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起走 真相大白——他就是陈玄一!……
洛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睡得黑沉, 李照夜背着她,走过数不尽的山川,越过看不完的河流。
他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她。
很安心, 很安稳。
世界静静的, 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真好啊……’她想,‘这个路要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李照夜又一次在庭院门前停下脚步。
他很不高兴。
这路怎么修的?一会儿绕回来, 一会儿又绕回来。
他正生气,洛洛忽然动了下。
她拱了拱身体, 抬起眼睛,含混问他:“到家啦?”
李照夜只好腾出一只手,用青云令刷开了庭院门,“嗯。”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没醒全乎, 说话带着鼻音, 迷迷瞪瞪的语气:“咦?怎么天都黑了。”
他动作顿了下。
“你以为我不想走快?”他直着嗓子, 没好气道,“谁叫你这么重。”
“哦。”洛洛被他凶得乖乖的。
她想了想,很老实地向他解释, “我天天练剑,身上有很多肌肉, 肌肉比较实沉。”
他没搭理她, 越过庭院,登上台阶, 用膝盖顶开了厢房的门。
走到床榻边, 矮身把她一放,呼一口轻松的气。
“总算给你弄回来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大步流星走到窗榻边, 拎起茶壶大口往嘴里灌。
洛洛功力不够,看不穿他的厚脸皮。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睡太久,累着你了。”
他随口嗯一声。
洛洛内疚:“打完陈玄一,你自己身体也虚……”
李照夜:“?!”
他唰一声掠回床榻前,砰一下单手摁住她身后的榻栏,凑上前,瞪她。
“我虚?来来来,练练呢!”
洛洛:“……”
*
另一处厢房。
“你在后境,也不帮我说话?!”陈玄一怒视清虚真君。
清虚冤枉死了:“我怎么没说?都讲好了,万一你输,就查他修为,给他撵出去,直接算你赢,这叫没帮你?再说你不是赢了么。”
陈玄一几欲吐血:“那能叫赢?”
他啪啪抬手拍自己的脸皮,“我脸都丢尽了!”
清虚摊手:“那谁叫你打不过。”
他撇了撇唇,眼睛里活灵活现就在说——施展太仪九式的时候不是得意洋洋要上
天?还说别人学艺不精来着?结果倒好,给人家摁在地上喊爷爷。
真是惨不忍睹。
“你说,”陈玄一青筋乱跳,咬牙切齿,“这个人,他是谁?”
到底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劲敌?!
“还能有谁,”清虚真君一脸无所谓,“神主呗。”
陈玄一如遭雷击。
清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大反应,不会真是现在才想到吧?啧,啧啧。”
摇摇头,一副不忍心打击他这个猪脑子的表情。
陈玄一一字一顿:“那、怎、么、办?”
清虚悠悠望向窗外:“怎么办,凉拌——你还是操心操心和洛洛那一战吧。她是真要想你命。”
陈玄一气笑:“你怕不是真把我当弱鸡了?我现在实力十不存一,能输给神主,还能输给她?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金丹期而已。”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洛洛每一场战斗。
元婴之下,洛洛确实无敌。
元婴之上么……
顾梦算不得真正的元婴,十六进八那一场就差点败在了徐君兰手上。但凡徐君兰心狠一点,早就一剑捅穿了顾梦,轮不到顾梦扇她耳刮子。
洛洛战胜顾梦,并不稀奇。
而风白焰那一场,谁都能看出洛洛取巧了。硬拼实力的话,洛洛必输无疑。
“我不会给她机会用什么阵法。”陈玄一沉吟道,“我会第一时间重创她,让她失去反击能力。”
清虚真君悠悠提醒:“她性子坚韧,你别太大意。”
陈玄一点头:“确实。”
换作另外一个人,早趴在风白焰的星剑下了,根本没机会做那疾风阵。
他笑了笑:“但也仅限于此。”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点小花招,不够看。
“那个人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陈玄一阴恻恻道,“我必在洛洛身上,数倍讨还!”
清虚真君:“呃……”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顾梦哦。
陈玄一眯眸:“你给我看紧了,千万别让神主把人救走!”
清虚真君摆摆手:“你放心,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比赛——有阵法呢。”
陈玄一冷笑:“那就好。”
“千万记好,”清虚忍不住再次提醒,“只要她手里还有剑,一切皆有可能。”
陈玄一随口答应:“知道了。”
*
决赛将近,建木更加热闹。
一处处坊市灯火璀璨,人群通宵达旦,天廊上也挤满了小摊贩——人太多,执法队想撵也是有心无力。
逄月真君见到了两位神宫稀客。
圣女巫谢垂着眼,面无表情:“神宫捉拿要犯,借贵地一用。”
“掌门不必担心。”圣女真图温声道,“不会影响青云大会,也不会危害贵宗声誉。不知可否方便?”
逄月真君陪着笑:“方便,方便!”
两位圣女对视一眼。
巫谢道:“阴府法阵移交我等,剩下的事,便不劳掌门操心了。”
“嘶。”逄月真君赶紧解释,“倒不是我不肯配合,就是前些天出的那个事……阴府里面,呃,如今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他是一万个不想重提自家二儿子干的破事,却又不敢不提醒一句。
“无妨。”真图笑道,“我等自会布下天罗地网,若有妖魔闯入,那再好不过,一网打尽便是。”
逄月真君无话可说,恭请二人移步,将阴府阵法交予神宫。
*
洛洛又流鼻血了。
她知道自己这是补过了头——两人份的疗伤丹药,李照夜全喂给她一个人吃。
‘洛洛,你真不能再这样吃了!’她在心里谴责自己。
刚定下决心,李照夜又凑了过来,坐在床榻边。
他抬头望望天,问她:“有一会儿没吃药了吧?”
一边说,一边摸出丹药往她嘴里喂。
洛洛一张嘴就衔住了这枚圆滚滚的丹,旋即,他带薄茧的瘦硬手指点着丹药往她嘴里推,丹药入口的一瞬,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洛洛脑子一晕,忘了抗议。
他收回手指,指尖依次擦过她上唇和下唇。
“吞了没?”他瞥着她,问。
洛洛呆呆咽下丹药,点头。
他摆摆手,起身离开,背影风流。
洛洛过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糟糕,药又吃多了!
她生气地瞪他,见他坐在窗榻,曲一条腿,手肘抵着膝,手掌圈在脸侧。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不经意抬起手指,用牙尖咬一咬,就像他平时叼草根那样。
洛洛脑袋嗡一声,耳朵霎时滚烫。
那根手指,刚摸过她的嘴!
她头晕目眩,飞快地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也不敢再看他那一边。
*
三日时光,一晃即过。
短短时间内,伤势自然不可能痊愈。
丹药只是帮助青云子们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至少不需要血糊淋拉去比赛。那些内伤暗伤只能慢慢调理。
李照夜安慰洛洛:“没事,陈玄一也好不了。”
洛洛点头:“嗯!”
他和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什么矫情啊,腻歪啊,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她就喜欢他这样说话,更喜欢他目空一切的猖狂样。
两个人顺着天廊往赛场走。
她偏头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来。
视线一触即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脏都在暖洋洋地发胀。
两个人,肩并肩,这样的场景从前常有,当时并不觉得珍贵。如今心中却有沸腾的情愫,好想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抿了抿唇,道:“这路真长。”
他笑:“可不。”
她道:“打完你又得背我回来。”
他又笑:“小事。”
*
青云决赛,后境的大佬们总算来到台前。
众人坐在悬浮于虚空的高台之上,观看这场决战。
上一任魁首卫冕冠军。
前任未婚妻挑战负心男。
这噱头,简直是捅破八卦窝。
洛洛拎着剑,缓缓登上擂台,抬眸望向陈玄一。
他正好垂眼盯过来,与她视线相对。
他的眸光闪烁得剧烈,其间翻腾着恨意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很显然,他把上一场的账算在了洛洛头上,要在她身上一雪前耻。
金铃还未响。
洛洛问:“你越来越不像李照夜了,你们夺舍的人,都这样?”
陈玄一冷冷嗤道:“如果自己骗自己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自便。”
洛洛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他早有预料。
环视台下众人神色,根本无人当真。
洛洛并不失望,她收敛心神,静待金铃响。
“叮——”
两个人同时动了。
洛洛骤缩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剑光。
修为差距实在太大,陈玄一上手就用了全力,她只来得及横剑一挡,身体便像断线风筝般倒栽了出去!
“噗!”
鲜血喷出,眼前一花,陈玄一的身影竟然穿过血雾,径直追击了上来。
他根本不给她片刻喘息的余地。
他的脸上沾染了星星点点血斑,眼神阴鸷,唇角冷酷绷紧。
洛洛侧身躲避,左肩下传来剧痛。
太仪剑气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身躯。
鲜血溅出,顷刻洇湿了衣襟。
她来不及闷哼,急急回剑挡在身前。
“铛!”
恐怖的力道击中剑身,又拍在她的身上。
脏腑错位了一瞬,洛洛再度喷血,身躯倒飞出去,砰一声摔在了擂台另一角。
她忍痛打了个滚,以剑拄地,单膝跪立。
台下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短短一个照面,洛洛已受了重伤。
风白焰急到跳脚:“你打他啊!还手啊!拿出干我的本事来啊!”
击败自己的对手被别人这么按着打,他不要面子的啦?
太玄宗众人错愕:“这是把小师妹当生死仇敌打?”
其余旁观者嘶声连连:“没得打啊,快认输吧!”
洛洛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
这种程度,在她预料之中。
她抬眸,望向陈玄一。
陈玄一提着太仪剑大步走近,到半场时,轻身一掠,手中利剑再度向她刺来。
洛洛立刻翻转手腕,以剑身相抵,化他攻势。
然而太仪剑上传来的灵力震荡实在太猛,两眼刚一发黑,秋水剑已拍回了她的身上。
“啪!”
她听到自己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
双脚在擂台上擦出长长的痕迹,她堪堪站稳,偏头吐出一口血。
陈玄一冷笑:“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啧。”洛洛学着李照夜的样子挑了挑眉,“我让你的,孙子!”
一听这话,陈玄一登时面色大变。
他咬牙切齿:“找死!”
旋即提剑斩了过来。
“砰!”
洛洛身躯倒飞,摔得翻了个跟头。
“再让你一招,孙子!”
她断了好几根骨头,疼得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吸气。
“孙子,夺舍李照夜,你不要脸!”她吐着血说道。
陈玄一怒极反笑:“说这种话,能帮你赢?”
他掠向她,反手一掌拍中她的丹田。
“噗。”
洛洛吐血倒飞。
狂风中,她的身躯扭曲得很不自然,显然已有多处骨折。
砰一声震响,她重重摔在擂台上。
众人只觉整个地板都震了震,可见摔得有多狠。
陈玄一一掠而起,扬腿踹了下来。
洛洛用剑撑着地,打了个滚险险避开。
在她身后,擂台地板如蛛丝般碎裂。
洛洛迅速掠到另一角,扬剑在身前,她道:“孙子,当初你们就是这样打死了李照夜对吧,来啊,有本事,你也打死我!”
她一面说,一面倾注灵力在秋水剑上。
长发和衣角无风而动,她的身上升腾起一股破碎决绝的气势。
“接招,孙子!”
她一掠而上。
陈玄一横剑来挡。
烈焰熊熊在剑身燃起,洛洛兜头一斩而下!
“轰!”
太仪剑上爆起神光。
洛洛不避不让,压剑硬扛,然后提剑再斩!
“轰!轰!轰!”
灵力在体内疯转,经脉和丹田不堪重负,一寸寸传来断裂般的剧痛。
陈玄一也不好受。
此刻二人相距太近,没有转圜余地,只能硬生生以伤换伤。
三日前被李照夜痛击过的地方一处一处开始发作。
他能看出洛洛更不好受。
但她身上有一股极其恐怖的气势。仿佛不怕痛,不怕伤,也不怕死。
他瞳仁微颤:“……疯子!”
又一个疯子!
焰光四溅,她竟以金丹之身和一把平平无奇的剑,与他手中神剑硬撼。
她几乎破不了他的防,但她像铆钉,一下一下钉向他周身暗伤。
“铛铛铛铛铛!”
伤势发作得厉害,一口血涌上喉头,陈玄一狠狠咽下。
他好不容易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里寻到个间隙,横剑抵出,太仪真息一爆,将洛洛猛地推开。
她砰地摔到擂台一角,用剑撑着身体,用力想要爬起来。
只见她手中剑尖一下一下斜斜划过地面,始终支撑不稳。
手掌底下是她自己吐出的血,吱一声滑开。
陈玄一环视擂台。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果然分不出心神弄什么阵。
他走向她。
周身暗伤疼痛,他的面容不自觉地微微痉挛。
他为自己的凌虐举动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不肯认输么,你那一日如何对待顾梦,就别怪我今日如何替她报仇。”
洛洛艰难爬起来了。
她举剑迎向他,被他挥动太仪剑击开。
他腾出手,握拳,一记闷拳砸中她的丹田。
“噗!”
洛洛额头迸出青筋。
她艰难地抡起剑,刺向他的太仪剑。
叮。
他抓住她,没让她倒飞出去。旋即,又一拳砸在她身上。
洛洛吐血狂笑:“你们,就是这样,打死了李照夜!”
她软绵绵再刺出一剑时,又被他一拳轰中丹田。
她只喘了一下,继续大声说道:“骨骼尽碎,经脉尽断么!还不够,再来!”
“叮。”
“砰!”
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色,仿佛黄昏。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人。
痛吗?痛。但心里更多的竟是担忧。
‘我这个样子,他会难过。’
‘我这个样子,她知道了,会难过。’
她缓缓偏头,模糊的视野中,陈玄一的身影缓缓逼近。
让人幻视那片海滩。
血色的夕阳下,清虚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李照夜。
李照夜已经动不了了。
经脉尽断,骨骼尽碎,必死无疑。可是怎么办,有人还在等他。
血色在眼前不断扩大。
必死之境,却有绝不能死去的理由。
这一次,她领悟到了绝对剑意。
洛洛泪流满面。
“哭有什么用?”陈玄一嗤笑,“后悔?晚了!”
他声线不稳,沉沉带着喘意。
“真可惜,”他胜券在握,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倘若那天以死来威胁我,说不定能逼我说出点什么呢。而你,打了半天嘴炮,现在恐怕连认输的力气也没有了罢。”
即便洛洛手里仍拿着剑,那又怎么样。她已经连动一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
陈玄一提步上前。
倏忽间,视野里荡过一片极其绚烂的红。
一剑!
陈玄一无法描述眼前这一剑。
孤烈、决绝、盛大……向死而生!正如清虚所言,这一剑,极好极好,好到难以形容。
他只来得及竖起太仪剑,堪堪挡在身前。
“铮——叮。”
他惊恐地听见了脆响。
还未低头,太仪神剑上,已寸寸炸开裂痕。
“嘤嘤嘤嘤嗡!”
它在他手中无力地挣动,呻.吟。
陈玄一骇然意识到,上次与今日,他和她,击打的始终都是同一个地方。
醍醐灌顶,却已无计可施。
这一剑,刺过清虚,刺过巫谢。
更遑论一个遍身暗伤,心神不稳的陈玄一。
“铛!”
神剑断裂。
“嗤!”
一剑,没入丹田。
洛洛不知何时已经站稳了身躯。
她已是强弩之末。
她冷冰冰看着她,眸中杀机黑湛湛、明炽炽。
剧痛袭来,陈玄一恍惚回到了幻梦之中。
“你废了。”洛洛勾起唇角,“你会困在这具废掉的身躯里面,腐烂,死去。”
陈玄一颤唇呢喃:不,不,不……
腹中传来可怕的碎裂痛楚。
她刺的是他元婴。
元婴即真我,一旦崩毁,再无重修可能!
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强行化去元婴,晋级化神!
如此,虽遭重创,却能保住根基,以图来日。
念头一转间,陈玄一定下了决心。
幸好洛洛气力不济,剑刺得慢了一线,否则当真要被她害死。
陈玄一紧咬牙关,疾疾掐诀。
太仪真息轰然运转,破婴而化神!
“轰!”
洛洛一剑落空,未能斩掉元婴。
她的脸上却无一丝遗憾,反倒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化神之时,真我外显。
金光流淌周身,众目睽睽之下,陈玄一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洛洛艰难退开一步,望向台下万千修士。
“看啊,他不是李照夜!”她笑容无比灿烂,“他就是陈玄一!”
举世哗然。
第52章 赶时间 一堵弱不禁风的人墙。
巨大的光幕把战斗画面如实投放到半空。
晋阶化神, 真我外显。
陈玄一自己的五官清晰地浮现在光幕里——他容颜俊朗,相貌堂堂,单看外表实在不像是个阴邪小人。
然而这样一张脸, 却出现在了别人的身上。
片刻死寂。
满城哗然!
有反应慢的还没搞明白状况:“怎么
回事?他怎么换了张脸?这是中了毒?还是戴了人-皮-面-具?”
“嗐你是不是傻!”旁边脑袋灵光的面露嫌弃, “这都看不懂么?他被逼着化神,真身暴露啦!”
反应慢的还没反应过来:“哈?”
洛洛种下的种子早已深入人心, 在这一刻彻底生根发芽。
聪明的人迅速串联起了前因后果:“难怪难怪,我早就发现这个人很不对劲了!初赛的时候那么多凡人陷入险境, 他竟视而不见,一味抱着个女人出风头!李照夜根本不是这种人!”
周遭的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人与李照夜行事的确大相径庭。”
也有人对洛洛的遭遇十分共情:“洛洛和李照夜感情那么好,肯定能发现他不对劲呀,所以此人假装失忆, 故意在外面找个女人回来——真是太恶毒了, 洛洛以为自己的未婚夫变心, 该有多难过?”
“臭木头滚作一堆,此人跟他的顾梦真是绝配!”
“我早就说过,他这不像失忆, 就像是变了个人。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吧,就是夺舍!”
夺舍二字一出, 霎时掀起了更高的声浪。
众人义愤填膺。
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人, 那就绝不可能代入夺舍旁人的邪修,只会共情被夺舍的倒霉鬼, 以及倒霉鬼的亲朋。
“为了夺舍, 把李照夜活生生打死,经脉尽断,骨骼尽碎, 神魂俱灭!惨啊!真是太惨了!”
“洛洛一定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好可怜!我若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崩溃了。”
“可不是,她为了替李照夜讨还一个公道,拼着一身重伤硬生生挺到了最后,唉,这个陈玄一,他可真是该死啊!”
“等等!”有人突然倒吸一口大凉气,“李照夜‘重伤失忆’之后,是玄一道君替他重铸剑府啊!玄、玄一?”
“嘶,不会吧!玄一,陈玄一?!”
“此人用的是太玄宗的招式,太仪神剑认他为主……这、这这这!”
众人恍然察觉,自己竟悟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越思越恐,头皮发麻,抽气的声音接连不断。
沸腾的热议与讨伐之声戛然而止,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合道道君,那可是翻手之间覆灭一方天地的存在啊!这里这么多人,能有几个有幸见过活着的合道道君?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齐齐望向高台之上的大佬们。
即便大佬们再有定力,此刻的表情也难免精彩。
逄月真君面色尴尬,装模作样去瞄泠雪:“呃,这可真是,当真是,惊掉了本座下巴!”
他第一时间撇清干系——贵宗这事儿本座完全不知情,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来也绝对不是本座的意思,本座可从来不曾安排这出大戏。
泠雪真君脸色极其难看。
师尊的脸,她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合道道君夺舍门下弟子,放到哪里都是惊天丑闻。
而这桩丑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在了自己宗门的头顶上。
重星宗宗主恍惚从睡梦中醒来:“哎哟哟,起猛了,仿佛看到玄一道君他老人家在打架?我我我还是再眯一会儿。”
他耷拉下眼皮,表示自己绝不掺和。
逄月真君倾身掩住传音法器,环视四周,沉声道:“那个,诸位,按照青云会的规则,是不是该宣布洛洛获胜了啊?啧啧,玄一道君都是她手下败将,这不叫断崖魁首了,得叫飞天魁首!”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怎么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了幸灾乐祸。
泠雪真君扫过一眼:“你家大人还没说话。”
逄月真君脸皮抖了抖,猛地闭住了嘴。
泠雪说得没错,事关一位合道道君,根本轮不到小辈们指手画脚。
藏月道君还没出来和老朋友打招呼呢。
逄月真君讪讪笑着,抬手把传音法器推开:“反正信香也快燃尽了,呵呵。就静待,静待。”
眯缝着眼,悄然扫过全场,并没有发现自家老祖宗的影子。
风白焰身边倒是多了一个不甚起眼的人。
这人扶着风白焰的肩膀,咕叽咕叽笑了起来:“捡漏王早该吃个大亏啦。”
风白焰不解:“老头子,你说什么捡漏王?”
“喏,”老头子冲着台上的陈玄一扬了扬下巴,“就他。”
“哦?”
风白焰挑眉。
捡漏王?有点意思。
堪破陈玄一真正的身份之后,场间很快便噤若寒蝉,高台之上也沉寂了下来。
所有目光向着擂台聚焦。
那里仍未结束。
“所以……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道君?!”不少人轻轻吸着凉气,“为了李照夜,不惜与一位道君一战……”
真是叫人佩服啊。
洛洛用力握紧手中的剑。
秋水剑仍然扎在陈玄一身上,她只有借助这个力道才能堪堪站立。
身躯微微摇晃,倾倒的方向全看风——风从前面来,她便前后摇,风从侧面来,她便左右摇。
此刻哪怕一个孩童跳上擂台,也能用一根指头把她戳倒在地。
她撩起眼皮:“陈玄一,你,身败名裂啦。”
断开的太仪剑已跌到他左右两侧。
他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秋水剑剑身,用力将它往外拔。
“那又怎样。”他此刻绝不好受,身上气息狂乱,双眸赤红,面色青如厉鬼,“你以为会有正义之士跳出来对我喊打喊杀吗?天真。”
嘎、咔、咔。
秋水剑一寸一寸自他躯体脱出。
他吐血冷笑:“你睁大双眼看看,这里谁敢!”
洛洛转头望向台下。
视线扫过,无人和她对视。
陈玄一咯咯笑起来:“没有人想要直面合道者殊死一搏的怒火。至于你那个神主……你信不信,太玄宗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也会挡在我身前,保我不灭,助我重修。”
没有合道道君的太玄宗,几年之内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陈玄一很清楚这一点。
“咔、咔。”
秋水剑一寸寸往外拔。
他嘲讽地盯着她:“私人恩怨与举宗存亡,孰轻孰重,聪明人都会掂量。”
他在重伤的状态下强行晋阶,境界极其不稳。
只可惜,此刻的洛洛连一滴灵力都没有了。
他握着剑往外推,剑的另一头仿佛抵在一块棉絮上,即便她倾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秋水一寸寸向自己凹陷。
眼见剑身就要彻底离开他的身躯。
“你弄坏了我的太仪剑,”他眯起眼,轻声道,“做我炉鼎来补偿吧。”
他对她的恨意已然到了扭曲的地步。
杀了她已远远不够抚平他的怒火。
只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打断她的脊梁,让她雌伏在他身下,婉转求欢,方能狠狠出尽这口恶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屈辱愤怒的表情。
然而洛洛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平淡地把视线从剑上转移到他的脸上。
“你觉得我没有余力伤你,所以说出这种话。”她承认,“确实,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陈玄一猛猛拔剑。
秋水剑剑身已呈现出收束的弧线——即将整个拔.出.来了。
“你觉得我要借助他人之力对付你,”洛洛笑了,“你错啦,我才不愿意假手于人——我只想亲手弄死你。”
陈玄一面色微变。
就在这个瞬间,他听到了金丹碎裂的咔嚓声。
他盯向她的眼睛。
她的瞳眸比常人略微大一些,又黑又亮,好似白水银里盛着一汪黑水银。
她一向有点呆,眼神懵懂而真诚。
但此刻,他清晰地在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无尽的嘲讽。
“你能晋阶,我为何不能?”
从神宫幻梦里硬生生憋到此刻的金丹,轰然碎裂!
她修炼扎实,本领过硬,一路苦苦压制修为已是极为不易。
此刻晋阶乃顺势而为,只觉摧枯拉朽,水到渠成。
灵力耗尽又如何?
晋阶元婴的一瞬爆发之力,足够她将几近推出体外的秋水剑再度狠狠刺回去!
“噗!”
陈玄一口喷鲜血。
“你……”他目眦欲裂。
晋阶之时,境界不稳,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惟恐出现半点差池。
然而在她身上,他看不出半点畏惧、瑟缩或痛苦。
她与她的剑,只见一往无前!
“噗刺。”
秋水剑透体而过的瞬间,她左手腕一翻,召出了另一把剑。
长天。
陈玄一只来得及侧了侧身。
胸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差一点就被她刺中了心脏。
他瞳仁惊颤。
只见她的唇角抿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双手持剑,狠狠拧绞!
陈玄一吐血之余,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沸。
那日强行从顾梦身上渡来脏气,引动了还未彻底吸纳的太仪真息。
此刻又要极力维护不稳的境界,又要分心压制暴走的真息,一时左支右绌,心头浮起了极为不妙的预感。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放声叫道:“我认输!”
“叮——”
金铃敲晌。
“洛洛,胜!”
洛洛仍未停手。
“一码归一码。”她道,“打完了青云赛,你我该算旧账了!”
陈玄一:“你!”
握住剑身的双手筛糠般地颤。
若不是她此刻身躯破如棉絮,双手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话,他已被她绞碎了心脏。
二人都倾尽了全力,分明是在生死搏杀,来回推拉的力道却像老爷爷打太极。
“停——停手!”
阵法消逝,高台上的大佬们纷纷出面阻止。
“唰唰!”
几道化神大能的身影掠向擂台,却被一个人笑吟吟拦了下来。
只见李照夜微微偏着头,姿态狂到不行。
“一起上,赶时间。”
瘦挑的身影站在擂台前,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有他在,她可以放心做完手上全部的事。
对抗全世界,又如何?
……嗯?
李照夜诧异转头。
只见观众席上跳出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太玄宗一众弟子,姜灵,风白焰,以及不少叫不出名字的修士,一个接一个站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的实力并不强。
于是结成了一堵弱不禁风的人墙。
洛洛心情激荡,放手,掐诀。
“铮!”
双剑合璧!
秋水与长天,本就是一对。
剑刃斜切,鲜血飞溅。
陈玄一胸口裂开恐怖的伤痕,那本不属于他的太仪真息轰然爆发,一股一股随着魂血涌出,呈现在世人眼前。
第53章 血与艳 比比划划。
洛洛两眼发黑, 站立不稳。
咚一声震响,她单膝点地,半跪在陈玄一身侧。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 视野略微清晰了几分。
转头, 眯眼,望向陈玄一, 只见他胸口伤处大股溢出血和金灿灿的太仪真息。
他无力阻止,额头上青筋爆凸, 双眼瞪得白多黑少,瞳孔不断在眶中惊颤。
他成了一个破漏的筛子,再也留存不住任何灵力。
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
脱离了强大的肉身,他曾经强大的神魂也变得无比虚弱,正在随这具破败的身躯死去。
“不!不——”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洛探出一只手, 学着李照夜的样子, 啪啪拍了拍他的脸皮:“再惹我试试!”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拉满。
陈玄一目眦欲裂,哇地呕出一口血。
台下再度哗然。
“太仪真息!他的身上怎会有太仪真息?喔——”逄月真君跳脚惊呼, 蓦地瞪向泠雪真君,“好哇, 拆封神殿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们吧!”
泠雪真君寒声道:“你儿子拆的是中殿。”
逄月真君挑高了一对短眉:“月染尘他都已经以死谢罪了!还有什么好说?”
重星宗宗主赶紧打圆场:“二位别争了, 别争了,你们一家拿了太仪真息, 另一家拿了天夤真息, 在场也就我们重星宗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我都还没叫屈呢!”
“唉……”有长老沉声叹息,“这天下, 眼见要乱啦!”
上古三君以身相祭,立十二封神殿,封印世间大妖魔。
如今两道真息遭窃,只剩一道鸿蒙真息,恐怕独木难支。
封神殿一旦崩毁,镇压在殿内的上古大妖魔脱困而出,迟早撕破阴府界壁,重新肆虐世间。
到那时,人族便是妖魔口粮,与鸡鸭无异。
苍生浩劫,生灵涂炭哪!
本该守护苍生的仙门中人,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这种事来?
“聪明呗。”风白焰冷笑,“都觉着前人太蠢,放着真息不取,而自己就是个大聪明,偷走一道真息,不还有两道撑着,能出什么事?”
偏偏两个大聪明都想到一处了。
“问题也不大吧……”有人弱弱开口,“只要神宫尽快安排神主献祭,就能镇住妖魔,腾出时间修复封神殿。再不济,也还有两位道君撑着呢。”
边上一个小老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滴,神主和道君就活该替你卖命呗?”
先前说话这人眼神怯懦闪烁,嗓音却拔得极高:“你懂不懂!那是为了天下人!”
“呸。”相貌很不起眼的小老头鄙视道,“等别人替你死,你不如回家等死。”
“你——”这人急了,“人家神主和道君,才不像你贪生怕死!”
“你神主?你道君?你贵姓?”小老头哼一声,负手悠悠走开,“……淦,老子可是真有一头牛。”
洛洛脑袋已经有点迷糊。
她耳朵好像灌进了很多很多水,听不清台下议论。
她只低头望着陈玄一。
颤抖的手指探入他胸口伤处,一寸寸摸索,找他心脏。
陈玄一惊惧挣扎:“别……别、别杀我……”
幻梦中,他已领教过她的掏心掏肺有多狠。
他艰难转动头颅,急迫地寻找清虚真君,“人呢,人呢!救、救……”
洛洛手指一顿。
她碰到了那颗错乱跳动的心脏。
她快乐地笑起来,慢吞吞转动视线,摇摇晃晃穿越人潮,找到了清虚的身影。
‘师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高兴吗?’
视线对上。
清虚真君并没有看陈玄一,他看着她。
他遥遥抬起一只手,嘴型像慢动作一样缓缓变幻,跳着脚,向她喊着什么。
“快住手啊——他是我师尊——是你师爷——你是要欺师灭祖吗——”
清虚真君的神情与往日一般无二。
在这样的场合,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再合适不过。
洛洛难过地发现,直到此刻,她仍然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曾经属于李照夜的心脏在她掌心跳动,她捏着这颗心,眼睛盯着那个人,盯到双眼刺痛,心也疼痛。
她一点一点抿紧了唇。
哪怕是最可怕的噩梦里,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也很想知道,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到如今,她脑子里还有惯性,总记着三个人那些鸡飞狗跳。
陈玄一吐着血,急切地盯着清虚,脑袋一下一下往上挣,嘴里不住地呢喃:“救、救我啊……你在干什么……”
他的眉头拧绞成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清虚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与他亦师亦友,算得上人间知己。
他能够成就道君之身,清虚功不可没。
可在生死之际,他为何不救自己?为何?!
“为何……”
洛洛知他不甘,眉梢微动:“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她俯身,醉酒一样靠向他
,“当年,东鱼州,广陵府,南风楼,第一个喊出吃你肉的人,就是他。”
陈玄一瞳孔蓦然收束!
濒死之际,他似乎明悟了什么。
“算计……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心如死灰的一霎,洛洛痛下死手,断了他心脉。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戛然而止。
最后一抹太仪真息散出,与那不堪的魂魄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洛洛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
她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擂台隐隐震动,不少人跳了上来。
她用力睁了睁眼,振了振精神,滴着鲜血的手一拍乾坤袋。
“嗖。”
尸体顺顺利利被她收入袋中。
“啊,原来如此。”洛洛恍惚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小孩子惊奇地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
乾坤袋可以装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次李照夜死在海滩,就是这样被带走的。
师父又教会她一招。
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台下走,笑着笑着,嘴角和眼角都流出灼热的液体来,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头一勾,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他的手指摁到她身上,顿了顿,塞她一嘴丹药,然后捏住她脖子,咔咔帮她接骨头。
李照夜这人从来都这样,从不问她痛不痛,动作利落埋头做事,手重得要死。
他就这么捏过她一寸寸断骨,替她接上。
“嗯?”
忽地,他惊奇挑眉,瞥过一眼。
下手时,完全察觉不到任何抵抗和紧绷。他原以为她昏迷了,视线对上,却见她仍然半睁着眼睛,很用力地勾起唇角,冲他笑。
她醒着,却将自己完完全全交托到他手上。
痛也不吱声。
放松身体,给他绝对的信任。
还笑。
笑得他手有点软,心有点麻,接骨头的动作都快要不利索了。
他恨恨抬起手,把她脑袋拨向一边,没好气:“傻了吧,还笑!”
洛洛乖乖不笑了。
台上台下一片喧嚣。
依旧事先设定的流程,决出青云魁首之后,光幕上烟火绽放,铺天盖地都是洛洛的名字。
沸腾的热议,盛大的背景和光影,也不知是喜剧还是闹剧。
这世间,少了一个道君,多了一位青云魁首。
逄月真君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那贵宗的事,就等贵宗关起门来自行解决吧,反正我们也不懂那些歪门邪道,从来不曾听说过夺舍什么的——这里就先把青云大会办好,泠雪道友可有异议?”
泠雪真君面无表情:“无。”
于是逄月真君抬了抬双袖,掏出稿子,一本正经开始宣布本届大会的排名和奖励。
“本次青云大会魁首,洛洛!”
沉寂片刻,整座建木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少女为亡夫复仇,以一己之力击败群英,诛灭夺舍道君,夺得青云魁首。
这是什么英雄儿女励志传奇!
李照夜用手掌托住洛洛的后脖子和后背,帮助她挺直身躯,接受属于她的荣耀。
洛洛的视野里撞进一张又一张熟面孔。
平时没怎么说过话(只挨过揍)的同门,个个都用坚定的眼神支持她。
——杀得好!
——陈玄一该死!
——恶有恶报!
——别担心,我们都站你这边的!
洛洛视线一转,没看到徐君兰。
也不知道是伤没好,还是被自己夺魁气死了。
正想着,就见徐君兰昂首挺胸走过来。
原来陈玄一刚出事,行动迅速的徐君兰立刻就跑去找了天道门执法队,把半死不活的顾梦给揪了过来。
眼见陈玄一身死道消,顾梦惊骇之余,忙不迭撇清关系。
“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他,还有他!”她慌乱地指向清虚真君,“咳!咳咳!他们逼迫我,强行给我渡一些不好的灵力,害我变成这样……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泠雪真君寒声:“住口。”
她对这个撒谎精早已失望透顶。
谁也不是瞎子,又岂会分辨不清,顾梦待在陈玄一身边究竟是被胁迫,还是甘之如饴。
至于清虚。
泠雪真君冷冰冰瞥过一眼。
她是有话要问他,但那是回宗之后。
女君广袖一拂,盯向顾梦:“你行为不端,屡教不改,我太玄宗容不得你,今将你逐出宗门,你自去罢。”
大修士威压降下,顾梦瑟瑟发抖,再不敢多言。
那一边,逄月真君兴高采烈,发放奖励的动作极其浮夸。
洛洛抬不起手,李照夜便替她接下那只沉甸甸的乾坤袋。
他琢磨着:“给你整点丹药治伤。”
洛洛情急:“先给两个剑升级!”
上次李照夜就给人家画了饼,说等下届拿到奖励再一起强化。
结果呢,混到现在,一穷二白。
秋水和长天乱蹦乱跳:“铮嗡!铮嗡!”
洛洛不禁替他担忧,有气无力道:“你再这样,剑都要嫌弃你。”
李照夜笑了:“来来来,长天你自己说说,你也不曾用过什么极品材料,是吧。一把没强化的剑,斩断了天下第一神剑太仪剑,凭的是什么?”
长天:“铮?”
“凭你自身的本事啊兄弟!”李照夜拍剑,“自己强,不比用什么天材地宝都要爽?!”
长天:“铮铮铮!”
洛洛无语:“……”
得,又被他成功忽悠了。
这下再提强化的事,长天自己都得急。
她望望他,望望两把剑,终于心满意足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
李照夜正准备走人,忽然有一道娇弱的身影凑了过来。
顾梦。
顾梦怯生生抬起眼睛,一双鹿眼蕴着泪,我见犹怜。
她咬唇道:“我错了,这段时间,竟如鬼迷心窍一般,误信了骗子的话。洛洛她,她其实对我很好很好的,我却误会了她。我来,就是想要向她道个歉。”
李照夜很不耐烦。
他刚把洛洛打横抱起来。从没用过这样的姿势,感觉十分不顺手。
他艰难腾出两根手指,冲顾梦挥了挥,让她别挡道。
“她们说,你才像真正的李照夜。”她失魂落魄地笑了笑,“我原来一直都喜欢错了人。你击败陈玄一,虽说是为了帮她夺魁,但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十分感激你的。”
李照夜耐心告罄,拉下脸。
“我已经醒悟了!真的真的!”顾梦见他不耐烦,赶紧说道,“洛洛从前给我的东西,我、我想要还给她。”
李照夜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可以。”他表情瞬间和善了许多,偏偏头,用目光点了点洛洛腰间的乾坤袋,示意她往里面放。
顾梦咬唇拿出东西,一件一件送回洛洛的乾坤袋。
“那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的眼睛里滚出好大一颗泪,悬在眼底欲落未落,“我身子骨已经坏了,此去凡间,生死有命,我都认命。那我、我……我走了,祝你们幸福。”
她掩面转身,留下一个完美凄清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双肩微微下压,脊背柔韧笔直。
“哎——你等等。”
听到身后李照夜懒洋洋的声音,顾梦肩膀微颤,按捺住欣喜,眸中晃着波光,缓缓回过身。
她就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对柔弱女人的眼泪无动于衷。
她哀哀望去。
只见李照夜一脸讨债相:“乾坤袋没还。”
那玩意儿老值钱了。
顾梦:“……???”
这是个什么狗男人啊!
憋屈归还乾坤袋,掩面踉跄离开。
“噗哈哈哈!”
徐君兰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这蠢货,自己凡事只知道靠男人,便以为旁人都和她一样!还想勾搭这个厉害的呢,也不看看这人什么性子,活脱脱就是个大师兄!勾搭个鬼啊她!勾搭!”
徐君竹心累:“……走了走了。”
*
李照夜抱着洛洛,满载而归。
她伤重,他知道轻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她弄到了床榻上。
低头一看,她紧闭着眼睛,身上全是血。
他的心头忽然莫名浮起了一股极其烦
躁的郁气。
胸腔不知道哪一处撕扯着疼。
他盯向她,目光凶狠。
忽一霎,脑海刺痛,猛然涌上一段记忆。
血。
好多血。浓到呛鼻。
记忆中,她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尸山血海之间,一动也不动。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拧绞,碾压。
他掠过去,一把抓住她,捏得她骨头咯咯响。
视线缓缓落下,眼眶不自觉地皱缩。
若是死了。若是死了。
死了怎么办?!
他这一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惊怕。
他眼珠颤着,盯向她。
她没死,还冲着他笑。身上没发现致命伤。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最深处燃起了可怖的暗火。恶意翻涌,无法压制,他也不想压制。
他放任黑暗泛滥,顺应本心,咬向她的唇。
他要把她咬出血来,他还要用尽全部力气,将她据为己有。
他要让她痛,让她怕,让她在他身下哭着颤抖求饶。
他不会放过她。
这个家伙果然被他吓得僵住,呆呆看着他,唇齿都在打架。
好可怜的样子。
他略略扫过一眼,本不想心软,视线却在她身上顿了下。
她和他相比,当真是小胳膊小腿,小肚子小腰。
他不禁认真思量了一下自己凶器尺寸。
暗中比比划划。
她这点肚子,怎么装得下。
他感觉似乎不太行。回头得找书看看,别给她整坏了。
他终究咬紧牙关,摁住邪火。
“亲下去可就打不住,”他凶她,“要在这里睡你了!”
虽然没有付诸行动,但还是可以口头恐吓。
她又被他吓傻。
他把她从尸山血海里拎出来,架在肩膀上,带她往外走。
走出好一段。
这个家伙晕乎乎回过神来,很小声地问他:“那怎么不睡啊?”
这傻子问的什么鬼话!问完她立刻就后悔了,脑袋都快要藏进地里去。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半晌,胡乱找到个理由。
“留着童子丹,晋阶元婴好爆极品,懂不懂!?”
“……哦。”
记忆归于神魂,他恍惚摁了摁眉心。
愣住。
所以后来,找书了吗?看了吗?
到底行是不行呢?
第54章 想好事 他就是个狗。
等等。
李照夜脑子里又浮起一段记忆。
这一回不是“过去”的记忆, 而是新鲜的。
在神宫那张床榻上,她的心声震耳欲聋,什么玉啊焚啊, 春啊欢啊, 艳啊浮啊兽啊。
什么李照夜变成厉鬼,咬破她的皮肤, 尖牙嵌入血肉,掐痛她, 晃她撞她撕碎她……
“嘶!你是真敢想!”
所以,他从前已经看过书了,她也看了。他全忘了,她却记得。
所以,她现在懂的比他还多, 这能忍?
李照夜恍恍惚惚跌坐到床榻边, 垂眼瞪她。
她睡着的样子非常老实, 乖得不得了。
脸皮像糖霜,嘴像玫瑰糖,两手搭在腹部, 像一对出水白玉兰。
只看外观,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剑疯子、一个徒手掏心的狠角色。更看不出小小的脑袋里竟然能装下那么多的黄色废料。
他无声轻啧, 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家伙, 看似睡得沉,其实睡梦里总是不安生。
一会儿哭, 一会儿要抱, 一会儿要亲。
“一天到晚想着我。”
他眯眸沉吟片刻,掏出长天,用指尖叩了叩, 然后把它塞回她的剑府。
“看着她点,养伤呢,叫她少胡思乱想。”
长天:“铮?”
它也得有这功能?
*
徐君竹找到泠雪真君。
“师尊,”徐君竹坦言,“弟子怀疑洛洛身边那个人正是李照夜大师兄本人。弟子观察多时,也曾出言试探过,实在太像。而且洛洛对他的态度,也与从前一般无二。”
泠雪真君垂目不语,仿佛出神。
徐君竹迟迟等不到回应,抬眸,微讶:“师尊?”
她第一次见师尊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半晌,泠雪真君眼眸微动,说的却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洛洛那一剑,你觉得如何?”
徐君竹肃容道:“那不是本宗剑法。本宗弟子偷师在外,违反宗规第三十……”
泠雪真君竖手打断。瞥一眼自家得意门生,叹道:“跟我太久,你也宗规成精了么。”
徐君竹更加错愕。
师尊她老人家,为何开玩笑!
“师尊,”徐君竹瞳仁微颤,小心道,“您出行之前,曾交待过弟子一句绝密的话,您可否重复一遍?”
泠雪真君:“……为师没有被人夺舍。”
居然被徒弟怀疑了。
徐君竹执拗地盯着自家师尊:“您说说。”
泠雪真君无奈:“只交待了你注意事项,不曾提过什么绝密。”
徐君竹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认真回复师尊先前的一问:“洛洛那一剑,十分厉害。弟子学艺不精,前后竟然丝毫看不出端倪。”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心下暗自叹息。
那一剑出的瞬间,她觉察到不远处的清虚瞳仁收紧,气息消失,如临大敌。
这不正常。
所以,清虚他曾经见过,抑或是面对过这样一剑……么?
泠雪真君气息微沉:“我与清虚先回宗门,待洛洛略好一些,尔等也及早动身。”顿了顿,“好生照看洛洛,她身边那人若是李照夜,宗门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徐君竹颔首:“是。”
“宗规的事,先不必提。”
“是。”
目送师尊离开,徐君竹不禁轻叹一口气。
心中总感觉潮湿沉闷,仿佛风雨欲来。
返身行出一段,徐君竹看见瘫见天廊边上的顾梦。
不久前,顾梦在李照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脸色十分颓丧。
她虽保住了性命,但此生再也无望仙途,身体也不复康健。
青会云贸易繁荣,又有天道门安定秩序,顾梦本可以卖掉洛洛当初赠她的东西,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惜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君竹并不同情。
擦身而过,此生再不会相见。
一阵清风袭来,剑穗与乾坤袋上的络子轻轻翻飞。
顾梦呆滞的目光落上去,忽然全身一震,醍醐灌顶:“不对,乾坤袋是陈玄一给我的啊!”
怎么也一并交出去了?!
顾梦跌坐在地。
很显然,落到那个狗男人手上的东西,绝无可能再要回来。
痛心之余,往事一幕接一幕浮上心头——
洛洛把乾坤袋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捧给自己,洛洛当时很惭愧,她说她和李照夜都是剑修,穷,就只存下这么多。
洛洛探手摁住自己腕脉,灵力倾泄而出,炽烈勇猛,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四处横冲直撞,把侵入自己肺腑骨血的阴冷毒息一并带走。
洛洛笃定李照夜绝无可能喜欢上别人,她说他们之间不是亲情,就是男女之情。她对“清冷正直心肠好”的说法嗤之以鼻。
洛洛不止一次说过愿意帮助自己修炼,也不止一次说过陈玄一不是好人,让自己离他远点。
洛洛毫不犹豫跳下悬崖救了自己。如今想想,推自己落崖的人不是陈玄一,还能是谁?
倘若当初听了洛洛的话,今日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我怎么能蠢成这样啊……”
顾梦痛哭流涕,悔之晚矣。
*
洛洛昏迷得不太安稳。
她确实比较能忍痛,但她也会痛。
那么多骨头断了,虽然李照夜接骨手法娴熟利落,但伤处还是嘎吱嘎吱地疼。
内伤也很厉害,丹田经脉差点都被陈玄一打碎。
呼吸里全是血腥味,昏沉沉间,她回忆起了无渊谷底那一次。
那次她也是这么半死不活躺着,身上糊满了血,没凝固的黏她皮肤,凝固了的硌她背。
李照夜来到她面前。
他带一身杀伐,眼神黑沉,气息可怕,
恶劣得不像人样。
即便知道是回忆,洛洛也不禁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陌生的感觉攫住她,战栗不止,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
后来……怎么样了?
床榻旁,李照夜微微挑眉。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做梦肯定不老实。
他抬手点了点她鼻尖,懒声道:“想什么好事呢,身体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奄奄一息。”
教训了她,抱起胳膊倚在床榻旁。
漆黑的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骄矜的弧线。
他思忖片刻,大发慈悲道:“等你养好了再说,也不是不能……”
洛洛想起了他没睡她的原因。
李照夜迷信,他说留着童子丹,晋阶元婴的时候容易爆极品。
洛洛虎躯一震。
童子丹!晋元婴!爆极品!
下一瞬间,她的心声排山倒海,轰然来袭。
“爆!爆!爆!”
“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
“给我爆!”
李照夜给杀了个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她震下床榻。
他见鬼似的盯她:“……”
谁说她奄奄一息的?谁!
洛洛这颗硬得发疼的金丹也是十分争气。
它破碎晋级时便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帮助她狠狠捅了陈玄一。
此刻金丹消逝之处渐渐已有元婴雏形生成。
对于修士而言,元婴的品质至关重要,几乎可以决定日后实力强弱,以及此生修行的上限。
元婴即真我。
世人以为的自己,往往与事实大相径庭。
很难说会结出个什么元婴来。
不确定的结果,就容易让人迷信。比如李照夜都快憋疯了,也要强行摁住火,跑去小瀑布冲冷水。
洛洛此刻也愿意相信这个,她把全部意念聚焦在丹田:“我乃童子丹,给我爆极品!爆啊!”
“轰——”
一股极其恐怖的热浪轰然席卷丹田。
洛洛吓呆。
这,这是炸炉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和李照夜半夜摸到老君峰,偷用伏陵真人的丹炉炼丹。
李照夜信誓旦旦地说,他这是从禁书里找来的秘方,定能炼成神丹,卖个好价钱。
结果把人家炉子给炸了。
当时那火旺的,就跟她此刻丹田里面差不多。
她把神识沉进去,立时就被炙了出来。
匆匆一扫而过,只见丹田里面全是火,根本没有半点元婴的影子。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要死了,这世间第一个晋阶元婴失败被烧死的人,就是她。
洛洛呆若木鸡。
怔神时,那火焰涌出丹田,淌过她的经脉。
完了完了完……咦?!
周身暖洋洋,好像在泡烫水澡。
愣怔间,烈焰已走完一个大周天,重新撞入丹田。
“轰!”
每一缕烈焰都向着丹田正中收束。
烈火淌过之处,如同被清水濯净,处处通透明彻,妙不可言。
再一瞬,烈焰尽数汇聚,一个通体燃烧的透明火焰小人浮现在她的丹田,眉目栩栩如生,与她一模一样。
洛洛的魂魄差点震惊得飞出体外。
这玩意儿是元婴?!
这辈子没听说过会着火的元婴!
炽艳艳、明灿灿,这是什么惊天大极品?!
床榻边,李照夜缓缓眨了下眼睛,笑:“哈,听我的就对了!”
眉目一凝,掐诀继续替她护法,助她稳固修为,融合她的极品婴。
*
洛洛醒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下意识偏头望向窗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顿时安心了。
每次她受伤虚弱,李照夜总会住在她窗台,把那儿当家。
她弯了弯眼睛和唇角,心口淌过一股暖流。
“李照夜!”
他偏头望过来,挑了挑眉,一个瞬移来到床边。
“醒了?”
“嗯!”洛洛用力点头,“李照夜,我爆了个极品元婴!”
她迫不及待告诉他,“火,整个都是火!火元婴!”
他本想说他知道,让她省着点力气。
视线落到她脸上,见她的眼睛里都也燃着明亮的火。
冷不丁晃到了他的眼。
这家伙,一会儿像糖,一会儿像水,一会儿又像火。
一时之间不舍得移走视线,他看着她的眼睛,鼓励地点点头:“嗯。可以。你说。”
洛洛神采熠熠:“以后我们!”
他点头:“怎样。”
她激动道:“烤鸡!可方便了!”
李照夜:“……”不是,爆个极品婴,你就想着鸡?
她比比划划:“就算出门在外没带火折子,你也不用再钻木取火啦。”
李照夜:“……”
真想一巴掌给她拍晕。
“想吃什么。”他垮下一张死人脸,盯她,“我给你弄。”
洛洛一瞬迟疑都没有:“烤鸡!”
“……”
*
李照夜终究还是烤了鸡。
敲了泥,热腾腾放在床头,刚要拆叶片,庭院有人来拜访。
开门一看,徐君竹一行。
没等徐君竹一本正经在门槛外行完见面礼,她身后那群人便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徐君兰:“祸害遗千年,洛洛没死吧?肯定没死吧?”
赵煜:“我我我连夜炼了几个丹,新配方,小师妹受伤正好帮我试下效果!”
不姓杨的师兄:“小师妹那一剑我是琢磨了一整夜啊!不行,定要向她请教请教。”
徐君竹深吸一口气:“都给我闭嘴。”
“哦。”“哦哦。”
李照夜生无可恋,恹恹垂下眼睛,转身,拖着沉重脚步带他们进屋探病。
“小师妹!”“小师妹!”
洛洛倚在床头,身后塞了大靠枕。
她很不适应跟人打交道,尤其是一下子来这么多,害她抓着翅膀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傻乎乎地冲他们笑:“呵呵呵,师姐好,师兄好。”
徐君竹忽地盯住她手中翅膀,眉头越皱越紧。
转过头,谴责地盯向李照夜:“病人该忌口,怎么能吃鸡?”
病中该食清淡,哪能这样油腻荤腥?
洛洛顿时心虚。
这位主峰大师姐像极了泠雪真君,向来最是严厉。
“啊,”李照夜笑笑地摆手,“没事没事,这不是鸡。”
徐君竹视线转向洛洛手中那翅膀:“不是鸡是什么?”
李照夜道:“这玩意儿是飞鸾,我在上面捉的。”
徐君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是,天道宗为了青云大会,特意放养的灵禽?”
李照夜得意道:“不错!”
徐君竹一阵眩晕:“……”
还不如吃鸡!
她闭了闭眼,艰难道:“灵禽不是有人专门看管吗。”
李照夜浑不在意:“没事,打晕了。”
徐君竹:“……”
好一阵天旋地转。
她深吸一口气:“建木设有法阵,你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执法队。你抓飞鸾还伤人,你……”
“那个啊,”李照夜安慰她,“用不着担心。”
徐君竹勉强缓过一口气:“哦?”
李照夜:“附近法阵我拆了。”
徐君竹:“……”
徐君竹忍无可忍:“外面又不是没人卖鸡!你去买啊!”
总好过抓飞鸾,打晕人,拆法阵!
他是要上天!
李照夜一脸无辜:“你不是说病人不能吃鸡。”
徐君竹:“……”
她错了,错得离谱。
这狗东西,能是高冷天才剑修、太玄宗脸面、修真界明日之光?
他就是个狗!
汪!(气到神智错乱)
第55章 明日还 弥足珍贵。
洛洛已经吓呆。
她手里还抓着烤翅膀, 没办法偷拽李照夜,也不敢出声阻止,只能生无可恋地听他大放厥词。
完了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果不其然, 青羽峰的师兄腾一下跳得老高:“啊——我知道了!”
洛洛吓得闭紧眼睛, 恨不得把耳朵也闭起来。
“难怪我师父养的鸡天天丢、天天丢!”师兄恍然大悟,“看管灵鸡的师弟师妹动不动就被打晕!做好的陷阱都被拆掉!好哇, 居然是你!你不打自招!”
另一位师姐闻了闻窗榻下那壶刻有天道门徽纹的灵酒:“难怪伏陵师叔成天丢酒!”
徐君竹也回过味来:“师父的玉韭苗!”
洛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翻船?
她恨不能把脑袋躲藏进被子里。
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盯向李照夜, 众人异口同声:“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师兄!好你个大师兄!”
李照夜:“……”
洛洛硬着头皮帮他解释:“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
要算账,也等他想起来之后……吧?
“咦?”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忽然惊呆,“你们怎么都知道他是李照夜啦?”
一提这个, 事后诸葛们纷纷放起了马后炮。
赵煜道:“当年我看见个鱼都觉得像, 如今人在面前, 我能认不出来?”
徐君兰娇羞:“哼,大师兄化成灰我都认得。”
不姓杨的师兄:“大师兄大战陈玄一的时候,全场鼓掌声响亮的就是我!就陈玄一那风度、那气质, 哪点像我们光风霁月大师……嗝儿。”
略一琢磨,大师兄本人好像跟这词也不沾边。
徐君竹一板一拍道:“依旧宗规第十七条……”
“慢——且慢。”李照夜竖起一只手, “太玄宗的规矩, 管得着天道门的鸡?”
他收起四根手指,留个食指在那儿指指点点。
“至于你们丢的什么药酒, 什么韭黄炒蛋, 啧,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他大剌剌反手一拍洛洛的乾坤袋。
众人眼前一花。
都以为他要大手一挥, 取出大堆灵石来赔。
殊不知定睛一看,只见他把自己的尸体掏了出来,眉尾一挑,得意洋洋道,“人死债消!”
就说他是不是死了吧!
众人:“……”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来来来,大师兄,来单挑!”
李照夜惊奇:“单挑,你确定?”
众人狞笑,铿锵拔出剑来:“你一个,单挑我们全部!”
一阵大笑声中,一道道身影跳窗的跳窗,破门的破门,纷纷掠到了庭院空地,铮铮铛铛攻向李照夜。
徐君兰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轮椅,把洛洛弄上去,推出门。
“别以我好心啊,”徐君兰冷脸寒声,“让你看他挨揍,急不死你!”
出了厢房,廊下已打得如火如荼。
李照夜大笑回头:“长天!”
“铮——”
长剑飞出洛洛剑府,凶神恶煞掠入他掌中,兴奋得嘤嗡乱叫。
洛洛:“?”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跑回她身上的,她怎么不知道。
徐君兰绷着一张死人脸,用力抖开一张毯子,甩在洛洛身上,傲慢道:“别误会,我对残废比较宽容罢了。你不要以为揍了顾梦替我出气,我就会感激你。”
“……哦。”
洛洛眨了眨眼睛,抿唇偷笑。
日影渐斜,院中一群人嗡嗡打过长廊,先掠到北,再戏到南,又摔到西,还追向东。
一会儿一会儿传出几声痛叫。
弟子甲被揍趴在廊栏:“嗷——对味了,就是这个力道!”
弟子乙摔个四仰八叉:“没见我穿着裙子吗你让我这么摔!”
弟子丙抱着东南角的井缘,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大师兄加把劲,把老君峰的几个都送下来——他们老帮着顾梦,说洛洛坏话,说了好多。”
老君峰弟子大怒:“你个无耻之徒!”
弟子丁喊道:“结剑阵,大伙一起上啊!”
众人奄奄一息:“不结了不结了,哪还有那力气……”
终于,除了没动手的徐君竹之外,众人东倒西歪,再没剩一个还能站着。
李照夜大笑三声,挽个剑花,负剑在身后,伸出手,一个接一个把他们都拖起来。
“谢谢大师兄!”
“多谢大师兄!”
洛洛惊奇地发现,这一份曾经偷藏在她掌心的、独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小欢喜,此刻分到大家头上,她非但没有半点失落,胸口反倒漫开了一大片喜悦。
原来快乐当真是可以分享的。
风愈冷,心却热腾腾。
李照夜与几个师弟勾肩搭背走过来,偏着头,语声懒懒,一处一处指点他们剑法。
片刻功夫,这几个人便与他同流合污,约好天黑之后一起去偷飞鸾。
徐君竹咬牙切齿:“你们给我适可而止。”
赵煜笑嘻嘻:“大师姐!太玄宗的规矩,管不到天道门的鸡!”
青羽峰的师兄义正辞严:“天道门与我们敌对,他们损失,我们便赚。我掏些蛋,带回去交给师父养。”
徐君竹:“……”
日后别人发现太玄宗十三峰满山遍野飞的都是天道门的飞鸾,作何感想?
赵煜怂恿:“还有他们那个冰霜白玉兰,瞧着特别适合咱宗主的气质!我给顺点种子?”
徐君竹:“……”
徐君竹沉下脸:“我全不知情,谁要是被抓住,后果需自负。”
“好哦!”众人一阵欢呼。
李照夜撇开勾肩搭背的弟兄们,大马金刀撑着膝,俯身看洛洛。
打量片刻,他满意地抬手搓了搓她的头:“伤不疼了?笑这么憨。”
洛洛憨笑:“呵呵呵。”
众人迅速各领其职。
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修为最高的几个蒙了面,趁着夜色偷溜出门。
“幸好那个月无垢不在。”一名师兄掂着怀里沉甸甸的种子袋,“他若在,怕是有点麻烦。”
旁人立刻骄傲道:“有大师兄在此,能有什么麻烦!”
李照夜:“啧。”
脸上波澜不惊,心下受用非常。
*
被人惦记的月无垢耳根微热。
他望着面前波动剧烈的法阵,淡声开口:“某仍然觉得不妥当。”
一时也无事,圣女真图漫不经心与他闲聊:“何处不妥当?”
月无垢唇角微抿:“神宫之事,某不敢过问。只是需要神宫大动干戈捉拿的要犯,恐怕非同寻常。”
真图摆手:“这些用不着你操心。少掌门无事便回。”
月无垢解释道:“这一处小禁域,本是家父精心为青云子安排的试练地,既试实力,也见心性。但后来舍弟闯下大祸,封神殿妖魔外逃,只好废弃。”
真图不以为意:“妖魔无妨。”
月无垢正色道:“某担心动静太大,触动底层大阵,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真图微笑:“少掌门多虑。请回。”
月无垢不好再劝,微微抿紧唇角,拱手告辞。
临出门,他不经意回头问了一声:“太玄宗众弟子明晨一道动身,可需要另行安排?”
真图眉目不动:“勿要多事。”
月无垢颔首离去。
*
那一年的桃花外有一块很大的青石板。
每当夕阳西下,霞光总会浸透这块板子,呈现出鳞次栉比的丰厚颜彩。
艳色染青底,一重重渐变由紫而粉,人影照在上面,仿佛置身青红仙境。
泠雪到时,清虚早已坐在青石板上等她。
他坐在石板边缘,双腿垂在崖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泠雪定在原地,眸光复杂了一瞬。
她和清虚,从前时常在这里练剑谈心。
那时她只是师姐,他只是师弟。
他天赋极佳,却最喜偷懒耍滑,每次她找他,都是苦口婆心劝他向学。劝毕,他总能稍微勤勉一阵子。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到后来,两个人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先说喜欢的是他,非要结契的是他,朝夕之间变了心的,也是他。
踏上石板,清虚回过头来。
他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但夕阳太好,很容易窥见他的绝代风华。
“想问什么,问!”清虚很大方地对她说。
泠雪沉默片刻。
“是你?”
“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他把话放在舌尖咂摸片刻,悠悠拍了拍身边青石板,“坐。”
泠雪坐到他身旁。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清虚望向夕阳照不进的崖底,“合道者,以身合道也。”
泠雪眉目不动。
这是老生常谈,门下每个弟子都念过八百遍。
“合道啊。”清虚感叹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掷向崖下,“就如此物,坠落深渊,无可转圜。”
泠雪寒眉微蹙:“你说什么?”
清虚笑:“师尊被你的爱意吓惨了,大约是不敢跟你交心。但他告诉我了。合道之后,有大恐怖。”
泠雪懒得辩驳,只问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清虚:“简单来说,每一个人合道之后,就会走向灭亡啊。”
泠雪皱眉:“但这不是他可以夺舍门下弟子的理由。”
清虚哼哼地笑:“假如他不这样做,就会给世间带来一场滔天浩劫呢?牺牲一个李照夜,拯救世间万万人,换你,你如何选?”
“……不可能有这种事。”
“假如有?”他笑了,“你看,换你也犹豫。”
他撑着渐渐凉下去的青石板,缓缓爬起来,歪头对她说,“随我来吧,那一年的桃花里,也许有你想要的全部答案。”
泠雪沉默起身。
瞬移之际,她掐了掐手指,问他:“当初是你第一个抵达那片海滩,道君的气息,是你抹去?”
欲浮生失窃那一晚,洛洛曾赖在她身边,东扯西拉闲聊。
洛洛问过,那里真就没有一点凶手的气息吗?
这孩子恐怕已经猜到,泠雪、清虚与元之间,有一个人,与夺舍者同谋。
该有多难过。
念头刚起,两个人已出现在那一年的桃花入口处。
泠雪停下脚步,等他回答。
清虚垂了垂头,忽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泠雪蹙眉。
“你啊,”清虚乐道,“藏着心思的时候,总喜欢掐自己大拇指。”
泠雪下意识松开手。
“没必要试探,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清虚叹气,“对李照夜下手的人,的确是我。他临死时悟了那一剑,给我捅了个透明窟窿。”
他承认得痛快,倒是让泠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停——”他及时后仰,“千万别提你那狗屁宗规。”
泠雪轻轻摇头:“你怎么忍心?”
李照夜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清虚苦笑:“我也不想,但是没办法,师姐啊,这一次我是真的没得选。来吧,进来你就会明白一切。”
他提步,带头踏入那一年的桃花。
泠雪默然轻叹,散去法诀,随他步入这一方禁地。
眼前光影变幻,漫过来一片红。
银灿灿,金闪闪,烟罗如雾,春色弥散,仿佛一场艳红的、绚丽的、靡靡的桃花雨。
泠雪这是第一次踏足其间。
旋即她意识到不对。
桃色只是眼前方寸地,神念荡开,撞上一堵堵阴冷高墙。
铜墙铁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泠雪眸光微凛:“这是……”
清虚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不错,这是封神殿。我专门为你设下的陷阱。”
泠雪惊怒难言。
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堵住喉口。
“阿雪。”清虚轻声开口,就像那段短暂的日子一样,他亲昵地唤她名字,对她说道,“我思来想去,像你这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战尽最后一滴血,是你最好的结局。”
“清虚!”
“抱歉了,打不过你,只好来阴的。”清虚道,“你也知道如今风雨飘摇,为了天下苍生,你就死在这里吧。”
泠雪察觉数道恐怖的气息正在迅速向自己逼近。
“我走啦,”清虚的声音渐行渐远,“阿雪,若有来生,最好不要记得我。”
泠雪真君握紧剑,缓缓闭上双眼。
*
洛洛望着庭院中渐渐燃起来的火堆,不觉有些出神。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脏一直微微悬着,感觉没着没落。
李照夜只是去偷个飞鸾。
也出不了什么事……吧?
不杨师兄笑眯眯凑了过来,假惺惺关心她:“小师妹啊,那个,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生火热闹,不会打扰你养伤吧?要不撤了?”
洛洛赶紧回道:“不打扰不打扰。”
徐君兰没好气:“那么大一篝火都烧起来了,说这个?”
洛洛弯着眉眼笑。
她把手藏在毯子下面,不安地攥着它的毛毛。
忽然院门一动,几个黑衣人闪身掠了进来。
拎飞鸾的拎飞鸾,抱酒坛的抱酒坛,赵煜把一只花盆塞在衣袍底下,本就像怀胎六月的肚子看着就要临盆。
李照夜摘下面巾,洛洛轻呼一口气,心脏微微放下。
“来来来,”他边走边指挥众人,“拔毛,去内脏,洗涮干净。”
“好嘞!”
火光熠熠晃照,一众弟子个个脸色红润,精神头十足。
很快,庭院里飘出了烤肉的焦香。
一群人快乐得像山中的猴子。
洛洛坐在廊下,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很平常的场景,心却装得满满当当。
烤肉开始滋滋冒油,油脂滴入火堆,蒸腾出一阵阵勾人的香。
有人问:“差不多了?”
“让让让,我来看。”李照夜借机抢走七个翅膀八个腿,引来一阵嘘声。
他一副没正形的样子,掠过台阶,来到廊下。
大步走到洛洛面前,把翅膀和腿分给她。
洛洛:“……”
平时抢那么狠,如今她是病患不好沾荤腥,他反倒大方。
“别听他们的,”他把一只腿塞到她嘴里,“多吃好得快!”
洛洛:“唔!”
她叼着鸡腿,笑出声。
徐君竹不肯彻底同流合污,她没吃肉,抱剑坐在廊栏:“别闹太晚了,明日一早便启程。”
洛洛含混道:“一早就走?”
徐君竹颔首:“师父带清虚师叔先行一步,待我们抵达时,应当能给出一个说法了。”
洛洛轻声:“哦。”
看大师姐的眼神便知道,泠雪真君那边已然有数。
“你不必担心。”徐君竹安慰道,“师尊为人正直,绝无可能有任何私心偏袒。即便道君是师尊的师尊,她也定会秉公执法。”
“嗯。”洛洛点头,“我知道。”
徐君竹清了清嗓子,正色告诫:“回去之后,再不许偷鸡!”
洛洛脸红:“……知道啦。”
见她窘迫得厉害,徐君竹轻咳一声,找别人去了。
洛洛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歪在轮椅上,看众人在院里热闹。
渐渐犯起困来。
脑袋一点一点,余光瞥见好几个师兄师姐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旁人看她:“嘘!嘘!小师妹睡了!”
洛洛挣了挣,想说自己没关系,听着他们的声音更好睡,却只发出低低的鼻音,眼皮再也打不开。
她其实舍不得睡。
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夜晚,却弥足珍贵。
第56章 可为之 岂曰无衣?
火堆烧得旺, 时不时噼啪一响,焰光在柴间流淌。
“大师兄,”不杨师兄压低嗓门, 伸手指了指廊下的洛洛, “你要不要把小师妹挪到床榻去睡?”
“是啊是啊。”一位师姐小心翼翼捧着酒坛子,啜了一小口, “随便弄出点动静都怕吵醒她。”
李照夜回头望了洛洛一眼,笑出声, 扬手用自己的酒坛撞了撞对方的酒坛。
咚一声轻响。
“没事,喝酒!”他道,“听着我们声音她更好睡。”
旁人:“喔……”
虽然对这位重新认识过的大师兄的为人很不放心,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对洛洛的了解。
他说更好睡,那一定就更好睡。
于是大伙儿略微放开了点手脚, 碰一碰碗, 添一添柴, 聊一聊陈年的鸡毛蒜皮。
李照夜偶尔偏头看一眼。
她没皱眉头,唇角弯着傻乎乎的笑。
脑袋后面塞了靠枕,左边毛毯滑落了些。
他很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懒洋洋抬起手,挑根封印线, 帮她把毛毯拽上肩头, 整个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偷笑。
有人道:“大师兄,你眼珠子都粘小师妹身上了, 干嘛不干脆过去陪她?”
李照夜不服气:“扯淡, 我就是给她盖下被子。”
旁人一阵无语。
不到一盏茶功夫,这被子都盖十八回了。
就刚刚,那毛毯大概滑出了一根头发丝这么远, 他也要动手给她扯一下。
李照夜漫不经心摆了摆手:“有必要随时黏在一起?没出息。”
众人:“……啊对对对。”
*
洛洛睡梦里都是温暖的火光和笑语。
好奇怪,人多的时候,好像聊什么都特别有趣。
她听着他们说往事,梦见自己也坐到篝火边,身边便是李照夜。
两个人的胳膊时不时碰在一起,她更用力地笑,不让别人发现她在偷偷脸红。
夜渐深。
火堆渐渐暗下去,沉积了太多灰烬,再添柴也烧不旺了。
大伙东倒西歪就近找个地方睡下,靠着廊柱、倚着雕栏,很快就有鼾声此起彼伏。
一对彼此意动的师兄师姐藏到花树后面亲吻。
李照夜摸到斜廊一处能看见洛洛的铜檐上,抱着后脑勺懒懒一倚,半睡半醒做起梦来。
梦见洛洛不理他,一个劲儿往前走。
“哎——哎!”他大声叫她,“给我站住,听见没?”
她不理他,要死。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顺脚踹飞了檐上的铜瓦片。
瓦片落地之前,他及时瞬移,蹲身接住。
好险没让它发出响动来。
抬眼一看,见她在乖乖睡觉,半点没有不理人的样子,啧一声,帮她盖紧了毯子。
*
下半夜,洛洛忽然惊醒。
没来由地,心脏跳得飞快,骨子里一阵阵发冷。
蓦地睁开眼睛,只见火堆已经熄灭,月光落在庭院,照出清晰的影,众人睡得四仰八叉。
一只大手懒洋洋摁住她脑袋。
“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洛洛悬起来的心脏稍微往下放了放。
她忍不住向他确认:“是天一亮就走吗?”
他俯身,缓缓把脸从她肩旁探出来。
月光下的黑白侧颜冷不丁晃到了她的眼。
他挑眉道:“现在走也行,我叫他们起来。”
洛洛犹豫了一下:“嗯。我感觉不太好。”
李照夜:“行。”
廊下打坐的徐君竹蓦地睁开双眼。
她心中也莫名有些焦虑,只是事先说好了明日出发,洛洛伤重又睡得沉,便强行按捺住了不安。
此刻听见洛洛的话,徐君竹不禁冲她微微颔首,眸中隐有几分感激之意。
衣袂翻飞,二人掠过回廊,迅速将众人唤醒。
“嘶——偷鸡被发现了吗?”赵煜连滚带爬,“快快快跑啊!”
徐君竹:“……”
“也好也好,”不杨师兄起身出门,“天道门和重星宗的老狗们指不定还憋着什么坏,说好明日走,咱们半夜逃,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骂道:“过了子时便是‘明日’,哪里逃了!”
不杨师兄笑着摸脑袋:“对对对。咱就是正常撤退,正常撤退!”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踏出门槛。
随身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众人也没什么要带,拂拂衣袍上的折痕,呼啦啦准备返程。
正要涌出庭院,忽见不杨师兄倒走一步,踏了回来。
“等——外面……很不对劲。”
不杨师兄嗓音微紧,微偏着头,示意众人退后。
“什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紧张起来。
洛洛刚被李照夜连人带轮椅抱下廊阶。
她悄悄叹了好长一口气:“……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徐君竹皱眉:“当着天下人的面,难道他们要是动手?柏毅,外面什么情况?”
柏毅匆匆回了下头:“院子外面变成阴府了。”
洛洛:“!”
原来不杨师兄姓柏。
说话间,半空亮了起来。
灰暗浓云之间,浮起一道又一道金光阵纹。
旁人认不出,洛洛却迅速抬头望了李照夜一眼。
糟糕。
这是神宫的八卦阵。他们终究是来了!
下一瞬,只闻一道威严的女子嗓音响彻夜空:“恭请神主归位!”
层层叠叠,反反复复。
磅礴的金戈之音在天地之间嗡嗡鸣震回旋,洛洛胸口一闷,噗地吐出一口血。
“小师妹!”“小师妹!”
那道声音再度震天撼地:“无关人等停留原地,性命可保!”
李照夜唇角勾起笑容,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后退。
众人着急:“大师兄!”“大师兄!”
只见李照夜行出几步,眼底易容物缓缓裂开,露出那两道邪异的赤红刻痕,以及……一对阴郁的黑眼圈。
赵煜低声惊呼:“嗄?!大师兄是神主?!大师兄居然是神主!”
徐君兰翻了个白眼:“那不然洛洛会跟他睡?”
虽然此刻很不是时候,洛洛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没睡。”
要不然能爆这么好的元婴?
李照夜拿这些家伙没办法,轻啧一声,偏了偏头,指指点点:“看好她,等我回。”
他气定神闲走向院外,途经众人,随手把不长眼的、挡道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拨开。
“嚣张啊大师兄……嚣张!”
*
封神殿。
泠雪真君拼着重伤,以最快速度斩杀掉三只上古妖魔。
震天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耳畔只余滴答声。
“滴答、滴答……”
血液坠落,敲击地面,在一重重殿壁之间反复回响。
这一场淅淅沥沥的红雨,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她来不及查验伤势,疾疾用冰霜封住自身气息,拖着重伤之躯,遁向黑暗深处——此地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多妖魔。
神念匆匆一扫而过。
封神殿中究竟是何景象,世人从来无缘得知。
如今深入此间,只觉震撼难言。
大殿远比想象中更加壮阔,雕梁画栋,宫阙重重,宛如迷阵。
长明灯深嵌在墙壁之中,照出幽幽的影。
抬头几乎望不见殿顶,只见一座座诡异的雕像顶天立地。
泠雪飞掠一程,只见殿外仍是殿,重重叠叠,无休无止。四壁坚固,远非人力可以倾覆。没有出路,没有尽头——庆幸的是,也没有撞见新的妖魔。
泠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查验过周围,盘膝坐在一座雕像下,准备入定疗伤。
片刻,心神仍然不稳。
她怔怔睁眼,心头浮起一丝悔恨——应该向清虚讨要一个承诺的。
宗门弟子碍不着他的事,他若能应允不伤害他们,必会做到。
那个人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不清楚。
但她知道他从来不会轻易许诺。
也许其中有什么因果力量,让他不得不遵从……泠雪微微苦笑。
当年只差一点,他就答应与她天长地久。
他没答应,所以他也没有做到。
可惜了,今日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问他要一个承诺,保下宗门弟子。说不定,看在她必死的份上,他会应允。
泠雪懊悔不迭。
思绪浮动间,她察觉到了异样。
有什么东西……注视着她。
旋即,一道又一道恐怖的气息在她身边复苏。
泠雪倒吸一口凉气:“……雕像!”
密密麻麻的雕像,每一只,都是妖魔。
*
建木。
李照夜出门不久,头顶八卦法印的金光轰然爆开,照亮了庭院里每一张忧虑重重的脸。
旋即
,可怕的震荡一波接一波来袭。
脚下的玄铜地层起伏涌动,须臾之间,庭院外传来了恐怖至极的咆哮。
似野兽,不似人声。
洛洛抿紧了嘴唇,手指在毛毯上攥出两只大漩涡。
她知道,自己若要出去,大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对上神宫,这里的人没有一丝胜算。
洛洛不怕死,却怕连累别人。
“啪。”
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徐君竹环视四下,朗声道:“诸位,宗规第七条是什么,都还记得?”
众人神色纷纷一振!
赵煜跳起来抢答:“一人有难,大伙儿同当!”
徐君竹:“……”
虽然九个字背错了八个,但大致意思没问题。
徐君兰早已摩拳擦掌:“见死不救者,逐出宗门!”
徐君竹:“……”
这个更离谱,居然一个字也不对!
“大师兄打架,我等又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青羽峰吃了十五个鸡屁股的师兄怒而拔剑,“管它什么神宫鬼宫的,大师兄是什么人咱能不清楚?走,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拼了!”
放眼望去,庭院众人热血沸腾,竟无一人退缩。
“好!”徐君竹笑道,“我太玄宗人,自当有如此气魄!徐君兰,你看护洛洛,其余诸人,随我打头阵!”
“是!”“好!”
一柄柄长剑铿锵出鞘,众人无视神宫警告,接连掠出庭院,越过红线。
徐君兰不情不愿推着洛洛出门。
她撇嘴道:“要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说不定我就能第一个救下大师兄,让他弃暗投明!”
洛洛默默抬起手指。
努力片刻,“呼嗡”一声轻响,明炽炽的火焰灵力在她指尖跳跃。
洛洛:“看见没有,我这个,才叫明。”
徐君兰气急败坏:“什么?!你元婴了!哼,会使道法有什么了不起,像你这种着急忙慌结的婴,定是个破烂婴!”
洛洛很大方地抬起腕脉:“你自己摸摸。”
徐君兰一手把轮椅拎过门槛,另一手捏她腕脉,荡入灵力。
半晌,愣愣吐出两个字。
“草啊!”
又吐两个字。
“我恨!”
至于洛洛一言不合就能把至关重要的腕脉交到她手里这件事,她没提,她也没提。
*
出了门,外间景象便撞入视野。
这一方阴府禁域并非建木,不知是世间哪一座城。
远处依稀可见宫廷,近处是一排排横平竖直的坊道,百丈之内只剩残垣断壁。
金光法印像一只巨碗倒扣,巫谢主持阵法,神宫众人在她两侧一字排开,口中不停地诵出光芒闪烁的符咒。
法印正中,李照夜浑身淌血,脊背佝偻,垂着双臂,口中发出阵阵低吼。
金光“碗壁”上处处是血,显然他已经撞了好多次,却撞不破。
他的脚下全是散开的封印线,长天剑也躺在他脚边。
“李照夜!”洛洛叫他。
李照夜没有反应。
真图广袖微动,瞬移挡下太玄宗众人。
这位圣女厉声呵斥道:“此刻回头,还可饶尔等一命!”
徐君竹踏前一步:“圣女,李照夜乃是我们太玄宗的大师兄,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可否停下来说清楚?”
真图温声冷笑:“再敢纠缠,只怕你们自身难保。”
徐君竹拱手坚持:“若是大师兄有错,请神宫与宗门长辈交涉才是。”
真图不耐烦:“再不离去,休怪我无情。”
徐君竹:“即便是死……”
真图哈地笑出声:“蝼蚁之死,一文不值!”
她身形一闪,一掌拍中徐君竹胸口。
徐君竹吐血倒飞,上前接她的两位师姐也被撞得连接吐出血来。
修为差距太大,真图可以轻易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洛洛只盯着李照夜。
她看出来了,此刻禁锢他的,不是封印。
相反,那些深深嵌入他血肉的封印已尽数散落脚下。
神宫拆掉封印,释放出这具身体里面的恶魔。
用祂来对付李照夜。
洛洛咬牙:“无……耻……”
真图转头望向她,视线相触,勾起唇角:“看出来了?”
洛洛一字一顿:“看出来了。”
解除封印之后,主宰这具身躯的,是祂。
那个毫无人性的神主。
再过一会儿,祂恐怕会在地上爬。
真图像挥赶苍蝇那样,极其轻蔑地挥了挥手:“所以立刻带这些人走,若叫他们也晓得这个秘密,那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得死。”
洛洛抿唇沉默片刻,哑声开口:“大师姐,你带他们离……”
一只手重重落上她的肩膀。
“来都来了!今日我等,必要讨还大师兄!”徐君竹抬袖抹掉唇角血渍,冷笑出声:“宗规最后一条是什么——若行正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
洛洛心神微震。
大师姐果然和她师父一样,像个宗规成精啊。
众人齐声喝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
真图不禁冷笑出声:“就凭你们这些劣等的金丹元婴?我杀你们,轻而易举。”
“是么?”徐君竹沉声低喝,“诸君,听我号令!结阵——无衣!”
众人大笑:“来嘞!”
众人纷纷掐诀,将魂血渡入阵心。
只闻长剑铿锵作响,顷刻间,寒光交错,灵脉流转。众多弟子,浑然一人。
一声清越剑鸣直入云层,战意炽沸九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衣剑阵一出,阵中诸人灵力互通,伤痛同担,生死与共。
真图瞬移,一掌拍下。
“轰!”
灵力如巨浪,轰然砸中剑阵。
只听“嗡”一声震鸣,众人脸色齐齐一白,共同分担了这一击之力。然后众人身躯后旋,环剑过肩,缓收,轰然刺出!
“铮!”
一道庞大剑气凭空生成,直斩真图!
真图侧身避过,脸色微沉。
此阵一出,杀鸡儆猴已无可能,也做不到各个击破。
“轰!”
那道剑气斩在了八卦金印上。
主持阵法的巫谢大怒:“真图你在干什么!”
真图隐怒:“这些小儿,螳臂当车,愚不可及。”
洛洛吸了吸气,大声向巫谢喊话。
“巫谢!”她告诉她,“李照夜就是你重孙,当年你把他放进神水河……”
巫谢淡淡瞥过来一眼:“你真的认为我有那么在意?”
她告诉洛洛,“你以为放进神水河是给他生路?错了。神水河下,婴骨密布——神宫中每一个私通生下的孽障,都会扔进神水河——不是放在篮子里,只是扔进去罢了。”
洛洛愕然:“可是李照夜活下来了。”
巫谢浑不在意点点头:“他确实命大。在腹中时,便没有被祂吃掉,呵。真是他父亲的好儿子!只不过,他的命,今日到头了。”
洛洛皱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那一边,真图连续荡出数道法力,轰隆隆击中无衣剑阵。
众人唇角不断溢血,整个阵形一寸寸向后移动,仿佛被推上沙滩的浪。
他们吐着血高声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秦风·无衣]
激昂歌声荡起,众人提步上前,狠狠撞上真图。
“噗!”
为首的徐君竹喷出一口潋滟心头血。
洛洛用力推动轮椅,靠近巫谢。
“你们给孕母下胎蛊?!”她质问道,“帮助‘祂’吞噬掉婴孩本身的魂魄,是不是!”
巫谢眼皮不动。
洛洛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没有神智,易于操纵的寄生虫!巫雅怀了双胎,‘祂’吃掉了李照夜兄弟的魂魄,却没能成功吃掉李照夜!”洛洛心脏在胸腔里激烈颤抖,“我们李照夜好厉害!婴儿的时候就那么厉害!”
巫谢嘴角终于动了下,“那是一个失误。”
洛洛敏锐地察觉到,她说的不是李照夜,而是他父亲。
李照夜的父亲,是第一个没有被“祂”彻底吞噬殆尽,仍然顽强挣扎于世的魂魄。
巫雅的爱唤醒了他,遗憾的是他们终究败在了神宫的手上。
今日,他们又用同样的招术对付李照夜。
洛洛用力推动轮椅靠近。
金光法印之中,渐渐漫起了无边春色。
那是极其浓郁的欲浮生。
法阵四角各出现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身上只着薄纱,眼神逐渐迷离。
没有神智的神主受欲浮生操纵,很快便会兽性大发,凌-虐这些女子,将世代相传的“诅咒”传承下去,留下一具可供献祭的躯壳。
“小师妹,千万别让她们得逞!”
无衣剑阵飞速运转,倾尽全力阻止真图靠近洛洛。
真图大怒,反手祭出了本命法器。
“区区蝼蚁,以为当真可以阻拦本座?”
法器砸落的瞬间,灵力几乎将整个阴府禁域照亮。剑阵无法躲避,只能硬撼。
“轰——轰!”
每一柄剑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弯折声。
众人身躯一震,喷出漫天血雾。
若不是性命共担,此刻已然尸横遍地。
他们已直不起腰来,每一个人摁着同样的姿势,躬身扬剑,将洛洛挡在身后。
“除非……杀光……我们……每一个!”
洛洛并剑指,艰难召出秋水。
她气喘吁吁,浑身都在战栗,只有握剑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元婴在丹田内轻颤,迫出每一缕火焰灵力,缓缓向着掌心汇聚。
巫谢主持阵法不敢乱动,怒道:“真图,速速解决她!”
真图扬起法器。
在她身后,灵力凝成遮天蔽日的法器形状,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还未轰下来,剑阵中众人已感觉到灭顶的威能。
‘死定了……’
心尖颤抖,一柄又一柄剑也颤抖。
但它们仍然直立了起来,以剑尖,对准那磅礴浩瀚,势不可挡的大道法。
“诛!”
“轰——嗡——”
仿佛一方天地向着剑阵砸落。
洛洛手中剑上,火焰一点点燃起。
快,快,快。
巫谢领教过她的剑,急道:“你坏了法阵又能怎样!放祂出来,你们都要死!”
洛洛眉眼压低,一瞬不瞬盯着阵中那个人。
没有人性,只有兽性,眼看祂就要勾下腰去,在地上乱爬,然后受欲浮生驱使,撕碎或是强迫那几个精心为祂准备的孕母。
但。
他的右手掌心里,稳稳抓着一个东西。
李照夜,他还在。
身躯俯下之时,只见赤红的蜘蛛幽女电光石火般探出口器,猛然扎入他的额心。
“吼——吼!”
野兽般的神主发出惊天怒吼。
洛洛眉眼一沉,蓦然出剑!
她就知道,李照夜的字典里,永远没有放弃二字。
她也一样!
第57章 同生死 与子同袍。
庭院外的整处阴府禁域都被遮天蔽日的法器银光照亮。
圣女真图的本命法器是一只银色的法铃。
化神修士全力施为之下, 灵力凝成了顶天立地的法铃虚影,轰然向着无衣剑阵砸落。
因其灵力浩瀚、虚影庞大,整处空间竟然隐隐震荡不稳, 法铃降落的速度显出一种诡异的、很不真实的缓慢。
法影周围环绕着一层又一层薄雾般的纱衣, 那是被搅动、被撕裂的灵力漩涡。
“呜——嗡——”
威势惊人。
剑阵中,数把长剑立起, 剑尖一致向外。
冲击波先一步来临,剑尖抵御之处, 仿佛撑起一面雨幕。
万点银光迸裂。
难以呼吸,目不能视。
在这片银光主宰的灿烂地界之间,忽然荡起一抹红。
洛洛坐在轮椅中,手上的剑燃起灵焰。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焰光如流水, 漫淌过剑身。
只闻“轰嗡”一声火焰轻响, 秋水剑身竟在瞬间通体红炽, 化作一把流光之焰。
巫谢胸口剑伤不禁隐隐作痛。
上一回,洛洛只是金丹期,剑也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剑。
差点就把她捅个对穿。
而如今, 洛洛已经融会了元婴道法,手中之剑显然也不再是凡剑。
这一剑倘若刺中, 那还得了?
巫谢此刻正在主持金光法印, 根本腾不出手来防御。
转头一看,替自己护法的真图仍在与那一群蝼蚁缠斗。
不容巫谢细想, 洛洛手中的焰剑已轰然刺出!
巫谢瞳孔急遽收缩, 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我若伤重,阵也得破。
既然如此……
巫谢当机立断,撤了手中法诀, 瞬移,消失在原地。
“噗!”
主阵之人陡然抽身,左右两列神宫下属哪里承受得住突如其来的庞大压力,当即口喷鲜血,身形委顿了下去。
八卦金印蓦然一暗!
洛洛等的便是这一刻。她伤这么重,其实根本不可能再施展那伤人一剑,她虚张声势,正是为了骗巫谢弃阵闪避。
她眉眼一凝,剑诀一换!
只见秋水长剑蓦地转了个弯,直直射向八卦阵。
同一时间,巫谢在银光密布的半空中显出身形。
她眸光微变,唇角压低——居然被耍了!
巫谢寒声怒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斩破我神宫的大阵?愚不可及!”
说话间,她便要倾身瞬移,将洛洛毙于掌下。
洛洛根本不理她。
剑身化为光焰的秋水霎时逼近八卦金阵,掉落在神主脚下的长天也“嗡”一声掠起,向着阵外的秋水直掠而来。
只闻一声焰鸣,长天剑剑身微晃,竟是燃起了同样的流焰。
“轰嗡!”
双剑掠向对方,剑尖直指。阵内阵外,宛如镜像。
红灿灿的霞色哗地展开,铺天盖地,既艳且烈,顷刻染遍视野。
两道光焰迅速接近,空气蒸腾,扭曲出一道道炫丽夺目、层次分明的红彩——淡红、桃红、玫红、绯红、正红、深红、绛红。
洛洛大声唱:“秋水共长天一色~”
巫谢怔在原地:“……”
唱得好难听,下次别唱了。
她意识到,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击杀洛洛也于事无补。
只能静待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秋水长天合璧,刺中八卦金印。
法铃虚影落下,撞上无衣剑阵。
“轰——”
巨音之后,伴随而来的便是尖锐的耳鸣。
洛洛感觉世界变成了大海,巨浪涌动,她的身体在其中浮浮沉沉,好像也变成了水流的一部分。
狂乱涌动的是灵力。
磅礴浩瀚的、仿佛不要钱一样的灵力。
断剑声接连传来,剑阵迅速凋零,好似一把被暴雨风彻底撕碎、只余下破败伞骨的油纸伞。
一片白噪音耳鸣中,没听见有人吐血的声音——被这样的力量轰中,已经不需要吐血了。
闪动着魂血光芒的剑阵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剑阵中人身躯如同雕塑凝固。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代表着众人生命力的那一团魂光便要熄灭了。
洛洛蓦然回头!
视野摇摇晃晃扫过,一张张熟悉鲜活的面孔,此刻只余一片死灰。
欢声笑语犹在耳际,篝火的温度,烧鸡的焦香,一道道追逐打闹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
他们结成弱不禁风的人墙,帮助她伸张正义。
他们拼上性命,用无衣剑阵替她挡住了圣女真图。
她刚体会到另一种新奇的情感,发现了一个很像“家”的地方。
她明明已经学会珍惜了,为什么还是要失去?
洛洛死死盯着即将熄灭的剑阵魂光,腮帮绷得疼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做点什么,洛洛,快,做点什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她的身侧传来细微清脆的破碎声。
双剑合璧处,坚若金铁的八卦法印渐渐浮起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痕。
这样的机会,战斗狂人李照夜绝对不会错过。
“李照夜!”她心下一
定,“你要快!”
双手重重一撑轮椅,她用尽全力飞掠了起来,合身扑入即将死去的剑阵。
掐诀,渡出魂血,扬手重重拍入阵心之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衣剑阵,一人活,全员活。
洛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野里漫起了一团又一团黑雾。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撑不了……太久……
添上她一条命,为众人,再续几息。
呼吸变得沉重,胸口仿佛溺水一样痛。
头好晕。
她已经看不清李照夜的身影了。
她大笑着,唱出跑调的歌谣:“岂曰……无衣……”
嗓音沙哑破碎,一点儿都不好听。
*
“啪。”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长天剑。
煞气和邪气曳在他身后,像一件暗黑的王袍。
他另一只手仍攥着幽女,摁在自己额间。只见它红腹鼓涨,数只复眼不住地往上翻卷,八条蛛足不断抽搐。
他的口中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咆哮,痛极怒极,戾气横生。
“祂”受困于这具躯壳,而这具躯壳竟然冷酷无情地对自己痛下狠手。
没有神智的东西也会怕痛。
“祂”本能地瑟缩逃避,让渡出身躯的主宰权。
握剑的手蓦然一震!
他反手掷开幽女,五指成爪,虚空握紧。
散落在阵中的封印细线飞掠了回来,铿锵铮声不绝,竟是一道接一道刺入他的血肉,绞紧五脏六腑,刻进四肢百骸。
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祂”非人的表情。
只见他染血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纯黑的瞳仁在眶中震颤,狰狞狂笑着,一肘轰中了金光法印的破绽处!
“轰!”
气浪如刀片般荡开。
巫谢救援不及,只见八卦阵轰然破碎,两列持阵的神宫中人毙命当场。
“坏了!”
巫谢与真图对视一眼,眸底惊骇。
数不尽的岁月里,神宫始终牢牢掌控着神主,从未有过意外。
轮到二人做圣女,却频频出事,祸不单行。
巫谢冷声道:“今日若是不能解决这里,你我二人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罪人,遗臭万年了。”
真图眼眸微垂:“无论如何,目击者,必须死绝。”
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哪怕当真放跑了神主引发天下动乱,也绝不能叫世人知道是她二人连串的失误导致这一切。
“尤其是你,”真图道,“当年若是掐死小畜生,便无今日之祸!”
巫谢抿唇沉默。
她想过。
可是那个婴儿实在太健康,太有生命力,哭都哭得那么嚣张。
巫谢把他按进河水,他就像个灵活的鱼,噌一下从她掌心溜走,力气大得不像话。
她下意识施了个法术击向他,却不慎击中了河底累累婴骨。
那些小胳膊小腿的骸骨翻涌上来,极其触目惊心,一瞬间令她脊背发寒,畏于冥冥中的因果,不敢再下死手。
就这么让那个婴儿游走了。
说话间,二人联手攻向李照夜。
他仍咧着嘴,脑袋偏斜在一个很不正常的角度,黑眸时而错乱,时而冷酷。
他盯着无衣剑阵,正往那走。
“祂想救人!”
二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掠过去,不硬拼,只缠斗。
再有一两息功夫,剑阵里那些人便会死绝。
包括洛洛。
李照夜想要瞬移,但“祂”并不配合。动作摆得利落,人却差点原地绊了一大跤。
他一怒之下,抡起幽女,扎入额心!
“啊嗷嗷嗷嗷——”
“祂”发出不似人声的痛叫,一道道黑气犹如魔爪,轰然刺出身躯,扬在周身疯狂颤抖。
每一缕黑气都在尖啸。
重重叠叠,魔音灌耳。
两位圣女也不敢直撄其锋芒,音啸袭来,双双侧身避过。
便见李照夜赤红着双眸,闪身,瞬移。
手里仍抓着幽女,吸自己脑子。
“嘤——”
一缕未曾收完的封印线卡在破碎的八卦法阵中,像风筝线拽紧,将他定在半空。
他面无表情径直向前,封印迸裂,大蓬鲜血洒落。
就这一瞬,无衣剑阵魂光彻底熄灭。
他定定转动眼珠,找到那个人。
只见她靠坐在两个师姐中间,仰着头,冲他笑。
这一刻,她的笑容特别甜,甜过了头,令他唇舌发苦。
她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熄灭的魂光微动,执着地亮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焰光。
那一星光芒烙入他的眼底时,她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躯微微佝偻,“祂”仍在反扑,将他拖在原地。两位神宫圣女悄然围了上来。
李照夜唇角勾起了笑容。
“行,一起死吧。”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两位圣女毛骨悚然。
风停了。
周遭渐渐弥漫开的黑暗,尽是冰凉危险的杀意。
割在脸上,钻心地疼。
战斗一触即发。
“噗通!”
那一处庭院的院墙上,忽然摔下来一个小老头。
像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数道杀机锁在了他的身上。
小老头连滚带爬,几下蹿进了生机灰败的剑阵。
探出一条胳膊,撸起袖口,割破腕脉,将带着星光的魂血挤入阵心。
左手迅速掐了个诀。
他咧开缺牙的嘴,放声唱道:“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那一团近乎消逝的魂光晃晃悠悠重新亮了起来。
小老头稀疏灰白的头发一绺绺往下掉。
“淦!”他摸一把头,破口大骂,“老子辛苦养生千年,养了个寂寞!”
巫谢认出了这个人。
“观海道君。”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体面,“你为何,也在此地?”
小老头呲牙咧嘴:“老子也很无奈啊!偷吃几口肉,偷喝几碗酒,一觉醒来,撞到这档子破事!”
有他加入,阵中魂光渐渐茁壮明亮。
人群里发出一声虚弱至极的怒吼:“我就说,鸡屁股怎么少了好几个……”
巫谢头晕目眩:“你老人家可以不要管这闲事。”
小老头风观海:“那没办法,洛小友救过我儿性命,她要是没在我面前死那倒好了,逢年过节给她烧点元宝,也就凑合报答了。可她在我面前要死,我不救,念头就会不通达,我们正道修士,最忌念头不通达。”
巫谢闭目:“你怎会通晓太玄宗的剑阵?!”
风观海沉下脸:“发明这阵法的秦无衣是我老相好!哼,陈玄一那小子,要不是运气好捡漏得了她衣钵……想晋级道君?下辈子吧他!”
小老头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就一小白脸,不就一小白脸,秦无衣什么眼光,简直眼瞎!”
洛洛刚醒转就听了一耳朵陈年八卦。
秦无衣是太玄宗上一任道君,陈玄一的师姐,英年早逝,记录不多。
她望向半空的李照夜。
他眯了眯眼睛,周身浮起一股子懒洋洋的劲。
洛洛抿唇笑了笑,收回视线,偏头去看小老头。
小老头正好转过眼睛来瞪她,洛洛被他瞪得一阵心虚。
“哼!”小老头气咻咻道,“欠你的命已经还清了啊,往后休得再问我讨要灵石!”
洛洛:“……”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老头及时补充,“也休想让老子帮你们对付这两个老妖婆!”
洛洛:“……”
她总算慢一拍反应过来了:“你是风观海前辈?”
风白焰曾经说过,救了姜灵,缺什么都可以问他家老头子要。
所以……她给李照夜画的那个“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灵石丹药”的饼,当真就成了一个饼。
风观海:“不错!”
他把手掌从阵心收回,灵力一抹,封住伤口,一滴魂血也不多浪费。
徐君竹艰难起身,正色行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行了行了,”风观海摆手,“你这小辈,一身作派真是像极了泠雪,烦人!”
徐君竹:“……”
风观海轻哼一声:“走了,你们继续打生
打死,我管不着。”
他果真摇摇晃晃起身,趿个人字草鞋,准备瞬移离开。
脚下大地,忽然一颤。
“嗯……嗯?”
只见那倒扣在天地之间的金光八卦法印彻底破碎。
失去护阵者的操持,巨阵轰鸣着倾塌,磅礴灵力砸落地面,仿佛击穿一层薄脆的纸。
大地动荡,龟裂陷落。
“不好。”巫谢沉声道,“速速离开此地!”
真图皱眉:“可是神主还没……”
迟了。
这一处阴府禁域本是初赛之后的二试场地,由一座大型法阵支撑。
后来封神殿出事,此地废弃,底层法阵还没来得及拆除。
金印沉落,击穿了阴府地表,也击穿了地底法阵。
洛洛惊奇地睁大双眼。
只见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浮过眼前。
原本安排的一场心试,场景正是取自这座王城。重重宫阙殿宇掠过身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美人香风阵阵,公子掷果盈车。
好一副引人沉迷的盛世景象。
“轰!”
一天惊天动地的震响,周围的一切瞬间开始崩塌。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此间所有人,仿佛身处一艘被巨浪砸碎的大船上,脚下便是黑沉沉的万丈海渊。
这样的剧变已非人力可以阻拦。
李照夜掠到洛洛身边,一把拎住她胳膊。
失重感骤然减轻。
不等洛洛开口,他甩出封印线,像捆风筝那样,把一众半死不活的同门挨个牵住。
抬手扯线,众人沉浮在乱石之间,避开呼啸坠落的断裂石壁、街道、宫墙。
一整方空间都在向下坠落。
神宫圣女面色凝重。
风观海大声骂娘。
李照夜没有放风筝的记忆,第一次玩,十分新奇。
太玄宗众人渐渐缓过气来,虽然伤重,但能够死里逃生,心情都不错。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一只风筝摇摇晃晃地喊:“大师兄威武!大师兄无敌!小师妹也威武!小师妹也无敌!”
另一只风筝道:“大师兄牛啊!扔自己尸体,扎自己脑子,玩自己线线,牛哇牛哇!”
李照夜:“……”
你可真会夸。
下方深渊里忽然浮起了一片庞大的轮廓。
恐怖的气息漫上来,禁忌、压抑,无法呼吸。
“不是,”小老头风观海错愕骂道,“逄月那个废物!让他修补封神殿,他就弄了这片禁域来堵漏?!”
飘在他旁边的胖风筝赵煜问:“所以呢?”
“所以?”风观海暴跳如雷,“所以老子跟你们这一堆叮叮当当乱响的拖油瓶,一起掉进封神殿里面啦!”
“啊?”赵煜憨憨问,“封神殿离我们这么近的吗?”
风观海懒得解释。
封神殿独立于世间之外,介于虚实之间,这些小辈道法浅薄,哪里又能搞得明白。
但有一点很清楚,掉进封神殿,若不能及时脱困,那自己这个道君也是生死难料。
呼吸之间,沉黑的庞然殿群已在眼前。
“嗡——”
一阵玄奇波动荡开。
用作封神殿“补丁”的那座大阵挟裹众人,轰然坠入殿中。
一道禁言咒瞬间荡过全场。
风观海与李照夜配合极其默契,一个禁言,一个拎人。
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这是一座古老沧桑的巨殿群。
放眼周围,只见一座座“雕像”顶天立地。
除了妖魔,还是妖魔。
众人交换惊恐的视线——大、大难不死,必、必有大妖魔?!
第58章 不吃醋 我会吃醋?笑话!
乱风之上, 浮有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
额间的月布束带随风翻飞,他微垂双眸,神色淡漠。
胸口不愈合的伤痕不断渗出血来。
“苍天啊!大地啊!”逄月真君在一旁扯着嗓子大喊, “完了完了, 神宫圣女在这儿出事,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哇!”
月无垢手掌一晃, 浮在他身后的月轮法器银光乍现,“铛”一声金鸣, 嵌进了禁域入口法阵之中。
不疾不徐做完手上的事,他平静回眸,望向逄月真君。
月无垢语气平淡:“父亲您拆东墙补西墙,用这一处禁域来填堵封神殿的缺口,早晚会出大事, 您自己也清楚。”
“我那不是没办法吗!”逄月真君面孔迅速涨红, 恼羞成怒拂袖道, “还不是你那个没用的弟弟闯出来的祸事!怎么,现在倒怪我了?你还想大义灭亲不成!”
月无垢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身后,银灿灿的月轮法器已开始在阵心转动, 散出一道道月华清晖。
他道:“我在替父亲善后啊。”
逄月真君愣一下,松一口长气, 拍着胸脯笑道:“呵呵, 我就知道你一向最可靠!怎么说,你有办法救出圣女是吧, 需要为父帮忙么?”
话音未落, 法阵嗡一声急遽扩大,银白光辉照亮整方禁域。
“该走了,父亲。”
“哈?”逄月真君迷茫, “那圣女呢,圣女怎么办?”
月无垢没回答,伸手挽住他,身形倒掠,一晃,两道身影消失在阵光之外。
“铛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整座建木嗡嗡直颤。
好似有一把巨锁落下,将一切动静锁死在“门”内。阵光荡了荡,月轮戟化为银芒掠出,法阵入口彻底封闭。
逄月真君瞳仁颤抖:“啊?!”
不是要救圣女,怎么还落井下石?
月无垢双眸微垂,语声静淡:“父亲无需担忧。神宫圣女使命重大,即便为了天下苍生,也一定会脱困而出。”
逄月真君皱眉:“什……”
念头闪动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哦——她们要出来,就得弄坏封神殿……封神殿既是她们弄坏的,那么日后无论再出什么事,可都别想赖到我头上了!妙!妙啊!”
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出一根胖手指,冲着月无垢指指点点。
“快快快,快把这里给我堵严实,让她们到别处闯撞去!”
“父亲请放心。”
月无垢微微颔首。
这一处试心幻阵,原本是用来决出青云前五十名。
他这个父亲使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来偏向自己宗门。
天道门弟子遇到的试练多是金银珠玉、香车宝马、美男美女、人间权势——观众绝大部分是凡人,对于他们来说,人生顶极诱惑莫过于此。
这些东西在修士眼里却没有太大意义,天道门弟子自会泰然处之,漂漂亮亮完成试练,让天下人打从心眼里钦佩、敬畏。
其他宗门的弟子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面对的试练要么是心底的遗憾,要么是深藏的恐惧,总之在外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事人却很容易崩溃。
一边风轻云淡,另一边狼狈失态。
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天道门的弟子稳稳压住旁人一头,身为掌门,逄月真君自然很有面子。
无聊的伎俩——月无垢心下点评。
不过今日,倒是能让封神殿里面的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
封神殿内。
李照夜和风观海配合默契,一个噤声,一个捆人,迅速掌控全场。
周遭密密麻麻的、如同雕塑般沉寂的妖魔一只也没有被惊动。
神念一扫,风观海偏了偏头,带头跳向通往殿外的廊道。
洛洛惊奇打量四周。
黑沉沉的大殿,看不出材质,只知铜墙铁壁,雕梁画栋,每一块地砖上都刻有繁复而精致的纹理。
壁间深嵌长明灯,幽幽黄黄的颜色,照亮面前一圈不大的地界。
光暗重叠,雕像般的妖魔更显诡异阴森。
两个神宫圣女谨慎地与这一行人保持距离。
巫谢用眼神警告:带着这么多拖油瓶,千万别发出声音来坏事!
没人理她,李照夜正在用封印线指挥众人从两只巨妖魔身下穿过,前往廊道。
妖魔如门神一般矗立,灰黑的鳞爪时而反射出一星寒光。
众人耳畔响彻着自
己重若擂鼓的心跳。一个接一个,侧着身,屏着息,蹑手蹑脚,紧张而轻巧地迅速钻过去。
成功过关的人依旧不敢喘口大气,憋得面孔通红,暗伤疼痛。
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弄出丝毫动静。
‘呼……呼……呼!’
轮到赵煜时,终于出了意外。
只见他哭丧着脸,用力吸起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但还是卡在了两只妖魔之间最窄的地方——他太胖了。
‘叫你贪吃!’
老君峰的师兄师姐们怒目而视。
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这个死赵煜拼命抢。
这下好了,养这么肥,坏事了吧!
众人一边愤怒谴责他,一边小心翼翼凑上前,扶住他,帮着他推腰、摁肚子。
赵煜急得满头大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抹银灿灿的月光不知从何处照来,倏忽间晃过这一处巨殿。
试心幻阵。
赵煜忽然呆滞不动了,眼神迅速放空。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坐在熟悉的床榻上,面前摆放着满满一包袱香甜粘牙的枣糕。
“嗯……?”
赵煜眨了眨眼。
他忽然忘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心底隐隐有股焦灼的情绪未散,但他记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目光落向床榻上的枣糕。
他隐约想起来,这应该是顾梦做的——顾梦说过,如果能找到脆甜的青枣,她就能做出最好吃的枣糕。
赵煜惊奇地挑高了眉毛。
这么多青枣糕!全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迫不及待伸手掂起一块,正要往嘴里塞,忽地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心里很不畅快——究竟是哪里不畅快呢?完全想不起来。
罢了,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先吃为敬!
一口咬下去,果然香甜无比。
他不再迟疑,探手捞起枣糕来,开始胡吃海塞,大快朵颐。
“嗝儿~”
不知过去多久,赵煜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
有一粒上板牙泛起了丝丝麻痒,痒中带着点疼。
舌头一舔,发现牙龈肿起老高。
上下牙略微一碰,那颗牙又涨又痛又痒。
“啊嘶!”
他用舌头顶了顶,发现它已经松动了,舌尖一顶就在浮肿的牙龈里面微微摇晃。
赵煜后背浮起了不妙的预感。
小时候吃糖,隔壁老人总会吓唬他,说甜食吃多了要掉牙,满嘴牙都会掉光光,睡觉的时候吞下去,把他噎死。
……这下可好,牙真的掉啦。
赵煜呆呆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用舌尘把那颗板牙拨回原位,不动它,不想它。
但痒意很快就开始向着别处蔓延。
他微带惊恐,用舌尖触了触两只门牙左边那一粒个头略小的牙。
松、松动了!
晃动得非常厉害!
舌尖轻轻一顶,竟然将它顶了起来,整颗牙齿横着抵进了上嘴唇里面,留下一个令人浑身难受的空洞。
赵煜呆若木鸡。
舌尖放下,这牙晃晃悠悠落了回来。上下牙略微一碰,它就往外斜。
这牙,看着是保不住了,干脆拔了吧!
赵煜吸了吸气,伸出两根手指,一前一后掐住这颗牙。
指甲尖立刻就嵌了进去——嵌到牙齿与牙龈交接的凹陷处,卡住牙根缝。
心一横,往下扯。
牙根拔出的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还没等他松口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拽出的不止狭长的牙根,还有血和肉。
哗啦啦一声,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嵌在牙根的血肉不知连接到体内哪一处,源源不断往外掉落。
赵煜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颤抖着手,也不知该把这肉从牙根上掐断,还是塞回牙龈里面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旋即,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嘴里所有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上下牙一碰,这些牙齿便像是被剥下的玉米粒那样,呼啦呼啦直往下掉。
赵煜头晕目眩。
童年时留下的阴影击中了此刻的他。
他惊恐万状,神智混乱。
嘴里全是脱落的牙齿,合着血沫,含满口腔。
他张大嘴巴,就想往外吐。
吐啊!吐啊!快把它们吐掉!
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不把它们吐出去,难道要把自己噎死呛死吗?
就是……不行。
好像在有人在用力掐他、阻止他。
他隐隐约约也知道,不能吐,一定不能吐——但是为什么呢?
他的视线摇摇晃晃,落向摆在面前的枣糕。
……不对。
枣糕是顾梦的东西。
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再吃顾梦的东西。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对了!因为顾梦是个小人,前倨后恭,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云会。
然后呢?然后,还没离开建木,就从阴府掉进了……掉进了……
赵煜头顶仿佛劈下一道惊雷。
封神殿!
他在封神殿,根本不在自己的床榻上!
醒悟的瞬间,眼前光线蓦然一暗。
赵煜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吸着肚皮,夹在两座巨大的妖魔雕像之间。
倘若刚刚呸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惊惧之间,赵煜浑身一颤,五脏六腑猛然一缩,肚皮也随之收束——“嗖!”
他成功从两只妖魔之间挤了过去。
*
赵煜僵住不动的瞬间,洛洛也感觉到了一阵恍惚。
仿佛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眼前的巨殿和妖魔就像水波一般摇晃起来。
咦?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甩了甩脑袋。
脑子却更加迷糊。
她的双手摸到了轮椅的扶手。
轮椅?
阳光照在眼皮上,暖洋洋一片橙红,很是舒服。
洛洛睁开眼睛,低头看,看见自己坐在轮椅上。
隐约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她感觉轮椅应该弄丢了,李照夜抱着自己……嗯?为什么他会抱着自己?
她被自己下意识的脑补弄得脸颊微微发烫。
正在无措时,忽然一只手落向她头顶,摘掉了顶在她脑袋上的鸡毛。
洛洛的视线追随那根鸡毛,看见了一只骨秀神清的手。
这只手保养得宜,净白纤长。天青色的广袖下,露出一截细瘦修长的小臂骨。
“啧!”这只手的主人开始喋喋抱怨,“这世上是没马没驴没骡子啦?啊?坐个鸡笼子回来,还顶个鸡毛,你们两个是真有出息啊!”
洛洛愣怔扬起头,看见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会儿师父和宗主还没斗气,骨龄还没有定到三十多。
看着像个兄长一样。
但他只要一开口,啰嗦老父亲的本性立刻暴露无疑:“你说说,你说说,没事跑到东鱼州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人不交.配的地方干什么?捞着什么好处了?哦——捞个断腿,还捞根鸡毛!哈!鸡毛!”
他用两个指尖掐住那根芦花鸡的鸡毛,伸到洛洛面前,用羽毛尖尖挠她鼻子痒痒。
洛洛皱起鼻子不同意:“我和李照夜,救了好多人。不是只捞了鸡。”
脑袋里恍惚了一瞬。
她当然知道这是何时、何地——她断了腿,李照夜拿鸡笼子拎着她赶回来,参加太玄宗主办的青云大会。
但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仿佛不知今夕何夕。
低头看看,自己断了腿坐着轮椅,没错。
抬头看看,师父抱着胳膊,脚尖一点一点在给擂台上的李照夜打气,也没错。
可是为什么她看着师父这张熟悉的脸,心里会像针扎一样疼?
眉眼之间不自觉地浮起了愁绪。
“看我干什么?”师父忽然低头瞪她,“看擂台——我脸上是写了个魁首吗?”
洛洛:“……哦。”
青云台上,李照夜一剑夺魁,引动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这家伙在外面总是喜欢维持高冷剑修的形象,只见他微挑着眉尾,一副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的样子。
仿佛一位世外高人。
洛洛:“……”
他怕不是忘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他是拎个大鸡笼子来的,这会还装。
“走吧。”清虚扬手招呼他,“先送洛洛回去,然后我到你照夜阁
一趟,有话跟你讲。”
李照夜无所谓地嗯一声。
他把获胜奖励的乾坤袋抛向洛洛,大方道:“自己找找治伤的,随便吃。”
他没偏头看她,随手拎着长剑,带头走在夕阳下。
少年意气,风流不羁。
洛洛盯他背影片刻,慢一拍,小声道:“哦。”
轱辘、轱辘……
轮椅碾过山道,没御剑,没瞬移,三个人悠哉悠哉返回镜双峰,收获了无数钦慕的目光。
清虚一路左右抱拳:“哎呀呀,哪里哪里,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也就是随便教教,随便教教!我这弟子还行,就还行吧!比泠雪吗?嗐,我跟她有什么好比的,她争权夺利日理万机,哪有什么心思带徒弟!”
洛洛:“……”
李照夜:“……”
洛洛被送回流光阁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没怎么看李照夜,李照夜也没怎么看她,偶尔视线碰一下,都像是意外。一个挑挑眉,一个若无其事眨眨眼。
清虚摆手道:“行,你断了腿也没得折腾,早点歇着,我们走了!”
夕阳锲而不舍从远山投出最后一缕光。
青色的天空微微泛起红。
到了自己的地盘,李照夜也没再一本正经拎着剑,而是把长天架到了肩膀上,双手由后往前搭着剑鞘,左摇一下右晃一下,很没正形的样子。
清虚说要走,李照夜扬起一只手来,背着洛洛挥了挥。
看着这二人背影,洛洛的心脏忽然一绞,浮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疼。
“等等,别走!”
念头还没过完脑子,嘴巴已经快一步喊了出来。
二人回头:“怎么?”
洛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就是突然非常难过,不愿意他们消失在夕阳下。
好像那会遗恨终生。
她抿住唇。
师父和李照夜有话要说,她没理由留下他们啊。但她就是不想他们走。
闷了好半天,她艰难憋出一句话:“……我睡觉没声音的,你们可以留在这儿。”
清虚无语之至:“多大个人了,睡觉还要人陪着?!什么毛病!”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甩着手折了回来,单手拎起轮椅,把洛洛拎进卧房。
李照夜轻车熟路爬上窗台。
清虚掖完被角,回头看见他这懒怠的德性,眼角不禁跳了跳。
仔细一看,啧出声来:“你小子!师妹的窗台都给你盘出包浆来了!”
视线转了转,发现不止是窗台。
她的矮榻边上有他闲不住磨出的凹痕,她的杯盏被他玩秃了边角,她的木窗框全被他磨平了毛毛刺,怎么开阖摆弄都不会扎到手。
清虚:“啧。”
他瞪圆了双眼,“你小子,你小子……不对,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一刻也分不开啊?啊?!”
洛洛脑袋嗡一声响。
‘不能脸红不能脸红!死脸,你别红!’
可惜热浪藏不住,爬上脸颊,染过耳朵。
清虚嬉皮笑脸凑近:“诶——脸红啦!李照夜你快点过来看!你师妹她脸红了!”
洛洛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钻进地底。
清虚:“啧啧,难怪硬是不让我俩走,这是舍不得李照夜吧!总不能是要留我这个老头子?”
洛洛打死也不可能承认自己舍不得李照夜。
况且本来也不是啊。
她就是……心里莫名地难过。
她抿抿唇,气咻咻开口:“就是留你,师父。”
*
封神殿廊道。
众人纷纷陷入试心阵,一个个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幸好廊道里没有妖魔。
李照夜并未受到试心阵影响。
他低头一看,怀里的洛洛神色似悲似喜。
风观海拿眼一瞥,小声八卦:“她这看着不是恐惧,是遗憾。你晓得她什么遗憾?”
李照夜微微一笑:“那当然是我了。”
风观海撇唇。
李照夜轻啧一声,抬手轻抚她脑门:“我在这里,你没遗憾,可以醒了。”
见她嘴唇动了动,他歪下身,骄矜地挑起眉尾,侧耳去听。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师父。”
李照夜:“……???!!!”
他假装镇定抬起眼睛,正想若无其事说一句“就是我”,却瞥到风观海捂住嘴,在一旁咕叽咕叽笑。
这老头,听见了。
不仅听见,风观海还挤眉弄眼地问:“嘿,吃醋了吧小子?”
李照夜缓缓扯出笑脸:“我会吃醋?笑话!”
廊道内一片死寂。
片刻,李照夜呵一笑:“那老头,比你还丑。”
风观海:“……”
第59章 破心障 汪!
一老一少怒目而视, 互相伤害。
眼瞅着就要开始动手练练。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巫谢的声音冷冰冰传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带着那么多拖油瓶,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一听这话, 李照夜和风观海都不答应了。
风观海:“你在教我做事?”
李照夜:“知道自己是拖油瓶, 那就自觉滚远点,别害我们‘所有人’。”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 将己方阵营全部划拉到羽翼下。
顺便勉为其难把风观海也算“人”。
小老头高高兴兴挪进他的封印线范围,蹲住。
巫谢:“你!”
真图拉住她, 出声打圆场:“此是九死一生之地,还需勠力同心,共渡难关才是。”
视线掠过太玄宗弟子,轻叹一声,眉目悲悯, “道君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出去吧?一些无谓的消耗, 实在没有必要。牺牲在所难免, 当断则断。”
她把话说得委婉,其实意思与巫谢没什么区别。
对于这二人来说,眼下最理想的情况便是甩掉太玄宗众人, 与风观海结伴同行。
遗憾的是这位道君并无此意。
巫谢冷笑:“随便他们,待会儿这些无用之人惹出祸来, 可别把我二人拖下水就行了。”
清醒过来的太玄宗弟子气得要死。
他们修为是低, 但谁也没有惊慌失措惊动妖魔吧?
即便撞上这倒霉的试心阵,也没有一个人出了纰漏吧?
怎么就开始往人头顶扣大黑锅了呢?
就连一贯最稳重的徐君竹也气得胸膛微微起伏。
正不忿时, 忽然听见了遥远而微妙的风声和坠落声。
旋即有血腥味随风而至。
“啪!”
第一具残尸坠落, 擦过高阔威严的殿壁,留下一道长长的、仿佛用拖布抹上去的血迹,然后啪叽一声砸扁在地砖上, 像一只残破的布口袋。
神袍底下漫出血来——是一个被八卦金印反噬震死的神官。
李照夜骂了个脏字。
很快,第二具、第三具……这些在卡残垣断壁之间碰撞多时的尸身,一具接一具掉进封神殿。
其中还有那四个倒霉孕母。
“不好。”
身后密布雕像的神殿中,一道道恐怖的气息迅速复苏。更糟糕的是,廊道前方还未探索的神殿里也传来了动静——新鲜的血食唤醒了沉寂千万年的妖魔。
细微的咔咔声不断传出。
落在众人耳中,感觉就好像脚下有一块巨大的冰面正在破碎,其下便是万丈深渊。
风观海摸着下巴:“打?”
“不可!”巫谢与真图嗓音紧绷,“杀不完的,打斗和血气只会吸引来更多妖魔!”
这里可是封神殿。
一旦被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惊动了……”真图陡然噤声。
那个东西,提都不敢提。
两位圣女迅速对视一眼,下意识望向李照夜。
李照夜笑出声:“看我干什么?不是,你们这些拖油瓶和没用的东西,闯出祸来还想拉我们下水不成?”
他指指点点,学人说话。
即便形势危急,太玄宗众人仍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不要脸的双标狗!”
“就是,就是!”
神宫圣女身份尊贵,向来深受世人敬重,何曾被人
这么指着鼻子痛骂过。
二人脸色发白,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发怒的好时机。
这些人烂命一条,死便死了,又岂会值得二人陪葬?
巫谢深吸一口气,长袖一卷,将地上摔烂的尸身拎了起来,寒声道:“既是神宫的人,我自会善后!”
她必须冒险把这具尸体弄回大殿里面去,以免妖魔遁着血腥味来到殿廊。
“你可别把妖魔引来了,要是被发现嘛,”风观海阴阳怪气学真图说话,“牺牲在所难免,记得当断则断。”
真图:“……”
巫谢拎着尸身瞬移,一晃便消失在廊道。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大殿方向。
“哎,洛小友她这是出问题了吧。”风观海皱眉,“哪有试心阵这么久出不来的,这里全是阴煞之气,再这么离窍下去,恐怕要神魂大损,变成活死人!”
李照夜低头盯了盯迟迟未醒的洛洛。
他很生气:“一个试心阵,能把你难死,没出息!”
为了一个糟老头,居然能遗憾成这样?
等她醒来,他再理她,他是狗。
他眯起双眸,反手一招,把长天剑塞回她的剑府。
*
洛洛躺在床榻上,乖乖闭好眼睛,放轻呼吸,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师父和李照夜讲话,她忍不住偷偷打开一条眼缝,瞄了一眼。
只见两道身影对坐在月光下,黑色的侧影好像精致的石像。
他不动,他也不动。
‘在就行了。’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仿佛只是恍惚一瞬,她就出现在了梨花树下。
她的断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李照夜还是不肯跟她对练。
他躺在树枝上,懒洋洋闭着眼睛晒太阳。
奇怪。
洛洛摸了摸腿,怎么感觉才断的腿,这么快就好啦?
偏着头略微回忆,她记起了这段日子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夺得魁首之后,每天都有许多人找李照夜,他不胜其烦,干脆搬到了她的流光阁。
有人到这里寻他,他就用轮椅推她出门,叫她装出一副小脸惨白、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理直气壮:“我要照顾她,没空。”
挡箭牌洛洛只好傻乎乎仰头笑:“……哦呵呵呵。”
旁人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断腿的洛洛抢人,只得作罢。
就这样,李照夜心安理得赖在了流光阁。
一晃便是许多日子。
洛洛缓缓眨了眨眼睛。
好奇怪,明明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可……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是因为生活太平静了吗?
阳光穿过树影,落她满身。
洛洛低头,忽一愣。
她发现树的影子不仅仅是斑驳而已。每一片叶子上都有细小的剑痕,略一细看,她都能脑补出画面——
李照夜没事就在这里拎着长天戳叶子玩。
都这么闷、这么无聊了,还要赖在她的流光阁不走。
每天就在树上抓知了、戳叶片。
她偷偷抿唇笑,抬眼悄悄瞪他,忽一怔。
他生得极好,侧脸嚣张漂亮。视线落上去,舍不得移走。
心脏一紧,难言的疼痛侵袭了她。
她仿佛能够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从梨树上跳下来,抱着剑,表情嚣张,大喇喇问她:“哎哎哎,你是看上我了吧?”
她偷看被抓包,窘到不行。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他大声笑:“巧了,我也看上你了!”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被他拉着结了契……】
她记起了左边手腕的刺痛。
那种痛刻入魂魄,手痛,心更痛。
脑海仿佛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视线微颤,下意识落向他腰间的剑,怔住。
李照夜,他在装睡。
他垂在腰间的手指,竟然在一下一下不自觉地轻叩长天剑柄。
——她差一点就忽略掉了这个细节。
凭借对他的了解,洛洛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有一点心虚。
为什么心虚?
就在这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果然从树上跳下来,微挑着眉尾走向他,俯身,盯她眼睛,“哎哎哎——”
洛洛对自己的抵抗力很有数。
她根本不敢听他说完后面的话,飞快地截住话头:“哎,那天,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话一出口,便觉窘迫。
师父特意叫他到照夜阁去说,那便是不想给她听,她却非把他们留下来。
关于这件事,她后来就没有半点印象了。
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
李照夜此刻的表现也很怪。
他定在原地,大半天一动不动。就像那天夜里,她强留他和师父在流光阁,他们两个一直坐在窗边,也不说话,像两座雕塑。
气氛凝固时,长天剑忽然动了下。
李照夜眉尾微挑,哦一声,告诉她:“老头子让我换个剑。”
长天在剑鞘里乱蹦乱跳:“铮嗡!铮嗡!”
李照夜摁住它,冲洛洛扬了扬下巴,“就后山那个太仪神剑知道吧。”
洛洛呆呆眨了下眼睛。
思绪很乱,她下意识道:“我看太仪剑也不如长天。”
长天:“铮!”
李照夜黑眸微亮,忽地俯身,盯她,神色愉悦,“那是——我给老头子拒了!”
洛洛下意识追问:“那你心虚什么?”
李照夜被她问得一僵,片刻,缓缓转了转眼珠:“天下第一神剑在手,媳妇出门那不是更有面子么,我给拒了,怕你不高兴……”
洛洛心跳漏了一拍。
她呆呆看着他。
他察觉失言,嘴角微微一抽——心里话怎么就说出来了,她还不是他媳妇呢!
洛洛恍惚时,光阴再一次像流水逝去。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
洛洛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师父了。当然,这老头子总是神出鬼没,从前也并不常常能见到。
她的心情莫名焦灼。
这段日子,就像在做梦。
她和李照夜结了心缘契,但日常相处还是和往日一模一样。
两个人好像就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
李照夜偏偏头,招呼她:“走,烤鸡!”
洛洛:“……”
他边说边大步踏上山道:“这次出门得挺久,吃一只,带一只。”
洛洛心跳加速。
她感觉很不好,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短暂愣神时,李照夜已经走远,她只好摁住思绪追上他。
青羽峰有一段山路特别黑,枝树繁茂,遮住全部月光。
李照夜忽地绊了下脚,手一勾,死沉的胳膊搭住她肩膀,把她压得微微一矮。
“哎,”他偏头笑,“老头子说,我是天命之子,注定要成大事!你说呢?”
他说话时,身体摇摇晃晃凑过来,撞她一下。
洛洛听他得意吹嘘,不知为什么,心口又疼痛了起来。
但她从来不会败他的兴:“当然了!”
他笑:“老头子说,杀了黑渊海那妖魔,可以随便找他提要求。”
听到“黑渊海”三个字,洛洛立刻心跳加速,脑袋晕眩。
不对……不对……不行……不行……不要……不要……
“我想好了。”他轻飘飘道,“等我回来,就让老头子掏钱办大婚仪典,摆它八十八桌酒席——等你攒钱,我怕下辈子不够。”
洛洛呆住。
他原来,说了这个。
他的气息侵略性太强,害她晕乎乎的,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黑暗中,他几次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她。
后来说话也时不时卡壳。
所以……他是一直在等她回应吗?
‘洛洛你是不是个大笨蛋?’她谴责自己,‘他都说办婚典了,怎么没有反应过来!’
她僵成个鹌鹑,于是这个告别夜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烤鸡夜。
直到他
挥手道别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突然疼得像是要裂开。
不等她开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山道。
“李照夜……李照夜!”
她追不上他,也找不到他了。
洛洛呼吸急促,心头的焦灼催促着她,飞身前往师父的问心殿。
她没找到师父。
师父弄了个草木傀人替他闭关,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洛心中莫名浮起了答案——黑渊海。
照理说,师父和李照夜在一起,根本轮不到她担心。
但她还是带上秋水,出门,前往黑渊海。
“师父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洛洛抿住唇。
老头子肯定会吐槽她千里追夫。
她想笑一笑,唇角却有千斤重,怎么提也提不起来。
海岸线狭长。
洛洛不知奔袭了多久,终于抵达一个黄昏。
夕阳的光线照亮海面,放眼海天一色,尽是血红。
洛洛浑身发冷。
秋水剑在她脚下轻颤,她御剑破开海风,奔赴既定的命途。
“铮——”
那一剑的灿烂,照见了天地。
洛洛停在那片血色沙滩,看见骨骼尽断、经脉尽碎的血人李照夜手握长天,将它捅进了师父的身体。
她用力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她听见师父轻声叹息,“这一剑,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神色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他抬起手,握住了插在自己身上的长天剑。
扬眉,和濒死的李照夜对上视线。
李照夜挣了挣,遍身断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都这样了,他仍不肯倒下。
“好了好了,你放心死吧。”清虚道,“我没必要杀她。”
洛洛的视野只余一片模糊血色,她的身躯仿佛被整片天地摁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能看着……
一直这样看着……
她看见李照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主动把剑从清虚身上抽了出来。
对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清虚很有几分耐心,他微垂着头,看染血长剑一寸一寸刮过自己血肉和骨头,从体内抽离。
就在长天即将彻底脱出的瞬间。
李照夜忽然大笑一声,手中长剑狠狠一震!
“铮铮铮——铮!”
他将自己仅剩的全部灵力与意志,悉数灌入长天剑。只见长剑轰然碎裂,万千碎片如雨,疾射清虚!
清虚骂了个脏字。
他抽身瞬移,碎剑飞出数丈,失去力道,一片一片落向沙滩。
李照夜也倒了下去。
砰一声,血色沙粒溅起又落下。
他没有闭上双眼,一只手至死指着太玄宗方向。
清虚走回来。
“还好听你说过这小子阴。”他收走了李照夜的尸体,不知在对谁说话。
洛洛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从天而降,像一只重逾万钧的手掌,轻而易举将她压倒在地。
清虚走了,只留下这片冰冷的血色海滩。
好奇怪,她并没有感觉意外。
她只是……只是……
只是以为师徒三人在一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天荒地老。
她甚至都没有好好珍惜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没有认真看一看,想一想,师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再聪明一点,再观察仔细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好遗憾……好遗憾……
她伏在海滩,心口剧痛,浑身脱力。
好冷……
身躯仿佛冻僵,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阴寒。
忽然,一道神念落入她的脑海。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洛洛茫然抬头。
她分辨不出男女老幼,只觉得这道神念的主人很严厉也很温和。
神念拂过她,她身体一轻,摇晃着借力站了起来。
她愣怔开口:“师父他,杀了李照夜。”
神念道:“清虚蓄谋已久,无论你如何做,也是于事无补。”
“你是……?”
神念沉默片刻,并没有回答。
它只道:“去吧,别再难过,别再自责。你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洛洛愣神时,感觉那只手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
恍惚间,时光在眼前飞速倒流。
她的身体渐渐缩小,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幻。
她从一个血色黄昏,回到另一个血色黄昏。
这个黄昏,她失去了爹娘。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责怪自己睡太久。
如果不那么贪睡,是不是有机会救下爹娘?
时光在眼前倒流,洛洛看见了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幕——
她其实醒过一次了。
从窗户望出去,她看见爹爹挥着锄头,勇敢地挡在那只妖魔面前。
他对娘说:“快,把洛洛藏起来,别发声音!”
说话的时候,妖魔伸出利爪,一爪子扎进了他的身体。
他痛得嘴唇发白,却硬生生忍着没有出声,生怕吵醒洛洛,引到妖魔。
七岁的洛洛睡得迷糊,回不过神。
娘跑进来了。
娘急忙冲到床边,抱住她,紧张地嘘了一声。
然后这位赤脚医生颤抖着手,摁住她脖子边上的脉。
洛洛迷迷糊糊晕在了娘的怀里。
洛洛全都想起来了。
她醒时,发现自己整个裹在被褥里面,被褥上还歪歪斜斜堆了些茅草,把她整个盖住。
原来她不是贪睡,是被爹娘藏起来啦。
时光继续倒流。
小小的孩童睁大双眼,将自己和爹娘相处的一点一滴都牢牢记进了心里。
她来不及做太多的事情。
只挥动自己笨笨的小手指,给爹编了一双草鞋,给娘做了个药袋。
她知道他们不会舍得用。
但是看着爹娘脸上惊奇的表情和笑容,她心脏发暖,再不感到空洞阴寒。
*
洛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李照夜的怀里。
他盯着她,脸色很不好看。
“李照夜,”洛洛冲他笑,“我看到了爹娘,我好想他们啊。”
她的眼角挂着小小的泪花。
李照夜没吱声。
洛洛小声道:“我也看到你啦。”
——我也好想你啊。
李照夜盯着她。
他说过,再理她,他是狗。
嗯,没错。
狗才理她。
他恨恨盯她片刻,面无表情,冷酷至极:“汪。”
第60章 倒霉鬼 承你吉言。
“说说, 怎么回事。”
李照夜微眯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洛洛:“……”
她更想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整个沉黑的殿廊都在隐隐震颤,身后大殿里传出妖魔的嘶吼, 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斗。
谁落里面了?!
“没事。”李照夜安慰道, “是巫谢。”
洛洛放下心来,点点头。
李照夜很不高兴:“她们神宫的人, 掉下来,讨祸。”
顺嘴问候了一遍老妖婆十八代祖宗。
洛洛:“……”
她面露为难, 想了想,还是选择委婉地提醒他:“巫谢是你亲戚。”
李照夜顿时不答应了:“什么玩意都能是我亲戚?”
蜘蛛是他亲戚,狗是他亲戚,老妖婆也……嗯?
不对,老妖婆好像真是他亲戚。
按辈份讲, 巫谢本人, 就是他“祖宗十八代”之一。
李照夜:“……”
他低头瞪她, 见她窝在他怀里偷笑。
李照夜:啧。
他眯了眯眸,对她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洛洛不敢再笑,绷住脸, 严肃地跟他说事:“师父杀你之后,对着空气说了句怪话——‘
还好听你说过这小子阴’。”
“他是对谁说呢?”她问。
洛洛能感觉到, 这个“你”, 指的不是她。
李照夜摆手:“管他是谁。无所谓。都杀掉。”
洛洛:“……”
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一位非常凶残的神主。
她点点头, 望望周围, 见大伙都好好的,一个比一个精神。
她松了口气,愣了下, 后知后觉:“假如一百进五十比的是这个试心阵,那我岂不是垫底啦!”
李照夜笑:“可不就是。”
洛洛好一阵恍惚:“如果不是那道神念帮了我,我还没那么快出来。”
幸好青云大会没比这个,要不然全天下都得围观她这个初赛第一睡大觉。一边睡一边哭,丢死个人。
“神念?”耳后突然冒出个声音,“你阵里能遇到什么神念,除非是鬼。”
洛洛转头,只见风观海蹲在后面,侧着耳朵,不知偷听了多久。
她急道:“你一个老人家,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老人怎么了,老人就没点好奇心?”风观海翻个白眼,“说说,你遇到个什么鬼?”
洛洛生气:“不是鬼,是一位很好的长辈!”
她能感觉得到。
神念的主人严厉温和,对她满怀善意。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传来。
只见一只寒光凛凛的利爪撞进殿廊,轰隆一声砸在铜墙铁壁上。
“嗡——嗡——”
整条廊道响彻金属回声。
巫谢身形一晃,从妖魔巨大的鳌足下穿出,落到众人面前。
她脸色苍白,表情难看:“引到了,快,撤!”
话音未落,两只硕大的魔眼探了进来,居高临下扫过廊道。
血盆巨口一张,发出极其刺耳的嘶吼。
腥风扑面,涎水滴答。
轰隆一声剧震,它忽然向前扑倒,庞大的身躯被身后冲挤上来的妖魔掀翻、踩踏在了脚下。
妖魔吃痛,恐怖的怪叫声几乎轰破耳膜。
“快走!”
十几名弟子相互拉扯掩护,迅速退向廊道另一侧。
那一边的大殿也有妖魔活动的声音,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巫谢白着脸,望向风观海:“前辈,我失误了!”
她希望风观海能够出手替她善后。
风观海才不。
他踢踏着人字草鞋,挤到了太玄宗弟子里面,“快走快走!”
他没反手甩巫谢一巴掌已经很仁慈了好吧?还能给她擦屁股?
巫谢咬一咬牙,反手荡出一道金色符印,旋转变大,“铛轰”一声封住廊道。
妖魔引颈嘶吼,胡乱冲撞,符印金光一下一下震颤。
“撑不了多久。”巫谢的脸色更加惨白,“走!”
回头一看,太玄宗一行人已经溜着墙根跑得只剩个影子。
“前辈。”徐君竹虚心向身旁的风观海请教,“封神殿中的妖魔竟然强悍如斯,化神修士也不可挡?”
风观海勾着脑袋摇头:“养蛊啊养蛊。这巫婆拼上老命也就杀个十来只了,她要愿意自爆的话,运气好说不定能冲一冲二十?”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在那殿中也不敢细看,但粗略一扫,百来座巨像总是有的。
赵煜惊叫:“要这么说,世间所有大佬就算全部交待在这里,也就只能清理一座大殿!”他掰着手指,“十二封神殿,可是有整整十二座!”
风观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好心告诉他:“不哦。”
他指了指前后示意赵煜看。
这些由廊道相连的、同一制式的殿,都只能算一座。十二封神殿不是十二座大殿,而是十二层宫殿群。
众人不禁神情恍惚,脊背发凉。
如今三道上古真息已失其二,这封神殿若是塌了,妖魔跑出去,谁能拦?
恐怕整个世间都得完!
徐君竹踌躇片刻,轻声问:“若是道君出手呢?”
这世间,可还有一线生机?
风观海叹了口气:“为什么每一代道君都不爱动手呢?你以为是不想吗?”
徐君竹不解:“那是为何?”
风观海摇头不答。
“嘿你这老头子,”一旁的徐君兰忍不住动手拽了他一下,“吊人胃口呢?反正都要死了,说出来能怎么你?”
风观海瞪眼:“嘿你这小辈!”
徐君兰回瞪他:“嗯?”
风观海悻悻:“哼!”
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你们动手要用灵力,我动手要用命。懂?”
灵力没了还能修,命没了就是没了。
真图正扶着巫谢掠过,闻言,很不满地投过一眼:“道君,没有必要跟他们说这些吧?”
小老头跳脚:“你管我!哼!”
廊道中的金光法印在妖魔的冲撞下越来越黯淡。
再往前,便要闯进下一座大殿。
李照夜打横抱着洛洛,目视前方,微微偏头对她说:“抱紧我。”
洛洛:“好。”
她抬起手,想了想,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
他没低头看她,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啧。”
洛洛:“……”
她也知道这样不算“抱紧”。
咬咬牙,胳膊伸长,搂他脖子。
这样一来,她整个身体几乎都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这里很危险,洛洛,’她告诉自己,‘不是你害羞的时候!不可以脸红!’
李照夜似是笑了下,劲瘦结实的身躯轻微一震。
他大步踏入下一间黑殿。
情况居然不算太坏。
掉落到这边的尸体大概只有一两具,顷刻就被吞食殆尽,没有引动太多妖魔。
李照夜偏了偏头,众人立刻随他潜入大殿,挨着墙根,屏住呼吸,迅速往前移动。
不远处便是几只缓缓游荡的妖魔。
行动总会有风,风在密闭的大殿里流动,嵌壁间的长明灯投下忽明忽暗的影,仿佛妖魔投下凝视。
气氛极其令人窒息。
‘快、快、快……’
廊道里的金印撑不了太久,一旦后面的妖魔扑过来,必会引动这间大殿里沉寂的妖魔——那样可就要被前后包饺子了。
焦灼、恐惧、压抑,沉重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心跳撞痛喉咙。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
“嘤——”
拉到极致,再拉长。
忽地,远处传来了破碎的轻响。
巫谢脸色一变:“快!”
妖魔山峦般的阴影下,一行人无声疾走,像穿行山间的蚁。
“砰!”
第一只妖魔顺着廊道冲进了这间大殿。
两道爪足刺入地面,它俯身,仰首嘶鸣:“吼嗡嗡嗡——”
魔音荡过之处,沉寂的雕塑一只接一只苏醒过来。
苏醒的妖魔引动更多妖魔。
咔咔声不断,仿佛阳光照过薄冰,所经之处,冰雪消融。
“快跑啊!”
此刻当真是在与死亡的阴影赛跑了。
众人撒腿狂奔,抢在妖魔彻底动起来之前,及时从它们身下一掠而过。
地砖隐隐闷颤,越来越多的妖魔顺着殿廊涌入,轰隆隆席卷一切,仿佛灭顶的海啸追在身后。
殿中一只正在复苏的妖魔缓缓转动身躯,“铛”一声轰响,利爪斩了下来,差点劈到柏毅。
他惊道:“这要是赵师弟,已经给切成两半了!”
赵煜怒目,一矮身,闪电般从刀锋般的利爪底下穿过:“我胖可我灵活!”
“轰——嗡——”
前方又一道利爪横扫而过。
李照夜甩出封印线,众人纷纷抓住它。
他手腕一抖,封印线铮一声扬起,身上带伤的众人也借力腾空掠起。
“唰——轰!”
爪刃险之又险地从众人脚下斩过,轰在了殿壁上。
“好、好像跳皮筋似的……”徐君兰喃喃。
砰一声落地,继续狼狈狂奔。
近了……近了……
身后妖魔大潮滚滚而来,利爪抓挠
,一下一下刮擦过坚若金铁的地砖,发出一串串令人牙酸的声音。
魔影幢幢,摇晃在殿壁上。
李照夜脚步忽然一顿。
殿壁已在眼前。
可是墙壁边上,并无侧廊。
“嘶——”风观海示意他往大殿底部看,“有门。”
通往下一处的,是两扇顶天立地的巨大石门,而非左右廊道。
石门敞开,遥遥可以看见门后一列列沉寂不动的妖魔,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若是惊动了它们,我们全都得死。”巫谢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再带着这些妖魔往前了!”
真图皱眉:“那怎么办?”
“别看我!”风观海瞪眼,“我可顶不住!”
巫谢哑声开口:“得要有人留在这里,把妖魔牵制住,往后引走。”
她抬手指向前方,“其余的人,穿过这道门,关上它。”
这样暂时就安全了。
李照夜笑:“所以谁做这个倒霉鬼?”
巫谢:“我。”
众人颇为惊奇。
毕竟这位圣女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咳咳!
此刻没有时间废话。
巫谢眉目不动,转过身,祭出本命法器,飞身迎向妖魔大潮。
真图动了动唇,叹息道:“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舍不下无用的情感。罢!”
这位同僚,早在当年发生巫雅那件事的时候,便屡屡打破原则。
今日竟然又为了保护无聊的血脉,甘愿去死。
真是愚不可及。
那一边,巫谢撞进了妖魔群中,只一个照面便险象环生。
真图厉声道:“她撑不了几时,快走!”
“哦哦!”
众人恍然回神,一个接一个从两扇厚重石门底下穿过。
风观海已经在动手关门了:“不错不错,这门没声儿!”
人在门下,小得就像蚂蚁。
徐君竹唇角紧抿:“关上门之前,若是圣女来得及赶回,那便皆大欢喜。”
风观海摇头:“甩不掉的。”
只片刻,巫谢便陷在了妖魔之中,仿佛身陷泥沼。
她引着妖魔往后靠,远离这一处石门。
“嗡——”
巨门渐渐合拢,发出轻微响动。
巫谢受伤了。
她被一道不知道什么妖魔探出来的细爪穿透了身体,高高举向半空。
只见她额心处,缓缓浮起一枚八卦金印。
“糟糕!”真图低呼,“宫主印!”
眼见巫谢便要被无数利爪撕碎。
她自己也惊骇地吸了一口气:“宫主印!”
宫主印在手,方可启动神宫大阵,调遣神宫中人,左右天下大势。
事发突然,都没来得及想这一茬。
等到反应过来,巫谢已重伤濒死,身陷妖魔群中。
“真图……”巫谢在半空无力挣扎,“快,来取宫主印,我自爆,掩护你逃走……”
真图咬唇,只迟疑了一个闪眸的功夫,立刻化作流光掠了过去。
此刻所有妖魔的注意力都在巫谢身上,取宫主印只需要一瞬间,即去即回就好。
白袍一闪,真图瞬移出现在巫谢身旁。
“来!”
巫谢用力伸出手,探向真图。
真图一面防备周围妖魔,一面向巫谢敞开灵脉。
“噗!”
真图瞳仁骤然一颤,怔怔低头,只见巫谢将一枚蓄满了灵力的法印轰进了自己的胸口。
顷刻间,胸前血肉模糊一片。
鲜血喷涌,剧痛侵袭。
“你……”
巫谢微笑。
此刻已无时间叙话,她倾身一闪,从那道“细爪”上脱离——真图此刻才注意到那不是什么细爪,而是巫谢自己布下的一件荆棘法器。
“你……”
巫谢反手把遭遇重创的真图挂了上去。
荆棘环绕,锁死。
手一扬,真图惨叫出声,化神修士蕴满灵力的魂血洒向四面八方,吸引住所有妖魔的视线。
巫谢转身,瞬移。
真图看懂了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自爆吧,死得痛快点。
石门彻底阖拢的刹那,巫谢闪身掠过。
“轰。”
一切动静消失在巨门之后。
风观海嘶道:“哇!好一个毒妇!你就这么哄她去死?”
巫谢面无表情瞥过一眼:“不然你死?”
风观海挠头笑:“呵呵。她死,她死。”
巫谢提步向前,她行过之处,众人齐齐噤声。
经过徐君竹身旁,巫谢侧眸,淡淡点头。
“承你吉言。”
徐君竹:“……不、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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