌翻转,那匕首噗一声贯进她腹中。
“呃。”
这一下并不致命,她跌跌撞撞捂住腹往外跑。
“你就这么裸着跑出去?”他的嗓音变得冰寒,“宁愿不要清白,也要置我于死地?”
在她踏过门槛时,他瞬移上前,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回来。
往地上一掼,拔出匕首来,接连刺下。
一边刺,一边骂:“表子,贱货,不知好歹!”
杀死她之后,他踉跄后退,站稳。
“完了,完了……不,不,还有办法。”
他弄干净身上沾的血迹,拆开方才年轻男子带给季春红的东西。
竟是些小衣。
针脚细密,是那位生病的娘亲手给女儿做的东西。
他往小衣上沾了血,扔在她的尸身旁边。
“是这男的杀的,对,我就说看见他身上有血,跑出去,对,我哥一定会信我的……”
月染尘呢喃的声音与他此刻痛苦的呻.吟,交织着回荡在众人耳畔。
“噗!”
一口鲜血喷向半空。
循声望去,只见月无垢双眸赤红,青筋爆绽,一口接一口喷出痛极怒极的心头血。
“我一直,那么,信任你。”他的瞳孔难以置信地颤抖,单手捂着心,“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都信。”
几个天道门的长老都摇头叹气。
“哥……”月染尘痛苦地哭叫,“我真的没想杀她,是她逼我,是她逼我……你快救我!快救救我啊!”
逄月真君怒道:“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哥,我好疼,我好疼……救救我!”
月染尘显然很清楚自己在父亲眼中就是个累赘,于是他只哀求月无垢。
他的鼻腔里缓缓淌出粉白黏稠的液体。
“脑浆都给拌匀了,没救了。”一名实诚的长老沉声叹息。
逄月真君拧紧双眉:“上吧。他这样活着也是受罪。”
他回眸瞪了大儿子一眼,“这下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还护不护他?!”
月无垢轻声:“我来送他上路。”
众人一掠而上。
面对实力近乎合道的上古妖魔,无人敢掉以轻心。
众人纷纷祭出最强的招式,一时间宝光璀璨,将灰沉沉的阴府照亮。
蛛魔伏在树冠,俨然是一个巨大的活靶子。
身体接连受击,它不断发出痛叫,终于顾不上月染尘,将他半死不活的身躯甩了出去。
他急促呼吸,扬手冲着迎上来的月无垢大叫:“我活着!我得救了!”
“噗哧。”
锋利的月轮切入他的胸腹。
这一击并不致命,却让他痛苦不堪。
“呃啊!”
他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住月无垢,一时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月无垢垂眸,淡声:“我记得,你对待一只蝴蝶,一只小鸟,总是温柔。我以为你用风流浪荡,掩饰心地柔软。原来我错了。错成这样。”
他低下头,看弟弟的脏腑从高空坠落。
“春红就是这样死的。”月无垢轻声道,“你和我,都欠她。”
月染尘身体逐渐掏空。
痛苦的哀嚎声很快就湮灭于风中。
只见月无垢突然反转月轮,往自己胸膛也来了一下。
“噗哧。”
骨开肉绽,他轻扯薄唇,露出个染血的笑容。
“我这个伤口,将永不愈合。”
第44章 画大饼 我也感应感应。
“不是, 哥们。”
一个懒散欠揍的声音从铜台传来,“那么大一蜘蛛看不见?上去跟它拼命啊,不比你自残顶事?”
月无垢悲痛的表情微微一僵。
垂目望去, 只见那小白脸扬着脸, 挑了挑眉毛,眼神讥讽挑衅。
月无垢颔首:“知道了。”
他一掠而下, 将月染尘的尸体放好,然后返身投入战场。
蛛魔幽女被围殴, 不断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叫,整座阴府建木摇摇晃晃、危危欲坠。
黑血如瀑,自高空抛落,灰暗的建筑群染上大片大片黏浊。
时不时有修士被击中,吐着血倒飞出去, 撞断天廊, 撞飞亭阁。
这种级别的战斗洛洛插不上手, 她奔向厢房,抱起小师妹已经冰冷的身躯,顺着破开的阵法离开。
*
洛洛把小师妹交还给师兄弟二人。
师兄颤手探了探她颈脉, 痛苦地闭上眼睛。
“多谢洛道友把她带回来。”
他终于知道了小师妹的心意,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回应了。
二师弟狠狠用手掌抹自己的脸。
“让让, 让让。”
扶栏外面忽地跳进来一个人, 十三四岁模样,个子不高, 唇红齿白, 颇有几分眼熟。
洛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师兄怀里的小师妹。
这二人生得真像。
“风白焰。”小个子自报家门,“我是姜灵她哥。”
他蹲到小师妹面前, 眸中旋转起细碎的星光,扫过她心口。
“呼,”他庆幸地嘀咕,“差一点命星就灭了呢!”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只见风白焰迅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星光熠熠的半透明丹药,塞进小师妹喂里,运功替她化开。
“行了,能不能醒,听天由命吧。反正她要是死了,回去我也得掉半条命。”风白焰望天叹了口气。
大师兄迟疑道:“小师妹从未说过自己有兄长。”
而且这年龄看着也不像。
风白焰摆了摆手:“当年我娘怀着我妹离家出走,一直没音讯,老头子都急秃了,这边好容易有点消息,立刻派我过来探。”
他扬起脸看洛洛。
眨了眨眼,颇有些惊奇:“你这个人,怪有意思。”
洛洛:“?”
“眼见着救不活了,又是非亲非故的,居然还给她塞一肚子丹药,灌那么多灵力。”他歪着脸思忖片刻,道,“你一定是个穷光蛋!”
洛洛生气:“好好的干嘛骂人。”
风白焰望天:“就你这行事,不穷才怪了!”
洛洛:“……”
“但从今日起,你再也不能穷了。”风白焰叹气,“要不是你,我妹已经死了,是你救了她。不管最终能不能活吧,我家老头都会记下你这个人情。但凡是这世上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说一声,老头定能给你搞来。”
二师弟谨慎地问:“请问令尊是……”
“风观海。”
洛洛不认识,没反应。
师兄弟二人倒是齐齐吸了口凉气。
风白焰修的显然是重星宗的功法,重星宗里,还有谁敢用这个名字?
二师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难道是,那个观海?”
风白焰耸肩:“嗯哼。”
观人海,观星海,观天海,重星宗合道道君,观海老祖,风观海。
大师兄蓦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眸:“那小师妹一定有救了?”
风白焰摆手:“说不好。看情况。药吃了,能醒就会醒,醒不了神仙也没办法。”
*
阴府建木。
蛛魔幽女接连遭受重创,眼见不敌,立刻喷洒出铺天盖地的毒雾,将整座建木覆盖。
众人两眼一花,眼前尽是幻象——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红蜘蛛。
借着幻象掩护,幽女留下硕大的身蜕,金蝉脱壳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蛛,顺着长长一根蛛丝逃往建木底下。
众人第一时间清神破妄,仍然迟了一步。
遍寻不见。叫它跑了。
“那是什么?”泠雪真君皱眉掠向铜台。
只见月染尘的尸身里缓缓浮起星星点点的幽蓝光芒。
他本就是个漏脉,如今身死,附着在破败经脉之中的少许灵力便彻底逸散出来。
众人陆续落在尸身旁边。
“是真息。上古三君之一,天夤君的真息。”重星宗宗主面露沉吟,“看来我们找到封神殿出事的原因了。”
真息被窃,封神殿自然就要塌。
逄月真君连连倒吸凉气:“这么大个事,总不能是他干的?可他这实力连筑基也不如……”
话音戛然而止,他想到了。
短眉微抽,转动眼珠望向大儿子。
月无垢单手掩着胸前的伤,狼狈地落到铜台。
“你给你弟弟渡灵力?”逄月真君怒声质问。
月无垢堪堪站稳,微怔,回忆着说道:“已经许久不曾渡过了。春红出事之后,二弟就不再问我要灵力。”
他腮骨动了动,艰涩道,“本以为二弟体谅我难过,如今看来,他是心虚。”
“你呀,”逄月真君恨铁不成钢,“该说你单纯,还是蠢!”
月无垢微愕:“父亲何出此言。”
逄月真君摁住抽痛的额角:“你居然……被利用成这样!他不找你讨要灵力,那是因为他自给自足了!”
他扬手抓过月无垢腕脉,打入一道气急败坏的灵力,探他经脉。
片刻,他松开手,失神呢喃:“是。的确是。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杀嫂嫂,逼继母,窃真息,害兄长,这世上还有什么祸是他不敢闯?!”
月无垢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逄月真君暴怒:“他拿你身体窃取上古真息,炼化之后渡给他自己!你这经脉都快被他用废了!”
众人齐齐望向月染尘的尸身。
窃取上古真息修补他这一身破烂漏脉,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泠雪真君寒声道:“元凶虽死,但你们天道门也脱不开责任!由你们全力补救,可有异议?”
逄月真君叹息:“我认,我认。”
只恨不能让小儿子复活过来,再杀他十回八回。
月无垢道:“我定当竭尽所能善后,如若不成,我以命相祭。”
一众长老叹息之余,心底也有些隐约的庆幸。
没了月染尘这个巨大的拖累,少掌门今后的路,定会更加好走罢。
*
洛洛辞别风白焰等人,正琢磨着上哪里去等李照夜,就见他
从天廊旁边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走走走,给你看个好东西!”他神秘兮兮把她拉到无人处。
只见他扬起袍袖,示意她往袖里看。
洛洛毫不设防地把眼睛凑了进去。
“嘶——”
她发间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反手祭出秋水就要戳他袖子。
“哎哎!”他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手腕,“干什么你!”
洛洛惊恐:“蜘蛛!”
虽然知道是幻象,但那些蜘蛛钻进小师妹身体的画面还是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此刻看见蜘蛛爬到他袖子里,她当然要着急。
“小点声!”他摁住她脑袋,挑了挑眉,“仔细看看呢,它是幽女。”
洛洛:“啊?”
他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方才那群人被幻象迷眼,只有他盯紧了幽女脱壳的真身,追到树下,成功捡漏。
洛洛惊奇了一会儿,再一次试着靠近,偷眼望去。
果然,这家伙被他用封印线捆得结结实实,藏在袖中。
它蜕去了巨大的妖魔之身,此刻状态虚弱,就像个刚出生的幼崽。
洛洛问:“不杀吗?”
“先不杀。”他道,“它这能力挺好用。”
洛洛:“是哦!”
他收起袖子,伸一只手到她面前:“来点丹药给我治伤。”
洛洛呆住:“……”
他很不耐烦地啧一声:“愣什么,赵胖子给的,我亲戚丧葬费!”
洛洛:“……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都来。”
洛洛心虚道:“坏消息就是丹药全没了。好消息是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丹药。”
他面无表情盯她片刻。
转身,碎碎念叨:“就说不能给女的管钱吧,钱没了不说,还给人画大饼。”
洛洛:“……”
他从前就喜欢这么念叨。
每次嘴里都叨叨,下一次弄到什么宝贝还是往她这里扔。
洛洛小声:“现在怎么办?虽然没有丹药但是我们有灵石,可以找人买。”
“等你买来,我伤都愈合了。”他偏偏头,“走,带你去开棺。”
*
建木东南二百里。
青剑宗一行抬着棺材走在黄土道路上。
“他丈母娘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哪懂什么妖魔献祭。”小白脸偏偏头,拉上蒙面的布巾,“上了。”
几个青剑宗的小修士和他没得打,三下五除二全部敲晕扔在路旁。
洛洛凑上前,一人补了一手刀,让他们晕上加晕。
幽女的事情可不敢让人知道。
“嘎——吱。”
两个人配合默契,老练地撬开了棺材板。
棺中置有一枚寒玉,丝丝缕缕冰雾缭绕在棺中,令尸身不坏。
洛洛垂眸望去,见这妇人满脸病容,仔细看,五官确实与蛛女相似。
她点点头,示意他放幽女。
他拎起封印线,像钓鱼一样把幽女往棺材里垂放。
幽女受制于人,不情不愿吐出一根黑色的蛛丝,摇摇晃晃刺入妇人眉心。
上一次,月染尘被它抽得浑身抽搐。
这次却轮到它自己不好受。
死人的脑子大概是不那么新鲜,幽女八条蛛足一通痉挛,嘴角噗噗吐出蛛丝白沫。
片刻之后,它迫不及待挥舞着八只脚爬出棺材,连喷带吐扔出记忆幻象。
丈母娘名叫林清淑,她拖着病躯来到建木,想见月无垢。
管事替她通传上去,没想到来的却是月染尘。
洛洛盯住这个月染尘,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违和。
月染尘进了厢房,坐到林清淑对面,示意她屏退左右。
“您来这里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月染尘垂着眼,开门见山道,“凭您的实力,想杀月无垢,不可能。”
林清淑攥紧了手:“你不要胡说八道。”
月染尘浅浅笑了下:“不瞒您说吧,您藏在身上的匕首、毒药,早就被执法队的修士们看得清清楚楚,你想见他,不可能。”
林清淑咳嗽起来。
“您想要答案,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月染尘双目放空,语气平淡,“季春红,确实是月无垢杀的。”
林清淑蓦地睁大双眼,一瞬不瞬盯住他。
她不敢咳嗽,生怕听漏一个字。
脸颊憋出一片病态的潮红。
月染尘轻声道:“他疑心季春红与那个送东西的师兄有染,一怒之下杀了她,嫁祸她师兄。”
林清淑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是我让阿余去送东西的啊!是我害死春红,害死阿余,是我害死他们两个!”
月染尘安慰她:“这事不能怪您。”
林清淑探手抓住他的手:“你既然知道真相,能不能出面作证,还他们一个清白?!”
月染尘遗憾地摇摇头:“您应该知道我只是个废人。在这里,我和您一样,说不上话。”
林清淑身躯瘫下。
“但我知道一个办法。”月染尘额角青筋微跳,哑着嗓,一字一顿道,“用您所剩不多的性命向幽女献祭,求它帮忙,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果您不怕死,不妨试一试。”
林清淑已经没有心力深究,只激动地盯住他:“我此次来,就没想活着回去!咳咳咳咳!快,告诉我,告诉我怎么做!”
月染尘抿唇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向她:“都在这上面了。您自行斟酌。”
他翩然离去。
洛洛皱了半天的眉毛陡然松开,恍然大悟:“这个人不是月染尘,他是月无垢!”
无论姿态还是腔调,这个人都不似月染尘,更像月无垢。
小白脸悠悠点头:“嗯。”
洛洛摁住脑门,竖起一只手:“等等,你等我想一想。”
这可真是细思极恐。
原来不仅是月染尘能上月无垢的身,月无垢也能上月染尘的身,但他瞒得滴水不漏,月染尘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弟弟用哥哥那具强大的身体去作恶时,换到废人体内的哥哥,又在想什么呢?
洛洛一惊:“这么说,月染尘杀季春红的时候,月无垢其实都看见了!”
那个时候,月染尘的身体(月无垢的魂)就趴在墙头上。
“他为什么不救她?”洛洛不明白。
“他怕。”小白脸表情嫌弃,“他怕月染尘知道这是交换,会一不做二休,将他灭杀在这具废人身体里。”
洛洛恍然:“是哦!”
这样做,说不定就能永远占有哥哥的身体了。
月染尘会选择铤而走险吗?
他肯定会!
洛洛感觉后背发凉:“所以月无垢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伤害,也没吱一声。”
小白脸:“吱了他也得死。”
他唇角微弯,勾出个讥讽的笑,“隐忍筹谋多年,故意把月染尘惯成那德性,就是为了在某个重要的时候帮他黑锅。”
比如窃取天夤真息。
他甚至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这口大锅已经扣死在了月染尘的头上。
死无对证。
“月无垢利用丈母娘献祭妖魔,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既得真息,又能摆脱月染尘。”洛洛惊叹,“这人,心好脏!”
换作她和李照夜,怎么也想不出这么阴险的手段……等,李照夜他,想到了。
正因为他想到,才会反着顺藤摸瓜,一路顺顺当当摸到真相。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以大恶意揣测人心?
应当是师父教给他的最后那一课。
洛洛心很闷。
路边,一个身体较为健硕的青剑宗弟子幽幽醒转。
“撤!”
小白脸拎起洛洛,逃得好像一对飞兔。
*
回到院中,小白脸悠悠往洛洛对面一坐。
“你怎么跟个霜打的蔫茄子似的?”他很不高兴,“怎么,月无垢那小白脸不是好鸟,很失望?”
洛洛:“我想没想你不知
道?”
他惊奇:“嘶。”
她是当真一天比一天更不把他这个神主放在眼里了。
他问她:“魂血,怎么说?”
洛洛小声道:“有感应。”
“哦?”他顿时来了兴致,对着她勾了勾手,“来,给我来点,我也感应感应。”
洛洛:“……”
他是个性急子,见她慢吞吞一动不动,干脆直接上手。
洛洛:“嘶!”
这家伙居然毫不客气地抓起她的手,放进嘴里,用尖锐的犬齿咬破,挤出血来。
他拿着她的手,像拎一根毛笔似的,学着她的样子把血抹到他左边手腕上。
半晌,恹恹撩起眼皮盯她:“骗人。没感应。”
洛洛:“……你身上又没有心缘契,哪来感应?”
她拉开衣袖,让他看她腕间。
“哦。”他懂了,“你去跟他解了,然后跟我结,这样我就有感应。”
洛洛:“……”
好像对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第45章 洛三招 他的宝贝。
洛洛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家伙, 又想骗她结契。
她把眼睛转向窗外,不理他了。
被他咬过的手指隐隐刺疼,还有一点发胀, 随着心跳, 细细碎碎、酥酥麻麻。
“哎!”他叫她,“你真觉得我是李照夜?”
洛洛脸颊微热, 蜷起手指,望着院中红霞树影, 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他无声轻啧:“那我如果不是,你对我一腔痴情不是喂了狗?”
洛洛:“……”
有三个字,他可真是说得太对了——喂了狗!她那么多魂血,当真就是喂了狗!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纠正他:“散了好多魂血在黑渊海,其实是喂鱼。”
他笑到前仰后合地拍桌:“打窝仙人吗你!”
洛洛:“……”
她再理他, 她是狗。
他笑笑地凑近:“所以你意思是, 我出门寻宝, 门口遇到一呆鹅,拎上它准备路上吃,结果怎么着?这呆鹅就是我想找的宝贝!”
他伸出手, 恶劣地搓了搓她头发,在她头顶上揪出一撮呆毛。
洛洛:“……”
真想把顾梦抓过来, 让她看看真正的李照夜是个什么鬼样子。
清冷正直心肠好?呵呵。
她在窗榻上蹭了蹭, 把自己整个身体都转走,连余光也不瞄他一下。
没有记忆, 他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一样可恶。
而她,也还是会很不争气地因为他随口一句话而悄悄脸红。
……他说她是个宝贝。
*
泠雪真君话说得虽狠,但面对倾塌的封神殿, 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众人倾力施为,联手补上破损的封印。
放眼望去,修复之后的封神殿就像是华美锦衣打了个糙布补丁。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十二封神殿本体乃是上古三君以身为祭,显化而成。
后人哪有那等通天的修为和手段。
只能是缝缝补补,将就着过。
“除了幽女之外,还不知逃出来多少妖魔。”逄月真君焦头烂额,“彻底剿清之前,再不能让低阶弟子进入阴府试练了。”
一名长老叹息:“庆幸还有阴府这道屏障。”
否则上古妖魔直接侵入人间,又是一场浩劫。
逄月真君颇有些遗憾:“原本精心安排了另一处阴府禁域来决出青云前五十,如今也不成了,就让他们抽签对战吧!”
泠雪真君蹙眉:“青云会还要继续?”
“那不然呢?”逄月真君瞪大双眼,“当初承办的时候,本座可是拍着胸膛打了包票——天塌下来也得把青云大会给办好!这千百年不变的盛会要是砸我手里,岂不是遗臭万年?”
重星宗宗主沉吟道:“此事必须禀给几位道君老祖知晓。神宫那边,最好也及早安排献祭,以保天下太平。”
众人皆颔首称是。
*
无论暗处如何风云涌动,建木的繁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旁人道听途说,也就是知道发生了凶案,死了两个无甚要紧的人。
凑热闹的、拜师的、求姻缘的、做生意的……该干什么干什么,行事照旧。
百名青云子聚在道场。
两队管事手捧托盘上前,盘中装盛着红木签牌。
前五十名与后五十名抽签对战。
“不是说安排了一个挺有意思的试练来淘汰一半人?”一位排名靠后的青云子忐忑道,“怎么又换回抽签对战了。”
他的同伴忿忿道:“就是啊,我们后五十名遇上他们前五十名,这还怎么打?真不公平!”
旁边的人笑了:“哪不公平了?要不然让第一名连续遇上二三四五六七,把高手全淘汰了,让你一个废物捡漏拿名次?”
“你!”
“我什么我,我可是排名靠前的,说不定你就抽到我了呢。”
后五十这位立刻就哑了,眸光闪了闪,垂头避开,不敢再多嘴。
“呵呵,”有人笑着打圆场,“也没什么不公平,一切凭实力说话嘛,后五十名的若是打赢了,那岂不是黑马逆袭,出尽风头?”
“对啊,对啊!”
众人纷纷给自己和同伴打气。
一名壮硕的修士大笑道:“且让我来做这匹黑马!签来!”
豪气干云。
红签抽到手中,翻面一看。
壹。
他对战初赛第一。
修士脸色先是一黑,旋即,想起第一名并不是最能打的陈玄一,而是救人的洛洛。
眸光闪动间,不禁浮起一丝窃喜。
万一呢?
万一成功把第一名斩下马,岂不是能出到全场最大的风头?!
越想越美,喜形于色。
李照夜用手肘撞了撞洛洛。
“哎,”他坏笑,“那家伙好像瞧不起你。”
洛洛:“哦。”
一只大手落上她头顶。
他歪身凑近:“给他脸了,三招拿下。”
洛洛:“哦。”
他偏头看她,见她小脸呆得一本正经,忽然生起坏意,很想呲牙咬她一口。
视线有如实质。
洛洛被他盯得脸颊发热,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我上去了。”
他轻飘飘推她一把:“去。”
*
洛洛登上高台,站定。
她发现自己的对手好像在做梦。
只见这人面颊通红,时不时扯唇笑一下,望向洛洛的目光就像看个饼——他自己给自己画了好大一个饼——打败第一,人生巅峰!
洛洛默默拔出秋水。
威严的嗓音自半空传下:“青云赛虽说生死自负,但禁止恶意残害人命,尔等切记!”
众人齐声应是。
“掉落擂台,败!自行认输,败!信香燃尽未决胜负,双败!”
金铃响。
洛洛与对手相互行礼。
“请。”“请!”
“铮——唰!唰!”
洛洛连续两剑斩空。
台下嘘声一片。
“就这实力,还敢说不是运气好捡的第一?!”修士面露狂喜,一个箭步踏出,眼睛里爆出兴奋的光芒,抡起重剑,兜头盖脸斩向洛洛。
“呀——哈!”
他喜滋滋想着,只要一套漂亮连招将洛洛这个绣花枕头轰下擂台,从此便可扬名立万,出尽风……
风!
他感觉到了风!
‘什、什么……’
念头还未转动,身体已经飞在空中。旋即,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手中重剑之上传来的刚猛力道。
虎口一阵乱颤,几乎抓握不住手中的剑。
“砰”一声震响,他被轰落高台,双脚连续退出数步,堪堪狼狈站稳。
半空传来威严的声音:“九十三号,败!”
他震惊抬头,只见洛洛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收剑,归鞘。
“你!”修士恼羞成怒,“开始两招明明那么弱,怎么可能突然变厉害!你是不是作弊!你吃药了是不是!”
洛洛已经走到了台子边上,闻言,慢吞吞转头,投下一眼。
她很老实、很无奈地向他解释:“你的实力连我一招也接不住。但是我答应了李照夜三招拿下。”
她也很难办啊。
众人:“……”
该死,被她装到了,这个洛三招!
*
第一轮淘汰赛的成绩飞速出炉。
前五十对战后五十,很难有什么悬念,基本上都是碾压局。
李照夜、陈玄一、风白焰等人陆续晋级。
到了四十四名对战五十七名
时,出了点意外。
复姓慕容的修士登上擂台,紧张得额头微微冒汗。
即便心下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他这个五十七名那也是族中众多子弟帮他堆出来的,虚得很。
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四十四上台。
只见一个相貌平平的修士找到管事,垂着眼,低低说道:“四十四号是我们小师妹姜灵,她昏迷不醒,比不成了。”
闻言,台下慕容氏众人不禁面露喜色。
“少主运气真不错!”
都不用打就能晋级了。
管事叹了口气,望望信香,道:“等信香燃尽吧。”
擂台上的慕容少主见状,紧张之色一扫而空,当即抖擞起来。
“嗤。”他高声叫道,“怕不是畏我慕容光宗威名,装病不敢来了罢!可惜呀可惜,初赛我不过是小小失误,今日本就要翻身逆袭,拿回属于我的荣耀!啧啧,对手居然不敢来,没意思,真没意思!”
洛洛很生气:“这个人,很欠揍。”
四十四号姜灵仍在昏迷。
大师兄守在她身边,憋了又憋,憋到耳根都通红,终于脸红脖子粗地说出了心里话。
“其实我、我、我早就对师妹,很、很是欢、欢喜。就是不敢想,完全不敢想。”
“师妹,等你醒来,想去哪里,师兄都带你去。你想做剑穗你就做,给师兄做十个八个都没问题,我保证不说你……”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你不能让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又这么撒手、撒手……”
他说不下去了。
二师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跟他们说了。”
“嗯。”大师兄点头,“过了初赛,也不虚此行。”
二师弟叹息:“那个慕容光宗就是个花架子,小师妹若是没受伤,定能成功晋级!可惜了,等信息燃尽,小师妹便算作自动弃权。”
大师兄苦笑:“嗯。”
忽然,一只手重重搭到了他手背上。
“扶我、起来!”昏迷多时的姜灵诈尸般弹了弹,眼睛没睁就着急地喊,“我还能打!”
大师兄:“……”
二师弟:“……”
信香燃尽之前,师兄弟二人愁眉苦脸把姜灵送到了擂台前。
大师兄面色忧虑:“小师妹你的伤……”
姜灵推开他:“我感觉我好得不得了!”
她轻身一掠,飘上擂台。
“风白焰给她吃的,定是绝好的丹药。”二师弟老神在在,“若我所料不错,师妹应当比原先更厉害了!”
话音未落,只见姜灵脚一软,噗通一声趴在了擂台上。
“……”
姜灵撑着剑爬起来,抬手抹了把鼻血。
她刚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神情幽幽,一脸血,很有几分吓人。
慕容光宗如遭雷击。
“你!你不是弃权吗!”他跳脚叫道,“管事,她不是弃权了,上来干什么!”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
洛洛双手合个喇叭,模仿他方才的语气喊道:“啧啧,对手来了你居然不敢打,没意思,真没意思!”
姜灵转头看见洛洛,抬起手,冲她用力挥了挥。
金铃响。
慕容光宗果真是个草包。
这一场战斗,伤势未愈的姜灵险险胜出。
洛洛开心地戳了戳李照夜:“比我赢了都高兴!”
他垂眼睨她:“你赢这种小鱼小虾,有什么好高兴。”
洛洛:“……是哦。”
她抬眸,望向场中大鱼。
*
陈玄一与顾梦双双晋级,气氛却不对。
顾梦追着陈玄一,不停地用手拉他衣袖,次次被他甩开。
“我和月染尘,真的什么也没有!”她追着他解释,“我也不知道泠雪真君为什么要那样说,但我真没替月染尘做什么伪证……你信泠雪都不信我?”
陈玄一冷笑:“你爱跟谁跟谁,用不着和我说。”
顾梦急道:“要不是你无缘无故迁怒我,把我独自一人扔在陌生的地方,我又怎会让月染尘带路?他说他喜欢我,我不也没理他么!”
陈玄一不胜其烦:“我不想听这些。”
“是是是。”顾梦故意说反话,“我的心意,我的冤枉,哪里能有你的比赛重要!你心里就只有这些对手,只有赢赢赢!”
陈玄一扯了扯唇。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径直望向远处的洛洛。
这些小鱼小虾,又有什么意思。
他在意的猎物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视线相对。
她眸中的坚定、冷淡与杀心,让他不自觉回忆起了幻梦中的情景。
记忆会淡去,但那些遭受背叛、羞辱和虐待的感受,却只会在心底不断发酵,酿成深黑的毒酒。
他盯着她,缓缓用口型说道:“我定杀你!”
洛洛笑了。
“巧了,我也一样。”
“必杀你!”
第46章 有骨气 顾梦都这么惨了,何必不依不饶……
李照夜很不高兴:“看什么看, 走了!”
他抬起手,摁住呆头鹅的脑袋,拨走, 禁止她与陈玄一对视。
洛洛:“……哦。”
两道身影踏着夕阳离开, 在天廊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陈玄一眸光微闪。
为了摆脱身后喋喋不休的顾梦,他故意扬手招呼过路的徐君兰。
“徐师妹, 恭贺晋级!”
大步上前,玉树临风地走在徐君兰与徐君竹身边。
顾梦与徐氏姐妹向来不对付, 自然不愿意当着她们的面与他争执,她定在原地,重重咬住下唇,眸光暗恨。
*
洛洛发现好几处广场上都有人在开盘,押魁首。
小矮子风白焰在给陈玄一下注。
洛洛很生气:“你押他还不如押你自己!”
“当然得押他, 他元婴大圆满, 必定夺魁。”风白焰头也不抬, “我不行,我就是来玩玩。”
下好注,他神秘兮兮转过一对笑眼,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化神了, 一旦被发现就要被撵出去。”
青云大会自然有修为限制, 化神之上不得参加。
洛洛:“啊?”
风白焰翻了个白眼:“啊什么啊,你家小白脸难道不超标?”
洛洛顿时心虚:“他也不算化神吧他……”
李照夜伸一根手指勾住她后脖颈, 拎走。
*
次日第二场淘汰赛, 打得也无甚悬念。
几乎都是碾压局。
决出前二十五名之后,又取倒数十八位青云子,抽签两两对战, 淘汰九人。
剩下十六强。
自此,青云大会正式进入核心赛事。
玄铜机关匝匝运转,赛场上的诸多小擂台尽数铺平、沉落。
赛场中央,巨大的擂台冉冉升起,阵光如水幕,环在四方,以防止战斗波及台下。
十六进八,每一场都是新生代高手之间的对决。
洛洛遇上徐君竹。
金铃响。
洛洛激动:“早就想和大师姐练练了。”
徐君竹沉稳:“请。”
二人同时出剑,双剑交架,灵力冲撞,徐君竹眸色微凝。
短短数日,洛洛竟从金丹中期晋阶到圆满。
修为拔得过快,往往都会虚浮,洛洛却不然。她这一身灵力相当凝实,出招也娴熟老辣,一看就是踏踏实实磨练出来的。
徐君竹不禁赞一声:“好!”
她拿出了看家本领,剑上覆着寒霜之息,不断化解洛洛炽烈勇猛的力道。
一个像冰,一个像火。
二人剑势带起的飓风泾渭分明,只见那擂台之上,寒风与热风呼啸碰撞,漫出大片大片水雾来。
“好!”“好!”
忽一霎,云消雨霁。
洛洛长剑如虹,直指徐君竹额心。
徐君竹
挽剑来挡,迟了一步。
“我认输。”徐君竹沉吟,“十三招之前,侧剑偏了三分,落入颓势,再难转圜。”
洛洛点头:“对。”
徐君竹笑:“恭喜小师妹晋级八强!”
洛洛跟李照夜待久了,不会说谦虚话,又没办法像他那样猖狂,只好傻乎乎地笑。
徐君竹:“……”
就很想挠一把她的脑袋。
*
顾梦遇上了徐君兰。
这二人早就相看两厌,一个照面,双双都冷笑起来。
金铃一响,一个持剑掠上,另一个荡出五彩绫。
徐君兰上回吃过大亏,私底下早已和徐君竹一起琢磨演练过诸多对策。
姐妹二人心如明镜,知道顾梦自身并无实力,伤人全靠这件法宝。破敌之计,便是近身。
只见徐君兰辗转腾挪,凭借一身柔韧劲道与那五彩绫周旋,数次险而又险地避过。
她要贴身攻击顾梦。
“唰!”
五彩绫末端回旋护主。
徐君兰眸光微闪,唇角勾起坏笑,故意卖个破绽,让那五彩绫啪一声击中她左侧腰背。
一击即中,五彩绫招式也用老。
徐君兰抓住机会,咽下喉间泛起的甜腥,借力一掠而上,长剑直取顾梦!
顾梦顿时惊惶失措。
她本来都没把徐君兰放在眼里——上回在飞舟上,她以一敌二,随随便便就击败了徐氏姐妹。
这一路打青云赛,次次轻易而举把对手打下擂台,轻松晋级十六强,只觉易如反掌,心中早已飘飘然。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招,就被徐君兰逼到面前来。
顾梦慌慌张张地倒退。
见她如此狼狈,徐君兰皱了皱眉,没敢真拿剑捅上去——怕给她捅死了。
长剑微收,徐君兰点到为止,将剑停在顾梦胸口。
“认输吧!”
徐君兰微微挑眉,心说:‘我肯定比洛洛方才的姿势更帅!’
顾梦眸光剧烈地闪:“我……我……”
让她向徐君兰认输,做梦!
心念一动,飘在徐君兰身后的五彩绫陡然袭出!
“砰!”
徐君兰侧腰被拍中,一口鲜血喷出,身躯横着飞了出去,眼见就要坠出擂台外。
“啪。”
徐君兰伸出一只手,堪堪抓住了擂台边,翻身爬了回来。
“不要脸……偷袭?!”
徐君兰肺都要气炸了。
方才自己明明可以扎顾梦一剑,只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手下留情,这厚脸皮居然偷袭自己!
顾梦驭动五彩绫,再度攻向她。
徐君兰狠狠骂了个脏字,举剑迎上。
那五彩绫灌住了灵力,坚硬如长.枪,仿佛长了眼,直往徐君兰防御薄弱处招呼。
徐君兰身受两处暗伤,招架得十分狼狈。
每一次用剑与这五彩绫硬碰硬,都被那阴寒浓郁的灵力冲撞得气血翻腾。
“不可能……”她瞳仁微颤,“你哪来那么多灵力!”
简直堪比元婴期!
顾梦冷笑:“你能修炼,我凭什么不行?”
手腕一抖,渡入更多灵力,轰一声拍中徐君兰。
徐君兰被击飞,连打几个滚,勉强用剑拄住了身体。
还未缓过一口气,五彩绫紧紧尾随掠了过来,“啪”一声抽打在她脸上。
徐君兰倒退一步,刚甩了甩头,五彩绫又从另一侧袭来,又甩了她一记耳光。
头昏脑胀间,听见了顾梦得意洋洋的声音:“你认不认输!”
徐君兰怒不可遏:“我认你个锤子输!”
她囫囵吐出一口血,用力提剑,剑尖与地面擦出一道长火花。
“泠——泠——铮!”
五彩绫倒卷,击中她的手腕。
长剑脱手而出。
“啪!”脸上又挨了重重一耳光。
徐君兰翻身扑倒,她刚挣扎起身,又被拍倒在地。
脸颊高高肿起,低下头,嘴一张,血和碎牙哗啦啦往下掉。
“徐君兰!”徐君竹在台下焦急地喊,“别打了!”
徐君兰用力甩了甩脑袋:“认……输……才不!”
她并指想召本命剑,又被顾梦抽倒在地。
“别打她了!”有人实在看不过眼,冲顾梦喊道,“她已经败了!”
顾梦一脸无辜:“可她不认输,我有什么办法?”
她拎起五彩绫继续抽打徐君兰。
叫你看不起我!
叫你羞辱我!
叫你和李大哥一起走!叫你和李大哥一起走!
五彩绫翻飞,徐君兰被抽得滚来滚去。
顾梦故意不把她打下擂台。
徐君兰也是发了狠,吐着血嘶哑地喊:“有本事……打死老娘!老娘死也……不认输!”
顾梦追着她打:“不认输?不认输?!”
洛洛屏住呼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我好生气。”她一字一顿地说,“李照夜,我好生气!”
她反手并起剑指,嗡一声将秋水掷往擂台。
“铛。”
秋水被阵法挡下。任何人不得干扰擂台比试。
眼见信香即将燃尽。
信香燃尽,双败。
顾梦动手把徐君兰往台下轰,徐君兰却不愿意,双手死死攀住擂台边缘。
顾梦掠上前,用脚踩她的手。
“放手!放手!”
徐君兰死死咬住牙,就是不放。
信香一点一点燃到底,香灰就要倾塌。
“那你可别怪我了。”顾梦眸中闪过一缕凶光,五彩绫坚硬如刀,削向徐君兰手指。
徐君兰也是硬气,眼见手指要被削断,硬是咬着牙,就不放!
拖也要拖出个双败!
洛洛扑到擂台前。
“徐君兰!”她冲她大声宣战,“有本事,你现在下来跟我打!你是不是不敢!”
徐君兰动了下眼皮:“……我会怕你?”
松手,坠落台下。
洛洛刚抱住她,她就昏死过去。
盯着宿敌凄惨的脸,洛洛一点一点抿紧了唇,抿成一条弯曲发白的线。
徐君竹从洛洛手中接过妹妹。
“谢了。”
洛洛用力摇头。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肚子里塞满火.药的河豚,每呼吸一次,鼻子都在往外喷火。
*
八强决出。
洛洛、李照夜、陈玄一、顾梦、风白焰,另有东道主天道门优秀弟子三人。
八进四,仍然是抽签。
洛洛盯着光幕。
在她的名字后,另一个名字缓慢揭开。
她碎碎念叨:“顾梦,顾梦,顾梦,顾梦。”
“唰——”
【顾梦】
很好,真是她!
洛洛点头,转身,拉走李照夜:“我要向你学一招。”
另一边,顾梦眸光微闪,望向陈玄一。
“李大哥,我今日对战徐君兰,灵力损耗太大了,你也不希望我明日输给洛洛吧?”
一夜无话。
*
八进四。人潮沸腾。
莫说擂台下的道场了,远近每一道天廊、每一座屋顶上都挤满了人。
洛洛一夜未眠,带着一对黑眼圈,爬到擂台上。
她盯向顾梦。
顾梦脸颊上有异常的红潮,身上涌动着澎湃的灵气。
“我等这一天,真是太久了。”顾梦寒声道,“你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我必如数奉还!”
金铃还未响,信香还未燃。
洛洛:“哦。”
她想了想,慢吞吞道:“如果你指的是红莲海东珠、天蚕宝甲、紫气灵玉那些东西,还我也可以。”
顾梦差点咬碎银牙:“随便给我几件破烂,就要逼我离开李大哥,你真是假得令人恶心!”
“什么?!”台下有人急眼了,“这种好东西也能叫破烂?你不要你给我啊!”
徐君竹冷声道:“洛洛救你性命,屈辱到你了,真是抱歉啊。”
太玄宗众人纷纷交换眼神——能让本宗最古板的大师姐阴阳怪气说话,顾梦真是厉害了。
“叮——”
金铃响。
顾梦动手了,只见她一拍乾坤袋,那道五彩绫便如长蛇一般蹿了出来。
洛洛二话不说招出秋水,直直一剑斩下!
“轰!”
反震巨力倒卷而来。
洛洛瞬间便体会到了昨日徐君兰的感受——那五彩绫上的灵力磅礴汹涌,阴寒得紧。
洛洛并不硬扛。
她顺势倒掠,在空中踢足旋身,将袭来的力道悉数化
向身后。
只闻耳后发出一串音爆鸣响。
洛洛招式一变,悬空拎起秋水剑,双手擎过后脑,借着降落之势,施个千金坠法,一斩而下!
“轰!”
灵力聚于剑上,与空气剧烈摩擦,竟是凭空生出了烈焰!
台下一片惊叹。
以金丹之身,竟施展出了近似元婴期的道法——不,这不是道法,而是凝实之至的修为,绝对过硬的实力。
顾梦骇然,甩起五彩绫来挡。
“滋——轰!”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片刻之后,剑刃与五彩绫相接之处,轰然爆开了大蓬蒸汽。
白色的汽雾弥漫,一片朦胧模糊之间,只见洛洛提剑再斩。燃火的剑痕无比清晰,在雾中划过一道道干净利落的焰迹。
五彩绫再怎么灵活狡诈,也比不过那些神出鬼没的封印线。
洛洛穿行其间,每一个身位落得恰到好处,一剑一剑轰得五彩绫连连倒卷。
“好!好哇!”
“漂亮,漂亮!”
顾梦顷刻就被逼到了擂台一角。
洛洛趁人不备,悄悄把口中溢出的鲜血抹到了袖子里面。
那些阴寒诡异的灵力实在浑厚,每一次硬拼都震得她气血翻沸。
只是她心火炽盛,压着暗伤,越战越勇。
“区区一个,伪元婴!”
铮一声清越剑鸣,剑上烈火消逝,清凌凌一把秋水剑,居中刺破了五彩绫!
“嗤。”
洛洛如破竹般掠上。
近身,竖剑卡住袭来的五彩绫,腾出左手,疾如风雷,“噗”一下捏住了顾梦的嘴。
她练了小整夜,这一式“手动禁言术”简直深得李照夜精髓。
顾梦“嗯唔”一声闷哼,双唇血肉模糊,拧绞成一片。
洛洛翻身掠到她身后,飞起一脚把她踹回擂台中央。
顾梦想呼痛却张不开嘴。
想爬起来,却迟了一步。洛洛飞身而上,一个肘击砸中顾梦后背。
“呃——!”
顾梦摔了回去,五彩绫脱手而出,刚要卷起来,却见秋水如利箭般飞刺,“咄”一声,将这绫缎钉在了擂台上。
它扭来扭去,挣动不出,好像一条被钉在杀板上的黄鳝。
洛洛此刻也不好受。一击轰中顾梦,她只觉一股阴寒庞大的力道反震了回来,经脉震荡,差点喷出一口血。
她强行咽下,沉声喝道:“认不认输!”
顾梦惊痛交加:“唔唔!”
洛洛拎起她,反手重重摔下——“嘭!”
“还不认输?!”
单手再把她提起来,再度轰进擂台,“砰!砰!”
“认不认输!”
“不认是吧!”
顾梦闷哼连连,却发不出个完整音节来。
洛洛察觉到那些诡异阴寒的灵力在顾梦体内隐隐震动。
心念一动,她握住拳头抡了抡,一拳一拳带着风,呼砸向顾梦丹田。
“不认输!不认输!还不认输!”
“砰!砰!砰!”
“唔!唔!唔!”
顾梦痛得魂飞魄散,双手乱抓乱挠,想喊认输喊不出,想喊救命也喊不出。
嘴被封住,血涌到嘴里却吐不出,只能呛入鼻孔,一下一下往外喷溅。
见其这副惨状,洛洛心中的怒火总算略微消减。
她抡了抡拳头。
“这都不认输,看来你和徐君兰一样有骨气!”
她真情实感地表扬了一句,然后扬起拳头,重重砸落。
“轰——砰!”
台下,陈玄一见顾梦眼球暴凸,快要被打出阴煞黑气来,不禁皱眉道:“过了吧,顾梦早已落败,何必不依不饶?”
一听这话,徐君竹立刻扬起嗓,声音传遍四面八方。
“可她不认输,我们洛洛又能有什么办法!”
台下一片赞同,好一阵哄堂大笑。
第47章 她心音 震惊!
信香熄灭前的最后一瞬, 洛洛抡起顾梦,将她砸下擂台。
怜香惜玉的陈玄一飞身接住了自己的女人。
“洛洛,胜!”
远远近近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青云赛以来, 陈玄一与顾梦的种种表现旁人都看在眼里, 见其落败,周遭之人无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陈玄一黑着脸替顾梦撕开了嘴。
满嘴血块哗啦呕出, 顾梦的眼睛里隐隐浮起黑气,面目扭曲狰狞。
她反手攥住陈玄一衣襟, 嘶哑质问:“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小小的金丹中期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被洛洛打得这么惨,顾梦痛苦之余,更觉屈辱至极。
她分明……已经摆脱了卑贱的凡人身份,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子。
她分明……已经一步登天,将这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踩于脚下。
她分明应该在青云会上狠狠打脸洛洛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凭什么, 凭什么!
难抑的戾气在心口涌动, 视野一大片一大片泛起黑色, 洛洛站在高处的身影更显得无比刺眼。
陈玄一脸色比她还难看。
他察觉到她体内气息狂乱不稳,只想尽快带她离开。
顾梦却死死将他拽在原地,双眼不服不忿地盯着洛洛, 声嘶力竭冲着周围大喊:“她作弊!她一定是作弊!她一个金丹中期,怎么可能比我强!”
陈玄一拉她, 低声斥道:“够了!”
顾梦蓦地甩开他, 踉踉跄跄冲上前,扬起脸, 脸上有种歇斯底里、回光返照般的癫狂。
“你怎么可能比我强……你怎么可以比我强……”
忽然之间, 醍醐灌顶。
“男人,对,男人!”顾梦尖声叫道, “你就是攀上高枝了,跟男人双修了,才会变得这么厉害!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众人哗然。
谁也不瞎。顾梦与洛洛二人,哪一个是实打实修炼出来的真本事,哪一个是虚浮硬充的花架子,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
这一番黑白颠倒的言论实在过于无耻,以致旁人一时都不知道应该从何骂起。
便在这时,顾梦体内忽然传出一声裂帛断弦般的崩响。
“砰!”
那些不属于她的灵力彻底失控,顷刻冲破了她的丹田。
崩毁一旦开始,便再无转圜。
只见她身躯疯狂颤动,自丹田开始,周身经脉接连破碎,一处接一处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狂暴的灵流横冲直撞,顾梦七窍流血,皮肤上不断隆起一只又一只微微泛黑的大鼓包,望之叫人心惊胆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人群哗然,纷纷向后避让,生怕给爆一脸奇怪的东西。
陈玄一脸色黑如锅底。
大庭广众下,他绝对不能叫人看见顾梦体内那些带着阴煞气息的太仪真息。
纵使百般不愿,他也只能探出右手,摁住顾梦后心,运转灵力猛然一吸——狂乱驳杂的真息蓦地涌回体内,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当初让顾梦做泔水桶替他承受这些“脏气”时有多么畅快,此刻尽数咽回苦果,就有多么疼痛恶心。
黑气一股接一股涌来,陈玄一悉数接纳,咬碎牙齿合血吞。
头晕目眩,两耳嗡鸣,苦不堪言。
“果然是这男的给她渡灵力!啧啧!她这身修为到底怎么来的,自己是真没数还是假没数,咋就能那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呢?”
“他这不是爱,是害!唉,这一番走火入魔经脉尽断,治好了也成废人,饭水便溺什么的,他都得管!他得一辈子对她负责!”
“要我说,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狗男女活该!”
周遭潮水般的议论声像蚁群,密密麻麻啃噬陈玄一心脏。
这一刻的怒与痛,竟与当年初出茅庐躺在烈日之下被人割肉时如出一辙。
‘拔剑……杀光他们……全部杀光……’
戾气丛生,心魔迭出。
他手指微颤,探手,覆向剑柄。
‘杀……杀……’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轻柔落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拍了拍。
春风般的气息拂面而来,似有桃花香。清净的灵力涌入经脉,
压制住狂暴煞气。
陈玄一神智陡然一清!
回过神时,只觉心脏狂跳,惊骇不已——受这些阴煞气息的影响,险些铸下大错——这大错指的自然不是拔剑伤人,而是此时此地有太多的人他打不过、杀不了。
幸好清虚来得及时。
“哎呀!”清虚真君叹一口心累的气,“说了要循序渐进,就是不听!那么多灵石一下子全部用完,不出事才见鬼了!”
说罢,他扶着膝盖,悠悠起身,望向擂台。
微笑抬手,和洛洛打招呼。
洛洛抿住唇,转走视线,大步离开。
清虚愕然扬着手:“咦?走了?就这么走了?她怎么不理我?嘶——我的宝贝多彩绫!小兔崽子弄坏了我的法宝,没脸见我了!”
*
洛洛闷头往前走,后脖领忽然被一根手指勾住。
她慢吞吞偏过头。
李照夜很不高兴地盯她。
“大白天的哭什么?”他问她。
看着他的眼睛,她心脏微颤,一丝一丝泛起酸涩。
难怪初见时,他老是说她哭。
“原来我在心里哭啊?”
李照夜用关爱傻子的力道拍了拍她的头。拍完了,一只大手赖她头上不走。
“那老头怎么你了?”他摁着她脑袋问。
洛洛心脏又一缩。
半晌,她闷声回他:“他没怎么我。”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里全是雨水的气息。
“他杀了,李照夜。”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啊。”他把脸凑到她面前,弯起眼睛,扯开唇角,“小事,回头你看我怎么讹他。”
洛洛:“……”
差点涌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了。
他用搓澡的力道把她的脑袋搓了一遍:“待这别动,等我打完。”
擂台上都喊他三回了。
*
见到那个人,洛洛难免有些神不守舍。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都很精彩,她眼睛落在擂台,魂魄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浑浑噩噩间,八进四结果全部决出。
洛洛对战顾梦,洛洛胜。
李照夜、风白焰和陈玄一各自对战一名元婴修士,三人皆胜出。
四强出炉。
半决赛定在三日之后。
天道门负责提供天品疗伤丹药,尽量帮助选手们恢复到最佳状态。
接下来便要抽签确定半决赛名单。
光幕之上加强了阵法,只见一片片炫丽的烟花幻影覆满整座建木巨城,浮在众人头顶,存在感奇强。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红签匣出现在半空,咣铛咣铛一顿猛烈摇晃,随后轰隆隆抛出了四位选手的名字——加粗加大,金光闪闪。
结果出炉。
洛洛对战风白焰。
李照夜对战陈玄一。
只见四个绚烂多彩的名字在空中两两碰撞,撞出一朵又一朵虚幻的阵法烟花。
众人:“……”
逄月真君的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
厢房。
陈玄一像扔一块破布似的,把顾梦甩到床榻上。
“你看见了吗?”他咬牙切齿道,“这废物点心,给她元婴修为,竟被打成这德性!”
清虚真君悠然拎起茶壶对着嘴喝。
“当然看见了,”他挑着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鼓掌最响亮的不就是我吗!洛洛谁徒弟?我徒弟!”
陈玄一眯起双眼:“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清虚赏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你不就是带顾梦出来死?她看见了太仪真息,也看见过你的脸。死了不是正好。”
昏迷的顾梦刚一醒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剧痛与惊骇让她睁大了双眼,她想要质问,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动不了一根手指。
陈玄一默然:“……她实在是蠢,放在身边很好用。”
清虚盯他片刻,忽地一笑:“不是吧,咱们玄一道君什么时候还需要女人充场面了?你怎么回事,和小辈们混在一起,居然自信心都给整没了?”
陈玄一的眼神有一瞬狼狈。
“你不懂。”他哑声道,“等你将来合道……”
他似是微微打了个冷战,抿住嘴角,没再继续往下说。
“是是是我不懂。”清虚浑不在意,摆摆手说起正事,“四进二你不会没把握吧?洛洛身边那小白脸什么来头?”他噗一下笑起来,“你别名字给人占了,魁首也给人抢了。”
“不可能,我会解决他。在此之前……”陈玄一冷脸,“你去给我抓个替死鬼来,渡走这些脏气!”
清虚叹气:“我是真不爱干这些脏活。这么一看,这个顾梦心性还真是不错,上赶着帮你吸。”
转头一看,心性不错的顾梦刚醒又被吓晕。
嗤一笑,清虚将视线投向窗外。
“陈玄一对战李照夜么。”他笑,“有点意思。”
*
洛洛呆呆坐在窗榻。
凭着青云令,李照夜领来了大把丹药,一枚一枚抛起来,拿嘴去接,像咬豆子一样,嚼得嘎嘣响。
他自己吃一枚,瞄着她嘴巴扔一枚。
洛洛像个木偶人,丹药飞来就乖乖张嘴。接住,咽下。
他随口闲聊:“想让陈玄一怎么死?”
陈玄一将修为压制在元婴大圆满,有太仪剑加持,实际战力超过化神初。
洛洛思忖片刻,从剑府里拿出长天剑。
双手指尖挑着它,轻轻将它捧到他面前。
心脏微颤,喉头微堵。
她怕自己声音哽咽,便在心里向他介绍。
‘这是你从前的本命剑长天。我把它拼好了。可能还有一点脆。你用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可以拿它硬砍。它回到你手上,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心中说罢,她缓缓眨着眼看他。
只见他探手接过长天剑,随手比划了下,瞥她:“这剑怎么?”
洛洛愣住。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长天啊,长天!你从前的本命剑!碎成那么多片,我把它拼回来了!
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下:“发什么呆,说话。”
洛洛张了张口,惊奇:“……你听不见吗?”
他很不耐烦地动了动耳朵尖:“听见什么?”
洛洛抿唇。
犹豫片刻,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三句狗东西。
忐忑盯他,没反应。
所以……
她把长天从他手里抢回来,剑指一并,它化作流光遁入她的剑府。
她盯着他,继续用很大的声音在心里骂:狗东西!
他轻嘶一声,挑眉,伸手捏住她后脖子。
他惊奇地发现她居然没脸红,目光也没躲闪。
她盯着他,又在心里骂:狗东西你听到啦?
他微眯起清黑狭长的眼睛,上下牙尖抵在一起,磨出一线冷光:“找死?”
洛洛震惊:“你听见了,狗东西!”
她飞快地把长天剑召出来,放在案桌上。
‘李照夜是个狗,是个王八!王八王八!’
她连骂了好几句。
“听见我骂你了吗?”她激动地凑上前,鼻尖差点撞上他下巴,“这下是不是没听见?我不仅骂你狗,还骂了你王八!”
李照夜:“……”
他微微后仰。
什么玩意儿?简直逆天!
洛洛顾不上其他,低下头,双眼熠熠盯住长天剑。
“长天在我剑府,你才能听见我心里说话!”
难言的惊奇和激动攫住她,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它是李照夜的本命剑,你……”
声音突然哽咽。
她终于,找到了切切实实的证据。
望向窗外,对着太阳,用力眨了眨眼睛。
平复了心绪,她慢吞吞转回来,一本正经对他说:“难怪在幻梦里面你听不见我心声,原来是它!”
长天这家伙就是个潜伏在她身体里面的细作,向他通风报信。
他挑挑眉尾,握住剑柄,随手挽个剑花。
他偏头瞥向她,若有所思道:“记忆,有可能在这里。”
洛洛心脏一悸,呼吸不畅:“……有可能?不然,你把它放进剑府里试试?”
她手指微颤,浑身都酥麻。
心中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他动作一顿,恹恹望向她:“什么剑府,我没剑府。”
洛洛:“……”
是哦,神主只会爬来爬去,又不练剑,哪来的剑府。
得让他修出剑府……剑府怎么修来着?
“就是像我刚才那样,咻一下把剑收进去的剑府。”洛洛认真回忆琢磨,“在丹田气海中开辟出来……”
“哦。”他随手提起剑,挽几个漂亮的剑花。
忽地将剑一转。
“嗤”一声闷响,他用长天剑把他自己给捅了。
透体而过。
洛洛瞳仁震荡,下巴咔一声响:“……”
他血淋淋带着剑走到她面前,垂眼盯着她,很不高兴。
“没有记忆,怎么回事。”
洛洛:“……”
震惊,无言以对,呼吸艰难。
第48章 吃一夜 丢死个神。
李照夜随手从身上拔出长天, 铛啷一声拍在案桌上。
他大大咧咧往窗榻一坐,解了衣袍,低头潦草处理伤口。
洛洛:“……”
她的目光已经躲得很及时了, 但还是看见了不该看的。
里衣被他信手扯开, 坚硬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就这么撞进她视野。
腹下薄薄一道剑伤,血往下流。
洛洛不确定他会不会随手把裤子也脱掉。她赶紧背过身, 抿紧唇角,从领回来的乾坤袋里取出绷带和止血丹药, 反手递向他。
他抬手来接,动作很大,瘦硬带茧的指腹毫无避忌地擦过她的指背,留下久久不散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他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分神打量她。
后背一阵阵发麻。
“躲什么。”他笑, “既然我是你未婚夫, 你想看可以随便看。”
洛洛:“……”
她小声狡辩:“我没想看。”
“真没想?”
“真没!”
“哦。”他懒懒散散换了话题, “你那收剑的剑诀,是这样?”
他并指叩了叩剑。
洛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后“铮”一声剑响, 放在案桌上的长天剑化成流光,唰一下掠入她的剑府。
剑上染了他的热血, 就这么闯进来, 烫得她浑身一颤。
他可恶地笑:“来,你再说一次, 想没想看?”
看她怎么口是心非, 怎么强行嘴硬。
洛洛:“……看看看!”
她气咻咻转过头,盯他,发现他已经拉上了衣襟, 虽然松松垮垮没什么正形,但该遮的地方都遮上了。
他表情遗憾:“迟了,下次记得赶早。”
洛洛:“……”
她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讨厌的家伙?
*
洛洛爬进床榻,背对他,脸朝墙,拉高了被褥,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不多时,呼吸变得轻缓均匀。
李照夜翻上窗台,仰身倚着窗框,曲一条腿,摸了根长长的细草咬在牙间。
草根一晃一晃。
时而,眸光微微一斜,瞥一眼床榻。
他不信她不梦游。
月盘在红艳艳的花枝间移动,夜渐深,风渐沉。
神思昏昏之际,耳畔忽闻一道清甜微绷的嗓音:“你有伤,你去睡床。”
啧。就知道。
他抬眸瞥去,一怔。
眼前空无一人。月光将他独坐窗台的侧影投在厢房地板上,她在床榻睡得好好的,并没有梦游过来。
那他听到的是?
怔神间,脑子里浮起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的她看起来比如今要小几岁,绷着脸,一本正经站在木窗边,请他上床睡觉。
“行。”
他听见自己懒懒答应一声。
旋即,少年时的李照夜从窗台一跃而下,穿过厢房,大大咧咧爬上她的床榻,很不讲究地把她整洁干净的被褥揉成一团,横腿压了上去。
他错愕片刻,微微挑眉。
捅一剑,居然还真有点效果。
这一段破碎的记忆渐渐渗入神魂,他恍惚回到当年,带着潦草包扎过的伤,躺到了她的床榻上。
初时不觉得,躺了片刻,察觉到自己被暖香包围。
偏头一嗅,她枕头里有股他的枕头没有的清香。随手拉起被褥闻了闻,也香,还留有她的体温,香甜又温暖。
身上的伤好像突然没那么疼了。
他惊奇地招了招手,叫她:“哎你过来!”
少女本已经慢吞吞爬上窗榻,听他叫她,立刻乖乖走过来,站在床榻边,老老实实低头看他。
“怎么啦?”她问。
“你上来。”他边说边动手,一把将她拽上床榻。
少女呆住,像个木雕似的,傻乎乎任他摆布。
他把她按倒:“别乱动。”
她:“……哦。”
他咚一声躺倒在她身边,双手垫着后脑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长气。
他满意喟叹:“你这平时没少吃药吧!”
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果然能镇痛。
少女呆呆地:“……啊?还行,吧?”
“嗯,睡!”
“哦。”
*
洛洛自然记得那一夜。
那是她第一次躺在李照夜身边睡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体僵得好像一只木雕。
那时候她已经偷偷喜欢他一阵子了。
他受了伤,她舍不得让他睡窗台,又不想撵他走,犹豫半天,硬着头皮让他到她床榻上睡。
结果他把她也拽了上来,还把她摁倒,吓得她心脏噗噗跳。
……幸好她稳住了。
他果然不是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要她躺在他身边睡觉——应该是不好意思独占她的床。
他的气息和他这人一样,攻击性十足。
她躺他身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他对她说了些什么,稀里糊涂也没听清楚,只能乱答。
空气完全不够用。
她觉得自己后来可能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这一夜,梦境完全被他占领。
他就在身边,她倒也不敢做奇怪的梦,也就是梦到和他一起吃糖霜、吃玫瑰糕,以及一块儿练剑。
天明醒来,呼吸里仍是他的味道。
她有好一会儿不敢睁眼。
毕竟……孤男寡女,在一个床上过夜……
想了好半天,决定假装若无其事跟他打招呼,叫他起床。
打定主意睁眼一看,身边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家伙早就走了,被褥冰凉。
果然,他脑子里除了修行和练剑,什么都没。
*
少年李照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翻身,盯她睡颜。
凑近嗅了嗅,温暖香甜的气息相当镇痛,但是让他心底微痒,浑身刺挠。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他很确定自己不喜欢任何香气,无论是花香薰香还是脂粉香。
只有她身上这个味,闻了还想闻。
有点沉迷,有点欢喜,还有点心猿意马的焦躁。
他眯着眼睛盯了她半天,找到一个似对非对的答案——他很想咬她。
少年李照夜被自己恶劣的念头吓了一跳。
“嘶,怕是不行。”
小师妹又乖又老实,咬了她,她生起气来,往后不跟自己对练怎么办。
像她这么扛揍的,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遗憾地收回视线,对着天花板吐一口长气,正想倒头去睡,见她笑了起来。
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嘴唇一抿一抿,偷偷在那笑。
他的目光落到她嘴上,忽然看呆。
夜里照着月光这么一看,发现她脸上白生生像是覆了一层糖霜,浮在糖霜上的唇瓣就像两片玫瑰花。
诱人极了。看着就好吃。
她偷笑一会儿,微微张开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他附耳过去,听不清。
再凑近,耳朵忽一麻。她那个嘴,很像玫瑰的那个嘴,碰到了他耳廓。
他这辈子没碰过这么柔嫩的东西。
他惊跳起来,见鬼一样盯向她。
“什么嘴,这么软。”
她还在说梦话,听不清,但那唇缝里吐出的气息似比玫瑰更香甜。
他没敢往上凑,直觉会很可怕。
“哎。”他伸出食指,重重戳了下她脸颊,“大半夜说什么梦话,让不让人睡觉!”
糖霜般的脸被他戳出个凹陷。
手指一离开,立刻弹回莹润饱满的形状。
少年李照夜缓缓眨了下眼睛,抬手,继续戳着玩。
她终于被他吵到了。
很不满地呜一声,迷迷糊糊抬手摸脸,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干什么……”
他心虚后仰。
片刻,见她没动静了,他又凑上前,坏声道:“请我吃糖霜,怎么样?”
她没回应,他推了推她,又问一遍。
她稀里糊涂嗯一声。
他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忽地凑上前,近距离盯她片刻,张嘴,咬上去。
在她软绵绵抬手之前,他眼疾手快,摁住她手腕。
牙齿叼着她腮边软肉,他愉悦地眯起眼睛,含混敷衍她:“吃糖霜呢,我吃了就轮到你!”
她果然很听话:“……唔。”
乖乖给他吃。
咬了咬她香软的腮,再咬她脸颊。
吃够抬头,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牙印,他乐不可支,笑到伤口裂开。
糖霜之后,他盯上了玫瑰花瓣。
方才诸多恶劣行事,虽然愉悦至极,心跳却一直很稳。
此刻盯上她的唇,胸膛里渐渐起了疾雨。
他凑近。
少年的声线不自觉染上一丝沉哑:“玫瑰糕,给我吃么?”
就欺负她睡成个傻子。
她果然嗯了一声。
他低低地笑,干脆利落地咬了下去。
牙尖轻易陷入花瓣。
果然如他想的一般香甜。
有了吃糖霜的经验,他肆无忌惮把自己的牙印落满她的唇。
期间她吃痛挣了下,轻呼出声。
他似饕餮般,本能地张嘴吃掉了她吐出的声音和气息。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
放开她的唇,身体向后一仰,砰一声倒进枕中。
心口极其充盈,极其满足。
少年李照夜哈哈大笑:“小傻子,被我吃了一夜都不知道!”
成年李照夜:“……”
吃一夜,就这。
少年总算舍得睡觉了,梦里仍在吃糖霜。
记忆仍未结束。
清晨半梦半醒间,只觉伤口隐隐涨疼,还有另一处也疼,少年人血气方刚的那种疼。
少年李照夜下意识循着身边香暖的气息凑过去,摸到洛洛,把她的脑袋拨向他。
额头抵住她额侧,鼻尖危险地蹭蹭她。
正想像夜里那样张嘴咬她,身体忽一僵。
她的手。
她放在身侧的手,碰到了他。
没等他抽身后退,她本能反手一握,像握剑柄那样,堪堪握住了他。
他双眼睁大,倒吸一口凉气。
“……剑?”她迷糊梦话,“好大一个剑。”
他青筋乱跳,抬手掰她:“这是我的剑,不是你的。放手!”
“哦……”她倒是听话,只是松手之前随手摆弄了两下,挽了挽剑花。
“嘶!”
某人蹦下床榻,弯着腰,一跳一跳,狼狈逃出流光阁。
“你给我等着!”
成年李照夜:“……”
这能是自己干出来的事儿?
简直丢死个神。
第49章 不老实 要认。
洛洛醒时, 发现床榻上多了个人。
他正大光明躺在她身边,一只大手还攥着她手腕。他手重,五指像硬铁, 圈着她, 烙着她。
洛洛脑子还迷糊,心跳已悄然加速。
她晕乎乎地想:他抓着我, 是怕我跑了吗?还是怕我又被捉走?
他转头瞥她一眼。
眼风轻飘飘从她脸上擦过,掠回他漆黑如墨的瞳眸。
他勾唇笑:“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洛洛:“……哦。”
他抓起她手腕, 在她面前晃了晃:“爪子很不老实,对我动手动脚。”
洛洛狐疑:“我怎么你啦?”
神宫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家伙惯会恶人先告状。
她盯向他那张可恶的脸。
清晨的光线从窗边透进来,他的侧脸轮廓微微发光,清晰漂亮。说他小白脸, 其实弧线相当硬挺。
“你怎么我了?”他眯了眯眸, “还敢问!”
想起记忆里那一幕, 他心有余悸,不自觉把她攥得更紧。
他琢磨着怎么谴责她。
很显然,当年自己太年轻, 默默咽下了这个哑巴亏。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移花接木, 就说是她昨夜干的。
他沉吟:“你手。”
洛洛:“我手?”
他慢条斯理:“趁我睡着。”
洛洛:“趁你睡着?”
他:“抓我兄……”
话说一半, 思绪先行一步,重温了一遍当时感受。
一个“弟”字消失在齿缝。
他的视线缓缓落向被他捏住的那只手, 指腹无意识摩挲她的皮肤, 指骨恶劣地碾了碾她骨头。
和他相比,她骨头很软,软得像玉。
细皮嫩肉的, 他稍微用力,她的皮肤就能擦红一大片。
就是这样一只手,抓他兄弟……嘶!
略一细想只觉五雷轰顶,气血逆流。他睁大双眼,瞳仁抖动。
他缓慢地,一瞬一瞬定格转头看她。
“嗯?”
他惊奇地发现洛洛也呆住了,她僵得像个被逮住的鹌鹑,脸颊和耳朵迅速漫起大片好看的红晕。
她的心声慢一步来袭——
“就知道不该看!就知道不该看!”
“什么胸肌,什么腹肌,什么腰线,我应该没想摸啊!为什么半夜会偷摸他!抓、抓他胸……”
“快!快住脑……”
晚了。
她生无可恋地盯着他喉结。
半晌,他低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把手落到她脑袋上,安抚地拍了拍。
“没事,我是你未婚夫。”喉结一滚,他轻飘飘对她说,“你可以随便摸你未婚夫。”
洛洛:“……”
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在冒蒸汽,飞速转过身,把自己整个藏进被褥里面。
眼睛也不露。
*
长天剑的窃听功能让李照夜认可了自己身份。
但是因为没有记忆,他对陈玄一和清虚并无恨意。
洛洛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个黄昏发生在海滩的事情,她略微想一想心脏都会痉挛剧痛,何况是他。
忘了也好。
至于他和她的回忆,有她记着就行。报仇的事,她会做。
“陈玄一和太仪剑都看不起长天。”她向他告状,“那时候长天以为你不要它了,它很伤心。”
李照夜冷笑:“行。”
长剑在他手中轻轻嗡鸣。
觑他脸色,洛洛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她抿住唇,笑出声。
他抬起手指敲了敲案桌:“风白焰你打得过?”
洛洛笑容消失:“……打不过。”
他挑眉:“怎么办?”
洛洛一脸理所当然:“打不过,就偷袭。”
李照夜:“……”
这都谁教的,真不是东西。
*
三日休憩一晃即过。
第一场洛洛对战风白焰。
站在擂台往下望,洛洛看见了陈玄一。
陈玄一的身边空无一人——那个人不在,也许去了后境,和泠雪真君他们一起。
他毕竟是世间排得上名号的大佬。
洛洛正心绪微沉,忽闻“唰啦”一声,台下扯开一道大红横幅。
上书四个大字,“洛洛必胜”,全场最醒目。
横幅迎风招展,姜灵指挥两位师兄用力把它挥舞起来,她踮起脚,冲着洛洛一顿猛招手。
李照夜笑吟吟站到了横幅边。
片刻之后,太玄宗一众弟子也纷纷聚到洛洛必胜下面,只留下陈玄一孤零零一个人。
洛洛眼眶微热,抿唇笑了笑,转头望向自己的对手风白焰。
金铃还没响。
这个时候一般可以说几句谦虚话,又或者是放几句狠话。
洛洛小声问:“你和姜灵没相认?”
“你说那横幅?”风白焰呵呵笑,“这还写得客气了,要是相认,上面怕是得多咒我一句。”
他倒也没拿洛洛当外人
,“当初爹娘闹分家,我娘是想带我走来着,我没跟她。她骂我们姓风的没一个好东西,八成要教妹妹讨厌我。”
洛洛不知道怎么回:“……哦。”
金铃响。
两个人一动手,视线都沉了沉。
洛洛:“你很强。”
风白焰:“你也不遑多让。”
他手中的宝剑好像牵引着星河,每一剑斩出都会留下一道缓缓消逝的冷焰。
像流星划过夜空。
洛洛手臂一不留神碰到,立刻“吱”一声冒出血来。
她皱了皱眉,提一口长气,足尖连点向他疾奔,忽而下腰,忽而侧仰,掠过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冷焰,逼到近身,一剑斩下!
风白焰举剑来迎,“铛!”
台下掌声如雷,爆发出一阵阵叫好。
“漂亮!”
双剑交架,双方瞬间灌注灵力,电光石火之间拼过一轮暗劲。
剑一振,洛洛借力后掠,默默咽下一口血。
风白焰没骗人,他的实力深不见底,极有可能真是一个隐藏修为的化神期。
念头转动间,她并没有停下动作,连续数剑斩出。
二人快出残影,战斗的身影不断在半空短暂定格,击剑声铛铛不绝。
洛洛笑:“痛快!”
又一次双剑交架。
风白焰自下而上瞥她:“我要认真了。”
话音未落,一道星光巨力便顺着剑身荡了过来。
洛洛不敢硬扛,使个四两拨千斤的剑法,偏身将这力道荡向身后。不料对方左手一晃,当空凝出一把星光虚剑,嗡然横拍向她!
不好。
她的剑上相抗的力道正猛,仿佛湍流挟裹,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挡。
“砰!”
肩臂狠狠挨了一下,她听到自己骨折的声音。
身体横飞,直直飞向擂台外。
“铮!”
她用力扬手,把秋水扎在擂台边缘。
忍一口血,翻身而上。
“咔咔”两声接好臂骨,她压低眉眼,盯向他。
他左手一晃,只见冷焰消逝之处一点一点泛起了星光。
杀机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擂台。
洛洛瞳仁微缩,还未见到攻势,身体已经本能避向一旁。
“叮。”
一粒星光冷焰钉在了她站立的地方。
险险擦身而过。
“你打不过的,认输吧。”风白焰站在漫天光点之间,像个手握星辰的神祇。
手指一晃,万千星点蓄势待发。
洛洛翻身一跳,斜斜提起剑来,继续攻上前。
一道道冷焰擦着她掠过,皮肤泛起焦烫,利风割出血痕。
她成功近身。
风白焰挑眉赞道:“噫!好敏捷的身手!”
洛洛低笑:“呵。”
那是自然。
也不想想她在欲浮生里面被李照夜那些神出鬼没的线线玩弄成什么样。
举剑,斩!
她看出来了,他精于道法,近战当是弱项。
“铛!”
风白焰抬剑来挡。
反震之力令他倒退一步,脸皮像波浪般荡了荡。他抬起左手,在身旁一翻一震,磅礴的灵力轰然倒卷。
洛洛感觉自己被一颗行星撞在身上。
噗一声吐血倒飞。
眼见就要摔下擂台,她在半空身形急转,像扯风筝线那样,猛然将剑钉在地上。
“铮——滋滋滋!”
带着火星的剑痕长长拖出,她艰难稳住了自己。
直起身时,胸腔一阵痉挛,又喷了口血。
风白焰眯眸看着她:“换作旁人,应该已经趴地上了。你居然还能站得起来。”
他一抬左手,浮在周身的冷焰一枚接一枚掠向她。趁她病,要她命。
“嗡轰!”
冷焰在中途点燃,像万千火流星坠下,再不给她机会近身。
两个人硬实力差距太大,洛洛只能绕着擂台边缘腾挪闪躲,时不时摔一跤,手掌或者剑尖重重擦过地板。
台上众人纷纷替她捏了一把汗。
第一场淘汰赛被三招打败的那位扬眉吐气道:“还说她不是运气好?她也不看看人家元婴修士有多强,就她?连人家半根毛都比不上!不是我说,她要不是碰上顾梦,早就被淘汰了,还能站到这儿?风白焰,好——强!风白焰,好——强!”
“嗤。”
“唔!”
一根几不可见的细线穿透他的嘴,一绕,一缝。
李照夜放风筝似的扯了扯,这位仁兄踉踉跄跄扑到他脚下。
他竖起拇指,向身后扬了扬:“这么大的字看不见?”
这人惊痛交加,战战兢兢抬起头,只见大红横幅飞扬,四个大字撞入眼帘——洛洛必胜。
李照夜拆线,偏头,笑容和善:“来,念。”
“……洛洛,必、必胜。”
李照夜抬手摁住他脑袋,把他推走:“我还不知道她能赢,用得着你说?”
“……”
擂台上的洛洛并无胜相。
她正在吃力地躲避一道道袭来的冷焰。
眼见浮在风白焰身边的星点即将耗尽,她一边闪躲,一边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剑。
风白焰忽然嗤一笑。
“你以为你有机会了吗?”
只见他掐了个诀,身周灵力疯动,身后渐次浮起了更加耀眼的星焰。
若说方才那些星点像是缀在天边的星辰,此刻环在他身后的便像是运转的日月。
擂台上的空气不再够用。
洛洛呼吸困难,额头渗出冷汗。
星焰轰隆隆袭来,她飞快地闪避游走,引着它们撞击在擂台上。
手掌一撑,再次将剑刺入地板,划出一道道剑痕。
若是站在很高的地方看,便会发现她留下的这些痕迹隐隐构成了一个阵图。
只是擂台上不断爆开冷焰,地板处处焦黑,很难让人察觉。
鏖战间,信香不断沉落,眼看便要见底。
“轰!”
风白焰连连变诀,同时驭使数团星焰砸向洛洛。
她避过了一些,用剑劈开了一些。
焰光爆开,一团小而强劲的星焰潜伏其中,悄然向她掠来。
看到时已然太迟。
洛洛只能竖剑在身前硬扛。
“砰!”
这一下撞得实沉。
她脑袋嗡嗡乱响,眼前冒起一大片黑光。
她只来得及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飞出擂台,后背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好一声闷震,脏腑都错位。
“嗤……嗤……”
这是信香即将燃尽的声音。
风白焰大步走近。
“不认输的话,我就只能把你丢下去了。”
他抓着她衣襟把她提起来。
他一边往擂台边上走,一边笑笑地告诉她:“你不错,这都没有揭穿我是化神,很有种啊!其实我骗你的,虽然我实力堪比化神,但修为其实还差一线,就算你跟主办方说了也没有用,我并没作弊呢!”
洛洛想说个哦,唇角却只涌出一口血。
眼见就要走到台边,他好心地问:“你救了我妹妹,真不打算拿这件事换个人情,叫我让让你?”
洛洛艰难开口:“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掉下去,就要认。”
风白焰笑:“很好很好。”
他扬手轻轻一推。
她伤成这样,已经不可能有反抗之力,只能跌下擂台。
她仍然握着剑没放,这一点让他佩服。
风。擂台有了风。
只见她扬在半空的左手,忽然掐了个诀。
“唰!”
擂台边缘齐齐鼓动,风从平地生起。
风白焰眉眼微挑:“噫!”
她居然乱中做了个疾风阵。
疾风推在她身后,给她加持了力量和速度。
“唰——”
秋水剑笔直指向他。
风白焰错愕失笑:“这也行?”
就她这回光返照般软绵绵的力道?方才倾力一击都干不过他,此刻她能发挥的实力连一成都没有。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信香,就要燃尽了!
信香尽,双败。
她这是要拖个平局出来?
风白焰眸光一冷:“这可不行!”
他一掠而上,探手,用力向她拍去。
这一掌再不留手,必将她打下擂台。
他踏入了她布下的疾风阵里。她顺风,他自是逆风。
时间很紧,察觉阻力颇大,风白焰不假思索运转灵力,加速掠上,击向她。
电光石火间,忽见洛洛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剑势一变,身体以一个鬼魅般的角度在半空偏转,左手法诀也随之一变!
逆阵!
顺风转逆风,逆风变顺风!
她“砰”一下摔倒在地。
而风白焰倾力掠出的身躯则受到了疾风阵强劲加持,猝不及防间,“呼”一下飞出了擂台。
“这……”
愕然回眸,已然太迟。
信香燃尽,擂台上,只余洛洛撑剑直立起来的身影。
“洛洛,胜!”
她微偏着头,吐着血,笑吟吟看着他。
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她把方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掉下去,就要认。”
风白焰:“……”
淦!
第50章 弱唧唧 爷孙。
洛洛收起剑, 强撑着一口气走下擂台。
腿颤抖得厉害,最后三级台阶不慎一脚踏空——没摔,李照夜扶住了她。
他姿势利落老练, 一手抓起她胳膊勾住他后脖子, 另一只手穿过她后背,提住她胳肢窝, 把她整个“架”了起来。
一看就是战场上拖走伤员的标准动作。
他的身躯和手臂坚硬有力,洛洛很安心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 脑袋仰起来,高兴道:“我赢了!”
他偏下头来,额头几乎撞到她额头,鼻尖几乎抵到她鼻尖。
“嗯。”他笑,“你赢!”
他的气息沉沉罩下, 带着炽热的温度, 侵略性十足。
洛洛心跳错乱了一拍。
幸好他很快就直立了身躯, 黑眸懒洋洋投向前方,就好像只是说话时不小心歪了下身。
“呼——”她悄悄吐出一口长气。
“小师妹!”
“没事吧?你伤怎么样?”
“厉害啊厉害!赢得漂亮!”
太玄宗众人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和她说话。
李照夜很不耐烦应酬, 并起手指挥了挥,示意众人不要挡道。
徐君竹蹙眉看着他的背影, 神情渐渐凝重:“……真的像。”
犹记得那次匆忙赶到无渊谷, 看见大师兄搀着小师妹,踏过尸山血海走出来, 两道身影与眼前近乎重叠。
徐君竹心跳加速, 鬼使神差般说了句当年说过的话:“小师妹伤重,你抱她走。”
他停下脚步,偏头看洛洛:“要抱你?”
洛洛呆了下, 飞快摇头:“不用不用我能走。”
红晕从脸颊染到了耳朵根。
李照夜回头,得意地扯开唇角:“她说不要!”
只见他微挑着眉,神色骄傲,眼睛仿佛在说——我家洛洛才没那么弱唧唧。
徐君竹怔忡倒退一步:“这……”
这不是像,是一模一样。
*
擂台很快清理完毕,阵光如水波荡过,威严的声音自半空传下。
“李照夜对战陈玄一。”
喊了三遍,不见李照夜上台,台上孤零零只站着一个陈玄一,也就是旁人眼中的李照夜——李照夜已在台上,却还在喊李照夜上台。
这情形很是诡异。
赵煜悄悄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身边的人:“有没感觉怪怪的?”
边上的师兄摇头晃脑道:“是怪,是怪!李照夜在台上,又没在台上。李照夜若胜,李照夜却败;李照夜若败,李照夜又胜!呵,呵,哈哈哈!道爷我好像悟啦!悟啦!”
赵煜:“……就多余跟你说!”
他踮脚张望——李照夜呢,李照夜哪去了?
李照夜借来一张藤木大椅子,把洛洛塞进去,往她嘴里怼了一把丹药。
他指了指她,示意她不要离开坐椅:“给我在这等着。”
洛洛:“……”
这副张狂的样子,好像在跟她约架。
陈玄一早已经等得不耐烦。
金铃将响,李照夜终于懒懒散散跳上擂台。
随手挽了挽长天剑,铮一声,指住陈玄一鼻子。
好巧不巧,金铃声恰好敲响。
台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谁也没看清这二人怎么出的招,就见双剑交架,两道挺拔人影倾身压剑,阴沉沉向着对方逼近。
剑上寒光微动,两张相似的面孔犹如镜像。
李照夜勾起唇角:“你就这点实力?”
陈玄一也笑了起来:“你又算老几?”
手腕重重一翻,太仪剑神光乍现,威压直取长天。
长天剑剑身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铮音。
与太仪剑这等神物相比,它实在是平平无奇。
太仪神剑与陈玄一心意相通,刹那间爆发出一声激越剑鸣,磅礴的力量倾泄如注,灌向长天!
只见长天剑微微震颤,曾经断裂过的地方一处接一处浮起浅白色的龟裂纹。
它要撑不住了。
见状,太仪剑更是无比兴奋,嗡嗡鸣震着逼上前,力图一击令长天剑断。
它丝毫不掩饰对长天的满满恶意——前任本命剑?它也配?
“啧。”李照夜义愤填膺,“兄弟,它看不起你!这能忍?”
长天:“铮铮铮铮铮!”(一串脏话)
眼见剑身即将崩碎,李照夜手腕一抖,倾注在长天剑上的力道尽数被他化入体内。
陈玄一不禁瞳仁微缩。
只见过剑给主人挡灾,没见过人用肉身替剑扛伤。
还未回过神,身前忽一空。
李照夜已提剑掠上半空,居高临下,一剑斩落!
“嗡——轰!”
他的气息何其狂暴,力量何等惊人,剑还未至,陈玄一周围空气已消失殆尽,硬生生被剑气轰出一片真空。
下一瞬,长天剑落。
陈玄天扬剑去挡。
这样的撞击力道下,长天剑必碎无疑。
陈玄一不禁微微冷笑——狂成这样,他怎么敢?!
“轰!”
只见双剑相击处,爆出令人短暂失明的白光。
台下众人双耳同时失聪,只闻一阵白噪音蜂鸣。
旋即,剑气轰然荡开,冲击波撞上擂台周围的法阵,嗡一声闷响,视野中只余一片交错凛冽的剑刃寒光。
气浪中心,长天剑斩中太仪剑。
李照夜的发带与广袖在身后猎猎飞扬,他放声大笑,提剑再斩!
陈玄一惊骇。
那样一把破剑,根本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力道。
所以此人手中之剑只是个幌子,他其实是在用强悍至极的肉身在硬撼太仪剑。
念头转动间,陈玄一已连续接下数十剑。
每一剑都斩在同一个地方。
太仪剑何曾打过这等憋屈的仗?它嗡嗡咆哮,向陈玄一讨要更多的灵力。
陈玄一也不比它好受。
这小白脸一路表现都平平无奇,陈玄一原本是把他看作开胃菜,先废了他,再废洛洛。
谁知竟是这么一号强敌!
陈玄一寻隙反击了几次,都被他轻飘飘侧身避过。
“铛!”
又一次双剑交加,二人同时发力推剑,身躯向后掠开。
陈玄一惊怒:“你——你绝不可能是元婴期!”
*
后境。
有人提出了同样的质疑:“李照夜手中那把长天剑,恐怕支撑不了这种强度的战斗罢?若是修为超出,那就是作弊了!”
逄月真君笑着抬手压了压场间议论:“冷静,冷静。诸君啊,说不定那把剑只是看似平平无奇呢?战斗到现在,并没有见到化神期的道法外显吧?就这么下定论,是不是草率啦?再看看,再看看!”
谁都能看出这位掌门巴不得看见太玄宗的人吃瘪。
那小白脸最好能把太玄宗大师兄给打废了,那才叫谢天谢地。
“打完查一查就是了,他若当真超标,那就废除他的参
赛资格,直接算陈玄一赢,这样总行了吧?”
逄月真君一边说一边偷瞄了泠雪真君一眼。
只见这位女君眉眼微凝,并无异议。
逄月真君:“呼~”
*
李照夜再一次从半空斩下。
陈玄一旋身错开,却听对方在耳侧低低一笑。
动作被预判了!
刚一惊,李照夜已经消失在原地。
错身而过,反手肘击,砸中陈玄一后心。
“噗!”
陈玄一喷出一口鲜血,踉跄两步,堪堪站稳,立刻转身扬剑回防。
李照夜并没有追击,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讥讽。
“就这?”
陈玄一眸光微闪,再不敢留手。
他迅速掐诀,周身灵力疯转,太仪真息尽数灌入神剑。
真息催发之下,太仪剑上烈烈爆起了光焰。
“轰嗡”一声,台上台下,神光灼人。
陈玄一双手持剑,如天神下凡。
衣袍无风而动,周身气势急速攀升,顷刻便至顶点。
神剑自身前斜斜划过,空气炽燃,一道庞然可怖的毁灭气息逐渐生成。
陈玄一旋身,手起剑落!
“轰!”
众人一片低哗。
只见光焰如龙,席卷整座擂台,咆哮着、叫嚣着,轰然向着李照夜砸过去。
这是太仪九式最后一式。
由太仪神剑施展,又有太仪真息加持,化神也得死!
陈玄一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那抹鲜血。
“一时大意,受点小伤罢了。”他冷笑,“你以为你能赢我?”
光焰狂卷,眨眼间,那道人影便被卷入,来回猛烈撕扯。
台下有人忍不住惊呼:“这不是元婴能施展的招式啊,超标了吧!”
有人不忍心看:“完了,他的对手没有逃下擂台,这下死定了!”
有人弱弱道:“过分了吧……招式超标,还害人性命……”
陈玄一冷冷瞥下一眼:“青云赛死生自负,败了怪自己学艺不精,有什么好说。”
焰光渐落。
极白的光焰仍然充斥视野,废墟中,忽然显出一道影。
一时之间看不分明,只知身形瘦挑挺拔,气质十分嚣张。
他提着剑,一步踏出。
随手挽个剑花,铮一声清越剑鸣,几道烈焰霎时熄灭在剑上。
台下爆发出一阵轰鸣。
陈玄一瞳仁紧缩:“你……”
李照夜偏头,唇角缓缓勾起:“热身结束。”
他提剑掠上,“轰”一声斩中太仪剑。
陈玄一虎口麻震,脑袋嗡嗡响。
他能看出眼前这人受了不轻的伤,但他好像不知疼痛,抡起剑,一剑又一剑轰在太仪剑上,力道一剑比一剑猛。
陈玄一瞳仁震荡:“疯子!”
这疯子笑容灿烂,拎着剑,不管不顾、大开大阖,斩得陈玄一连连倒退。
他施展太仪九式透支得厉害,一时半刻根本恢复不过来。
眼见便要被轰下擂台去。
陈玄一情急,对着天空大喊:“他修为远远不止元婴!他作弊!还不来人阻止他?!”
“啧。”李照夜笑,“打不过就叫人?”
又是一剑斩中太仪剑。
那剑上已无神光,颤颤嗡鸣着,被长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剑又一剑,依旧斩在同一处。
信香即将燃尽。
“很想赢?”李照夜纵身掠起,扬起腿,一记利落重劈,轰砸在陈玄一肩膀上,“叫人有什么用,想赢求我,我教你。”
“噗!”
陈玄一听到肩骨喀嚓脆响。
他咬牙抬眸,带着怒意和恨意盯向李照夜。
只见李照夜唇角扯出个恶劣至极的笑容,轻飘飘道:“叫声爷爷,爷爷让你,孙子。”
陈玄一大怒。
忍痛提剑横削,被李照夜一脚踹开。
铛啷一声,太仪神剑跌落尘埃。
陈玄一踉跄几步,还未站稳,长天剑已悄然从他身后掠回。
剑柄飞旋,狠狠撞上陈玄一的后膝窝!
“噗通!”
陈玄一重重跪在了李照夜面前。
他惊怒交织,想要起身,被李照夜一掌摁住了肩膀。
手指掐进碎裂的肩骨,陈玄一闷哼出声。
李照夜侧耳,装模作样道:“哎——听见了听见了,乖孙子!真是的,说了叫声爷爷就行,怎么还下跪,整得爷爷都不好意思了。行行行,爷爷让你!”
他大笑着飘下擂台。
信香燃尽。
李照夜落到藤木大椅前。
低头一看,发现洛洛很用力撑着眼皮,就这么歪着身,睁着眼,睡着了。
他用力盯她。
“那个……”姜灵在一旁小声说道,“你冲出火焰之后,她才睡着的,她说帅死了。”
“啧。”李照夜无所谓地摆摆手,眉眼骄矜,“爱睡睡,我管她。”抬手,替洛洛合上眼皮。
姜灵悄悄吐了下舌头。
眼看李照夜又要把她架走,姜灵赶紧阻止:“她睡着了,你背着她走吧,我给她披上毯子。”
“行。”
*
洛洛醒时已是黄昏。
她的身体紧挨着熟悉的身躯,脸颊倚在他的肩膀,一睁眼,就看见了弧线漂亮的侧脸和喉结。
“李照夜……”
喉结在她面前滚了下,“嗯。”
“你打赢了吗?”
“当然。”他侧眸瞥她一眼,得意地笑,“我知道你想什么,那孙子,给你留着还。”
“嗯。”
她偷笑时,脸颊和手臂都轻轻蹭着他。
他把她往上掂了掂,语气颇有几分不耐烦,“这破路,半天走不完。你睡。”
洛洛身上全是他的体温,呼吸里都是他的味道。
她的心轻飘飘往上浮,好像要浮到天边大大的太阳里面去。
她道:“哦。”
闭上双眼,摇摇晃晃。
舒服得不得了。
他越过天廊,感觉她睡熟了,脚步一拐,绕向另一个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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