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胜率渺茫


    云居久理毕竟是一个比较斯文的人,并没有真的和松田阵平动手,而是选择用语言来进行“协商”。


    松田阵平在云居久理半发火、半恐吓得刺激下,乖乖交出车钥匙打开后车厢。


    云居久理也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而是随意挑选了几本能用得到的书,打算啃一啃渡过接下来的一周。


    妃英理放了她两周的假。


    本来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的。


    可是突然发现。


    手里没有书很不舒服。


    偶尔闲下来就很想翻一翻。


    松田阵平靠在车边抽烟,好像也在思考事情。


    但想着想着,他一回头看到云居久理抬头看过来的视线。松田阵平脸侧微微烧红,却还故作镇定:“怎么了?”


    云居久理想起昨天晚上见到中条青方的时候,中条青方说的那个名字。


    “你知道梅泽一见这个人吗?”她问。


    在抽烟的刑警先生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昨天晚上……我碰见中条青方了。”云居久理说。“他说,那个在地下拳击赛场把人打死的拳击手叫这个名字。”


    松田阵平微怔:“那家伙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如果我跟你提起这个名字的话,让我问问你觉得这个人的名字耳不耳熟。”


    松田阵平蹙眉,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他们居然搅和到一起去了。”


    “哎?”云居久理抱着书,一开始没听明白,但是仔细想了想之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中条青方。“难道这个梅泽一见也和Poker组以及那个叫红谷升的牛郎是一伙儿的吗?”


    松田阵平点头:“嗯,他的名字叫‘梅花’。”


    一个奇怪的黑社会组织。


    浮现出了三个成员都以“四花色”命名。


    其中一个是Poker组的老大、一个是歌舞伎町知名牛郎、一个是神奈川地下拳场的拳王。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交集,但是都在各个领域里面成为这个领域里的掌舵手。


    他们想要干什么?


    警察们一概不知。


    “伊达班长在神奈川四年,对和风街的这个地下拳场也做过一番调查,只不过这里面的水很深,所以梅泽一见这个人……”松田阵平沉默片刻,扬首冲着云居久理笑。“事关警方机密,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


    “……”云居久理。


    不说拉倒。


    云居久理也懒得管。


    但是她觉得中条青方能找过来,应该也是做了准备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云居久理对红谷升手背上那个纹身很在意。


    八岁之前。


    她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会觉得那个鬼首图案很眼熟,把她丢下地被她称之为“爸爸”的人现在在哪里?


    那些记忆出现好像很有用,但是又没有什么用的样子,让她更苦恼。


    松田阵平跟在云居久理身后,伸手帮她抱了几本书:“他找你,不会是想要让你给梅泽一见辩护吧?”


    “当然,不然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松田阵平看了一眼云居久理手里的书,眉心蹙起。“你想要接这个案子吗?”


    云居久理饶有兴致:“如果我要替你和你的那位班长抓获的罪犯辩护,你会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到时候我会在法庭上说,我的委托人是无罪的,让你们认为的罪犯逃脱。这不是很糟糕吗?我上次还听栗山说我们业内有一个黑心律师,专门替一些坏人辩护然后钻法律的漏洞,来让罪犯得到减刑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他无所谓的耸肩:“你又不是黑心律师。”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拒绝吗?”云居久理给他抛出了一个不亚于“女性面对家庭和事业应该选择哪一个”的当下男友送命问题。


    如果他回答“应该拒绝”,那就是不尊重女友律师的收案认真对待的专业性。


    如果他回答“不用拒绝”,那就是同意让云居久理给罪犯辩护、帮助罪犯逃脱刑法。


    栗山绿之前经常说,女孩子总喜欢问男人各种各样的问题,来确定自己在对方心里是否重要。哪怕知道对方有可能会欺骗自己说一些“我一辈子只爱你”之类的甜言蜜语,但能够得到那一瞬间的快乐就够了。


    可云居久理还是想要知道。


    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有什么样的看法。


    他垂首思考的时候眼睛会下意识的看着地面,眼眸也跟着微微闭起,眼尾看起来就像是半眯着一样微微上挑。


    在有了思绪之后,才会抬起眼帘。


    最好看的就是他的眼型撑开那一瞬间,看起来像是有某种黑色曜石被擦拭之后泛着浅碎柔光。


    “嘛,我可不会轻易的让律师把我认证的犯人推翻,我赞同你的专业性但我也不赖。即使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会客气的,我会拿出我所有的认真态度来面对这种局面,到时候说不定能拿下你败诉的‘第一次’。”他抄着口袋,英气俊挺、言辞凿凿。


    “……”云居久理把袖子抡起来准备和他打一架。


    他急忙做了一个暂停手势:“等等,所以你觉得要接了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单纯的给你抛个问题而已。”云居久理把书放在客厅旁边的一张四方桌上。


    这张桌子上面之前摆放着一些刀架,但是那些刀架现在都被挪出去了。


    所以云居久理就暂时用这张桌子当自己的书桌。


    松田阵平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好像在沉思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他撑着脸坐在云居久理对面。


    云居久理低头翻书的时候也没有看他。


    只是知道他时不时会用手指敲一敲桌面。


    然后,她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松田阵平微微低着头,浅碎的光芒涌进来的时候,称着他眼窝轻深。


    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让云居久理心跳漏一拍。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昨天晚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然后看着云居久理笑。“亲我了。”


    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所以呢?”


    “不打算再进一步吗?”


    本来是打算的,但刚才这家伙太欠揍了,云居久理冷漠的笑:“我亲妃老师养的那只猫也是这样,我也要和猫更进一步吗?”


    “……”松田阵平站了起来,朝着云居久理的位置走过来,准备坐到她的旁边。


    云居久理伸脚把凳子勾住,挪开他能碰触到的距离,他就跟过来一步、云居久理两只脚夹住把凳子夹起来躲开他的手。


    两个人进行了一分钟“抢凳子”的游戏后,


    他摁住凳子,认真道:“别闹了,我跟你说真的,昨天晚上的那个案子性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云居久理反问。


    “杀人案是要整理线索交给检察厅的,这种公诉案子……”


    松田阵平没说完,云居久理就缓慢开口:“你是怕我给杀人犯辩护吗?”


    众所周知。


    一般出现了这种刑事案件,第一负责人就是该县区的刑警,要进行各方面的排查。


    想必昨天晚上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就已经进入现场调查了。


    在调查之后锁定了罪犯,才会由检察厅提起诉讼。


    一般这种情况下,对罪犯的锁定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如果律师为罪犯辩护,那么就要和警方以及检察厅调查结果产生对峙阶段。


    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云居久理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书籍:“我的老师虽然号称零败绩,但她就辩护过三起公诉案件。公诉案件只要起诉了,基本都会被判刑。这可能也源自于检察厅那些大人物们某种‘绝对不允许警察厅的威信受到损害’的尊严吧。


    根据数据调查,在警察厅成立以来所经手的一亿多公诉案件里,律师帮助被起诉嫌疑人辩护成功证明其无辜、当庭释放的案件只有500起、帮助减刑的只有4500起,这个数据和一亿多被起诉的公诉案件相比,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没觉得我有那么幸运,能够成为5000起和检察厅对峙获胜的律师。”


    松田阵平嗟默。


    他知道云居久理能够清晰地说出公诉案件微乎其微的胜率可能,就考虑过这件事。


    是这样的。


    检察厅嘛。


    毕竟是打一个喷嚏就能让监狱抖三抖的地方。


    云居久理声音温吞,像是潺潺流水:“检察官,能够使无罪之人变得有罪的检察官。”


    从千田三郎十年前的伤人案就能看得出来。


    明明一审的时候千田三郎宁死不认罪的强硬态度,在二审开庭前就莫名其妙决定放弃上诉。


    云居久理想,当时负责的检察官肯定出了很多“力”吧。


    他们两个人彼此沉默了片刻。


    松田阵平声音轻轻:“你看过公诉的案子吗?”


    “嗯。”她之前在律所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去搜一些被po在网上的直播录像。


    老实说。


    有些接公诉的律师八成也在摆烂吧。


    明知道案子赢不了,就是单纯走个过场而已。


    当然,也有在认真帮无罪之人辩护的律师,只是可能在和检察官对峙的时候,从一开始掌握的信息来看就处于下风。


    松田阵平目光放空,看向了窗外。


    “我的爸爸,就是3000起公诉胜诉的案件之一。”


    云居久理知道,他之前说过了。


    “那位帮我父亲辩护的律师告诉我,让我未来成为一名警察。在冤案萌芽迸发的前期,就遏制在搜证环节。”他微微靠后,倚靠着椅背看向窗外的天空。


    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了一只白色羽毛的鸟类。


    但是这个季节不应该是有鸟的。


    可能是心里那只向往和平的白鸽,掠窗而过。


    他说:“但是有的家伙好像完全不把警察搜证出来的结果当一回事,肆意地把法律变成手里玩弄权柄的利刃。这可不是我当初成为警察的目标。”


    云居久理笑道:“是啊,你的目标是把警视总监打一顿。”


    “切。”松田阵平知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目光回收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了些许认真。“你知道梅泽一见在当拳击手之前,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吗?”


    “嗯?”云居久理抬起了头。“你不是说这是警方机密不告诉我的吗?怎么现在又要告诉我了?出尔反尔可不是好警察的标准哦。”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表情凝重:“他之前,也是搜查一课的刑警。”


    “……”云居久理手指微顿,翻书的动作停滞。


    她抬头,确定一遍:“也是……刑警?”


    松田阵平点头:“嗯,应该说是我和伊达班长得老前辈了。不过我没见过他,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行为而已。”


    “他很有名吗?”


    “他的暴脾气很有名。”


    “……”云居久理。


    “听说他在抓犯人的时候,很少会估计犯人的感受,被投诉过很多次暴力执法。就连审问的时候,也会用很强势的态度来逼嫌疑人就范。虽然没有真的出过什么伤害犯人的行为。”


    云居久理不懂:“有的时候警察为了破案,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唱黑脸的那个,要对罪犯凶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松田阵平点头:“你刚才说我当警察的目标是想要把警视总监打一顿,梅泽这位前辈虽然没有我的‘梦想’那么宏大,但也绝对不逊色。”


    云居久理好奇了:“嗯?”


    “他直接跑到国议会上,把当时检察厅一位次长在众长官面前告了。告的事情呢,无非也是一些高官们经常犯的错,比如贪污、以权谋私、洗黑钱陷害无辜之人等事情。”


    “……”云居久理问道。“然后呢?告成功了吗?”


    松田阵平摊手:“如果告成功了的话,他能被搜查一课革职,然后沦落到神奈川某地下拳场打黑拳。导致在打黑拳的过程当中,失手打死他人,即将被检察厅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吗?”


    “……”云居久理。


    第62章 062:检察厅


    对于警视厅里的一些隐藏的“规则”,云居久理其实也能够理解。


    毕竟嘛,警察也是公职人员,只要是有*官场的存在就避免不了这样事情的发生。


    但是云居久理在看到松田阵平在说起这件事时,犹如沉到深海里般沉寂的语气,云居久理就知道他肯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这一次出事儿的对象,又那么刚好是松田阵平爸爸之前从事的拳击手职业。


    很多事情产生了联想之后,就会让人想起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


    “你之前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如果真的被检察厅定罪了该怎么办?”云居久理问。


    松田阵平当然没有想过。


    那个时候他的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被检察厅起诉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妈妈经常哭。


    明明还没有真正的判刑。


    但是身边很多人,包括一些认识的邻居和亲戚都把他的爸爸当成了杀人犯。哪怕是松田阵平幼稚园里的那些孩子们,也会和大人一样躲着他,然后搞一些讨人厌的恶作剧。


    松田阵平撑着脸,看着云居久理说:“然后我就把那些家伙们打了一顿。”


    云居久理笑笑。


    嗯,是他的风格没错了。


    不过小孩子们之间,动手肯定不能解决问题的。


    人啊,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很难再从那种状态里面走出来了。


    即使爸爸被那位律师辩护成功,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可是在那很久之后,还是会有一些流言蜚语找上门来。


    松田阵平冷哼:“这可都是那群检察官们的功劳。”


    说到这里,云居久理还是很想问一下有关于梅泽一见的事情:“你们能确定是他杀了人吗?”


    松田阵平表情微微收了收怒气,眼睑往下看。


    云居久理见他沉默,就知道自己可能问到了什么警方不能说的事情,便主动说道:“没关系,要是机密性事件你不说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有打算接这个案子,只是对检察厅的一些事情比较好奇而已。毕竟之后我要是从事律师这方面的工作,肯定也要和检察官打交道,到时候多了解一点……”


    确实是有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不过也不是那么机密。


    松田阵平挑选能说的事情告诉她;“我先跟你科普一下拳击手的比赛规则吧,正规的拳击比赛里对拳击手比赛过程把控还是非常严格的,比如说人倒地之后便不可以再攻击、禁止击打后脑勺、下。体等重要部位。


    但如果是业余拳击或者地下拳场就没有那么多的规则了,尤其是梅泽一见所参与的那种黑拳比赛,更是脱离常规拳赛的规则。在他们业内有一句话是——没有规矩,就是他们的规矩。”


    云居久理微微怔住:“那岂不就是说,黑拳赛场里出现一些突发性人身伤害再正常不过了吗?”


    “是的,不然那些人去看黑拳真的只是单纯地为了赌拳吗?不是的,他们想要看到真正的流血、真正的黑色拳击。只有更多的血液,才能让他们兴奋。


    而且我们国家是明令禁止黑拳赛场的。在梅泽一见进入赛场的第一时间,他其实就已经触犯法律了。”松田阵平补充道。“另外,对于黑拳擂台来说,只要对方没有投降。哪怕是流血、骨折、倒下,都可以肆意攻击。”


    从这几句简单的描述里。


    云居久理仿佛能够看到那混乱的现场。


    红蓝角的擂台上站着两个人在挥拳攻击着,拳头在落在脸上、腹部的时候发出某种骨骼震颤的嗡鸣。


    而外面的人,则会因为这个声音更加亢奋。


    那是什么样的景象呢——人间炼狱。


    松田阵平举起他的手掌,竖起一根大拇指,其他的手指握起来对云居久理说:“伸大拇指,就是黑拳擂台上‘投降’的意思。昨天晚上在事发的时候,那个受害者竖起三次大拇指,但是梅泽一见都没有理会。”


    所以,受害者倒地休克之后,在前往就医的路上死亡。


    梅泽一见才会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


    这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理由了。


    在场围观的几十位观众全部都看到了,且还有录像视频可以证明,人证物证皆在。


    而且最重要的是。


    昨天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在赶往医院的时候,在医院见到了几位检察官。


    还是——从东京来的检察官。


    “那些检察官把伊达班长的调查记录带走之后,就要把这件事全权接手。伊达班长昨天晚上一直在做这件事,去和检察官们交涉,但是你也知道的,检察官啊都比较盛气凌人,他们才不管案件有没有在我们这里备书。”


    云居久理蹙眉。


    虽然检察厅也有调查权利,但都是在刑警们勘查完现场、把案件整理完毕确定凶手呈交给检察厅之后,检察厅再进行案件审理对有疑点的地方进行复查,双重鉴定之后再确定要不要对罪犯提起诉讼。


    可是神奈川县警都还没有确定是不是梅泽一见……


    虽然大概率也跑不掉了,但检察厅的人就要介入其中,会不会有点……


    太刻意了?


    “都时隔那么长时间,不至于到了现在还要打击报复吧?”云居久理小声嘟囔。


    松田阵平“切”了一声:“那可不好说,那些老头子们可是很小心眼的。而且……当年梅泽一见冲进国议会的时候,手里可是握着一些很有力度的东西的。虽然事后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说,大概率是被销毁掉了,但他们肯定还会担心梅泽一见的手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中条青方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找一个律师,给梅泽一见辩护吗?


    云居久理沉默了。


    松田阵平昨天晚上也在处理这件事。


    这个案子发生在大晦日当晚,一月份之后,伊达航就要从神奈川县区调到东京搜查一课了。


    这也是他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


    本来打算处理完之后就可以清清爽爽地离开神奈川,结果没想到还没刚经手就被检察厅的人截胡。


    松田阵平听说过梅泽一见的事情。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中条青方会让云居久理给自己转达这个人。


    云居久理一安静下来,松田阵平也不说话了。


    她知道松田阵平对这个黑社会的事情很好奇,还在东京的时候,就调查过他们的一些活动迹象。


    之前日本的黑社会横行,随意砍杀事件太正常不过了。


    但是因为后续的一些管束条令,那些家伙们也收敛了很多。


    现在的这些黑社会是时代的产物。


    经过各种分化,才沿生成了现在各种小帮派。


    虽然现在有了一定的约束,可是还是会有很多警察们管不到的地方。上次在“迷途之鹿Bar”见到了安室透,松田阵平就觉得这个黑社会团伙不一般,现在到了神奈川居然还能看到其中的成员,松田阵平就更确定了这个看法。


    安室透又“消失”了。


    那些被藏匿在“迷途之鹿Bar”的走私枪械还不知道被挪到了什么地方。


    昨天晚上他在神奈川县警区这里调查了一下最近的各个线路的安检,并没有发现中条青方和这里的人有什么联系,那堆东西到底有多少、用途是什么,都很重要。


    他虽然这几天一直呆在神奈川。


    但是也在思考着这些事。


    只是松田阵平没有想到的是,安室透的电话居然来得那么快。


    来电显示是电话亭打来的,从区号来判断,大概率是在京都。


    松田阵平从家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抽烟:“你这家伙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知道安室透现在身份特殊,来给自己打电话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不能被别人知道自己和这家伙联系。


    安室透的语速很快,听起来好像很赶时间:“你在神奈川和班长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听我说,这件事有很大问题。”


    “知道,没有问题你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松田阵平抿着烟。“说吧,要我协助什么?那些老头子们在东京呆得好好的,突然大老远地来这里‘出差’目的肯定不单纯吧?”


    “我收到警备局的信息知道检察厅最近要有动静,说是要对所有的公诉事件都经手调查和过问,也就是说你们搜查一课可能要被迫‘歇业’几天。”


    松田阵平声音冷下来:“呵呵,我就知道。突然这么辛勤工作,难道是因为‘木盒’里有人年纪到了,需要有人替补上去?”


    木盒,是对日本内阁的戏称。


    松田阵平对那些大官们从来都不屑一顾,这种较为嘲讽的词汇说出来安室透也没有任何意外:“还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东京这边的律师们听到风声,都借着过年为由头,开始回自己本地拒绝参与任何公诉案件了。”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嘛,听起来那些‘冰块人’好像确实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呢。怎么突然开始发疯?吃错药了吗他们?”


    “据说是因为前段时间有个十年前的伤人案被翻案后、检察厅赔付了上亿赔偿金的事情,导致设检事总长在国议会上被批评得很惨,据说是内阁官方亲自训话。所以为了维护‘检察厅恪守严明、毫无纰漏’的威严和国民的信任,所有人都紧急待命。听说翻案的那个律师还不是主打刑事,检察厅就更丢人了……”


    松田阵平嘴角弯弯:“喔,你说千田三郎的那个案子啊,是我女朋友翻的。”


    “?”安室透。


    第63章 063:当年


    松田阵平本来只是随意调侃了一句,结果安室透半晌没有说话。


    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松田阵平收了收笑意:“那群老头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打算私下报复不成?”


    安室透的理解是。


    私下报复律师肯定不会那么明显,倒也不至于直接就跟一个小律师过不去,只是……


    “我听我这边的公安们说,现在很多主打公诉案子的律所和检察厅都有私下联系。具体是什么联系我想我不用明说,你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一些互通消息,保证检察厅的高胜率以及让那些律所可以在检察厅‘允许’的条件下,给被告一些减刑或者缓刑的可能。”安室透一点一点地跟他分析着。“这是他们之间彼此保持了很长时间的一个‘默契’。”


    松田阵平来火了:“所以你们公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检察厅在眼皮子底下,进行这种把法律当成售卖的工具吗?”


    “我去京都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十年前有一个主打公诉案件的老律师因为遭受各方势力报复而导致车祸时失去一只眼睛,他手里应该还有很多当年的卷宗,我打算去找一找。对了,那个律师好像还参与过你爸爸当年的诉讼呢……”


    “……”松田阵平。


    *


    在松田阵平出去的那一会儿,云居久理也收到了一通电话,是快递公司的,说是从东京寄过来的包裹。


    云居久理在东京除了栗山绿和妃英理之外,就没有什么关系密切的人了。


    哪怕是之前几个打了官司的当事人,只是知道云居久理来神奈川度假,不知道云居久理在神奈川的什么地方。


    会是谁给她寄来的东西呢?


    云居久理签收完毕后,发现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而寄过来的地址也是在搬到松田阵平家之前的出租屋。


    云居久理一边拿着木盒,一边给之前的房东打电话。


    房东说,是云居久理搬走之后进来了一家新租户,对方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东西,应该是云居久理之前忘记带走的。


    房东给云居久理发信息的时候是松田阵平接的,把神奈川的地址给了房东。


    云居久理很奇怪。


    她记得自己搬家时检查都很仔细,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房东说:“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挺陈旧的东西,大概率是个什么徽章吧,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过什么暴力压迫导致那个东西扭曲得很严重。但是我看到你用一个很精美的盒子装着,我想应该还是一个挺重要的东西吧,所以就给你寄过去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一会儿我会把费用打到你的账户上。”云居久理一边道谢一边挂断电话,然后把木盒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云居久理把快递拿进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刚好也和安室透通完了电话。


    “这是什么?”松田阵平问。


    “说是我之前遗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


    云居久理好像有点印象,自己确实没有在出租屋里看到过这个盒子,不知道是遗漏在了什么地方。


    盒子看起来像是特别买的,还带着一把看起来很精致的小锁。


    云居久理没有钥匙。


    这可怎么打开啊?


    难道要暴力拆线吗?


    云居久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要是什么易碎物品在暴力拆卸的时候,不小心把里面的东西损坏了的话就不好了。


    松田阵平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把一字口的小螺丝刀、还有一柄尖嘴剪刀,然后让云居久理扶着锁,把锁眼对准自己。


    “这可是警校的必修课,我每次都是A+。”他说。


    “警校还教溜门撬锁啊?”云居久理调侃道。


    “有的时候为了不惊动房间里的罪犯,警察是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溜进犯罪地点的。”他说。


    说两句话的功夫。


    云居久理就听到“嘎达”一声。


    锁开了。


    他抬头半眯左眼看着云居久理,云居久理心领神会的夸奖:“好厉害。”


    “这不算什么。嗯?这是……”


    盒子里面装着一张纸和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纽扣,在纽扣的后面有一根别针,大概率也是什么勋章之类的。


    很多護士行业都会有这样的徽章,以彰显其身份。


    只是因为这个徽章被损害得太过厉害,正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标识,只知道被碾压的痕迹很重。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纸条,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而云居久理捏着那枚徽章左右端详的时候,在徽章的背面看到了一串番号。


    “6399……”云居久理轻声念道这个数字,越念越觉得熟悉。


    这是她的东西。


    是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云居久理把自己的天平葵花章找出来,和这枚徽章进行了对比后发现,番号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她的徽章是金色,而这枚是银色。


    天平葵花章一共就只有这两个颜色,大部分的人都会选金色,但也有人喜欢银色。这个凭靠律师个人的喜好,只是从番号的后面数字来判断,使用这枚徽章的人应该从来没有丢掉过自己的徽章。


    如果丢了的话,会在数字后面随着丢失的数量而跟上一些标注。


    “这是……”云居久理端详着这枚已经被损坏的,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天平葵花章。“谁的呢?”


    “查一查这个番号就知道了。”松田阵平伸手拿电话,给伊达航打了一通。


    云居久理对他这样麻烦老班长的举止表达认可,合理利用一切身边的老同学资源。


    警察那边的资料很齐全,伊达航的速度也很快。


    不仅速度快,而且还是上门递交了查到的资料。


    伊达航坐在客厅里,吨吨吨喝了一口松田阵平递过来的茶,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云居久理:“喏,就是这个。这位律师老前辈之前在东京还挺有名的呢,听说胜利很高,帮了不少被告脱罪。


    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


    很多人都说他是悬在检察官们头上的一把镜子,能够照到那些阴暗角落里的错误。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钻了法律漏洞的老鼠,为了打响自己的名气而给一群魔鬼辩护。”


    毕竟是主打公诉案件。


    可能也是因为检察厅给予国民的刻画形象太过“公正、公平、认真、负责”,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被检察厅起诉,就意味着对方一定有什么过错。


    而充当着为这种被起诉人员辩护的律师。


    也自然而然被当成了钻法律漏洞来为罪犯辩护的黑心律师。


    在这一点上。


    松田阵平深有体会。


    云居久理在拆开那包资料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那个人。


    是一张刻画死板的照片。


    只是那个名字。


    仿佛自带电流冲击,从云居久理的心脏位置炸开,连带着大脑也开始嗡嗡作响。


    ——【背奈云墟(kyo)】


    云居(kyo)不是姓氏。


    而是名字。


    松田阵平看着上面的照片,瞠目结舌:“是、是他啊……”


    是那个,帮爸爸辩护的律师。


    成为警察后他还想过要找这位先生,但因为时间过得太过久远,他已经找不到当初那位律师所在的律所了。


    而且听说那位律师在给爸爸辩护完之后就遭遇了一场车祸。


    很多人都说他死了。


    松田阵平也一直以为他死了。


    记忆中,那个男人好像要比照片上要清瘦一点,鼻梁上还会戴着一只镜片略微发黄的仿散光镜片,看起来也没有照片上那么精神。


    而且在辩论的时候,所有人只会称呼姓氏,松田阵平也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松田阵平错愕的同时,另一个人的反应更大。


    他看到云居久理的肩膀微微颤抖,两只手抓着资料边角,仿佛要把这张纸揉碎了似的用力。


    松田阵平的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了。


    好像有一层雾气笼罩在视网膜上,导致她看什么东西都变得异常模糊。


    她的身体好像又变成了小孩子那样的高度。


    不管看什么人都要用仰视的角度。


    而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脸上戴着一个眼罩,遮住了他左边那只因为碰撞挤压而导致整个儿坏死的眼球。


    他拉着她的手。


    带着她往一个地方走。


    两侧全部都是竹林。


    走在里面的时候能够听到竹子之间的碰撞声,叮咚悦耳。


    她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声音,带有一种愤世嫉俗之后看破一切的云淡风轻。


    模糊之中,他好像也在朝着她笑。


    ——“有一些人说我,做事太不懂得给别人留后路。还说很多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们就让我的这只眼睛永远都闭上了。”


    ——“很奇怪吧?我赢了那么多次,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好像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这个男人是谁?


    他的声音和那个把云居久理丢掉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记忆回转。


    好像被谁按下了加速键。


    眼前看到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倍速的方式在调动着。


    那好像是距离云居久理比较近的一个回忆。


    她在浓雾里面奔跑着,毫无目的的狂奔,直到看见眼前一片废墟。


    一座拆毁于眼前的楼台,弥漫着浓烟滚滚。


    地陷进去的时候,所有的房梁崩塌,里面如果有人绝对不会活命。


    那里是她居住了十年的地方。


    就这样消失了。


    云居久理想起来了。


    她在十八岁那年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炸彈爆炸后的云居莲花寺。


    并没有着火。


    那么松田阵平所说的着火的现场。


    火。


    是谁放的?


    第64章 064:徽章


    背奈律师出了车祸之后,就关掉了自己的律所。


    然后半路出家,成为了一家寺庙的和尚,收养了一些没有监护人的孩子。


    死于六年前的京都爆炸事件。


    整件事情更有意思的是。


    云居莲花寺的事件是被检察厅列入了“传真炸彈犯”的连环作案里面。


    “久理?久理?”松田阵平伸手摇晃云居久理,看着她眼神没有聚焦地看着远处、瞳孔聚焦的样子跟着心乱。


    “没有着火。”云居久理喃喃自语道。


    松田阵平问:“什么?”


    “没有着火。”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到的发生了爆炸的云居莲花寺并没有着火。”


    一定……一定是有人蓄意纵火。


    是谁……


    为什么要放火?


    烧掉云居莲花寺的一切,对ta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让一座已经被炸毁的地方,彻底变成焦炭和废墟。


    就像是被抽干了的记忆的她。


    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的手臂伸过来,轻轻将她搂进怀中。


    她好像在刻意控制着自己颤抖的频率,但是在靠近他的时候才彻底把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好像知道是谁制造的这场车祸,可是却失去了和对方较高低的意念。”云居久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资料上面的照片。


    她知道。


    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养父。


    在她被爸爸丢掉的那十年里,教养她的那个人。


    背奈。


    背奈……


    这个姓氏对云居久理来说太熟悉了。


    就像是一直跟在她身体里一样牢固。


    只是看到这个名字,就像是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灵魂。


    背奈,Haina。


    所以当时在摩天轮上她拿出来的那一把羊角弯刀上的“H”,说的就是这个名字的首字母吗?


    事情好像变得没有那么难理解了。


    一个被云居莲花寺收养的女孩。


    在目睹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被炸彈炸毁之后,成为了和养父一样的律师,行走在司法界。


    那被折旧痕迹浓郁的天平葵花章,就变成了云居住持留给她的唯一一个东西。


    所有的事情好像在这个时候,都指向了检察厅。


    检察厅啊。


    她的心里燃一团火。


    好像在想到那座高贵殿堂的时候,被淋上了一团油,让火焰燃烧地更旺,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烤干了似的浓烈。


    时间过去了很久。


    云居久理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放松了下来,她听到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在说——


    “梅泽一见的那个案子,已经被检察厅控制住了,我们现在连现场都进不去。”


    这种明显的打算盘姿态,就很容易让人多想一点。


    在他们两个人讨论的时候,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要去见梅泽一见。”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看过去。


    云居久理面色苍白,呼吸微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


    “就现在。”


    *


    梅泽一见已经被检察厅的人扣住了。


    不在神奈川县警的管辖范围内。


    地方检察厅的进入,需要出示相关的身份证件。


    而且这个案子还对神奈川县警进行了限制,身为警察都没有过问这个案子的权利,可想而知背后是什么样的人在操控这一切。


    不过刑警现在虽然受限制了。


    但是律师可以。


    在云居久理去见梅泽一见之前,她询问过伊达航:“这个案子当时发生的时候,梅泽一见是什么态度?”


    伊达航说:“梅泽拒不承认自己是故意杀人,根据我们调查,二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接触。在动机这一方面,确实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着手调查,梅泽一见就被检察厅的人带走了。”


    当然了,杀人犯也不会说自己是杀人犯,这一点也没有办法证明梅泽一见说的一定就是真话。


    伊达航补充了一句:“不过当天晚上的视频,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备份,可以给你们看看。”


    云居久理起身:“好。”


    旁边的松田阵平还想要看看她的身体状态,再给小山医生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来着,没想到她还真是说走就走。


    云居久理坐在马自达上,松田阵平一边给自己套安全带一边侧目看着云居久理:“你真的没事吗?”


    云居久理摇摇头。


    这段时间也先后想起了一点事情,只是这些事情没有办法很好地连成一条线。


    但唯一知道的是,当年云居莲花寺在爆炸之后,是被检察厅的人定义为“传真炸彈犯”事件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个。


    而且松田阵平一直在追查“传真炸彈犯”的事情。


    云居莲花寺也是唯一一个在爆炸之后起火的地点。


    所有的一切都被烧毁在那场大火里。


    “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一下,为什么要在京都再建立一个云居莲花寺。”云居久理的声音不冷不热,听起来毫无温度,有点像她在法庭上做总结时的腔调。“是不是想要让当初在云居莲花寺生活的孩子,再重新找回去?”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


    云居久理在说的这件事,他也在思考。


    什么所谓的云居莲花寺爆炸事件,有没有可能是一些人故意强塞到“传真炸彈犯”事件里的呢?


    原本“传真炸彈犯”的目标里并没有云居莲花寺,但有的人见风使舵,把云居莲花寺的爆炸一并算在“传真炸彈犯”的头上也说不定。


    松田阵平的脚踩满油门,眼里蓄满怒火。


    他绝对不会放过——害死那位先生的人。


    *


    神奈川县警区有点远。


    云居久理在车上坐了很久。


    她的视线放空,看着远处变幻的景色一言不发。


    刚才的回忆好像要比之前都清晰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的照片,所以让她想起了一些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养父。


    嗯……准确来说应该也不能称之为养父。


    因为他们没有注册在一个户籍证上。


    云居久理只是被那个寺庙收养的孩子之一,而背奈云墟也只是那个寺庙里的管事人而已。


    她的手里捧着那枚已经被碾压得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银色徽章。


    同样放在盒子里的纸,上面写着的数字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也被云居久理存放在了自己的钱包里。


    她知道。


    这是自己的东西。


    能够帮助她寻找记忆的东西。


    “谢谢。”旁边的男人突然开口。


    云居久理的思绪被拉回来,看着他:“什么?”


    “这句话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更没有找到想要感谢的那个人。”松田阵平看着云居久理笑了笑,然后目光下移,看向了云居久理手里捧着的那枚徽章。“谢谢啦,我真的成为了警察。”


    他语气微微放缓,像是在祷告一样通过这枚银色徽章,传达给另一个人。


    云居久理的手掌里捧着很沉重的东西。


    就像是某种传承,让她能够感知到有一个人为了这个徽章里承载的东西,正在转交给她的手里。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云居久理问。


    “不爱说话、不苟言笑、做事很认真、有的时候又很温暖……”松田阵平分析了一圈,然后看着云居久理。“就和你一样。”


    他说得很认真。


    这是某种来自现役刑警的安慰吧。


    这枚徽章握在手里的时候。


    感官太过清晰。


    尤其是那种,火焰充斥着她所有感官里的躁动。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就像是有一排牙齿,在摩挲着她的耳膜。


    丝丝缕缕,好像贴着她的头皮在呢喃。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云居久理没有办法形容。


    即使是魔鬼,也不过如此。


    这个声音很少出现过,在枫叶山上一次、在“迷途之鹿Bar”的时候出现过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她差点用绳子勒断了一个绑匪的脖子。


    第二次的时候,她的枪口对准了红谷升的头颅。


    就好像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操控着她心里名为“杀意”的念力。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做过这样的事。


    所以才会那么信手拈来。


    她这次的“杀意”在看到背奈云墟的资料后,直指一个地方,那个叫检察厅的地方。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然后微微用力的时候,将她的手攥成了一个小拳头。


    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他都在尽力帮她寻找答案。


    阿仁。


    你一定,一定,不要让我变成魔鬼。


    拜托了。


    就这样握着我的手吧。


    略凉的金属徽章刻在她的掌心里。


    她好像握住了一把剑,拥有无穷的力量和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伸出左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他看了过来,云居久理轻轻地用指尖一点点描绘着他手背隆起的青色血管位置。从手腕到指骨、然后手指张开,反扣在他每一根手指之间。


    他笑出声来,像是拧开汽水瓶盖翻涌出来的声音。


    “抓紧我。”他说。


    云居久理点头:“嗯。”


    前半车厢氛围轻快、明媚。


    后面的伊达航借着车航行的时间,浅浅睡了一觉,冒了一颗鼻涕泡。


    第65章 065:检察官


    到了神奈川县警之后。


    伊达航把监控调取出来的时候,专门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观看。


    他们两个人坐在桌前。


    脑袋挨着脑袋,目光都聚集在面前的显示屏前。


    监控打开之后,因为是黑白色调,整体看上去有一些些模糊。


    这个监控松田阵平已经看过了,但是现在要陪着云居久理再看一遍,他也很耐心地观看监控里面的每一帧。


    那里是黑色的世界。


    所有人的颜色都被染上了黑白灰。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他们兴奋的表情却鲜活地展现在这个监控视频里面。


    每一个人都在原地跳舞、尖叫、欢呼。


    等待着今天晚上角逐的两位拳击手登台。


    第*一个走上擂台的,就是这次事件里的受害者。


    而第二个,就是已经被检察厅带走调查的梅泽一见。


    和云居久理想象当中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些拳击手为了能够让自己的体格看起来更加夸张,都只穿着一件互裆的安全防护裤,其他的地方不着寸缕,甚至连拳击手套都没有戴。


    在现场的红蓝角擂台上,他们两个人依次和自己的拥簇者打了招呼之后,便开始了赛前准备。


    云居久理看了一眼擂台外面的人,询问道:“这些人就是来赌拳的吗?”


    旁边的伊达航点了点头,主动解释道:“是的,这是庄家设置的赌拳场。进来的时候不仅要买门票,还要为自己喜欢的拳击手下注。哦对了,话说那天还是这场赌拳场的决赛呢。”


    “决赛?”云居久理好奇。“难道就像锦标赛那样,还要设置什么第1名第2名吗?”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是啊,这些人简直把这个行业衍生成了一条产业链。会模拟奥运锦标赛设置各种晋级规章制度,从初赛开始、就先下注自己喜欢并看好的拳击手。倘若能够在初赛的时候,就买对未来的冠军,那么将会收获一比一百的奖金。


    如果自己看好的拳击手失败被淘汰了,也可以选择别的拳击手下注。当然了,奖金比例会随着越来越靠近决赛而缩水。直到最后决赛的时候,选出新一届的拳王。”


    云居久理明白了。


    这就是什么所谓的黑色拳击场隐藏的赚钱方式吧。


    他们闲聊几句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光看这两个人人影交错的轨迹和频率,就知道战况激烈。


    每一个拳头都落在人的身体上。


    那种打斗之后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感,非常强烈。


    虽然云居久理没有看过正式的拳击比赛,但是眼前的这个绝对称不上是什么所谓的“比赛”,而更像是某种街头斗殴。


    那两个人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用漂亮的组合拳去攻击对方。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两个人的脸上就都血迹斑斑。


    那些血液顺着他们的鼻梁、眼睛、嘴角流淌到身上。


    再然后。


    到了


    第2回 合的时候,云居久理明显感觉到受害者好像有些体力不支了,在梅泽一见一记重拳直接击中对方鼻梁的时候,那个人顺着力道一头栽倒,右手伸出大拇指但是因为没有力气抬起手臂,而垂搭在身前。


    可梅泽一见像是没有看到似的,继续朝着受害者的腹部挥拳。


    一下、两下、三下。


    受害者直接瘫倒在地。


    四周的人们狂欢不断,似乎已经知道这场比赛是谁的胜利了。


    再然后,受害者好像稳定了一下身体,举起手臂保护自己头颅的时候,也被梅泽一见的连环出拳打落手臂。


    那是受害者的第二次“投降”。


    第三次是在


    第2回 合快结束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受害者明显已经快要站不住了,直挺挺的后仰,然后任由梅泽一见在自己的身上疯狂输出。


    最后好像还是在场的一个裁判,发现了不对劲,上前阻止了梅泽一见。


    松田阵平没有说错。


    事实确实如此。


    这种斗殴形式的赌拳,就已经是违法的了。


    在确定了受害者重度休克昏迷后,在现场的人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


    整个视频长达一个多小时,云居久理看的时候很认真也很专注。


    松田阵平见她不说话:“有什么发现吗?”


    “说不上来,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云居久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事情发生的时候,梅泽一见的那个态度值得推敲。


    根据所有出过现场的人描述,受害者在被医院的人接走的时候,就要已经完全丧失意识了,乃至于刚送上急救车就瞳孔扩散。


    可是梅泽一见当时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导致受害者死亡,并没有逃离现场的意图,在这一点是可以往失手杀人方面着手。


    现在这个案子被检察厅带走。


    刑警甚至连和风街的那家拳击赛场都进不去。


    云居久理一边看,一边说:“这个案子,我打算接了。”


    松田阵平的瞳孔微扩,看着云居久理的时候满眼都是“你认真的吗”。


    云居久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从现在已有的证据来看,梅泽一见是犯人无疑了。


    这种案子只要有律师接了,这个律师就会被当成罪犯的代表人。


    虽然背奈云墟之前的事情松田阵平并不知道,但是也能想象得到,这种刑辩律师在面对公诉案件的时候,所扛着的各方面压力。


    云居久理很想要会一会那些把持法律为权柄的检察官。


    但她作为一个没有渡过修习阶段的小律师,可能检察官的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吧。


    为什么检察官要把云居莲花寺的事件列入“传真炸弾犯”的连环案里;为什么背奈云墟的眼睛会瞎掉一只;背奈云墟受到了谁的要挟关掉了自己的律所。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来到东京。


    可能和这些事情有很大的关系。


    云居久理的眼眸微微低垂,眼睫毛下垂的时候尾端染着一点荧幕里迸射出来的荧光,看起来像是挂着的泪花,摇摇欲坠。


    松田阵平微微抿唇,心里的那块在跳动的红肉好像被揉了一把,又酸又涩。


    他面色不显,但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心情在被谁掌控。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说。


    云居久理抬眸:“我知道。”


    她想要知道发生在背奈云墟身上的事情,松田阵平需要知道Poker组那些人在做什么事情。


    如果梅泽一见也是那些人里的某一个成员,帮他打这个官司说不准也能获得一些情报。


    她的刑警先生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就像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会阻止她的那种欲言又止。


    他的眼神异样的专注,好像在隔着云居久理看着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他也是你这样的表情。”松田阵平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现在的你吸引了,你是他全部心血倾注的messenger(使者)。”


    他说的时候表情因为太过认真,导致云居久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情话。


    脸颊温度略热。


    云居久理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噗哧”。


    伊达航真的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但是有检察官来了。


    他在外面轻轻咳了两声,好像在提醒房间里的这两个人。


    脚步声由远至近。


    在靠近过来的时候,云居久理看到了有三个人停在门口。


    他们统一穿着笔挺的西装。


    对于三厅的人来说,西装就是他们上班的制服。


    每一颗纽扣都一丝不苟的,扣在它们应该待在的位置。


    就连走路的时候,每一个随着步伐而出现的折纹都像刀割一样冰冷。


    “叩叩叩。”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检察官,他停在门口,伸出手指轻轻叩响门板,好像在提醒房间内的人该出来了。


    就是这样一言不发的姿态。


    从骨子里迎刃而生的高傲和矜贵,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和他们目光碰触的视线。


    这样的姿态,如果放到法庭上。


    可能会让人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吧。


    “速水检察官,事发当天的监控就在这里。您稍等一下,我去把视频拷贝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县警恭敬道。


    很好。


    视频也要拿走了。


    云居久理挪到了旁边,微微蹙眉。


    这是不打算把任何东西都留下来的意思吧。


    好可惜。


    监控没看完。


    那位年轻的检察官在等待录像调取的时候,目光从外面忽然拉了回来,一种极缓慢的频率落在云居久理的身上。


    云居久理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抬眸的时候看到对方带有打量的目光,然后听到他鼻尖流出一丝气音。


    “律师?”


    云居久理听着这个声音,说不出来的寡淡,没有办法分析这个声音里面所带有的情绪。


    她有些茫然。


    她什么时候被这些检察官们盯上了吗?


    之前也完全没有和这些检察官们打过交道啊。


    难不成是在之前的什么采访和新闻报纸上看到的?


    云居久理也不遑多让,点头:“是,我是律师。”


    这幅“你能拿我怎样”的态度,让眼前这位年轻的检察官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里有一些傲然睥睨。


    “你是梅泽一见的律师?”


    云居久理犹豫片刻:“算是吧。”


    虽然她还没有去见梅泽一见,但中条青方那天的意思也差不多是找不到能接的律师了。


    他抿抿唇,嘴角拉长:“是吗,真年轻。”


    这个年轻绝对不是一个夸奖的词汇。


    在牟護士的行业里,云居久理自动把这个词理解为“没有经验”的小白。


    录像带拿出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检察官刚要伸手去接,一只手提前接过录像带。


    他的手一空,顺着录像带看过去的时候看到旁边的一个男人一只手捧着录像带,在空中抛着玩。


    小匣子被扔来扔去。


    松田阵平蔑笑地看着那两位检察官,哼笑:“这个录像带,不能给你们。”


    第66章 066:死因


    年轻的检察官眉心微蹙,却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松田警官,好久不见了。”


    松田阵平“哦呀”了一声:“速水检察官还记得我啊,真不得了。我还以为上次在警备部的时候,你们知道该如何对奔波在一线搜证的同僚说谢谢。”


    这熟人相见的场面也不能说是友好交流,只能说是针锋相对。


    虽然云居久理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前在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但是听松田阵平的这句话,大概率是在松田警官调到搜查一课之前。


    速水悠実看着他悠哉扔抛录像带的样子,有些愠怒:“上次机动部队拒绝提供‘传真炸弾犯’的炸弾型号,因为这件事还和我们的检察官发生肢体冲突,我还以为松田警官也早就知道了什么叫作配合。”


    机动部队的警官们。


    全部都是随时要面临暴动的,奔波在一线的警察。


    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烈火性子。


    才不会惯着检察官这些威风八面的官态。


    尤其是引领**处理班的松田阵平,更难沟通。


    速水悠実早就领教过了。


    但是这次不是在东京,而且来的时候长官还特地叮嘱,梅泽一见的这个案子要悄悄地审理。


    毕竟是之前轰动东京和国议会的前刑警。


    检察厅那么直接地针对,影响也不太好。


    速水悠実压了压火:“松田警官想要和检察厅的调令对抗吗?”


    “我调职前是警视厅警备队、调职后是警视厅搜查一课,检察厅?是什么?”松田阵平反问着。


    他的手指扣在录像带的扣环里,在空中转来转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对了,速水检察官。我在调查的一个黑社会里刚好有人和梅泽一见认识。这个录像带我已经跟我们搜查一课的目暮警官打过招呼了。神奈川县警隶属于警视厅,相关证物优先给直属搜查一课。”


    说完。


    松田阵平把录像带递给了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一怔,捧着那个黑盒子的时候,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好像是骑士从恶龙里抢夺来了食物,交付给她。


    这幅“瞧,我帮你抢过来了,你可以随便看”的样子,让云居久理有些脸热。


    那两个检察官脸色有些不太好,但早在警备队的时候就领教过这位松田警官的性格,为首的速水悠実看了松田阵平和云居久理一眼后,好像在揣摩他们之间的关系,随后转身离开。


    伊达航见那两个人居然真的走了,用肩膀碰了碰松田阵平:“你什么时候跟你的领导打的招呼啊?”


    松田阵平掏出手机,拨通目暮十三的电话:“现在。”


    “……”云居久理。


    “……”伊达航。


    松田阵平用五分钟的时间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扣留地下拳击场的视频,检察厅想要的是视频发生的过程,但是松田阵平需要的是地下拳击场里工作人员的照片。


    因为发生了命案,所以地下全场已经被停封了,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全部都消失。


    本身这就是发生了违规拳击赛的场所,肯定也有很多别的什么黑色产业链。


    但是现在神奈川县警把权限给了搜查官,而这些搜查官只会在意自己的业绩,要起诉的对象是否成功。所以才不会管这个地下拳场所在的地方,是否还涉及别的事情。


    目暮警官知道之后什么都没说,算是同意了松田阵平调查地下拳击场的事情,但还是叮嘱了一句不要和检察厅的人正面冲突。


    云居久理觉得松田阵平的这个领导,也是真的好说话。


    能给下面人兜着事儿的,都是好领导!


    她捧着录像带,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站在外面抽烟,云居久理坐在房间里,把监控录像一遍又一遍地看过来。


    微微愣神的时候。


    云居久理架着手臂想。


    但这算不算是——他也同意让她接这个案子了?


    *


    对于云居久理突然同意接手梅泽一见这个案子的行为,中条青方也有些惊喜。


    虽然不知道云居久理为什么同意。


    但是中条青方表现出了一个黑社会老大足够的风度,并没有过问。


    但是提到要签合同的时候,云居久理却说:“我要先和梅泽一见沟通再说,很多细节方面的事情我要问他。”


    中条青方点头:“好,我去给你约时间。”


    “另外——”云居久理话音未转。“我想要知道他当年从搜查一课辞职的事情。”


    “……”中条青方。


    这次的谈话只有云居久理和中条青方两个人进行,松田阵平并没有来。


    倒也不是云居久理不让他来,而是松田阵平自己觉得如果他过去的话,中条青方可能不会说实话。


    中条青方在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面色微沉:“梅泽他啊,不是自己辞职的,而是被辞退的。”


    “……”云居久理。


    这个语气听起来多少有一些隐忍。


    她觉得中条青方对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还是挺好的。


    虽然之前为了救出自己的两个属下,跟她讨价还价。


    是上次在“迷途之鹿Bar”的时候,中条青方虽然不让红谷升和警察正面冲突,但是真的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向着自己的伙伴。


    “因为暴力审问一个犯人,而导致这个犯人起诉了他。”中条青方说道。“话说场面和现在竟然出奇的相似呢,也是东京检察厅提审的梅泽,并判决梅泽补偿那位犯人六百万日元。”


    六百万日元在那个时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


    中条青方耸肩:“反正梅泽那家伙不仅丢了工作、而且还因为欠款和妻子离婚,没想到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些人还不放过他……”


    云居久理微微一笑:“那么听你这句话,你是知道检察厅接手梅泽一见的案子,是为了打击报复了?我也很想知道,你们这些人会聚集到一起,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们一个黑社会组织,里面会有一个被辞退的刑警。按理来说,你们之前应该是死对头才对吧?”


    “欠了六百万,还不上。自然要想一个别的办法谋生了。”中条青方说道。


    “所以这笔钱还完了吗?”云居久理紧跟着问。


    “……”中条青方被她噎得难受。


    还真是见缝插针啊。


    这个问题回答什么感觉好像都不太好。


    还完了,也就说明这些年梅泽一见赚到了这笔钱。如果要说没还完,这小律师八成也不信。


    云居久理见他不说,便换了一个问题:“那我再问一个,梅泽充当黑拳选手赢到的奖金跟你们有分成吗?还是这个拳击赛场,你们也有参与的股份?”


    中条青方无奈地说道:“云居律师,您这是在审问我吗?”


    云居久理冷下脸来:“你别以为这个案子我多想接,这可是要跟检察厅叫板的案子啊。我只是一个新人律师,不管这个案子最后是输是赢,我跟检察厅的梁子都接下来了。你也是找不到别人才会来找我,我对我的当事人也是有要求的,那就是最起码的坦诚。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终止合作,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云居久理的这一通吓唬。


    中条青方思考片刻,只能老实说:“和风街的地下赌坊老板,和我们认识。”


    云居久理了然。


    噢。


    这是一个局啊。


    这些黑拳选手们之间互通有无,和地下赌坊的老板联合一起,每天所谓的什么比赛也都只是一些“表演赛”而已。


    表演给那些下了注的人看。


    因为到了决赛时期,赔率就会非常小。


    进了决赛的两个人不管是谁赢了,赌坊老板都能赚到百分之九十的人的钱。


    “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种杀猪盘。”


    对于云居久理这么直接的形容,中条青方并没有生气:“没办法,现在日本政府对黑社会的限制太多。”


    他这句话说得倒也实在。


    云居久理没有别的问题了,准备起身去检察厅和梅泽一见会面。


    在出门前,中条青方跟着问了一句:“对了,云居律师。听说你之前是京都人?”


    云居久理回头:“怎么了?”


    “云居莲花寺这个地方,我有一个朋友也出自那里,说不定你们认识呢。”中条青方笑笑。


    云居久理别把他说的这句话当回事儿,只是觉得他的这个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是吗?你的那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根据阿仁调查的结果,云居莲花寺之前收养的孤儿不少。


    可能是曾经居住过的哪个孩子吧。


    中条青方耸耸肩:“我现在也见不到ta,不过未来如果能见到的话,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我想ta一定也会很想要和你交朋友的。”


    “……”云居久理。


    *


    松田阵平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云居久理过来,便先摇下了车窗,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喏,伊达班长帮你找到的。”


    那是一个羊皮纸带,里面装着伤情鉴定。


    云居久理接过来的时候很高兴:“你的这位班长警官真厉害,不是说这些东西都被检察厅的人拿走了吗?他是怎么拿到手的啊?”


    松田阵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偷的。”


    云居久理眼睛微瞪:“什么?偷的?”


    “嗯,借口说是送东西,溜进检察厅里偷拍的。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喔。”松田阵平微微趴在方向盘上,冲着云居久理眨眼睛。


    “……”云居久理。


    看把这些刑警们逼成什么样子了。


    “梅泽一见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他会杀人,所以你们也觉得梅泽一见的这件事可能有别的隐情吗?”所以才会帮助她,拿到这些东西。


    云居久理有些小感动。


    松田阵平坐直了,语气清扬:“我可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你。”


    相信云居久理的判断,和她的决定。


    就算是为罪犯辩护,她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查清楚事实的真相。


    云居久理拆开牛皮纸袋,看着里面略微有些模糊但是明显是偷拍者尽自己最大努力保证画面清晰的照片,好笑道:“伊达警官辛苦了。”


    “喂喂喂,我也辛苦了好吗?”松田阵平哼了一声。“我可是跟目暮警官做了保证,一定要写一封漂亮的报告书给他的,这还关乎着我之后晋升的重要考核啊。”


    云居久理笑道:“那我就先预祝你升职成功了,警部补先生?”


    他扁嘴笑了笑,然后示意她:“赶紧看吧。”


    云居久理端着那些照片,一张张的翻阅,然后目光定格在伤情鉴定报告上微微蹙眉。


    嗯。


    是了。


    和她想象的一样呢。


    第67章 067:黑拳


    在速水悠実向上汇报,自己在神奈川县区警都这里调查案发监控被阻的时候,他在电话里顺便还说了一件事。


    “长官,接梅泽一见案子的……就是那个叫云居久理的律师。”


    电话另一头略微苍老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这样啊,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不得了啊,只不过赢了几场诉讼,就觉得自己能接刑辩了吗?”


    速水悠実没有说话。


    他并不是普通的搜查官,没有其他搜查官那样必须要经历去地方实习三年的经验,而是在一毕业后就被调到了最高检察厅。


    这都是因为他职业路上的这位“老师”。


    所以,在“老师”说话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会插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去一趟神奈川,亲自接管梅泽一见的案子吗?速水,你不会以为我们检察厅真的在意那么长时间以前被疯狗咬过这件事吧,只是因为这条疯狗在外面逛得时间太久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对人民来说也都是一种危害吧?”


    “是。”速水悠実答道。


    “我让你去接手这个案子,单纯只是因为这个案子简单,你跟了我那么久也应该放手让你去做一件事了。”


    “是。”速水悠実跟着回答,“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解决掉这个案子。”


    “律师啊,全都是一群为了自己的胜率不顾一切,抓住我们话柄而乘隙钻营投机的老鼠。他们最会的就是钻空子、玩法律。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群为了钱、为了名气、而不要脸皮的‘商人’罢了。”老人语气轻松,就像是谈家常一样语气轻松道。


    “速水,只有我们检察官,才是维护这个国家法律公正秩序的人,我们的肩膀上扛着的是这个国家的法律、是这个法律的尊严。我们,绝对不能出错、不能辜负纳税人对我们的信赖。”


    “是……我会去和搜查一课的人协商。不会让您……还有纳税人们失望。”


    *


    在受害者的伤情报告上显示。


    身体上面有多处擦伤、击打伤,还有很多暴力之下造成的骨折。


    而最重要的一点,受害者的脑膜下腔破损导致压力过重从而压迫到脑颅,导致行为受阻再加上脑底动脉破裂。


    再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导致受害者死亡的根本原因,全部都聚集在脑部。


    但是真正死因还要等待七天后,看一下福尔马林固定后的组织纤维在显微镜下的效果。


    云居久理在接待室见到梅泽一见的时候,对他的外形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判断,


    个头很高。


    检察厅给予接待所嫌疑人的衣服,套在他的身上有些紧。


    衣服包裹着他结实的肌肉,那些肌肉的脉络看起来就像是要冲破衣服似的具有力量感。


    他的脸上有很多伤疤,鼻梁上的骨骼看起来有一点凸起,明显是经常受伤而长出来的增生。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了,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胡子拉碴但是和松田丈一郎不太一样的是,他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时间打理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检察厅的接待室里待了一晚上,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不适,哪怕是坐在云居久理面前的时候,也有一副极其不耐烦的姿态。


    云居久理先做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把自己的名片摆放在玻璃后面:“是中条先生请我来的,所以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的隐瞒。”


    他掂量了一下云居久理。


    在那双眼睛里,云居久理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了一团迷雾。


    这可是个曾经的刑警。


    接触到那种眼神的时候,云居久理就有一种瞬间被洞悉了的感觉。


    即使混迹在市井之地,但是都没有磨灭掉他身上那股富有硝火的气质。


    “我没有杀人,这就是我唯一能说的事情。”他说。


    这么冷漠的态度,倒是让云居久理有点差异。


    面对自己这位当事人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云居久理也有自己的方法。


    “案发时候的视频我看过了,从你们的擂台开始到结束,一共有11分钟零23秒。在这期间,去掉2分钟的休息时间。你们在对战的时候,你的拳头,你的脚击中对方头颅,一共有6次。”


    云居久理依靠在桌前,慢条细礼地跟他分析着。


    “但是根据受害者的伤情报告显示,导致他死亡的根本原因都在他的头部。但是,就你击中对方头部的次数来判断,并不能证明对方的死亡来自于你的攻击。”


    云居久理的声音虽然缓慢,但是掷地有声。


    梅泽一见好像被她说的话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居久理,好像在等着云居久理继续往下说。


    “我们现在还处于等待法医提供死因报告的阶段,也就是说在这期间,虽然你的嫌疑很大,但是也不能完全把你定性为罪犯。”


    在云居久理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她明显感觉梅泽一见的目光之中微微减少了一点距离感。


    看样子。


    中条青方给他找了一个会动脑子的律师。


    聪明的人很多。


    但是能够把自己的聪明用对地方的人很少。


    他漠然开口:“如果我说我没有看到,他向我投降。你会相信吗?”


    “在我接手第一个诉讼的时候,我的老师就告诉过我不要完全相信我的当事人、但也要相信我当事人所说的话。”云居久理轻声道。“你所说的这句话我也无需辨别是真是假,只需要按照你所说地帮助你在法庭上辩护即可。”


    梅泽一见沉默片刻,对于云居久理的这个答案似乎较为满意。


    云居久理知道他对自己有戒心,也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一个刑警,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他现在毕竟也是一个奇怪组织的成员之一。


    如果问一些特别敏感的话题,大概率会引起他的反感和警惕。


    所以云居久理并没有问太多有的没的,而是完全围绕案发当时的事情。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不太熟,没见过几面。因为大家都是地下拳场里的人,所以偶尔会在擂台上面打过照面。”


    “你之前和他也对打过吗?”


    “好像有过一次吧,在‘十六强赛’的时候。”


    “那个时候谁输谁赢呢?”云居久理问。


    “我赢了。”梅泽一见思考了一下,说道。“那个人的重心不稳,身手不够灵活。所以比赛的时候,我更多会偏向去攻击他的下盘。”


    云居久理点头:“这也就是说,你们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私人恩怨的。一审的时候检查官大概率会就这一点向你提出疑问,你如实回答即可。”


    他点头。


    “另外地下拳场是非法组织的比赛,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拿这一点大做文章。”云居久理身体微微靠后,语气开始变得像上午遇到的那位检察官一样傲慢。“梅泽先生,你身为曾经的警职人员应该知道这种地方是违规地带吧?”


    她模拟的语气和上一秒判若两人。


    梅泽一见语气变沉,好像也进入了模拟状态,回答道:“如果是曾经的我自然不需要去这种地方,但是人都需要生存。”


    “难道不靠这样的工作,你就没有办法生存了吗?”云居久理又问。“难道昔日的警职人员,除了成为一个黑拳选手,靠着暴力赚钱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了吗?难道你不觉得你在给你曾经佩戴的樱花丢脸吗?”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


    脸上浮现的怒意犹如滔天烈焰。


    但是他在克制。


    未能能够让躁动的灵魂能够平静而极力忍耐,这样的隐忍就让他的面部变得非常紧绷。


    云居久理冷漠的无视掉了他的克制,一言一语化为刀刃把他的伤疤割开。


    “梅泽先生,你曾经是保护这个国家市民的警察,但是现在你却往死神那里送去了一具尸体。听说曾经作为刑警的你,还有过多次暴力审讯的前科。我想当年的警视厅把你开除,简直是再明智不过地决定了。”


    铐在梅泽一见手腕上的手铐在发出叮叮咣咣的碰撞声。


    这些声音,就像是奈何桥上的铃铛。


    云居久理站起身来,看着他:“梅泽先生,请你记住此时此刻的愤怒,不管之后检察官们对你说什么,不管是用威逼还是利诱的形式,打着‘提前结束你的痛苦’为由来让你认罪。都不要忘记,你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坐在这里。”


    在剧烈地抖动之后。


    他的身体忽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放松了下来。


    这个高大的男人肩膀耸搭着,在那一刻,他似乎突破了自我的束缚,坦然地面对很有可能会在庭审现场面临的这种质问。


    云居久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清明。


    “你说得很对,像我这*样毫不起眼的刑警在整个日本来说就犹如沧海里的一滴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梅泽一见的声音像是铁锈满满的钉子,一根根地扎在地板上。


    “我最后悔的,就是曾经选择成为警察。”


    云居久理站在门口。


    耳膜微微嗡鸣。


    这句话莫名有些耳熟。


    好像有谁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门口有人在等她。


    云居久理看着松田阵平站在墙角的样子,紧绷着的一口气微微舒缓,想要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


    “在我这两天零零散散想起来的一些记忆里,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呢。”云居久理说。


    就是那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男人。


    “他跟我说他做过最错误的选择,就是当初成为了律师。可是他却很喜欢跟我分享自己以前遇到的案子,然后告诉我,让我未来不要走他的这条路,但却跟我说了很多这个国家法律的漏洞。”云居久理微微昂首,眼睛被略微刺目的阳光蛰得睁不开。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墨镜盒,把墨镜戴在了云居久理的脸上。


    阳光好像可以短暂地直视了。


    “阿仁,你说他为什么不让我做律师还要跟我讲那么多自己的经验之谈呢?”


    松田阵平也不知道。


    他微微靠过来,给云居久理输送一点体温。


    短暂的沉默里。


    他说:“他怕你最后变成和他一样的结局,但是又希望你能握住保护自己的刀剑。能够玩转法律的人,太可怕了。”


    云居久理了然。


    他说得对。


    至于为什么自己没有听那个人的话,还是成为了律师。


    这个答案,就等着以后再深究吧。


    云居久理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松田阵平,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是故意杀人,我可以确定。”


    松田阵平微微眨眼,没有立刻反驳:“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他还是记得自己是位警察的,他骨子里的那个正义感没有丢,他的眼神和你的一样,在我说到他往死神手里送去了一具尸体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懊恼。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死在自己的手里。”


    只是被时间风尘了太久。


    变成了沙漠里的一颗死掉的火种。


    松田阵平垂眸。


    那就奇了怪了。


    既然不是为了故意杀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恩怨。


    为什么会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投降手势,而继续下重手呢?


    根据逮捕时的药检证明,梅泽一见也没有服用什么药物影响他的情绪。


    当然了。


    云居久理所说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和感觉而已。


    但是松田阵平似乎很相信她的“感觉”。


    然后,松田阵平忽然拉着她就往停车的位置跑。


    “?”云居久理。


    他的声音挟着风:“我知道为什么检察厅的人要来调取监控了。”


    第68章 068:眼睛


    监控里面显示。


    在擂台赛开始的


    第1回 合里,双方对峙还没有达到白热化的阶段,受害者就已经表现出了体力不支的状态。


    恐怕是因为检察官想到律师有可能会就这一点,在法庭上替梅泽一见辩护为“受害者本身就有身体隐患,只是在赛场里诱发出来了而已”。


    所以,他们才会在明知道梅泽一见是犯人的情况下,确定了监控不说还要把监控带走。


    所以,他们要前往受害者家里确定受害者有没有别的什么隐患病。


    受害者家里位置在东南部三浦半岛的横须贺位置。


    驾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从地方检察厅接待所赶过去。


    松田阵平状态有些紧绷,刚才在检察厅里见到那几个人之后,好像勾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云居久理坐在他的旁边,询问道:“你跟那个检察官好像关系很差的样子,你们之前打过交道吗?”


    “嗯,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他的声音携带着少许烟草的苦涩。


    云居久理算了一下这个时间:“四年前?那岂不是萩原警官牺牲的时候?”


    “嗯。”松田阵平说道。“那个时候是‘传真炸弾犯’刚开始犯案的时间,全国各地到处都埋置着他置放的炸弾,先从山口开始然后是鸟取、京都、大阪、然后一路向北最后的地点就是东京。”


    云居久理一边听着一边从后座椅背上拿出一直存放在车上的日本地图。


    松田阵平看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把你刚才说的地方都画下来。”云居久理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摘下来一支笔,牙齿咬着笔盖在地图上面写写画画。


    松田阵平对那些家伙犯罪的地方了如指掌,明显是这两年没有一刻忘记过。


    “传真炸弾犯”的作案地点一共有六个地方。


    松田阵平握着方向盘,玻璃外面的影子就像是刀片一样,将它的五官切割成明暗两面:“这六个地方我全部都调查过了,四年前‘传真炸弾犯’一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出了车祸死亡。


    那个人是一个电子城的货车司机,专门输送各种电子产品。所以他们的炸弾有很多都装置在一些机械设备里。比如说电梯、门阀、摩天轮之类的地方,进行远程操控。


    而且他们两个人有车,所以比较方便实施各地方犯罪。”


    云居久理一边听他分析,一边查看自己画下来的记号。


    一个地方都间隔着差不多四百公里。


    “京都和大阪挨得那么近,而且新干线也不通这两个地方。”云居久理越看越觉得事情不对。


    松田阵平点头:“四年前我就觉得京都的爆炸不对劲了,除了其他爆炸的地点没有发生火灾这一点疑问之外,就是这个路程和距离问题。


    另外,因为炸弾的型号是美式766的线控遥控式,四年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四年前在各个区域的炸弾爆炸时,中间间隔的时间也是一周左右。


    这也证明了那两个人十有八九是用走私的形式从国外拿到手的,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作案,各方面经验不足所以做事也非常谨慎。从他们设置的逃跑路线就能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冲动作案而是提前有过规划。”


    云居久理合上了手里的地图:“所以你才会觉得云居莲花寺的爆炸事件,和‘传真炸弾犯’作的案可能没有关系吗?”


    松田阵平微微沉默片刻。


    虽然他没有明确的回答,但是也算是默认了。


    “当年,检察厅的人就问我要炸弾的型号,说我拆除过这个炸弾肯定知道炸弾的构造,真的让人很不爽。”松田阵平眼底浮现愠怒。


    “那你给了吗?”云居久理问。


    “当然没有,这是机动部队的工作,检察厅的人想要横插一脚真是太异想天开了。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他们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的人怎么知道和铁疙瘩打交道。”


    云居久理嘴角弯起的弧度拉长。


    好吧,这倒也是。


    她的男朋友可是爆炸物处理班的ace来着。


    到了受害者家里时,离得老远就看到了门口支起来的祭奠饰物。


    那种满目素白。


    和此时此刻还处于新年气氛之中的欢快格格不入。


    云居久理刚走到门口。


    就看到在门口蹲着堆雪人的一个小女孩。


    雪人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的,全因为小女孩身上穿着的衣物太过单薄。


    略微有些陈旧的房屋屹立在这座繁荣的军港都市。


    很容易就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复古的拍照地点。


    似乎是听到门口有按门铃的声音。


    小女孩抬起头冲着屋内喊:“妈妈~有人来了。”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听起来好像是在整理衣服。


    里屋推门走出来一位腰间缠着围裙的中年女人。


    她看起来面容憔悴,叮嘱了一下院子里的女孩,让女孩赶紧进屋之后就来给门外的两个人开门。


    云居久理也非常直接的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梅泽一见的律师,可以进去聊一聊吗?”


    女人从云居久理的手里接过她的名片,放在手里端详片刻后,就让出了一条道。


    “可以,请进。”


    这个女人从年纪来判断,大概率是受害者的妻子吧。


    受害者家属的情绪比云居久理想想象当中要平和很多,并没有因为云居久理是害死了自己丈夫的凶手请来的律师而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在穿过简陋院子进入里屋的时候,云居久理打量了一下这个家庭的生活环境。


    简单的木桌简单的沙发,还需要用天线接收信号的大屁股显示器,以及进屋之后就能够看到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到处都充斥着一种没有什么生气的味道。


    他们两个人走到茶几前,席地而坐。


    女人给他们倒了一杯茶。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女人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


    云居久理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询问道:“藤本太太,冒昧打扰。对于您先生发生的事情,我们深表同情。这次来只是简单询问几件事,您可以根据您自己的意愿选择回答。”


    女人点头。


    “您的丈夫在从事的职业是地下拳击的拳击手大概多久了呢?”


    女人想了想,给了一个时间:“大概两年。”


    “两年啊。”云居久理微微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更加轻柔的语气以拉近距离的方式,和女人交谈。“这并不是一个好工作,我想问一下您先生为什么会选择从事这个行业呢?”


    “给的钱多。”女人回答得也很直接。


    确实如此。


    不然谁会选择这样的形式去赚钱呢?


    那可是正儿八经地用自己的血汗去刺激观众啊。


    虽然是这样说。


    但是云居久理并没有看到这个家有什么钱的样子。


    女儿在旁边的房间里玩着乐高,时不时地发出“哒哒”的声音。


    旁边的大人在聊着和她爸爸有关的内容,可是这个孩子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松田阵平走过去,盘腿坐在她旁边。


    “我也玩这个可是很厉害的。”松田阵平大咧咧地坐在小女孩旁边,伸手把袖口往上拉了拉,冲着小女孩眯了眯眼。“要不要见识一下?”


    小女孩眨了眨眼,点头,把模型的图纸从乱七八糟的乐高里面找出来递给他。


    这个乐高的手感和造型都很棒。


    看起来价格不菲。


    松田阵平抻了抻手,说了一声:“开始!”


    两个人、一大一小,在乐高堆里翻找着能够拼凑在一起的图块。


    云居久理在客厅里继续和女人谈着受害者平日里的各方面琐事,留给松田阵平足够的时间去和小女孩套话。


    就算女人对他们的态度再好。


    可他们毕竟是代表着梅泽一见来的,作为受害者的家属,肯定也要提防一些。


    云居久理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就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藤冈太太也很知礼地起身,去厨房给云居久理再续一杯。


    云居久理打量了一下房屋内的构造,有一些简陋的健身设备之外,就是被堆放起来的纸盒。


    她起身,简单的查看了一下纸盒里面装着的东西。


    嗯。


    是这个家男主人的物品。


    大概率是因为藤冈真死亡之后都收拾起来了。


    不过,这个速度倒是挺快的。


    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丈夫没有什么留念的样子。


    在藤冈太太接水回来后,云居久理赶紧坐了回去。


    刚才的沟通里,云居久理得知藤冈真的个人病例都被检察厅的人要走了,


    在询问到藤冈真有没有什么个人隐疾的时候,藤冈太太也只是说平日里会偶尔酗酒。


    很糟糕。


    慢了检察厅一步。


    云居久理一边说着谢谢准备去接女人接过来的水,一边站起来佯装不小心地伸手扯了一下女人的袖子。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坐车时间太久了,脚有点酸,你……”云居久理一边说着道歉,一边瞥过女人的手臂。


    她看到上面青痕密布的伤疤。


    那些青癞贴在她瘦骨嶙峋的手臂上,就像是一块块丑陋的胶布,让她的皮下血管组织轮廓看得清清楚楚。


    没错了。


    云居久理知道自己刚才观察得没有错。


    女人在给他们倒水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先用左手拖一下自己的手腕。


    这个女人的右手是有伤的。


    “藤冈太太,你的手怎么了?”云居久理小声“惊呼”。“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啊,没有去医院吗?”


    藤冈太太赶紧撸下袖子,低着头:“没、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前几天神奈川下雪,路太滑了。”


    云居久理知道。


    那绝对不是摔跤能摔出来的伤痕。


    她的瞳孔微眯,看着藤冈太太背对着自己,微微皱缩的肩膀在这个冬天里面那样单薄。哪怕是倒水的时候,听到外面有鸣笛或者是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会下意识地抖栗。


    这是典型的应激创伤综合症。


    应该有人经常向她施暴。


    而另一边的客厅里。


    松田阵平一只手握着图纸、一只手撑着脸,发出了“苦恼”的声音:“哎呀,这个好难啊,我失败了!”


    小女孩捧着自己已经搭建好的城堡一角,递给松田阵平展示。


    松田阵平“切”了一声,抱着手臂:“好吧,我认输了。这么有趣的玩具,哥哥我没有玩过呢。看这个日期,好像是最新款啊。”


    总市价,5800円。


    在孩子的玩具里面,不算便宜了。


    根据这个家目前所呈现出来的经济状况判断,远超于能消费的水准。


    小女孩和他玩得很开心,声音细弱而又轻快:“嗯,是昨天来的叔叔们送给我的,他们还带了很多很多的礼物。”


    松田阵平眯起了眼:“吼?是什么样的叔叔啊?”


    “穿着很昂贵衣服的叔叔们。”小女孩看着松田阵平身上的西装,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和你的衣服一样昂贵。”


    云居久理刚好走到门口,听着房间里两个人的交流。


    女孩的表情暗淡,好像看到了什么自己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就像是没有办法碰触到的领域,那样神色暗淡地低下了头。


    云居久理看着这个小女孩,忽然幻视到了自己。


    只不过很久之前的自己,面前摆放的也不是玩具,而是一片绿油油的竹林和袅袅燃烧的线烟。


    面前还有很多孩子,他们在打闹着、像烟花一样时而聚拢时而疏散。


    而她孤零零地坐在岸边,和那些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她想起来上次在神社门口想起的那场游戏最终结局是什么了。


    那群玩“捉鬼游戏”的孩子们,由她扮演捉人的角色,其他的孩子散开在外面。


    他们都跑掉了。


    并没有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她。


    她的眼睛上蒙着布条。


    无论喊多少遍“拍拍手”,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好像是那些孩子们提前说好的,故意把她丢下。


    具体是为什么呢?


    好像是因为这些孩子爬山的时候遇到了一只鸟窝,鸟窝里好像还有幼鸟的叫声,然后他们朝着鸟窝的方向扔石头想要把鸟窝打下来。


    云居久理拎着小石头,也模仿他们砸小鸟的姿态拿着石头朝着他们砸了过去。


    石头砸到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然后她就被讨厌了。


    她在竹林里走丢了。


    是那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男人在山腰的位置找到了她,然后把眼罩从她的脸上摘掉。


    那个男人温柔地安慰她,并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被丢下还不摘掉眼罩、也不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只是坐在山腰的位置陪着她听了一整个晚上的蝉鸣。


    他说。


    ——“孩子,有的时候,还是要睁着一只眼睛的。”


    ——“这样你才能看得见天黑之后的夜路。”


    从那天开始。


    云居莲花寺就开始对外开放收养政策,除了云居久理之外,其他的孩子全部都被别的家庭依次收养。


    卧室里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晃过神来的时候,只是看着他们二人中间逐渐撘出形状的城堡地基,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失忆之前的她,为什么没有跟松田阵平说过自己和背奈云墟之间的事情?


    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告知吗?


    松田阵平说她一直戴在身上的那把羊角弯刀上面有一个英文字母“H”。


    所以,会是背奈的罗马音首字母“H”吗?


    背奈云墟在关掉了自己的律所之后,就前往了京都改名为云居。


    可是一个律师,身上为什么的会有可以拆除炸彈定位槽的工具呢?


    “滴滴。”


    云居久理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来自银行汇款的简讯。


    算了一下时间,对了,今天是发年终奖的日子。


    虽然修习律师没有年终奖,但是她的老师以“过节费”为由,把这笔钱给她补了上来。


    云居久理看了一眼尾数,确定了一下自己余款充足之后,刚想要把手机合上,突然瞥见了自己银行卡的卡号。


    这个数字很眼熟。


    之前她都没有留意过。


    和云居住持的律师徽章放在一起的纸条,上面也有一串数字。刚好和银行卡的数列相同、且前四位数一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木盒里纸条上的数字,可能也是一个银行卡号!


    也说明了,这两张卡号可能是同一时间办理下来的。


    所以前四位数一致!


    云居久理感觉自己捧着手机的手指好像有些发抖。


    她打开了央行的手机端软件,在绑定新卡上面输入了自己记住的纸条上数字,然后在输入密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会和自己另一个银行卡的密码一致吗?


    第一次绑定银行卡,如果输入错误的话,银行卡就会被暂时锁定,到时候还是挺麻烦的。


    云居久理犹豫了一下,觉得可能不是。


    因为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单独把这张银行卡号放起来呢?


    那么,密码又会是什么呢?


    云居久理微微垂眸,轻轻地呼吸着让脑袋放空。


    简单的思考之后,云居久理的手指敲在键盘上,把银色徽章后面的番号输入进去。


    随后,屏幕上闪烁提示【绑定成功】。


    “!”云居久理。


    居然真的对了!


    这真的是银行卡号?


    她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点开了【余额】,然后瞳孔放大。


    ——【余额:133,890,000円】


    云居久理呆滞了。


    连带着,还有最近汇款备注上面的一句话。


    ——【为了取得目标人物的信任您辛苦了,后续备用资金已汇出。】


    而最后一次汇款时间。


    两个月前。


    第69章 069:保单


    如果是在自己刚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有这样一笔钱,云居久理一定会非常高兴。


    她也不需要那么努力的去复习之前的专业知识。


    为了能够赚到律师费用,通宵达旦的处理北村河的离婚案。


    但是现在。


    在看到自己有一张银行卡并且卡号余额里面有那么多钱的时候,云居久理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这个钱有点烫手。


    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


    为什么把这些钱放在一个小木盒里?


    为什么自己只拨出来很少的一笔钱,在自己的日常开销银行卡里?


    这九位数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难道是……云居住持留给她的?


    是遗产吗?


    应该是吧。


    松田阵平说云居住持之前还是东京很有名的律师,从业很多年。


    虽然工作个五十年可能都不一定能攒的上这么多钱,但是……好吧,云居久理觉得自己说服不了自己。


    这笔钱多的有些太离谱了。


    另外还有汇款备注上的那句话,更是让云居久理想起了自己出租屋里,贴有松田阵平照片后面的那个英文字母——【Target】


    松田阵平……是她的目标?


    从一开始。


    云居久理就觉得【Target】不像是出自什么爱意写出来的。


    现在看,难道当初自己追求松田阵平真的处于某种目的?


    云居久理捧着手机,呆在原地。


    她到底是谁……


    在失忆之前,她又到底在做什么事情?


    为什么……说松田阵平是她的目标?


    她真的喜欢松田阵平吗?


    “你在看什么啊?”


    一颗脑袋靠了过来。


    云居久理鼻尖嗅到他呼吸间流淌出来的薄荷味道,他嚼着一颗薄荷糖,是小女孩给他的。


    云居久理像是触电似得迅速收回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面色平静:“没什么。”


    “是谁给你发了简讯吗?”


    “嗯,是栗山,祝我新年快乐。”云居久理随口答道,刚一开口,一颗薄荷味道的硬糖就塞到了云居久理的嘴巴里。


    “喏,看你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吃颗糖。”他领子微敞,烟灰色的制服把每一颗纽扣解开,松散的挂在他宽肩上,露出精瘦的腰肢和缚在腰间的西装裤垂顺丝滑。


    清清凉凉的薄荷扩散在她的舌尖。


    像是他爱抽的那款烟,只是未到偏甜,没有那么苦。


    小女孩和他玩了一会儿很开心,虽然松田阵平说着自己不会搭但还是完成了一半。


    整个城堡已经初建模型。


    对于小孩子来说,童年是转瞬即逝不可再得的。


    女孩的脚边放着一个糖果盒。


    上面还画着一个狗狗的简笔画。


    好像这个糖果盒之前是拿来装别的东西。


    “这可是特别好吃的薄荷香草糖喔!”女孩嗲声嗲气和云居久理介绍自己最爱的糖果。


    在外面的硬糖融化了之后,里面就是甜甜的香草软糖。


    这种清清凉凉又夹杂着香甜的味道,确实容易刺激人的味蕾,让人的精神也跟着变好。


    “谢谢,很好吃。”云居久理笑着说。“是妈妈给你买的吗?”


    “嗯!”女孩点了点头。“是上午刚买的喔!最火的那家‘笑脸糖果店’喔~!”


    “哎,是那个上过电视的糖果吧?哥哥我可是经常会在广告里见到,很贵的……”松田阵平跟着说。


    这家伙平日里保持的不苟言笑在孩子面前竟然意外的活泼。


    云居久理在心中调侃。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哄娃专家。


    在松田阵平哄小孩的时候。


    云居久理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的卧室,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


    她走到书桌前,简单的看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之后,眼角瞥见了一只被塞在小儿书后面的相框。


    那是一张全家福。


    从相框上堆积的灰尘来判断,这个相框已经很久远了,而且还被小女孩塞在角落里。


    云居久理拿出来的时候看到照片上的一家三口。


    照片上的小女孩还是一个婴儿,被妈妈抱在怀里,大概率是女孩刚出生不久拍下来的。


    妈妈笑容很灿烂。


    但是爸爸的脸却被蜡笔涂上了。


    云居久理看着手里的相框,回头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


    在这个家里。


    妈妈被家暴,女儿活在极大的生活压力中,一个乐高玩具就能让这个孩子玩的这么开心。


    似乎是察觉到屋子里的两个大人在看什么,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云居久理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说地继续低头摆弄玩具。


    云居久理顺着书桌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色白茫茫的一片。


    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


    遮风用的窗户好像坏掉了,只用一根木块抵着。


    小女孩的窗户刚好能看到一楼的院子和大门。


    云居久理低头看的时候,看到刚才女孩在院子里堆得两个雪人。


    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挨在一起。好像对于她来说,只需要有妈妈的陪伴就够了。


    “茶来了。”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她踩着单薄的袜子走过来,停在门口。


    云居久理走过去,伸手接住:“谢谢。”


    女人依靠在卧室的门后,看着女儿堆积地城堡,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弯起,好像看到女儿的笑容就是自己心里最大的慰藉。


    “我丈夫的案子已经交给检察厅了,对于他的死亡不管是故意也好,还是失手也好我都不在意了。能说的我都告知过,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告诉你们的了。”


    这句话就是在逐客了。


    松田阵平从女孩旁边站起来,云居久理紧跟着把茶杯还了回去:“好的,我们也不打扰了。”


    见到一直在陪自己搭乐高的大哥哥要离开了,小女孩朝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挥挥手:“大哥哥、姐姐再见。”


    松田阵平回头冲她笑笑,再回头的时候看到云居久理蹲在院子里摆放的那两个小雪人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云居久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银行卡里的金额,但总觉得自己好像之前在做一些没有办法言明的事情。


    她承认自己在那一刻是有一点私心了,担心说得太多带给彼此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至少,要知道是谁给她打了这些钱。


    所以只是摇头说了声“没事”。


    但松田阵平觉得她的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事,他的语气微微跟着焦急:“我很在意的,所以不要对我隐瞒啊,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没事。”


    云居久理看着他微微蹙气的眉心,莫名幻视了他黑色卷发里支起来的两个兽耳,好像灵敏的想要捕捉自己的每一个音节来判断她到底有事没事。


    刑警男友有的时候还是挺难缠的。


    云居久理只能把他拉到门口:“刚才那个女孩给我们吃得糖果,不是那些检察官送的而是这个妈妈自己买的。你知道那家糖果店最近的位置在哪里吗?”


    松田阵平摇头。


    云居久理说:“在地铁三号线的终点站。”


    “所以呢?”松田阵平收了收急色。“你想说距离很远吗?”


    “我想说的是,在那家糖果店的旁边有一个有一家保险公司。”


    “……”松田阵平。


    *


    日本是一个保险大国。


    这个国家的人,人均7份保险。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稀罕的是藤冈太太三个月前给自己的丈夫买了一份意外保险单,赔金高得离谱。


    云居久理在保险公司门口等着的时候,看到了旁边人流络绎不绝的糖果店。


    那边玻璃门拉开。


    松田阵平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云居久理走上前去。


    松田阵平递给她一个保险单备份:“喏,看吧。”


    果然搜查的时候还是警察比较轻松,不像律师要叽里呱啦说一堆,人家才会给。


    警察只需要掏出自己的警官证,就可以了。


    云居久理接过来,一字一句的查看保险公司后台备注的每一条批注和符合理赔的条件。


    其中一个就是意外死亡和被杀害。


    藤冈真是符合的。


    “很多拳击手都会给自己买各种各样的保险,因为本身就是一个经常容易受伤的职业。也不是没有正规比赛发生事故的状况,所以也有专门针对拳击手制定的保险合同。”松田阵平明显是已经在里面看过了的,站在云居久理旁边咬着烟嘴,哼道。“不过啊,藤冈太太买的数额,是赔保里面最大的。”


    “是么……”云居久理喃喃。


    “保险公司的人说,藤冈太太今天早上来的时候还询问过如何办理理赔,保险公司这边的人说,只要她丈夫的案子判刑敲定,她就可以去办理了。”松田阵平看着面前人流汹涌的街道,那些闪烁着荧光的红绿灯,晃得他头疼。“人啊,要工作多久才能拿到一亿元的保险赔偿?”


    一亿这个字眼就像是电流似得,沿着云居久理的尾椎骨蔓延到头颅。


    她的手指有些不可自控的微微颤抖,但好在松田阵平因为一通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一样。


    是伊达航打来的。


    简单说了几句,松田阵平就伸手握住了云居久理的小手。


    他的掌心很热,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团火烧灼着她的肌肤。


    “伊达班长说福尔马林固定组织的结果出来了,让我们赶紧去鉴定科,走吧。”


    云居久理看着他的指骨,在握紧自己的时候那种力量感就像是要把她死死拉住一样。


    白色的呼气在他们二人的嘴角蔓延,带有一种濛热的潮气。


    他们像是被分割开来的冬季和炎夏。


    她不明白。


    为什么他这么相信她?


    为什么不留余力的帮她?


    卡号里面的余额让她如招鬼至,这笔钱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弾,随意可能会让不安分的因子爆炸。


    松田阵平是她的目标。


    她到底想要从松田阵平的身上获得什么?


    松田阵平走了没几步,感觉跟在自己身后的云居久理动作好像有点迟缓。


    回头的时候看到她手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你……”松田阵平呼出一团雾气,发出疑问的气音。


    云居久理小腹坠痛,膝盖发软,挤出一句:“我……好像来那个了。”


    怪不得今天情绪不安。


    原来是……激素浮动。


    第70章 070:喜欢


    伊达航看着站在商店柜台前认真挑选“小面包”的松田阵平,实在没有忍住,嘴角在经历长达一分*钟的抽搐之后,终于爆笑出来。


    “……”松田阵平。


    “班长,你笑得多少有点太过分了。”松田阵平也没忍住,索性直接全部都扔进购物篮里,然后回头质问。“难道你就没有给女朋友买过这个东西吗?!”


    伊达航非常老实地回答:“没有。”


    “……”松田阵平。


    伊达航觉得好笑并不是因为松田阵平给女朋友买卫生用品,而是刚才来的时候云居久理给他讲了一下自己常用的品牌和款式,松田阵平一个个看过去的时候那副比拆弹时还要认真的表情,有一种穿西装下厨的既视感,引得他发笑。


    他觉得自己这个老班长已经很给同僚面子了。


    如果换成萩原的话,八成是要拍照留念的。


    说到萩原研二,伊达航自从警校毕业之后就一直待在神奈川的县警,原本早就应该被调到东京的,但是被伊达航拒绝了。


    这里是萩原研二的家乡。


    原本应该松田阵平回来的,但是伊达航知道松田阵平一直在东京等着那个炸彈犯,所以他就拒绝了三年前的调令一直呆到现在。


    这份人情,松田阵平一直都替萩原记得。


    所以伊达航能再调回东京,松田阵平很高兴。


    在柜台前准备付账的时候,松田阵平说起了前段时间见到安室透的事情,但是没有明确的说明“降谷零”这个名字。


    “那个家伙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巧的是他在处理的事情好像刚好和我们碰到的这个拳击手案子能搭上线,上次在涉谷的商住楼遇到的那个炸彈犯虽然和‘传真炸彈犯’不是一个人,但我觉得这个国家越来越不安全了。”松田阵平一边套钱包一边补充。“嗯,各方面的不安全。”


    “谁说不是呢,我在神奈川这四年才意识到以前在警校里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真正到了一线工作,这学问要深得多。”伊达航沉沉的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又提到了松田阵平的那个女朋友。“对了,你和云居小姐交往之后,这次带她来神奈川是见了家长吗?”


    “嗯。”松田阵平答道。


    “我说上次见她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昨天和同事们说才想起来原来是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我怎么记得你这家伙之前不是说,你喜欢笨一点的女孩儿呢?”伊达航调侃道。


    松田阵平嘟囔:“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之前经常跟萩原说不喜欢凶巴巴的男人婆……什么的,我还以为你的心仪对象是那种温柔似水的小家碧玉、或者是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呢。”


    松田阵平沉默了。


    自己之前好像确实嘴硬逞能说过类似的话。


    但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也只是随便一说而已,因为萩原老是拽着他去跟女孩子打交道,他觉得烦就随便扯了几句自己的择偶标准搪塞。


    实际上他喜欢的类型……


    等等。


    他随便说的类型……不就是云居久理失忆之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状态吗?


    很多事情不去深入思考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对于云居久理之前的事情,松田阵平一直都觉得她既然想不起来就算了,尤其是在失忆之后云居久理所体现出来的真实自我,让他觉得要远比之前好相处得多。而且,也更有共同话题。


    她之前的生活环境,并不算太差。


    但是在安全感的需求方面,明显没有得到很好的补充。


    有的时候,看到她那样迫切想要寻找以前的回忆。


    松田阵平觉得她很可怜。


    这个可怜并不是建立在同情上,而是对于她表现出来那种孤独的状态,觉得很可怜。


    这种状态,在萩原殉职之后,松田阵平也能在自己的身上看到。


    她想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松田阵平就在帮她想办法去调查云居莲花寺的事情,可是云居莲花寺旧址的所有信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抹除了一样。


    那场大火,把云居莲花寺的所有线索全部都烧得一干二净。


    根本无从查起。


    *


    云居久理清清爽爽地解决掉自己的窘迫之后,推开洗手间的门对着门口的男朋友表达感谢:“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俯瞰着云居久理咂舌:“你这脸色白的也太吓人了吧?上一次也没见你这么严重啊。”


    云居久理摸了摸脸,刚才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好像有些太虚弱了。


    真奇怪。


    反应好像也要比上次强一点。


    云居久理晃晃头,撑着精神:“没事,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对了,尸检报告出来了吗?在哪里?”


    伊达航站直了,朝着走廊另一头示意:“喔,跟我来吧。”


    死因报告上写了很多字。


    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在上面游动,云居久理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的时候,得出了一个结论。


    ——【椎骨动脉破裂】


    动脉出血,重击,椎骨断裂。


    通俗一点来说,整个脑袋的供血都没有了。


    所以才会还没送到医院就宣布死亡。


    在病理报告上,也排除了死者在进入擂台上之前服用什么药物,死者除了平日酗酒导致肠胃不适之外并没有任何隐患疾病。


    致死因就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


    简单明了。


    云居久理叹了口气,看样子没有办法从受害者身体方面着手了。


    脑袋里面堆的事情太多,导致她现在整个脑袋里面全都是一团糨糊,连带着似乎是因为经期来临而导致小腹坠痛,牵引着整个腰部都没有办法直立。


    “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松田阵平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手指捧着那个文件夹都有些不受力发抖的样子,从她的手里拿走死因报告的时候就感觉她的身体好像在微微摇晃。


    松田阵平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感觉摸到了一块冰。


    “你、你是不是发烧了?”


    云居久理还没从思绪里面转过弯来,抬头的时候看到他低下来的头。


    他们额头相碰的时候。


    从他鼻尖流淌出来的气流与她交织,他奇怪地说道:“额头不烫啊。”


    他的额发扫在她的眉心,有些痒痒的。


    云居久理刚想说自己没事,可能就是经期有些低血糖,但是刚一站直她就感觉自己整个小腹剧痛袭来。


    从刚才就强忍着的疼痛感将她的意识撕开。


    云居久理整个儿身体一歪,往前栽。


    他的手臂拖着她,微微摇晃的时候云居久理感觉自己的腰快要被扯断,想说点什么除了疼痛的抽气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快去医院!”伊达航赶紧给他们两个人开路。


    松田阵平伸手抄起云居久理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两手兜起云居久理的双腿架在自己的腰部往外面狂奔。


    云居久理靠着他的肩膀,冷汗津津。


    在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松田阵平奔跑的频率。


    医院的位置不远,就在隔壁。


    所以他没有开车,不然光是找停车位可能就要浪费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光靠跑的话,距离也不短。


    云居久理整个小腹连带着胃部跟着一起绞痛,那种感觉像是有人在里面灌入铅水然后一起搅动,随着奔跑的频率也跟着一下接着一下地晃动。


    “你要坚持住啊,没事的……”


    他一路上碎碎念,好像在给云居久理打气,却引得云居久理有些发笑。


    难得见到刑警先生慌张的样子。


    也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病。


    在检查之后。


    医生站在云居久理的病床前听了一下她的心率、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血常规报告和X光片,总结道:“急性肠胃炎。”


    云居久理安心地闭上了眼,她感觉松田阵平也松了口气。


    刚才还以为是阑尾炎呢。


    如果是阑尾炎至少要住院七天。


    绝对会错过开庭。


    结果不是真是太好了。


    医生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治疗方案之后,就离开了。


    松田阵平坐在她旁边,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的热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咕噜噜的水流声混着他略沙哑的声音,安抚着云居久理的心情。


    “大概率是受寒外加你经期抵制力下降,要好好休息了。”


    他伸手把云居久理扶起来。


    云居久理靠着他的肩膀,伸手接过热气腾腾的水杯捂手。


    他的胸膛靠着很舒服,鼻尖闻到的是他略凉的苦涩烟草混杂着他爱用的那款洗发水,混合起来的时候很像是香根草被烧焦的味道。


    输液管被他拨到了另一边,他的唇角靠近云居久理的耳边,轻声询问:“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云居久理“嗯”了一声:“好一点了。”


    虽然她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完全没有好一点的意思。


    云居久理感觉到拥抱她的手臂在微微用力,好像卖力地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输给她。


    其实已经够了。


    就这样被他拥抱着,就很温暖了。


    那种不安的躁动,在这个时候荡然无存。


    “阿仁。”她轻声呢喃。


    声音有点沙,喉咙像是缺水的干燥。


    虽然声音很轻,但他听得很清楚并给予回应:“怎么了?”


    她在舒适的温度中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条,刚好他也在低头,他们的鼻息交织冗杂,好像早就不分彼此。


    或许她应该坦诚地跟他讲银行卡的事情。


    应该把自己的困惑和担心都告诉他。


    云居久理迟迟没有说话,他轻声笑道:“难得见到你这么犹怜的可爱样子,让我心里痒痒的。”


    真实的温度让她心底的雾霾驱散。


    这种被拥抱住的扎实感觉太可靠了,她的手攥紧他的袖口,好想让他再用力一点。


    他的眼睛里像是吃到了糖果一样散发快乐的多巴胺气息,语气轻快:“别再这么看着我了,我会忍不住想要亲吻你。”


    他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因为他的呼吸越来越近。


    云居久理也很认真地看着他:“可我现在就想这样看着你。”


    “那我也想要亲吻你,比上次在和风街久一点的那种程度,可以吗?”他的唇角敷贴在她的眼睑处,亲吻着她微微颤抖的睫尾,然后往下顺着她苍白的脸颊。


    他摩擦着她的脸颊,湿湿热热的呼吸布满她的感官。干燥的哑火沿着他心口往上,一直蔓延到他的唇角烧灼得他睁不开眼。


    云居久理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那种潮热的气息越来越近,以缓慢却又目的性极强的攻略开始侵占她的呼吸。


    她的下颚被手指端着被迫上抬,浅浅的呼吸伴随着他较快的心跳,好像蓬勃待发的海浪即将湮没她的身躯。


    在雪花融化之前,热水冷却之后。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口。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吗?”她的声音冷静无比。


    松田阵平的亲吻停在唇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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