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反驳
云居久理这一次的庭审要比往常每一次庭审的现场人数都要多。
旁听席上,座无空席。
因为不能拍照录像使用任何一切电子设备。
所以那些进入庭审现场的记者们都只带了笔记本,然后手拿着笔准备随时记录。
现场来了那么多的媒体,八成也是检察厅的人放出风去。
想要邀请一群记者参观这场对警察厅来说必胜无疑的公诉案件。
一来,可以重新树立国民对检察厅的信任。
二来,也能让那位曾经和检察厅叫板的刑警;不久前让检察厅丢脸的新人律师都颜面扫地。
在这样多的视线注目之中。
云居久理站在空无一人的木桌后,自己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整理手里面的塑封证物。
之前的几次庭审,她的身后有栗山绿。
虽然栗山绿只是给她打打下手而已,但多少也充当着一个助理的工作,能够在背后给予一定的精神方面支持。
但是这一次只有云居久理自己。
云居久理看着还没有坐人的审判团位置,然后掠过对面在翻找资料的检察官们,最后又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旁听席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男人跷着腿身体微微前倾,墨镜别在他制服胸口的口袋里,手臂闲散地挂在面前木制扶手上用手撑着脸。
这样的举止看起来有一点吊儿郎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展示出来的时候却有一种不着痕迹的雅痞。
云居久理抿抿唇,冲他笑了笑。
松田阵平也冲她歪了歪头。
刚才云居久理在媒体们面前可是说了大话了。
之后结局如何,松田阵平也不知道。
这场案子虽然疑点重重,但是从目前仅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梅泽一见是过失杀人。
而安室透想要的效果,是把梅泽一见从检察厅那里带出来。
云居久理看到他冲着自己做了一个口型。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云居久理还是看出他想说的话。
【加油】
嗯。
她会加油的。
左右两侧的木门拉开之后本场公示的裁判团依次进入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全场肃穆,在审判团们落定之后,才跟着起身做庭审前的仪式。
宣读完开庭宣誓。
双方确定好承接递交的证物之后,就是把本场庭审的犯人带上来。
当梅泽一见出现在庭审现场的时候,云居久理看到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交织在了她的委托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认出了这位曾经的情景。
很多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动荡地抽气,颇有一种站在天堂看人间的唏嘘感。
庭审开始。
由检察官宣读起诉状。
“……综上所述,因梅泽一见多次无视死者的求救信号,继续进行殴打其面部等行为,此举以触犯故意杀人。所以,请法庭判决其故意杀人罪。”
速水悠実一字一句,语气缓慢而又有力。
他虽然已经进入了东京检察厅。
进行的是所有检察官们梦寐以求的最高府邸。
但实际上今天这一场也是他成为检察官以来为数不多的杀人案诉讼。
即使如此,他在处理这些政务的时候也信手拈来。
或许是因为前程提要的指向性太过于明显,速水悠実在处理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只是对方这位女律师,在来的时候那位长官说过,让他多注意一下云居久理的行为。
毕竟能够在一场离婚案官司里,查出检察厅十年前的一场错案。
那位长官说有可能是巧合、是这个女律师运气太好,刚好发现了这件事而已。
可速水悠実却觉得,长官似乎很在意这个女律师的事情,不然为什么特别说要让他观察一下云居久理呢?
他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虽然很年轻,但是却是那种没有什么入侵性,但看了一眼就很难会让人挪开视线的漂亮五官。眼眸低垂的时候,睫毛会跟着微微抖动,盛着大厅洒下来的金色灯光。明明没有什么发光源,但却像是某种玻璃制品一样,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也怪不得那么多记者在报纸上说她是颜值与实力并重的律界新星。
这样的人即使不成为律师,也有很多其他领域的发展空间。
当一个女人同时具有聪明能干和过高的颜值,她就很难会被人忽略。
在速水悠実的先发制人之后,她不慌不忙地拿出了死者的尸检报告。
“尊敬的裁判长,我方在仔细阅读了尸检报告后,对其上面的内容进行了一系列的钻研。请允许我方先打开四号证物的录像带。”
裁判长允首。
云居久理要放出来的录像带就是事故发生当天的比赛录像。
她进行过加速处理,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又调成了慢速。
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人们看清,在比赛过程当中,梅泽一见有几次打中了受害者的面部。
视频播放完毕之后。
云居久理做出了总结:“大家可以看到,从比赛开始到事故发生,忽略掉对死者的腿部腹部进行地踢踹行为。我方当事人一共有六次攻击在死者的面部鼻梁处,但是其中有四次被对方的手臂挡住。”
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死者,当时的手势架起手臂挡在自己的面前。
“瞧,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死者的手臂是可以挡住的,所以我方当事人只有两次攻击到了死者的鼻梁处,四次次攻击到死者的左右侧面。”
裁判长点头,但同时扔出疑问:“被告辩护人,你列举这个数字是想证明什么呢?”
“裁判长,在死者的尸检报告上显示死者是因为头椎骨骨折外加椎骨动脉血管破裂而导致的脑死亡休克,但我要说的是,椎骨动脉缠绕着支撑着我们头颅的那根颈椎,而在颈椎前面也就是咽喉位置有一根【头动脉分支部】。
这根头动脉分支部最靠近面门位置。
从我刚才所说,我方当事人的每一个拳头都落在了死者的面门位置。如果是因为我方当事人的重拳而导致受害者动脉血管破裂,造成了供血细胞垄断的脑死亡。那么破裂的不应该是缠绕在脑后的【椎骨动脉】,而是【头动脉分支部】。”
“反对。”速水悠実站起,走到现实着死因报告的显示屏下方,指着鉴定书上最后一句说道。“在这张报告上显示的是死者在重力挤压之后脑膜积水而导致的颈椎断裂、【椎骨动脉】破裂。这也意味着死者因为长期从事黑拳击手的职业,而导致在与多人的对打之下,造成了脑膜积水。
就是因为这样,在和梅泽一见进行对打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所以,与梅泽一见击打的部位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力的作用到了死者的头颅,就是造成死者死亡的缘由。”
这位检察官明显也做足了一切的准备。
似乎他料想到了云居久理会拿捏这件事情说事儿,及时地在云居久理要把这个话题往过失杀人方面又扭转了回来。
旁听席上的所有人都微微点头,认可速水悠実的反驳。
就连审判长都看向云居久理:“被告辩护人?”
云居久理转过身来,看向审判团:“我完全认可检察官的反驳。”
“……”裁判长。
“……”速水悠実。
“……”全场所有人。
哈?那岂不就是说自己刚才那一通分析被检察官驳回是正确的吗?
有几个记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律师,都觉得很是新奇。
外面很多人传言,云居久理是“故事型”辩护者,很喜欢以讲故事的形式去描述一场案件的真实经过。
他们好奇地连笔记都忘记做,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居久理绕道证人椅上。
死者的妻子上庭。
云居久理询问道:“藤冈太太,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如何?”
藤冈太太微微垂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揪成一团:“我……我和他关系不是很好,他经常……”
“他经常动手打你,对不对?”
速水悠実蹙眉:“被告辩护人,你问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跟我们今天的这场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在我认可你所说的死者是因为【脑膜积水而导致的颈椎断裂】而导致脑死亡的前提下,我要说的是死者真正的死因。并且,我还要证明死者的真正死因与我当事人无关。”
所有人才听到她说前面这句话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是最后一句却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
难道她要辩护的结果,不是从【故意杀人】到【过失杀人】?
而是直接要替梅泽一见辩护为……无罪?!
速水悠実微微抬眸,看着云居久理的眼神里多少有一点无语。
倒也不是觉得云居久理资历太低,说出这样的大话贻笑大方。
而是觉得自己为了赢这场诉讼,已经把所有的细节全部摸透。
这场庭审,他必胜无疑。
怎么可能和梅泽一见无关呢?
松田阵平微微坐直,看着云居久理的背影。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律师和检察官,天生就要站在对立面上。
为了同一个案子,不同的结局拼搏。
在云居久理说的时候,庭审现场的角落里进来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最边角的地方,只露出眼睛来看着庭审现场里的事态。
因为今天来到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密密喳喳的人头里面只有松田阵平注意到了那两个人。
在和安室透、景光二人的目光交汇时,松田阵平收回了视线。
他们来干什么?
第82章 082:弃犬
安室透和景光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更不是因为谁的任务指派。
而是单纯地想要过来听一听这场庭审。
虽然松田阵平说云居久理失忆了,但景光还是觉得云居久理那个时候在萩原殉职的现场情绪有些不太对。
所以本来是安室透自己一个人要过来的,景光也跟了过来。
在中条青方身边待了几天,这个家伙做事还挺谨慎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景光没有做出太激进的行为。
庭审似乎才刚刚开始。
但场面已经变得非常白热化了。
裁判长驳回了速水悠実的阻挠,让云居久理继续提问。
藤冈太太老实回答:“是的,他经常家暴我。不仅家暴我,而且对我们的女儿也……”
“暴力相向?”云居久理跟着补充。
藤冈太太又点了点头。
云居久理背着手绕着证人椅转了一圈:“很多心理学家表示,不管是因为人格被践踏之后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还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反抗,再或者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被家暴的人大概率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还会再回到曾经对自己施暴的环境当中。
但是藤冈太太,你在三个月之前和死者提起过离婚的请求,结果如何呢?”
藤冈太太的手指又揪成一团:“他不同意,并且又一次对我施暴。”
“可以把你的伤口露出来给我们看一看吗?”云居久理问。
藤冈太太点头,撸起自己的袖子,把满是淤青的手臂露出来。
云居久理唏嘘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想那个时候的你应该很绝望吧。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从家暴男的手里逃脱出去,但是又因为他欠下了一大笔的赌债外加听到离婚两个字就怒不可遏地向你拳打脚踢。那样犹如地狱一般的日子,就像是恶魔的双手掐住了你的咽喉。即使你如何努力地向上地向上攀爬,也没有办法从那个牢狱之中逃离。”
藤冈太太眼眶微红,眼泪掉落。
速水悠実站起来:“被告辩护人,你此时此刻是否在故意拖延庭审时间?”
云居久理走到自己的桌前,拿起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只刀刃弯曲了的水果刀:“藤冈太太,这把刀是你买的吗?”
藤冈太太点头。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这把水果刀的刀刃会从中间弯掉吗?”
“因为上周他因为被催债的人催得紧,所以很生气,就对我又一次实施家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想要保护自己,所以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把刀……”
“如何了?”云居久理追问。
“戳中了他,但是没想到戳到了他胸口的十字架,刀刃弯了……”
云居久理笑笑:“原来是这样啊,看样子你的丈夫是一个基督徒。”
藤冈太太点头。
云居久理走到藤冈太太面前:“你能不能回忆一下那个时候你把刀捅向了什么地方?在我的身上比画一下。”
藤冈太太站起来,指向了云居久理的心窝。
云居久理“哦呀”了一声:“是的呢,在尸检报告上显示死者心脏处有一块淤青,我想应该就是藤冈太太你当时用刀戳在十字架上,而金属制作的十字架抵在了死者的身上,所以才留下来的痕迹吧。
作恶的人果然不会被神庇佑。
但神却会眷顾善良的人。
藤冈太太,我想在那个时候你应该也不是什么所谓的自保,而是奔着杀掉你的丈夫才做出的这样的行为吧。”
藤冈太太肩膀狂抖,不能自已。
没错,被云居久理说中了。
在三个月前,藤冈太太给自己的丈夫买了一个巨额保险,受益人是自己的女儿。
云居久理轻轻叹气:“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我想这位母亲当时的想法是自己一直处于被家暴的状态,如果说是为了自保杀人,这是可以放入被理赔的合同之中的。所以你容忍你的丈夫对你各种拳打脚踢,甚至为了能够让你自保的名义更加名正言顺,而屡屡激怒你的丈夫。”
速水悠実刚要反驳,云居久理便抬手打断他的施法:“速水检察官,我再问最后一句,你再反驳我也不迟。”
随后,她转过身来:“你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杀人犯,也要让女儿尽早离开这个牢狱。顺便,你还可以给女儿准备一笔钱。对吗?”
藤冈太太低下头,泣不成声:“是……”
她就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当时捅向藤冈真心窝的刀刃弯了。
谁也没有想到,藤冈真正的死了。
速水悠実说道:“就算藤冈太太的妻子真的有过杀人的动机,并没有造成杀人事实。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藤冈太太的这个行为都没有造成死者死亡的连接性。云居律师,我不明白你说这件事的目的到底在哪里?”
云居久理一边听着速水悠実对自己的疑问,一边频频点头:“速水检察官你说得太对了,藤冈太太并没有造成杀人事实。所以未来检察厅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对她进行起诉的,对吗?”
藤冈太太惊喜抬头,看向云居久理。
虽然没有造成杀人事实。
但她一直因为自己做出这个行为郁郁难受。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杀了人。
那把刀真的捅进了藤冈真的心窝。
而云居久理的这句话,无疑是在卸下藤冈太太心里的重担。
速水悠実身后的两个检察官助理脸色有些难看。
这种话题被对方律师拉着鼻子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速水悠実点头:“是的,不论目的性如何。藤冈太太一没有造成伤亡;二出于自卫,不会被检察厅起诉。充其量只能当做民事纠纷,三到十天拘役或者罚金即可。”
云居久理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来如此,藤冈太太,看吧。我就说了,神会眷顾善良的人。那个时候那把刀没有插进去。
不是神在保护那个恶人,而是神在保护你。
神不想让你变成杀人犯、不想让你的女儿变成家暴男和杀人犯的孩子。”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
比任何疗愈的伤药都有用。
这种安抚人心的镇定效果,就像是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藤冈太太热泪盈眶,重重点头:“是……”
“既然藤冈太太不是犯人,从我的立场来看,梅泽先生也不是犯人,那么真正的犯人又是谁呢?”云居久理话题一转,她拿起旁边的一叠录像带。“这里有我和神奈川县警伊达航先生,以及搜查一课刑警松田阵平做出的现场模拟,请裁判长允许我在庭审现场播放。”
裁判长点头。
松田阵平长舒一口气,知道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录像带里出现了另外一个“角色”。
“这只德牧杜宾混血狗的名字叫‘超人’,是藤冈太太的女儿起的,因为这只狗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小女孩需要它的地方。在三日前,藤冈太太家发生了一起入室催债事件,是这条名为‘超人’的狗保护了那个家的两个女性。
嘛,来让我们欣赏一下这只狗的英姿吧。”
云居久理说着,按下了“播放”键。
在视频里。
伊达航套上了防护用具,然后拿着危险的东西挑逗“超人”。
旁边的松田阵平随时等待形式不对的时候上前拉住狗绳。
“超人”的身上还裹着纱布,但面对伊达航的挑衅还是适时地做出了扑咬的动作。
全场能看得懂的都传来“哎,这是条警犬啊”的吸气声。
“没有错,‘超人’是一只被警局放弃了的警犬,因为性格太野导致它的饲养员认为这只狗无法被驯服成为一条乖顺的警犬,所以这条警犬在被决定遗弃给别人收养的时候自己跑掉了。
很多警犬教导员都想要把警犬教导成流水线式的狗,但他们忘记了只有蠢笨的狗才会按照人规定的模式一板一眼的成为一个辅助工具。而聪明的狗知道,谁真正的疼爱它。所以在流浪期间,它被藤冈太太的女儿带回了家用爱照顾着。
我耗费了一天的时间,在神奈川县警伊达航的帮助下,找到了‘超人’曾经的资料,代号为‘007’的特种兵饲养犬。
不管是‘超人’还是‘007’。不管它是弃犬还是警犬,它都在履行着保护身边人的职责……”
在场触动最大的不是身为警职的松田阵平三人。
而是梅泽一见。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就连他自己都认定了没有办法从检察厅手里逃脱的事件,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吗?
【不管是“超人”还是“007”。】
【不管它是弃犬还是警犬,它都在履行着保护身边人的职责。】
这句话仿佛就是云居久理故意在说给他听一样。
云居久理转头询问藤冈太太:“请问在你差点捅伤你丈夫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事?”
“阿真他看到我拿刀,非常生气,拿起旁边的花瓶就要砸过来的时候。‘超人’冲过来咬住了他……姿势就和视频里的那样一样。先咬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借着飞扑的姿势,将阿真扑倒。再然后阿真就不允许家里养狗了……”
云居久理“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手:“没有错,我要说,就是‘超人’扑的这一下。
三日前入室催债的几个地痞,其中一个人也被‘超人’扑倒导致枕叶位置有鼓包浮肿。而视频里面的伊达警官在被‘超人’扑倒的时候,头上戴着的防护罩也是枕叶位置有擦痕。
这就证明了,在这种特定的‘扑倒’过程中,由于警犬受到过严格规定的训练,它们会第一时间用飞扑的方式制服敌人。而造成的结果,就是人的头骨先着地。”
藤冈太太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对了,我记得那个时候阿真确实脑袋嗑在了茶几上,我们家客厅茶几一角的磕碰,就是那个时候撞掉的。”
云居久理笑弯了眼睛:“没有错,我要说的事件真相。就是在一周前的那天,‘超人’扑倒藤冈真之后,藤冈真的后脑勺磕碰到茶几边角造成头椎骨骨折。
至于为什么那个时候藤冈真没事呢?是因为在当时,诱发死者死亡的椎骨动脉血管并没有破裂。
可是,学医的人应该都知道人的骨头一旦折断,边角就会变得非常锋利。而骨折的头椎骨碎片在死者之后一周内的行走、奔跑、吃饭、喝水……不停地磨损着死者的椎骨动脉血管。
这就是为什么在梅泽先生和死者的擂台赛上,死者还未开始就已经明显表达出了不适状态。”
速水悠実错愕地看着云居久理,又看着不停在庭审画面里播放的“超人”,忽然有一种被噎住的无力感。
“所以,我认为梅泽先生在完全不知道死者的头部有伤,且连死者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拳击比赛而导致死者死亡的这个行为——
无罪。”
与此同时。
视频内的“超人”叫了两声。
就像是与视频外的云居久理迎合一般。
欢快,兴奋。
像一位真正的,超人。
第83章 083:二审
老实说,在这个时候速水悠実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小瞧她了。
这位新人女律师似乎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稚嫩。
虽然这只是她人生当中的第四起诉讼。
但从她在这个法庭之上开口诉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有理有据、有条不紊。
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语气词都是她事先埋藏好的语言陷阱。
先是从死因着手,让他主动说出死者真正的死亡原因。
然后再引出死者家暴妻子,妻子买下巨额保险想要杀夫拿保的失败行为。
确定了妻子没有触犯刑事法律,让妻子没有后顾之忧增加对她的信任,再诱导妻子说出死者的真正死因。
一条条。
一件件。
把一个原本确凿无疑的案子,转向了一条警犬。
谁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妻子杀夫失败导致丈夫怒不可遏有可能会对妻子造成更大伤害的情况下,狗扑向了男主人导致男主人摔倒,刚好撞到了茶几桌脚造成椎骨断裂。
这只能说一切都太刚好了。
死者的死因也不是因为狗的扑咬,谁也不会可笑到去追究一条被遗弃的警犬。
如果真的按照云居久理所说。
确实。
梅泽一见是无罪的。
因为连死者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椎骨骨折。
椎骨是支撑着头颅的最重要骨骼,很多人在摔伤或者磕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医生都会建议伤者去医院检查就是因为很多人会把椎骨断裂当成落枕看待,从而错失最佳就诊时机。
这不是个例。
在有医档记录以来,因为椎骨断裂导致动脉血管破损造成脑休克死亡的案例数不胜数。
速水悠実是有一点懊恼的。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呢?
看样子这个女律师真的做足了一切的准备。
她不仅细心聪明,而且一定是亲自到了藤冈太太家里进行勘察,并且和藤冈太太做过交涉之后才能发现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
但是。
话又说回来了。
如果不是速水悠実也挑灯夜战做过系列准备,他真的会被云居久理所说的这件事打个措手不及,然后输掉这个官司。
速水悠実站起来,以真正迎接敌人的姿势严肃而又认真地看着云居久理。
“真是一场不错的法庭推理秀,如果说想要把杀人的罪名推给一条无辜的狗。
我只能说云居律师你似乎忘记了,在事发当时死者曾三次做出这个手势。”
速水悠実举起自己的大拇指,并从自己的助理手里拿出录像的截图摆放在法庭显示屏上。
“在地下拳场有一个规则,竖起大拇指则意味着投降、终止比赛。在比赛开始的第一个回合里,死者就向梅泽一见竖起大拇指表示要结束比赛,但梅泽一见完全不管不顾。
从我方提供的视频里面也能看得到,我们截取了比赛过程当中死者三次竖起大拇指的截图,以及人类眼睛所视范围可以看得到。
梅泽一见完全无视掉了死者的求救信号,在死者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舒服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因为梅泽一见的无视,所以导致了死者最终结果——死亡。”
云居久理眯起了眼睛。
太有意思了。
这应该是她律师生涯里面第一次遇到水平较高的对手。
对于速水悠実所说的这一点,她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做准备。
于是,对于速水悠実的提问,她轻笑一声,说道:“虽然这么说是有一点在抹黑我的当事人,但是我想审判团们之前应该也看过我方当事人的背景资料,知道我方当事人曾经因为涉嫌暴力审讯而被警视厅辞退。
这也证明了我方当事人的性格比较鲁莽、冲动、易怒。”
“……”梅泽一见。
旁听席上的松田阵平“噗哧”笑了一声。
裁判长清场:“请保持安静。”
松田阵平抬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笑着看向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举起自己的拳头,然后竖起大拇指、又缩回来:“大家可以看到,人的手在握拳的时候,大拇指有可能会根据挥拳的力道上抬、收缩。在满场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催促着‘快打快打’的兴奋声音里面,我想人很难会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吧?
再说一句更难听的。
地下拳场是什么样的地方呢?黑暗、暴力、血腥。既然自己选择成了黑拳击手,那么也没打算完好无损地从擂台上走下来。我方当事人也是拿自己的性命压在赌桌上,地下拳击场那种地方虽说有‘竖起大拇指’便不可以再打的条令,但是这种场合本身就是违背法律存在的地方,它们的规则不被法律认可。
我们今天既然来到了法庭之上,那么没有任何规章制度要比法律更重要。从他们两个人都站在地下拳击场的擂台之上,他们二人根本也不是什么所谓的拳击选手身份,而是互相斗殴的犯人。”
云居久理这一招以下克上完美地避开了速水悠実的论点。
你不是说我的当事人不顾死者死活吗?
我还要说法律至上,把死者也列为犯人名单里,再厉害的地下拳击场规则也没有法律重要吧?
什么所谓的“竖起大拇指”则不可以再打。
这只是民间的规矩而已。
法律上面可没有这一条呢。
速水悠実笑笑:“是吗?那我想问一下,被告你与黑色拳击场的幕后老板有何关系?”
“!”云居久理。
什么?!
她猛地回头看向梅泽一见。
而梅泽一见也在看她。
他们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云居久理就知道梅泽一见跟她隐瞒了这件事。
速水悠実笑道:“看样子被告并没有告诉自己的辩护律师,那么就由我来说吧。根据我们检察官的调查和信息调取、以及各方面流水记录显示。
曾任职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反一系的梅泽刑警、如今因为在地下拳击场杀人而被起诉的梅泽一见……
——就是那家地下拳击场的幕后老板。”
“!!”云居久理。
旁听席上的松田警官眼睛微微瞪圆,看向梅泽一见的时候只见他一脸冷漠。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头皮有点麻,她严肃问道:“梅泽先生,是真的吗?”
梅泽一见懒洋洋地抬眸,扫过检察官席位,哼笑道:“是。”
“……”云居久理。
“……”松田阵平。
速水悠実见他承认的爽快,便站起来说:“根据我方调查,此地下拳击场名为‘PB’拳击场,全称为‘plum blossom’(梅花)。创始时间为三年前,也就是被告被辞退后的一年。他便一跃成为地下拳击场的幕后老板,而明面上却充当着这家地下拳击场的选手。
这个拳击场的主要营业方式为:
一、进行拳击手招募。而招募来的拳击手大部分都是一些退役兵种、地痞混混、被淘汰的相扑选手等被社会淘汰的人员。
二、进行看客招募。散播地下拳击场的宣传单页,以门票的形式进行售卖入场券,而实际上在看客们购买门票的时候会在背面写上自己看好的拳击手名字。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赌博形式,写上拳击手的姓名实际上是在进行押注。
三、在地下拳击场进行一系列的所谓进阶比赛,到决赛的时候就是揭露奖金的时刻。
而根据我们的调查,押注藤冈真的人员更多。所以如果梅泽一见能够在决赛场上胜利,他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梅泽一见不顾死者求救,想要迅速解决比赛的缘由。”
听到这里。
云居久理的表情冷得像一块冰。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拳击场的秘密吗?
也是梅泽一见为什么要从公安手里逃离吧。
不想要让人调查到自己是地下拳击场的幕后老板,所以才打算直接破罐破摔……
裁判长看完检察官递交过去的资料,认可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云居久理:“被告辩护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其实速水悠実已经做出让步了。
刚才云居久理对案件的分析,说服了他。
速水悠実也认可,死者的真正死因是“超人”飞扑导致的椎骨断裂。
但即使如此。
速水悠実还是认为梅泽一见有罪的。
有罪的原因就在于,梅泽一见的“见死不救”。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打算把辩论的焦点从“判处故意杀人”改为“判处过失杀人”。
云居久理瞪了梅泽一见一眼,对于他隐瞒自己这件事很不高兴,然后长舒一口气转向裁判长:“即便我方当事人是地下拳击场的幕后老板,在拳击擂台上闹出人命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云居久理坚持自己刚才的论点。
人在兴奋的时候,没有办法注意到对方那么多的手势,且希望法庭不认可地下拳击场的“规矩”,当作双方私下斗殴看待。
在短暂的审判团讨论时间里。
云居久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整个人紧绷着,直到听见裁判长说了一句“择日再审”之后,才觉得堵在心里的那口气被长长舒了出来。
二审的意思就是,不会现在定罪。
如果现在定罪的话,梅泽一见就要上诉。
上诉期又要延长到一个月左右。
耗时耗心力。
二审就好多了,时间定于后日。
她还有一天的时间……一天的时间……
梅泽一见又被庭警带走了。
在带走之前,云居久理冷着脸横在他的面前。
“梅泽先生,如果你并不信任我可以另选一位律师的。”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梅泽一见确实不怎么看好这个小律师,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是中条青方找来的。
但今日之后,梅泽一见的语气明显发生了变化。
“抱歉。”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即使面对奚落自己的检察官也没有低头的男人,朝着云居久理微微俯身。
“我有不能说的理由,后天的二审拜托你了。”
云居久理重重的“哼”了一声,拎包走人:“不用拜托我,我没工夫给你们玩这些信任不信任的游戏,另请高明。”
在她刚走了没几步的时候。
梅泽一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云居律师,我这样的一条‘弃犬’,也在寻找一位能够训导我的‘主人’。”
云居久理驻足,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梅泽一见微微朝她拘礼,然后跟着庭警离开。
她说的这是气话。
也是故意在让自己的愤怒被正在赶来的中条青方看见。
案子已经进行到这里,她不可能抽身的。
表示出这样愤怒的一面,只是为了给这几个黑社会一个下马威而已。
*
“真的对不起。”中条青方的脑袋嗑在地面上。
在中条青方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时,那几个小跟班还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询问老大:“老大,不至于吧……”
但中条青方却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你们懂什么?这个奶奶我们现在惹不起。”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云居久理冷眼看着在裁判所大门口,对着自己土下座的几个黑手党。
为首的中条青方为了表示诚意,甚至双手摊平在身前,完全一副“我认你践踏”的样子。
“请体谅我们身份的苦衷,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也真的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觉得和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关系的前提下,进行了一定的信息保留。谁能想检察官会拿这件事说事儿,导致你必赢的局面拖到了二审。真的、真的很抱歉,为了表示歉意,我们的律师费可以再加三成。请你千万不要放弃二审,真的拜托了!”
他身体微微浮起又一躬到底。
陪着自己老大一起土下座的几个人,跟着异口同声道。
“真的拜托了!”
“……”云居久理。
旁边暗处站在的三个人:“……”
安室透笑笑:“这个架势,叩拜首相也不过如此吧,完全被当成神一样尊重了呢。”
松田阵平哼道:“谁让他们藏着掖着的,真麻烦。”
对于云居久理的一切发火、甩脸、怒斥,中条青方都保持着听之任之求你办事的态度。
因为中条青方知道,现在梅泽一见的命运不在裁判长手里、不在检察官手里,而在云居久理的手里。
把她惹毛了,她真的会甩手不管的。
中条青方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为当事人跑断腿的律师了。
景光一直没说话,直到被松田阵平用手臂捅了捅肩膀才回过神来。
“你在看什么?”松田阵平问。
景光微微颔首,对于刚才检察厅所说的事情进行分析:“如果梅泽一见是神奈川地下拳场的老板,你们猜之前zero怀疑的那批走私枪械,从‘迷途之鹿Bar’被运往了哪里?”
其他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从中条青方对梅泽一见的态度来看,这两个人的关系匪浅。
一个【方片】、一个【红桃】、一个【梅花】。
黑社会老大、酒吧老板、拳击场老板。
三个人勾结在一起,把那批被走私的枪械运来运去。
“但是伊达班长查过地下拳击场,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唔……”松田阵平说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了。
还有一个【黑桃】呢。
八成是还没有现身。
看着景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松田阵平实在忍不住了:“如果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就赶紧说,毕竟我们见面的次数可是少之又少。虽然你现在潜伏在中条青方的身边,可是难保之后我们没有什么沟通的时间。”
他的性格还和以前在警校的时候一样。
景光就知道松田阵平忍不住要来问自己,他便把自己想起来的事情如实说出。
“四年前,在萩原牺牲的现场,在我以为她身体不适上前与她沟通的时候,云居小姐当时看我的眼神……”
景光让自己静静嵌入黑暗:“就和刚才梅泽一见看着检察官的眼神一样,那是对警职的憎恶、厌弃、不屑。”
松田阵平蹙眉:“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吧?或许是你过度解读……”
景光补充道:“除此之外,那个时候有一个少年叫走了她。年纪好像和她差不多,但是留着蓝色板寸头、脸上戴着一个很哈流的骷髅头口罩,耳朵里镶满耳钉。因为打扮得实在是太过眨眼,所以我印象很深,是一个皮肤很白的亚洲人。”
“……”松田阵平。
“我刚才一直在回忆自己的记忆,直到刚才在庭审现场看到她又浮现出那类似的冷峻表情,才确定我的记忆没有问题。当年,那个少年还称呼云居小姐为——背奈酱。”
松田阵平瞳孔微扩,呼吸放慢。
至于景光为什么对“背奈”这个姓氏这么熟悉。
不是因为类似于松田阵平这种曾经接触过背奈云墟,而是因为他被公安洗涤过身份,并伪造了一份新的背景。
而伪造的背景,就是把他变成了美籍日本人哈伊娜·乔恩家的养子。
至于这个哈依那·乔恩的来头并不小。
是美国第一大军火库罗定娜公司的研发团队首席研发专家。
“现在市面上依旧没有被超越的各种型号,机载激光器、多管火箭炮系统、高机动火炮系统、反坦克导弹、侦察机、巡逻机……等等,都出自罗定娜公司研发制造。”景光简单为松田阵平介绍自己的新身份。
但这位被美军称之为“军火天才”的哈伊娜·乔恩多年前秘密死亡,据说是死在了日本。
他的手里还残留着很多美军机密军备的设计稿,有一部分甚至还进入了研发停滞。
不仅美国人在找他,很多日本人也在找他。
松田阵平明白了:“所以你声称自己是这位‘军火天才’的养子,他们以为你的手里有残留的设计稿,所以你卧底的那个地方就向你伸出了橄榄枝?”
景光点头。
松田阵平不懂:“那么,这和她有关系吗?”
安室透提醒:“松田,哈伊娜和背奈,你觉得有没有关系?”
哈伊娜,背奈,都是Haina。
“那也只能说明背奈云墟可能和哈伊娜·乔恩有关,毕竟背奈云墟的资料我看过,确实有一个年幼就移民的堂哥。久理可能是跟了背奈云墟的姓氏也说不定,她之前八成叫背奈久理吧。”
安室透把话题又拉了回来:“先抛开这些不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hiro并不是哈伊娜·乔恩的养子,他的手里更没有组织想要的残留设计稿。”
这一大长串的内容说的松田阵平频频蹙眉,他总结道:“你直接说如果久理她和那个外国人有关,或者是背奈云墟和那个外国人有关,说不准久理也能知道什么有关于那个军火设计师的事情。
然后让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交给诸伏,再由诸伏交由那个组织获取信任不得了。”
安室透和景光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松田阵平。
可现在问题是,云居久理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能确定。
而且那个什么蓝头发的板寸头。
松田阵平的目光沉了沉。
是谁呢。
居然还叫她背奈酱。
哪怕是失忆之前的云居久理,也没有跟他说过。
在他们三个人沟通的时候,中条青方也给云居久理许诺了一卡车的好处,才好不容易地把云居久理给哄开心了。
然后,这几个黑社会就自动变成了拥簇团队,一左一右地给云居久理保驾护航让她避开记者们的采访,安全离开。
松田阵平也跟着离开了。
只留下安室透和景光两个人。
“hiro,你刚才还有事情没有说完吧?”安室透一副“我最懂你了”的样子,笑道。“现在松田已经走了,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景光笑笑,也露出了“不愧是你”的表情,点头道:“在那个蓝色板寸头少年把云居小姐叫走的时候,他们有过简短的一段对话。”
【蓝色板寸头咬着薄荷糖,冷笑:日本警察,果然一群废物。这种程度的炸弾都拆不掉,呸。这种税金小偷,死几个都不嫌多。】
【云居久理:哼,意料之中。】
【蓝色板寸头犹如虔诚的跟随者,快步跟上,像影子一样跟着她:插手吗?*】
【云居久理头也不回,俏丽的面容犹如薄冰:嗯。】
【蓝色板寸头:明白了,我会让你满意的。】
那个时候。
云居久理只有十八岁。
还是刚刚高中毕业即将上大学的年纪。
却气派十足,犹如一个与生俱来的……航海之上的掌舵手。
而景光最想说的是。
从这段对话来看。
云居久理当时应该也只是一个围观者,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触发了她的应激创伤。
在创伤反应结束后,她所表达的是对警察的憎恶和不认可。
云居久理四年前那么嫌恶警察。
为什么还会……四年后会主动追求一个刑警,并和他谈恋爱呢?
第84章 084:录像带
梅泽一见的庭审宣布二审之后,速水悠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对于这场诉讼。
他还是很有底气的。
手里的东西也非常充沛,看样子那位女律师已经束手无策了。
后天,就要给梅泽一见定刑了。
但是有一个人对这样的场面并不是很满意。
速水悠実刚走到裁判所门口,就接收到了来自那位长官的电话。
与其说是问候。
实际上应该是责问。
那位长官先是问候了梅泽一见的案子,然后叮嘱道:“我想这个案子应该没有复杂到要进行二审的程度吧?”
速水悠実沉默片刻,致歉:“都是我的疏漏,没有发现死者真正的死因。”
这位长官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对速水悠実的要求是一审的时候就让梅泽一见成为囚犯。
这样就能尽快把梅泽一见带到检察厅手里。
可是居然又延迟了两天。
这让他很是不悦。
跟着这位长官学习的速水悠実知道长官的高标准、高要求。
从这个案件由长官决定交给他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个案子要速战速决。
可是……
速水悠実先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说道:“是我小觑那个女律师了。”
“嗯?难道她很厉害吗?拼了命背法律谁都会的,只不过赢了几场民诉就逞能的律师我们不是没有见过。一个新人而已,论经验可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啊,速水。”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语气里满满当当都是懒散的不屑,好像根本没有把云居久理当一回事。“你知道我让你去着手梅泽一见的案子是为了什么吗?”
速水悠実微微垂首:“知道。”
“我和你爷爷是挚友,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把你当成未来的接班人。从你毕业后,就让你跟在我的身边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很多人都说过我过度宠信你,这一次我是为了让你证明自己……”
速水悠実眼底微微浮现波澜,闷声说道:“是,长官。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让检察厅失望的。”
“一定要让国民重新信任我们检察厅啊。”
“是……”
速水悠実知道,自己跟在那样的大人物身边经常会被各路人员说闲话。
那位长官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轻松就能获胜的案子,也是为了给他之后打入上层做铺垫。
他绝对……不能让长官失望。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于严厉,那位长官轻声笑了笑,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是……”速水悠実。
*
因为松田阵平的身份和中条青方对立,所以云居久理就暂时和松田阵平分开,跟着中条青方去了附近的一个咖啡馆面谈。
到了地方的时候,云居久理还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刚一见到云居久理就两眼放光,搔首弄姿地依靠在沙发背上,暗示云居久理坐到他的身边去。
“哎呀呀,‘梅花’可真是的,怎么能对我们美貌的律师小姐有所隐瞒呢?真不会办事儿,啧啧。如果是我的话,宝贝只需要看我一眼,问我什么我都会犹如竹屉倒米粒一样全部都说出来喔。”
云居久理无视掉了红谷升殷勤的问候和各种抛媚眼的暗示,坐到了他的对面。
中条青方走过去把红谷升不安分的手打开,然后坐到了旁边看着云居久理:“云居律师,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来的路上。
这小祖宗一直给他甩脸色。
他好歹也是一个百人小帮派的老大,当着下属们地面对云居久理卑躬屈膝的……算了,谁让梅泽一见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呢。
红谷升一副非常为云居久理着想的姿态,拍打着桌子:“提!宝贝,跟他提!这老小子可有钱了……”
“你安静一会儿。”中条青方瞥了红谷升一眼,然后表情谦卑地继续对云居久理解释。“PB拳击场确实是梅泽一见手底下的财产,也和检察厅说的那样一致。不过这也只是梅泽一见生存的方式而已,没有法律规定不允许前任刑警自己私开一家业余拳击俱乐部吧。”
云居久理轻声哼道:“业余拳击俱乐部?你还真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现在检察厅拿着这件事以梅泽一见是为了奖金为由故意无视死者不适反应,我很难办。”
中条青方又开始进入了道歉模式:“对不起。”
如果照着对方的这个辩论点进行的话,梅泽一见绝对会被判处“过失杀人”的。
“故意杀人”、“过失杀人”。
虽然改变了两个字但是结果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多的差距,顶多就是判刑时间问题。
红谷升在旁边幸灾乐祸:“哈,我就说吧。那家伙以前就到处喜欢惹是生非,刚被警视厅辞退那一阵吧还被几个仇家找上门呢。虽然我吧不是很喜欢警察,但是这家伙也确实是惨……”
他说着同情的话语,但是语气里都是各种奚落。
“……选择成为黑拳的拳击手,可能也是想要在赚钱的同时发泄一下内心的怒火吧。不然他那一身肌肉块,真是浪费了。”
云居久理蹙眉:“被仇家找上门是怎么回事?”
“嗨,不就是以前当刑警的时候性格太直,得罪了一些人吗?后来不干刑警了,自然就有人落井下石咯。”
“……”云居久理。
虽然红谷升说得很简单,但云居久理知道梅泽一见在被辞退之后的这些年,肯定不好过。
——“云居律师,我这样的一条‘弃犬’,也在寻找一位能够训导我的‘主人’。”
云居久理想起在裁判所里,梅泽一见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忽然就静默了下来。
他明明是30出头的年纪,但看起来却更像是40岁的中年男人。
双目中是犹如腐朽的瓦斯灯芯,奋力地想要被什么东西点燃,却最终只能化为一缕青烟。
也不知道是云居久理的脸上浮现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中条青方看到了某种来自她眼神中所带来的同情,便赶紧趁热打铁说道:“老实说吧,我们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群被社会抛弃的可怜人,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已。”
梅泽一见就不说了。
中条青方曾经因为经济问题被捕入狱。
红谷升的父亲因为被绑匪当成了某个内阁高官被杀,父母去世后辍学在外。
听起来好像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故事。
云居久理现在没有多余的经历去了解他们的故事,她只想要知道自己后天的二审该如何赢。
在进行了一系列下午的询问之后。
中条青方所说的“BP”拳击场和速水悠実在庭审时所说的没有什么区别。
看起来好像只是简简单单通过几场表演赛,以压注的形式调动看客们的情绪。
在看客们观摩了一场又一场血腥暴力的拳击赛之后,来骗取看客们的门票钱,
云居久理也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截了当的询问:“中条先生,你上次在停车场救了我这件事我很感激你,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你是否有过走私什么违规物品之类的行为。”
在云居久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中条青方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对劲,哭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云居久理紧跟着又说:“你也别拿这件事和梅泽一见的庭审无关来搪塞我。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我说了算。”
在云居久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咖啡厅的大门刚好被服务员推开,云居久理看到了一个身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依靠在门口。
这个衣服她很眼熟。
上次在停车场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和松田阵平从负一楼出来的。
景光作为刚跟着中条青方的小弟,在门口等候。
刚才门在打开的时候,云居久理的这句话刚刚好落入了他的耳中。
就是这么抬眸的一瞬间。
云居久理看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尾被帽檐压着,导致瞳孔的色度也跟着深了不少。
她有些错愕。
这个人、这个眼睛……
有点眼熟。
上次在停车场的时候因为光线太暗,云居久理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是对他的身型大致有些奇怪。
就和梅泽一见与松田阵平打架那天,在公安部的领域内所见到的那两个公安其中一位有些类似。
但是门只开了那一刹那便又迅速关上。
云居久理也没有判断那个兜帽衫男人是不是自己上次见到的公安之一。
面前的中条青方还在好话一箩筐的各种哄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早就已经免疫了,抱着手臂死死盯着中条青方,一副“别拿这套糊弄我”的意思。
旁边的红谷升听不下去了,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拿着腕处的一根黑色皮筋挽起自己的长发别在脑后。
“我说‘方片’你啊,就不要再打这样的谜语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小宝贝已经不耐烦了吗?在她彻底失去耐心之前,还是把我们的底都透露了吧。没错,我们有一批走私过来的枪械。”红谷升绑好头发,笑眯眯地依靠在沙发上,媚眼如丝,声音像是被拉长的蜜糖。“火~力~十~足~哦。”
“……”云居久理。
中条青方脸一绿,瞪他:“红谷!”
云居久理心下微动。
果然。
红谷升没有理会中条青方的暗示,手撑着脸放在桌子上笑道:“不过我们作为黑社会啊,手里有点枪械什么的应该还挺正常的吧。至于我们为什么要筹备这些东西,当然是为了自保啦,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啊很容易就会被人盯上的。如果手里面没有什么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会死得很惨哦。”
云居久理很想问他们这些枪械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和梅泽一见的官司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能换了一个方式:“这批枪械是否运输到地下拳击场过?我想知道检察厅有没有抓住过这方面的把柄。”
红谷升“嗯哼”耸了耸肩:“曾~经~运输到过,但现在已经不在了。我们做事很小心,那些人查不到的。具体被运输到了哪里,这个真的不能再告诉你了。”
明白了。
那批枪械由中条青方运输过来,第一站先放在“迷途之鹿Bar”,因为出了小坂小阳的事情之后就转运到了第二站的神奈川“PB”拳击场。
这是一个团体。
团体里的“四花色”分布在日本各个区域。
他们涉及的领域虽然不同,但好像拧在一起筹备着某件事。
旁边的中条青方脸色已经从绿变成黑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红谷升,气得说不出话来。
红谷升笑嘻嘻道:“不过啊,宝贝你可是律师喔。你会替委托人保守秘密吧?我绝对不是在质疑你的专业水准,只是你的身边有一个讨人厌的警察,我怕他用男**惑你、你应该能顶得住吧?如果顶不住就想一想我,我可是准备了非常绝艳的脱衣舞要给你看哦……”
云居久理懒得理他,拎包起身:“我现在还需要另一个东西。你们去把梅泽一见从第一场拳击比赛到最近的一场拳击比赛录像资料找出来,没有就去想办法,立刻送到我手上。”
说完。
她转身离开。
留下中条青方连连说“好”,然后把云居久理送走之后回头骂红谷升:“你完了,她会杀了你的。”
红谷升耸肩:“距离她出来还早着呢,你也不想在她出来之后发现‘梅花’已经变成阶下囚了吧?”
“受不了你,万一她真的告诉那个警察怎么办?”
“你以为她不说松田阵平就不知道吗?之前有一伙奇怪的人出没在我的酒吧,我就猜到我们的枪械已经暴露了所以才转移到神奈川,又从神奈川转移到‘黑桃’那里啊不是吗?我只是把警察们已经知道的既定事实告诉她而已,没差啦。”
“……”中条青方扶额,坐在沙发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好啦,知道你是我们之间的那个最面面俱到的老妈子。那就辛苦你一定一定要告诉‘黑桃’,警察现在已经注意到我们三个了,他的身份是最阳光且隐藏最深的那个,但后续还要经常和松田阵平打交道,千万不能让那批东西出岔子。”
中条青方骂骂咧咧:“这还用你说!”
*
云居久理前脚刚回松田宅,后脚中条青方的资料就让人送了过来。
满满当当,一个纸箱子。
不得不说,中条青方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
松田阵平给她扛进屋的时候随意翻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大概有七八十碟。
“你全部都要看完吗?”他问。
云居久理点点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标注时间最久远的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内,就开始盘腿坐在荧幕前拿着遥控器调整读条。
松田阵平把录像带都倒出来,顺便问道:“你看这些录像是想要找什么?”
“不知道。”云居久理回答得也非常干脆。
松田阵平“噗哧”笑道:“那你还看?”
“老实说吧,我进入瓶颈了。”云居久理一边调整录像时间,跳过赛前准备直接进入比赛模式,“梅泽一见只是强调自己没有看到死者发出投降手势,可是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啊?检察厅那边拿出了梅泽一见是拳击场幕后老板这件事,如果涉及谁输谁赢的奖金问题,用钱作为动机来说梅泽一见故意杀人,这真的很难办。”
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是什么都不做总是不行的。
松田阵平看着录像带里密密匝匝的人头,以及中间被隔出来的全集擂台赛笑道:“所以你就打算把梅泽一见之前的比赛全部都看一遍,然后从中筛取能证明梅泽一见会忽略对方手势的证据?”
云居久理点头。
松田阵平也跟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身边的人一安静,就感觉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跟着慢了下来。
在这种难得的闲适时间里,他又开始想背奈云墟和她之间的关系。
最一开始。
他以为只是简单的收养关系。
云居久理只是比较受到背奈云墟的疼爱而已。
在后来这层收养关系当中,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羁绊。
云居久理成为律师是因为背奈云墟吗?
在背奈云墟因为替太多人辩护,而动了一些人的蛋糕导致自己被报复之后,他还会选择让自己疼爱的孩子也成为律师吗?
云居久理一边看录像一边捧着笔记本和铅笔纸上写写画画。
松田阵平抬眸看了一眼,她居然在画比赛现场的模拟图。
沙沙的笔尖声音和纸张摩擦的时候,她的眉眼因为过于认真而微微眯起。
松田阵平也没有打扰她,而是在旁边帮她换录像带。
云居久理的纸笔没有停过,二人脚边堆积着的纸张很快就变成了小山。
她一直从下午两点,保持这个状态到凌晨三点。
录像带才看了一半。
在松田阵平强行性的大横抱起,才暂时性地让云居久理停止了工作去休息。结果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松田爸爸就看到了在顶着疲态坐在录像机的云居久理、以及站在旁边刚接收完咖啡快递的松田阵平。
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松田丈太郎说了句“你们也起这么早啊”就出门晨练。
松田阵平打着哈欠,把还没有兑好牛奶的咖啡液摆在云居久理的面前,转身回头拿方糖的功夫再回头的时候发现杯子里面的咖啡液已经空了。
他端起杯子环顾了一下脚底,确定没撒之后刚想问云居久理是不是喝掉了。
云居久理视线紧盯着录像带,很不高兴地撇嘴:“什么饮料啊这么苦,他们店的号码可以划掉以后不定了。”
“……”松田阵平。
他走到云居久理的面前,伸手捏着云居久理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听着,你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现在的你最好离开显示屏,去喝一杯热咖啡、泡个澡……喂,你看着我啊。”
她的脑袋被松田阵平的手硬掰了过去,但眼睛却像是被荧幕黏住了一样没有挪开一步。
松田阵平哭笑不得:“如果我说我现在想要和你接吻,你不会也要这样一边接吻一边处理事情吧?”
“也不是没可能。”云居久理诚实回答。
“……”松田阵平。
在发现男色和事业里面,她更倾向于后者的时候。
松田阵平被气笑的松开了她的下巴,而是没好气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真是败给你了,我的这份咖啡没有动,你喝吧。”
就在他准备再去订一份早餐的时候,云居久理突然叫住了他:“等下。”
她的手摁住了松田阵平抚摸着自己脑袋的手,然后捏着松田阵平停在自己右眼眼角处的手指挡住了自己右眼眼角余光的位置,来回转动。
松田阵平的手被当成了工具,任由她拉来拉去、左右摆弄。
“你……”松田阵平刚想开口,忽然瞧见云居久理的手指开始朝着自己的睡衣领子而来,伸手就开始扯他的衣服。
“脱掉。”云居久理说。
“……”松田阵平。
“全部!”云居久理催促着,上下其手开始扯他的裤子。“快一点。”
“???”松田阵平。
刚出门发现外面下雨的松田丈太郎折返回来准备拿雨伞,一推开门就看到了眼前的这幕,随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抬头看着连绵的小雨,安慰自己偶尔冒雨晨跑一下其实也不错。
第85章 085:录像
松田阵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他只知道云居久理这么要求了,就只好照做。
刚才云居久理的手速特别快。
如果不是松田阵平的反应更快,他的裤腰可能直接就被扯到脚踝。
只不过进行了短暂的据理力争,没有让云居久理把自己完全扒光,至少给他留了一个裤衩。
而云居久理还一副“我非常大方”的姿态,给他找了浴巾裹着臀部。
而此时此刻的松田阵平不着寸缕站在云居久理的面前,任由她拿着一支照相机对着自己的身体全方位360度无死角的拍摄。
甚至……
“胳膊抬一下。”云居久理捧着摄影机,觉得自己真不适合拍照。
为什么拍出来的照片那么糊呢?
下次一定要好好请教栗山绿,问问她为什么每次能够把照片拍得那么精准而又突出重点。
松田阵平只能抬起手臂。
他的身上还有很多上次和梅泽一见对打留下来的淤青。
青斑已经没有那么颜色凸显了。
机体吸收了血肿之后,呈现出一种淡青色的污痕。
他的肤色很白。
白得不像是奔波在一线风吹日晒的刑警。
肌肉脉络很漂亮,虽然在手臂伸直的时候能够看到骨骼轮廓但绝对不是羸瘦。肌理匀称、线条如流水,每一道沟渠都汇聚成块落分明的肌纤维组织。
“你一定经常做有氧运动,这样的肌肉不是吃蛋白粉或者去健身房练出来的傻肌肉。”云居久理夸奖道。
松田阵平一点都没有沾沾自喜:“谢谢你的夸奖,但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这样搔首弄姿着真的丢脸死了,你绝对不要告诉别人。”
“那可不行,这些照片我还要放到庭审上去呢。”
“……”松田阵平。
“放心,我只拍了局部。”云居久理安慰道。
“……”松田阵平。这样说就会好很多吗?
云居久理全神贯注在镜头里的男人身体,确保自己没有遗漏下来任何一处伤痕之后,才把照相机放回到盒子里。
“谢谢,帮了大忙了。”云居久理很高兴。
松田阵平“切”了一声,背朝着云居久理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虽然云居久理只能看到松田阵平的后脑勺,但还是明确看到了从他那微卷发尾里露出来的耳朵,仿佛充血般渗着红。
她把照相机放好,蹑手蹑脚地蹑脚地绕到松田阵平的身后,然后猛地跳到他的面前。
这样突然顽皮的举动,吓了松田阵平一跳。
“干什么?”他问。
云居久理捧着他的帅脸,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给奖励,谢谢我的男朋友奉献出了他好看的身体。”
“……”松田阵平。
然后,他迅速伸手把蹦蹦跳跳要离开的云居久理拽了回来。
“我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该怎么说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云居久理一直都和松田阵平朝夕相处,她甚至都要怀疑松田阵平是不是出去找谁取过经了。
学习能力竟然这么强吗?
上一次接吻的时候,他像是小鹿舔溪水,轻柔而又青涩,微微摩挲着不得要领。甚至会紧张到用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像争城掠池一样想要阅览每一个即将属于他的地方。
而现在,他轻扣着她的后脑勺,找着一个彼此舒适的位置让气息交织。
云居久理的手攥着他的领口,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他的气息拉扯,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能听到他轻咬唇间的沉声喘息。
这是恋人之间的低声细语。
没有言语,但是却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不知道为什么。
亲吻的时间并不长,但云居久理却莫名有想哭的冲动。
他轻轻抿了抿云居久理颤抖的嘴角,笑出了声:“怎么了?你不适应……这种程度吗?”
“不是。”云居久理摇摇头,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声音很好听。
像是雨滴落在薄膜上的声音。
她只是觉得……
之前因为失忆的问题和千田由梨探讨过“幸运”之类的问题。
那个时候千田由梨说……失忆对于云居久理来说,说不准也是命运的馈赠、某种特别的“幸运”。
现在云居久理想说,是的。
能够遇到松田阵平,就是她的某种幸运吧。
昨天中午云居久理和中条青方他们的交流时间不短,肯定说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但是松田阵平并没有问。
他给了她足够的信任。
云居久理脸颊有些烧红,抬头冲着他腼腆地笑笑:“我喜欢和松田警官接吻。”
然后他也笑了。
两个人在面对彼此的时候,一起脸红。
本来云居久理想说,如果松田阵平还想要更进一步发展的话,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他戛然而止了,摸了摸云居久理的脑袋说道:“你还要出去吧?我换衣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压着什么情愫似的,用着潮湿而又温热的语气说道。
“我会等着的,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之后真正敞开心扉,百分百地确定——你喜欢我的那一天。”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云居久理频频回忆起了以前的记忆。
她的大脑并没有被封死。
记忆恢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在期待着,云居久理把什么都想起来之后的状况。
只是为什么她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丝萧条呢?
他在担心什么?
他微微颔眸,抬起眼帘的时候,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落拓闲散。
“所以,不要让我等太久。我虽然不是什么趁虚而入的小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君子。忍不住……的时候,以后你要是后悔了可别又哭哭啼啼的。”
云居久理实在没忍住,抄枕头砸了过去。
“我才不会哭。”
*
云居久理把松田阵平身上的淤青拍下来,是为了认证梅泽一见在和别人对打时留下的痕迹。
当然了,梅泽一见的伤痕也需要。
所以云居久理给中条青方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迅速去趟检察厅把梅泽一见身上的淤青也拍摄下来并给她拿过来。
中条青方连忙说好,不到三个小时就解决了这件事,然后给云居久理回了个电话:“云居律师,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拍好了。但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我们帮派的事情,我找个人给你送过去,你看是送到哪里比较合适呢?”
但是因为云居久理刚好也要借用一下神奈川县警的电脑,松田阵平已经跟伊达航说好了,云居久理就把地址定在了神奈川警署。
松田阵平开车送她的时候,看着她堆放在后车厢里的录像带,一边调整车身一边询问:“这些都是用得到的东西吗?”
“嗯,大概十几碟吧。里面都有我需要的素材,需要去处理汇总一下。”云居久理说道。“汇总出来之后,说不定能证明梅泽一见确实没有注意到死者的求救信号。”
“好,那我们出发了。”松田阵平说了一声,脚踩油门。
外面有一点小雨。
似乎从凌晨时分的时候就开始了。
大马路上的行人很少,只能淅淅两两地看到几个撑伞的人在远处漫步。眼睛里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水雾,不管看什么东西都有一种被水流冲洗的感觉。
或许只有在雨停了之后,才能让这样湿漉漉的孤寂感减少几分吧。
到了警署的时候,云居久理还见到了上次在医院里有一面之缘的村中努。
似乎是因为村中努要调职到神奈川当五年的刑事部警部,来为自己即将要升职为警视作准备。而刚好伊达航又要调到东京警视厅,所以他们两个人目前在做工作交接。
除此之外,云居久理还见到了村中努的俄罗斯人未婚妻。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见到云居久理的时候还很高兴,热情地过来跟她做拥抱打招呼。
云居久理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就询问伊达航在哪里。
伊达航已经把云居久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对处理视频之类的东西虽然了解,但是不是非常熟练,把所有录像光碟都拷贝出来提取她需要的内容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作量。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云居久理才提取了几秒钟的视频内容。
伊达航走过来,笑眯眯道:“我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学过一点Montage视频处理方法,应该还没忘,我来帮你吧。”
云居久理赶紧站起来:“真是太感谢了,明天就要二审了,如果让我自己来弄可能后天都没有办法解决掉。我懂视频剪辑的朋友也不在,真是麻烦了。”
“不用那么客气,请告诉我你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vvv我筛选出来之后给你整合在一起。”伊达航一边说着,一边在键盘上敲击。
然后云居久理就看到被自己处理得一团乱的细碎视频开始变得规整起来。
伊达航处理视频很熟练,可能也是在神奈川县警这边干了很多年,也负责这一方面的事情基本上完全满足了云居久理对视频的需求。
外面的天色从白日变成了黄昏,然后又变成了星辰。
云居久理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松田阵平每次都会称呼伊达航为“班长”了,可能这样的人骨子里天生就具有某种热心肠气质,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帮云居久理处理视频。
松田阵平也陪了一下午,云居久理一边看着伊达航处理视频一边听他们两个人回顾在警校的日子,顺带着,伊达航还调侃松田阵平:“这家伙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拽,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下巴看人的。还天天找人打架,有好几次差点被教官抓到。”
云居久理笑道:“现在好像也差不多。”
“哪有那么夸张,我就跟一个人打过架好不好。”松田阵平“切”了一声,起身出门给他们买晚饭。
在他前脚刚走,伊达航乐呵呵地笑呵呵地笑道:“不过松田他啊,外冷内热非常执着且负责,有的时候就像一个笨蛋似的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辛苦云居律师多担待了。”
云居久理脸一热:“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他在照顾我。”
两人闲聊几句。
云居久理问了一些松田阵平在警校时期的糗事,准备私底下好好嘲笑他一下的时候,发现松田阵平在警校的时候简直就是典型叛逆少年顶撞教官现场嘛。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云居久理捂嘴笑。“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懒得和任何人沟通、辩解、讲道理的类型呢。”
“以前的松田还是挺多话的,只不过……”
伊达航突然语气微微惋惜,云居久理知道是说到了那件事:“萩原警官吗?”
“看样子松田告诉你了啊,*是的,萩原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在萩原那家伙殉职之后松田就不怎么爱说话了。有的时候看着,都觉得他好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只是最近才又重新打开。唔,这都是云居小姐的功劳吧,让他好像又恢复了一些曾经的性格。”
因为不想让松田阵平提及伤心的事情,所以云居久理从来没有主动询问过有关于萩原研二殉职的事情,反正现在松田阵平也不在,云居久理索性就问得多了一点。
“那个‘传真炸彈犯’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提前引爆炸彈呢?”
“因为当时的媒体人们报道了错误的信息,本来炸彈犯们拿到了赎金炸彈的计时也停止了。所有人都觉得没事了,结果媒体人的信息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报道的时候声称炸彈事件还未停止。炸彈犯其中之一信以为真,因为良心未泯打算通过电话厅联系到警察的时候出了车祸。随后另一个炸彈犯见到自己同伴死亡,便报复性地使用远程操控引爆了炸彈。”
云居久理点点头:“原来如此。”
真是一个不幸的故事。
“那个时候炸彈就在拆弹组警员们的面前,如果往楼下跑是完全来不及的,所以……”伊达航说着,语气微微哽咽。“听当时幸存的拆弹警员们说,萩原他一个人抱着炸彈往楼上跑,然后指挥其他人撤退。就是这样,其他人安全地跑到了楼下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但都幸存了下来。”
“……”云居久理。
在这个时候,云居久理忽然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每次想起萩原研二的时候,松田阵平都会流露出某种萧条而又悼念中的情愫。
因为此时此刻,伊达航也是这样的表情。
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是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在氛围变得更凝重之前,云居久理看了一眼手边越来越少的素材,便说道:“谢谢你,伊达警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耽误你的时间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我也是随手帮个忙而已。”伊达航乐呵呵地站起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骨骼。
“刚才看你处理的时候我跟着记住了,接下来我知道该如何筛选和剪辑了,你休息一下吧,辛苦了。”
“ok,那我出去倒杯水,松田应该也快回来了。”
“嗯,好的。”云居久理把他送到门口,然后折回来坐在电脑前继续准备着没有完成的工作。
伊达航前脚刚走,云居久理就听到门好像被轻轻推开。
室内没有开灯。
伊达航是特别挪出了电脑室给云居久理解的,为了不让伊达航难做,所以云居久理选择悄悄借用、低调一点。
乌黑的环境内,只有云居久理面前的电脑闪烁着羸弱的灯光。
云居久理隐约好像瞧见了一个影子朝着她的位置缓慢走来。
真是的。
都多大了,还要玩这样少年般的恶作剧吗?
我看到你了喔~
云居久理刚想要忽然回头也吓吓松田阵平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道非常凛冽的风气朝着自己的头颅而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躲闪的身体反应。
但即使如此,肩膀右后方还是被重重地打到了。
棍棒和骨骼碰撞的声音。
牵扯着她的灵魂也跟着破碎、凌乱。
来人不是松田阵平!
是谁?!
对方自左而右横扫铁棍,朝着云居久理的小腹而来。
她强忍疼痛躲到了桌子后面,但是看到还在缓存的视频,心中大慌。
读条已经过半。
这是伊达航和她忙碌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结果,也是二审重要证据!
绝对不能这样功亏一篑。
对方目的性非常明确,每一下挥舞都让云居久理想起了“伯劳鸟面具人”。
没错,又是这个人!
ta似乎看出了电脑里在读条的内容是对云居久理很重要的东西,伸手准备去扯电脑主机的主线。
一股怒意升腾。
云居久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肩膀后方的疼痛化作烈焰滚滚,她像是不知疼痛似的借着桌面纵身一跃朝着“伯劳鸟面具人”扑了过去。
这种心态让她倍感熟悉。
似乎在枫叶山上的时候,她就有过这样的愤怒心情。
也可以称之为,某种……叫做杀意的冲动。
第86章 086:火焰
云居久理整个人用身体的力量压在了“伯劳鸟面具人”的身上,这一次ta没有戴那个尖嘴面具,而是在脸上套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全黑色头套。
大概率是因为黑色头套再加上房间内的视线昏暗,ta的动作并没有上一次在停车场内那么灵活。
被云居久理正面扑倒之后,ta暂时失去了身体控制能力。
云居久理趁乱伸手去摘ta头上的黑色头套,可是对方似乎预料到了云居久理的行为,握着棍棒朝着云居久理的面门而来。
云居久理伸出手臂挡了一下但膝盖被正面踢中,右腿整个儿酸麻无力,跌倒在地。
随后一根棍子勒在了她的喉咙上,“伯劳鸟面具人”站在她的背后,一只手握着棍子的一端紧紧地勒着她的喉咙。
呼吸在这一瞬间被棍棒扼制。
云居久理的气血被堵在心窝处,上不去下不来。
大脑忽然进入了微窒息状态,眼前本就因为光线受损而看不清更是模糊。
她只看到显示屏上探出一行“存储成功”的字符,知道二审的重要证据已经成功合成,才稍稍松了口气的准备反抗。
云居久理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抬起双脚奋力蹬了一下墙面借着力道整个人从后压在“伯劳鸟面具人”的身上。
“伯劳鸟面具人”身形一歪,斜倒在地的时候云居久理又立刻借着腰部的力道,让双脚腾空手臂借力反抱住ta的腰,然后用力转动腰部调整手肘位置撞击ta的小腹。
云居久理用了十足的劲儿。
被击中小腹的“伯劳鸟面具人”手臂力道一停,有几缕氧气进入云居久理的肺腔,她又补了几下肘击,随后从“伯劳鸟面具人”的棍勒中挣脱出来。
与此同时。
门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躁动声音的门口,然后以一记非常漂亮的后旋踢踹飞了“伯劳鸟面具人”手里的木棍。
咣当。
木棍落地。
警署里的人终于听到动静,纷纷赶过来。
漫天的脚步声,让“伯劳鸟面具人”决定暂时收手。
云居久理刚从窒息状态中恢复呼吸,大量的氧气涌入肺部后呛得她连连咳嗽。
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男人,下身的黑色筒裤还沾着水汽,大概是冒雨而来。
他的帽檐很低,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
只有下颚浅浅的胡渣让云居久理想起了那个出现在停车场里的男人。
“伯劳鸟面具人”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男人、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呼吸的云居久理,转身朝着旁边的储物室小门跑。
云居久理很奇怪。
那里有没有出口,这家伙跑到那里想要做什么?
本来她是不想追的,但是“伯劳鸟面具人”顺手捡走了电脑主机前存储视频的U盘。
“还给我!”云居久理怒喝一声,跟了过去。
“伯劳鸟面具人”捏着U盘,在手里得意洋洋地扔了两下,然后伸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要宰了你。”云居久理怒火中烧,咬着后槽牙。
她看到ta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以一种很奇怪地转动着,手套里面发出了清脆的“嘎达”声,然后从里面弹出来一根银色类似于钢丝的细绳,不知道拴住了窗外的什么建筑物。
这个黑衣人就像是蜘蛛侠一样从窗户外腾空而起。
云居久理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证据!
“你要做什么?”
那个连帽衫男人终于说话了,他看着云居久理打开了窗户冲着一楼的松田阵平喊。
“接住我!”
松田阵平刚买完晚餐回来,上一秒看到一团黑影从二楼的窗户里钻出来没入旁边的草丛里往外狂奔,刚想追过去询问是什么人,紧跟着又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踩着窗户边缘要往下跳。
这是……在干什么?
他没有多想,扔掉手里的餐盒伸出手臂给云居久理当缓冲气垫。
云居久理跳下来的时候稳稳当当的被松田阵平手臂抱住,虽然俩人都跌倒在地,但没有什么大碍。
云居久理急得没有把事情全部详细讲述的时间,喉咙因为被勒住而沙哑发痒,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就是——“我的U盘!”
松田阵平立刻明白:“被抢走了吗?”
他朝着人影的位置跟了过去:“我去追,你去找伊达班长,让他调动巡逻警员和监控……”
他话还没说完,回头就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云居久理。
刚想要让云居久理回去不要参与那么危险的追捕,一回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二楼窗户后面的景光。
景光跟他使了一个眼色,松田阵平明白他是在说,他去联系伊达班长后才默许了云居久理跟着。
云居久理不放心。
上次在停车场的时候“伯劳鸟面具人”的目标就是松田阵平。
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能够出现在神奈川警署办公区域内,想必是用了那个奇怪的钢索工具,从窗户上爬进来的。
但云居久理不能让松田阵平独自一个人去面对普拉米亚。
从短暂的两次交手,云居久理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管是意识还是手段、再或者是格斗技巧都是拔尖的存在。
云居久理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普拉米亚要攻击她、抢走她的U盘。
“她往那边去了。”松田阵平指着黑暗里一个不停穿梭的影子,看着普拉米亚面朝的郊区公园位置,知道了普拉米亚的意图。“那个郊区公园还处于建设阶段,没有布置监控设备,是有很多绿化的树林,如果这个家伙跑进去的话很容易会把我们甩掉的。”
云居久理扫了一眼横在路边的郊区公园设计图,对松田阵平说:“虽然公园里没有监控但是附近的路边都有,唯一没有监控的位置就在公园的南后门,我去那里等着ta。ta一定会从那个出口出来的。”
松田阵平点头:“好,那我们在那里会面。”
二人分头行动。
林影穿梭的时候,云居久理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火辣辣地疼,就像是火烧一样让她很难忽视掉这种疼痛。
她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被普拉米亚盯上。
为什么普拉米亚能自由穿梭在神奈川警署内。
上次中条青方只是简单透露过这是一个国际罪犯,以安装炸弾的方式进行各种恐怖袭击。
松田阵平之前和普拉米亚打过一次交道,上次在停车场的时候普拉米亚也明显是奔着杀掉松田阵平而来。
云居久理得脑袋乱糟糟的,随着奔跑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凌乱。
只是这些凌乱里面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踪迹可寻。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普拉米亚故意把云居久理引开然后真实目的是杀掉松田阵平。
而这一次普拉米亚是潜入到了神奈川警署的办公区域内行凶。
如果目标人物是云居久理的话,普拉米亚怎么会知道云居久理要来神奈川警署?
中条青方不可能把她的行踪告知别人的,还指望着她把梅泽一见捞出来呢。
难道是中条青方派过来给她送资料的小弟?
也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中条青方一定会让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
问题的源头是错误的。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的逻辑出现了问题,可是在那里出现问题又说不清楚。
她想起刚才自己和普拉米亚打斗的时候,普拉米亚一开始是奔着她的性命而来的,但是在打斗过程之后,普拉米亚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顿足。
身手凌厉、下手狠毒的家伙,为什么会有那一秒钟的犹豫呢?
ta在犹豫什么?
云居久理看着星辰落入树影之上,纵横交错的斑驳绰影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分不清彼此。
雨水密密匝匝地掉落,犹如细腻的银线。
云居久理脚踩在薄薄的水面上,在道路上留下了她奔跑的足迹。
错了。
都错了。
整件事情的源头从最一开始就错了。
云居久理和普拉米亚无冤无仇,普拉米亚没有道理杀她。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曾经和普拉米亚有过交集的松田阵平以及……伊达航。
之前云居久理听松田阵平说到过两个多月前在废弃楼里和普拉米亚交手的事情,虽然说得不是很详细,但当时伊达航也在场的。
在电脑室内处理视频的,除了云居久理之外还有伊达航啊。
普拉米亚愣的那一秒不是因为犹豫、也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ta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普拉米亚真正想要下手的对象,是……伊达航。
云居久理被自己的这个推测吓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普拉米亚这个人的报复性也太过偏激且极端,只不过是和ta交过手在警察职业范围内对ta进行了犯罪干扰和逮捕,就要遭到这样如影随形般的报复……
树影随着她的奔跑流动。
就像是黏在她的身上永远跟着一样,让人心生胆寒。
普拉米亚倘若真想杀掉伊达航,那么松田阵平现在岂不是也进入了ta的狩猎范围?
云居久理加快脚步,越走到目的地,人烟越发稀少。
附近有很多施工设备,雨滴越来越大了,云居久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额发什么时候被雨水打湿,冬日的寒雨裹着霜雪降落,像是料峭的山海摇摆着她的这艘小船。
泥泞不堪的施工地,甚至没有下脚行走的位置。
云居久理几乎是踩着湿漉漉的胶地,才蹚过了后门的崎岖小路。
树影招摇的时候,雨雪迷离了周围一切的声音。
只是在嘈杂的风雪交加落地声之中,多了那么一重凌乱的脚步声
云居久理听到了松田阵平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松田阵平追上了对方,她仔细辨认着声音的位置在往那个地方走的时候,忽然耳边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轰——”
剧烈的响声让云居久理的灵魂瞬间摧枯拉朽。
她的肺腔仿佛被震碎了一般忘记呼吸。
耳膜鼓鼓,被巨响灌溉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山塌地陷般的热浪随着爆炸声翻涌而来,顷刻间把漆黑的公园变成热浪滔天的烈焰场。
浓烟滚滚而来,以倾倒之势迅速蔓延开来。
这个火焰不同于以往的红橙,而是弥漫着让人心悸的紫。
绚丽、耀眼,像恶魔舞动的裙摆。
紫色的火苗蹿动着不畏风雪的频率,在满是树荫的公园里摇曳生姿。
魔鬼打翻了调色盘。
把灾难降临人间。
她看着那紫色的火焰滔天,每一缕跳动的火焰都在迅速扩大,让旁边的建筑物、绿植和一切筹备中的器材都无限缩小,最后被火焰吞并。
而她,仿佛也陷入了这紫色的旋涡当中,看到了一片灰白色调的世界。
那是一座废墟。
她行走在废墟之中,用手徒劳地扒拉着建筑物的残骸。
扒到满手是血,也只是找到了一块从中间被折断的木匾,前端写着——【雲居】,尾端写着【寺】。
有人被压在了废墟里,可能连尸骨都没有办法拼凑起来。
她站在高高的废墟之上,只看到了眼前山林水秀的风景,以及在暗处手握着汽油桶的一个人。
是谁?
谁要放火?
云居久理在记忆里狂奔,追逐着那个拎着汽油桶手握打火机的人,她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大声叫喊。
——“你是谁?是你放的火吗?你为什么要烧毁云居莲花寺的一切?你在销毁什么东西?”
那个人不理会她,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样拧开汽油桶的盖子,一下又一下地把汽油浇在废墟的四面八方。
云居久理伸手去阻止那个人,但手却从ta的身体里穿过。
她此时此刻只是一个看客,看着那个人划开火柴棒,手指捏着火柴轻飘飘地投掷在废墟之上。
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吞掉了云居莲花寺的残骸。
连带着被埋藏在寺庙地下的所有受害者一起埋入深渊。
那个人站在旁边,观摩眼前的火焰盛宴,一直到救火队赶来才拨开人群离开。
云居久理跟了上去,想要看清楚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好像感觉到了云居久理的位置,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缓慢扭转脖子。
一点、一点……云居久理就快要看到那个人的侧颜了。
就在这个时候。
她的记忆忽然被松田阵平的声音拉扯回了现实。
身体的力气骤然抽回。
她像是一条被掉上岸的鱼,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位置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滚入肺腔的是灼烧焦味以及腥臭的浓烟。
“快逃——”
松田阵平的声音撕开黑暗,犹如一道闪电割开云居久理的心肺。
她看到松田阵平从紫色的火焰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他额角还未长好的伤口破开,血流染红了他半张脸,一只眼睛被泡在血液里变成了猩红色,亦如阿修罗般踏火而来。
云居久理恍惚间好像看到他手臂上多了一块巨大的伤口,涂涂流血。
他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声带扯断地冲着云居久理吼道。
“快逃——这里被ta埋满了炸弾!快——”
云居久理动不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冰冻住了。
眼睛紧盯着那熟悉的紫色火焰,实在没有办法挪动半步。
那些紫色的烈光仿佛在冲她招手,召唤着她让她朝着火焰的最深处而去。
紧接着,云居久理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好像发生某种奇怪的躁动。
就像是有动脉血管在鼓动似得,传来某种震慑生命的恐吓意味。
再然后。
松田阵平奋力朝她纵身一跃,扑到她的身上。
云居久理顺着力道跌倒,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耳边传来穿云裂石的爆炸声。
她看到满天的紫火盛开。
第87章 087:耳鸣
轰鸣声不断。
犹如此起彼伏的浪涛,一下一下地拍打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云居久理被松田阵平死死抱在怀里,所有的热浪和冲击力都由他承受。
她甚至能感觉到人的体温在这种高热的温度内,犹如山塌地陷般快要被撕扯开来的疼痛感。
巨响灌溉了世间万物,他们在这种爆炸力当中就像一片飘落的树叶,毫无反手的能力。
她的意识在现实和回忆中被拉扯。
记忆里,她好像看到过这样的盛况。
这样的……紫色火焰。
是在什么时候呢?
云居久理实在是记不清了,那好像是被她封尘在内心深处最没有办法探究的所在。
有一个男人好像拉着她的手,围观这样一场紫色盛宴。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站在比较安全的地方俯瞰着,被紫色火焰吞噬掉的地面。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掌,云居久理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知道他的状态无比兴奋。
——“这是我毕生的杰作,Is it prettymy baby。(漂亮吗?我的宝贝。)”
他把云居久理抱起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云居久理的身体又轻又小,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看到的是最浓艳的火苗。
男人高兴地背着她跳舞,她在男人的肩膀上跟着一起笑。
那是……
“爸爸。”云居久理轻声念着这个称呼,只觉得有些太过久远。
紫色的火焰、爸爸、爆炸……
她的头好痛。
身体也好痛。
火焰映照在面前,距离她越来越近。
云居久理的耳膜像是被一股怪力撕扯,里面好像有什么液体流淌出来,那种湿黏而又流动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大概率是松田阵平身上的血液,流到了她的身上。
云居久理喊着他的名字。
“阿仁、阿仁、阿仁……”
她见过这个紫色的火焰,她见过!
可是她的声音全部都被震耳欲聋地嗡鸣掩盖。
甚至于到了最后,云居久理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这个郊区公园里铺就的炸弾并不少。
但好在可能是因为两个多月前,普拉米亚和松田阵平他们交锋吃亏之后,可能制作炸弾的水准也跟着有所下降。从上次在停车场里的那枚炸弾就能看得出来,炸弾的爆炸力有所下降。
但普拉米亚筹备了很多的易燃炸弾,并且在刚才和松田阵平交手的时候引爆了这个公园里所有的炸弾。
烈火熊熊。
垄断了外面的人进来的路,也让被困在火焰里的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没有办法出去。
普拉米亚的目的是——烧死他们。
在爆炸结束之后。
四周的温度上升到了一个人体没有办法承受的程度。
松田阵平艰难地爬起来,半坐在云居久理旁边的时候微微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没事、云居久理也没事之后,才伸手把云居久理从地上扶起来。
松田阵平好像对她说了一句话。
可是说的是什么呢?
云居久理听不清楚。
她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很疼,疼得像是有火苗在里面燃烧。
松田阵平摘下自己的外套,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倒在外套和袖口上,然后再把沾了水的外套盖在云居久理的头上用袖口捂住云居久理的口鼻防止浓烟吸入肺部。
她的耳朵太疼了,疼到让她眼冒金星的程度,伴随着的还有剧烈头晕、眼花、恶心想吐。即使被松田阵平扶着,但还是有一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云居久理伸手朝着耳朵的位置抹了一把,摸到了潮湿一片。
摊开手来看的时候,掌心里面满是鲜血。
剧烈的爆炸导致她的耳膜充血、破裂。
她听不见了。
阿仁,她听不见了!
松田阵平似乎感应到了云居久理的手在拉扯自己,以为云居久理实在害怕,一边带着她在各个路口寻找出路一边安慰她。
他说的什么,云居久理都听不见。
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音节,好像在说“没事”“别怕”“我……”什么的。
可是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松田阵平本身自己身上也带着伤,还要扶着云居久理往前走,速度明显被限制而且四面八方全是火光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就在云居久理以为他们八成要死在这里的时候。
松田阵平回过头来给她展开了一个笑颜,然后说了一句云居久理根本听不见的话,然后现场就出现了一群穿着西装革履的警员带着灭火器给他们开了一条路。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云居久理才知道那个时候出现在郊区公园救他们的是日本公安。
在几个身着西装的警察指挥着消防员前来灭火的时候,云居久理看着自己手掌里的血液发呆。
松田阵平把外套从她头上拿下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摁着她的肩膀紧盯着她嘴巴张合着在说什么,可是不管他说什么。
听到云居久理的耳朵里就会变成咕噜噜的气泡音。
不仅仅是松田阵平说话的声音,耳朵里所能听到的一切,都变成了这样的声音。
松田阵平说了没几句,他就停住了。
然后目光转移到云居久理不停在流血的右耳位置,怔了好久。
他似乎意识到了云居久理听不见,然后用力地朝着云居久理说了一句什么。
在得不到回应之后,云居久理感觉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指有一些发抖。
云居久理看着他那同样炸开伤口的额角,因为第二次负伤导致伤口处更加深、流血也更多。
血液染红了他大半张脸,缭绕的紫色火光抚摸着他英俊的脸侧。
他的眼睛里是错愕和担忧,好像下一秒云居久理就会死在他的眼前。
而云居久理右耳流出的血液也同样浸湿了她的衣领和胸口一大片的位置。
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从血水里走出来一样,在几位支援而来的救火员掩护下从火里走出来。
外面围聚着一些不认识的人。
穿着制服的人很多,甚至还有一些听到动静就立刻跑过来做时事新闻汇总的记者们。
围观群众也不少。
那些人的嘴巴一张一合着,云居久理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知道乱糟糟的一团就像是有十几万只苍蝇在她的耳边同时振翅。
伊达航见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眼睛瞪圆了一圈,赶紧跑过来询问。
至于询问的什么,云居久理自然是听不见的。
大概率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样”、“快点准备去医院”之类的话。
松田阵平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短暂性失聪,在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握着云居久理的手,然后碎碎念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他看着云居久理的耳朵,上面被血垢染成了猩红色。
因为听不见声音,导致云居久理自己在说话的时候音色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普拉米亚跑了吗?”
这句话的音调奇怪,语速像是被扯坏了的声带,分贝低得让人听不见。
就连云居久理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知道自己的声带振动好像发出了声音。
松田阵平知道,这是因为她自己听不到所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音量说话更合适。
他没有表现出来对云居久理的担心,而是用一副非常放松的表情看着云居久理笑着做了一个“逃跑”的手势,但他又指了指自己额角的伤口,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云居久理知道,他是想说,自己给了普拉米亚一点教训,所以普拉米亚觉得情况不对就跑掉了。
再然后,松田阵平就伸手摸了摸云居久理的脑袋,然后额头贴过来和她的额头碰了碰。
——【别担心】
——【看了医生就会好的。】
云居久理知道自己应该是因为爆震伤引起的鼓膜穿孔。
这种伤对耳膜的影响是瞬间且持续性的,绝对不是看了医生之后就能马上康复的。
这可怎么办。
六个小时之后,她就要进行二审的庭审了。
松田阵平握着她的手还在用力,云居久理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每一丝表情中都充满了危险。
他的手臂上也有伤,是划伤。
虽然口子都不大,但密密麻麻的布在一起看起来也非常触目惊心。
云居久理伸手指了指他简单缠着纱布的手臂,松田阵平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弯弯笑着用很慢的语速用口型告诉云居久理——【没关系,不严重】。
随后,他握着云居久理的手松开伸向怀里,拿出了一枚东西放在了云居久理的手心里。
是一枚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U盘。
他笑着用嘴型,轻柔而又缓慢地对她说。
“我给你抢回来了。”
第88章 088:声音
云居久理是因为强声波、高负压的爆炸导致了急性鼓膜破裂。
医生用各方面的仪器帮她勘察之后,便立刻给予了治疗的方案。
她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但是知道松田阵平的表情随着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时而微微点头、时而面色较差、时而又松了口气。
等到医生讲完了云居久理的情况,松田阵平才转过身来用一副很轻松的姿态对着云居久理笑着放慢口型:“没事,吃药、治疗就能康复。只是时间久一点。”
鼓膜穿孔是有一定恢复期的。
右耳最严重,有一个大孔不停地流血。左耳稍微好一点,只是有一定的听力损伤。
云居久理左耳稍微能听见一点声音,只是松田阵平现在坐在她的面前,但那个声音听起来还是犹如隔着千山万水。
她看着松田阵平手臂上的纱布,指着上面的伤口又询问了一遍:“你这个要赶紧去包扎。”
松田阵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然后把云居久理送进了鼓膜修补术的手术室。
在进入手术室之前,云居久理抓着他的手来回摇晃两下。
松田阵平俯身询问她要说什么,云居久理说:“庭审……”
“……”松田阵平。
有的时候,他真想直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从云居久理的身边丢掉。
他叹了口气,点头,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这个意思是【知道了,放心,我会给你处理好的】。
云居久理很放心,最放心的就是他了。
短暂的手术时间结束后,云居久理感觉自己的左耳好像恢复了一点点的听力,虽然声音还是很微弱但至少能够区分出来开门声和人说话的声音,不像是刚才不管什么声音听到耳朵里都是一团乱麻。
只是右耳朵上缝着针包裹着防细菌、防水的胶质填充物。
云居久理照了个镜子之后,被自己的样子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脸上额角有一块擦伤瘆着血红,耳朵鼓*膜里面的位置塞着满满当当的可吸收海绵做支撑、外面塞着胶装泡沫防尘一直填充到耳廓位置。鲜血顺着领口一直蔓延到胸口处,整个人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整个右耳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能靠着左耳辨认松田阵平的声音。
“能听到了吗?”他用手势比画着。
云居久理点头回应:“能,但是很小。”
为了照顾她这个“小聋子”,松田阵平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医生说,前三天的听力最差也需要经常来复查,之后就可以定期自己在家里上药,但真正的康复期在七天之后。”
反正,不管这个时间有多久。
都一定赶不上三个小时后的庭审。
她现在甚至连回家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的天色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到雨夹雪,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照亮着满世界的银白。
下雪了。
神奈川这个城市拥有着储雪的能力。
只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就变成了纯白的世界。
松田阵平说,庭审的时间延期到了明天。
也就是说,云居久理有一天的时间休养生息。
云居久理点点头,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并不知道,这是公安在背后使力的缘故。
在松田阵平想办法去给梅泽一见申请二审延期的时候,公安先出手了。
在神奈川县警遇到了普拉米亚的景光就知道这两个人八成要吃亏。
根据公安的情报,这个国际罪犯最擅长的就是埋伏。
所以景光赶紧联系了自己的公安同事们,随时准备待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安们才能及时赶到郊区公园,把困在火场里的两个人救出来。
再之后,云居久理受伤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了。
律师最重要的就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整个法庭之上,用的是唇枪舌剑,辩的是专业和敏捷。
但云居久理什么都听不到了,这就意味着这场二审还没有开始就输了。
“那可不行。”安室透在电话里听景光讲述了全程之后,便当即作出决断。
想办法给梅泽一见的二审申请延期。
但……
景光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难办:“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就找认识裁判所的人给那边说了。但是裁判所的人说,检察厅也给他们施加了压力,他们没有办法延期……”
思来想去。
安室透只能想到一个办法。
那就是发挥公安们的横行霸道属性。
“hiro,我现在就去警备局申请,你让我们的人去检察厅把梅泽一见带走。就说梅泽一见涉及到我们公安的某一个绝密性案件,提审他询问几天。”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安室透要让检察厅给他们让道。
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公安头上很多黑锅才这么来的。
可检察厅毕竟是三厅之一,又是拥有着“国王的官差”美称的司法判决的。
他们并不惧怕公安们的什么所谓“优先执法权”,在云居久理做鼓膜手术的时候,检察厅的人和公安的人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争辩。
最后各让一步,把二审的时间挪到了次日。
耳膜穿孔的恢复期至少一周。
只是推迟到了第二天……
这和没有推迟几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跑腿的那位公安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苦哈哈的来跟安室透和景光复命的时候说:“两位长官,检察厅那边说得太决绝了,好像即使要和公安关系决裂也要按照时间进行庭审。”
安室透、景光:“……”
很好。
看出来检察厅的人多恨梅泽一见了。
毕竟四年前,梅泽一见差点把检察厅搅得翻天覆地。
一纸诉状,告了检察厅大半的人。
在听松田阵平说到这个日期的时候,云居久理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能延期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只有一天……
云居久理出事儿了这件事,中条青方也知道了。
他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身上负伤的两个人,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从医院离开。
“怎么样了?”中条青方直奔到了云居久理的面前,想要查看云居久理的伤口,但是被松田阵平拦了一下。
“她现在听力严重受损,右耳基本听不见。”
中条青方脸色微白。
跟在后面的红谷升直接扑了过来。
“哎呦可怜死了,我的小宝贝——”
松田阵平拎着红谷升的领子把他扯到了一边,然后对中条青方说:“她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担心她的状态影响庭审,就趁着今天赶紧再找一个律师,她可以把自己手里整理的所有材料都交给你们。”
中条青方面露难色:“我们……找不到别的律师了。”
松田阵平眯了眯眼:“这是什么意思?”
中条青方虽然很不想说,显得他们好像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云居久理这个刚刚接手没几起的小律师,他叹了口气:“老实说吧,检察厅和律师界的很多人是有瓜葛的。他们跟很多律师都打过招呼了,没有人会接梅泽这个案子的。就算有的律师没有被打招呼,但是他们也知道背后是检察厅的人,不会跟检察厅对着干的。”
“……”松田阵平。
“但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律师,可以请才来找云居小姐。”中条青方赶紧解释。“其实上一次那个离婚案,我就见识到了云居小姐的水准,对她绝对是一万个放心、一千个信任……”
松田阵平抬了抬手:“这种话你没有必要说给我听,反正她现在也听不见。”
红谷升在旁边叫嚣着,说了几句扫射警察的难听话。
松田阵平也没理他,而是看着一脸为难的中条青方,想起了安室透转达给他的有关于检察厅的事情,这让松田阵平沉思着检察厅现在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就算梅泽一见不是致死罪犯的根源,但也要给他想尽办法地定罪。
这种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简直完全不顾无辜之人的命运。
云居久理哑着声音说:“我可以继续打。”
松田阵平微微蹙眉,回头看着她苍白到非常虚弱的脸色,很是不安。
因为云居久理听不清楚,只有左耳有一点点微弱的声音,所以松田阵平和她说话都是一边说一边做手势。
这就导致了他们两个人的沟通很慢。
松田阵平在担心云居久理在法庭上,会因为听不清检察官在说什么,导致这场案子不战而败。
再者,也不仅仅是听不见的问题。
因为云居久理听不清别人说话,这就导致了她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没有办法分辨自己的声音。
也是为什么有很多天生听不见的人、语言发育系统完好但还是不会说话的缘故。
人首先要听,才能和别人进行沟通。
云居久理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奇怪,但她还是转过身来,双手搭在身前语气尽可能的听起来更加正常地说道。
“这个案子,我有把握可以赢。”
“十成的把握。”
第89章 089:报仇
*
神奈川的某一间独栋屋内。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冒雨而来,很抱歉地对屋内的未婚夫说:“真不好意思,买东西耗费了一点时间,外面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
村中努站起来迎接自己的爱人,连忙安慰:“真是辛苦你了,这样的天气还要外出,东西就交给我吧。”
“不用啦,你先去洗漱吧。我去处理一下鱼,这种海鲜肉类要趁着新鲜烹饪才好哦。”
村中努连连点头,说着好啊,走进了洗漱间。
他真是太幸福了。
两个月多前在医院碰巧认识了克里斯蒂娜·丽莎尔,这位暂居日本的俄罗斯人。
她愿意为了他留在日本,主动学习日语,融入日本这个国家。
温柔、大方、健谈又开朗。
完美契合他对恋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能够和这样的女人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村中努在洗漱完之后,完全不知道女朋友给自己递过来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
“亲爱的,喝点热的休息一下吧。”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甜美的笑容就像是蜜糖一样,让他甘之如饴。
村中努喝完不到半小时,药效上头,他还没来得及和克里斯蒂娜·丽莎尔做男女朋友该做的事情,就昏睡了过去。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温柔地抚摸着他,陪他一起躺在床上:“亲爱的,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我没有关系的。”
瞧啊。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村中努撑着困劲,睡倒在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的怀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完美太太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凶狠阴险表情。
她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淋浴间内褪去身上的衣物。
右腿根的位置有一大片弹簧刀捅伤的痕迹。
那个该死的卷毛警察把她漂亮的大腿弄成了这个样子!
就像是马蜂窝一样难看!
可恶!可恶!可恶!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一定要杀了他!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的表情在镜子里逐渐狰狞。
在扯开伪善和蔼的表情后,露出来的是犹如魔鬼一般阴险毒辣的灵魂。
她啊,伟大的灾难制造者。
让诸国情报员们觉得棘手的炸弾狂徒。
被无数追崇者称之为“普拉米亚”(火焰)的使者。
就在两个月前,被四个日本警察戏耍、狙击,甚至还在她右肩膀后面留下一枚无法拆除的子弾。
如果拆除了这枚子弹,她有很大的可能无法再制造精密的炸弾设备。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绝对不可以。所以她只能选择让子弾留在她的身体里,但代价是永远无法抬起自己的右手。
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绝对要报复回来!
为了实现报复计划,她接近村中努,成了村中努的女朋友。
可是没想到在她查到了四名日本警察其一的松田阵平是搜查一课刑警后,村中努竟然要被调职到神奈川!
而神奈川里,还有另一位叫伊达航的家伙。
很好。
两个报复对象就在视线范围内,她一定要尽快解决掉这两个人,否则松田阵平和伊达航就要回到东京而她要跟着村中努留在神奈川了。
这可不行。
所以,她在晚上的时候制定了一场非常完美的引蛇出洞计划。
U盘是勾出那个女律师的诱饵、女律师是勾出松田阵平的诱饵。
果然如她所料,只要那个女律师跟过来,松田阵平就会跟着一起来呢。
但在交手之后,她被松田阵平摁在地上。
男人的脚踩在她的腰部位置,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一只手握着弹簧刀疯狂地捅刺她的大腿,逼着她把U盘交出来。
“别拿你不该拿的东西,别碰你不该碰的人。要报仇的话,就都冲着我来。”他的声音像是天边轰鸣的雷霆。
她怒火中烧,在交出U盘的时候趁机按下炸弾的开启按钮。
山呼海啸的爆炸,唤醒了臣服在地面里的魔鬼。
这一场紫色火焰,你们好好享受吧。
她扬长而去,回到了村中努的身边。本以为松田阵平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在电视上竟然又看到了梅泽一见二审的庭审现场。
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大众面前。
克里斯蒂娜·丽莎尔捏碎了手里的遥控器。
*
云居久理对自己准备的东西非常自信。
这种自信来源于她的那位搜查一课刑警男朋友。
在延期二审的那一天里,云居久理做得最多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练习练习练习。
练习正常的语速、练习正常的语气、练习正常的发音速度。
即使在云居久理听不见的情况下,也要保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的正常。
“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的耳朵听不见,这样的话无疑就是把我的弱点交给别人。”云居久理说。“如果我想要赢这场官司,就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正常的,我的状态非常好。这样他们才会惧怕我、对我有所警惕,而我也能利用对方的认真。”
这是云居久理告诫给中条青方的话,让这个黑社会老大动用自己一切的能力,务必要封锁云居久理负伤的一切消息。
中条青方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妥。如果敢多一句嘴,我们Poker组就把他们家搅得稀巴烂。”
旁边的人民警察听到这句话黑了脸。
中条青方赶紧又补了一句:“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
再然后,云居久理把自己齐肩的头发放了下来。
之前每次出庭的时候,她都会用皮筋挽成一个小丸子别在脑后,这样会显得她较为精炼又成熟。
但这一次,云居久理把左耳的鬓发绑成麻花辫卡在了右侧的后脑勺位置,让右边的头发垂下遮住耳朵里面的防尘硅胶。
“看起来还正常吗?”云居久理换了一套崭新的女士西装,脸上为了遮盖虚弱而扑了一点素妆。
她站在镜子前,询问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站在旁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左边脸颊,大声说:“很正常,我的完美律师。”
他伸出手臂从后抱住云居久理。
云居久理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在紧绷到一定程度后,忽然松软下去,像是依附在枝干上的嫩芽,轻轻抚摸着滋养自己的来源。
他苦笑道:“我们这个新年过得可真不一般。”
云居久理也跟着苦笑:“谁说不是呢。”
对于云居久理来说。
这不仅仅是人生当中的第一场公诉案件。
还是一场“无声”的庭审。
只是在这场庭审当中,并不是只有云居久理一个人在战斗。
——梅泽一见被指控过失杀人一案,二审当日。
还是有很多媒体记者围堵在裁判所门口。
但这一次出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云居久理之前在新闻上见到过,是东京总厅设下区检察厅的首席检察官工暮检察官。
虽然区检察厅的首席检察官在东京不算什么,但是来到神奈川这种地方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他的出现,让所有的记者们全部都围了过去。
作为东京检察厅派过来的“钦差大臣”,他的所有话语都在努力建设一个良好优秀的检察厅形象。
“我知道前段时间的伤人误判案让很多国民对检察厅的督诉产生怀疑,但那场案子毕竟是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当时很多司法系统以及侦查手段都有待提高,再者被误判的对象自身也非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不然怎么可能会被当年的检察厅起诉呢?
倘若他没有对受害者挥拳相向,想必也不会有十年的牢狱之灾了吧。
当然了,我说这些话也并非为了检察厅的错误开脱。而是想要告诉大家,一定要遵纪守法哦,哈哈。
另外,针对今天的前任刑警过失杀人案的诉讼。我们负责这场案子的检察官虽然是新人检察官,但是东大法学博士毕业的超级高材生。
且爷爷在世的时候担任着东京高等检察厅检察长。那位老人家为了这个国家的公诉事件操劳了一生,从未有过任何错案、屈案。
我们检察厅一直以来都贯彻着‘无罪不诉’原则,请大家敬请期待。”
这个中年男人说话彬彬有礼,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无数次推敲的细致。
不管是谁听到都要说上一句,嗯,真不愧是从东京过来的官老爷。
云居久理没理他们。
反倒是那位东京来的官老爷主动走过来,要和云居久理打招呼。
“你好,你就是云居律师吧?久仰大名了。”他笑容和蔼,一副“我们检察官绝对不是冷冰冰的冰块脸”姿态和云居久理纡尊降贵的闲侃。“听说你在一审的时候驳回了‘故意杀人’的诉讼,真了不起。我想即使你现在输掉了这场诉讼,你也能够在律师界名声大噪了吧。”
这句话他绝对没有说假。
在日本的邢辩律师胜率一直都被检察厅压着打。
从之前云居久理调查出来的公诉胜率表就能看得出来。
能为罪犯减刑的都寥寥无几。
公诉案件百分之九十九会败诉已经成了这个国家人民根深蒂固的思维了。
一旦被检察厅起诉,直接擦干脖子等着判刑就得了。
再加上很多邢辩律师和检察官们都有勾搭。
有一些律师甚至连案子都不会详细查看,直接劝被告人认罪,打着“早点认罪还能早点出去”为由对被告进行各种pua洗脑。
千田由梨的弟弟,就是曾经被洗脑的一个。
虽然过失杀人也要被判刑,但要比“故意杀人”罪名轻多了。
这也导致了但凡有一个刑事诉讼的律师能够为罪犯减刑,姓名也能够一炮打响,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案源找上门来。
这位检察长的意思也很明确——【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能在检察官的手里拖到二审为罪犯减刑,已经差不多可以了吧?我们检察厅也早就注意你了喔。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很可惜。
他说的这番话,云居久理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太假了。
虽然嘴角在上扬,但是如果把下半张脸遮住的话,他的眼睛一点都看不出来笑意。
所以云居久理就没理他,直接绕过几个堵在门口的记者,走入庭审现场内。
“……”某位被落脸的检察长迅速脸黑。
不仅是这位检察长跟云居久理打招呼没理,进去之后云居久理还恰巧碰到了一审裁判团的几个人,也友好地过来和云居久理说话。
“云居律师,来得这么早啊?”
昨天松田阵平给云居久理联系了一整天的口型。
云居久理的学习能力很强,只能简单辨别出来一些常用的问候语,再加上左耳的一点点听力,不至于让她完全变成一个聋子。
面对一些人的问候,说“是啊”“嗯嗯”“好的”总是没有错的。
云居久理简单跟他们寒暄几句,虽然也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那么,一会儿见。”他们跟云居久理招手。
云居久理简单说了一句“好”,然后长缓一口气。
只是简单的沟通就这么艰难,真不知道一会儿上了庭审该怎么办。
她听不见检察官在说什么、听不见证人在说什么,也听不见裁判长在说什么。
云居久理坐在辩护席上,整理着手里的东西。
正对面的大门拉开,一道光直直射在云居久理的眼睛上,让她有一瞬间的炫目。
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逆光进入,额角贴着渗血的纱布、眼角处也有一些伤痕纵横。
他在云居久理最近的位置入座,手指百般无赖地搭在前面,故作无聊地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栏杆。
咚、咚咚、咚咚、咚……
手指灵活,声音小脆。
【我来了】。
这是情人间的密语,也是伙伴之间的灵魂沟通。
云居久理看着他微微颔首,眼睛缓慢合上又睁开,以作回应。
【那就拜托你了,我的男朋友。】
第90章 090:光明
参与这场评审的人陆陆续续都入座了。
现场座无空席,甚至还出现了几个生面孔。
其中就包含着从东京过来的检察官们。
美其名曰是旁听参观,但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却是有一种督战的意味。
速水悠実并不慌张。
他虽然是年轻的搜查官,但对二审的资料早已烂熟于心。
在开场的时候,他继续陈述检查方对梅泽一见罪状的定夺,虽然从“故意杀人”改为了“过失杀人”,但实际上辩论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改动。
无非就是关乎于梅泽一见忽视掉死者求救信号,导致死者错过最佳救治时间。
如果云居久理手里没有新的证据的话。
这场庭审,一定是检查方获胜。
听完了检察官们的陈词,裁判长看向云居久理。
“被告辩护人?”
云居久理知道该自己开口了,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微微垂首让头发遮盖住右耳朵上的硅胶物,声音放慢、放慢、放慢……
阿仁说她已经能够掌握正常说话的语气了。
只是有的时候太着急,容易暴露这一缺点。
所以要足够地沉着冷静。
“尊敬的裁判长,对于检查方对我当事人故意无视掉受害者求救信号这一点,我认为——”
她的声音不同于上一次庭审的铿锵有力,反而更多了一点婉转沉稳的呢喃轻语,就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这场庭审自己百分百会胜利似的沉着。
速水悠実看着她,在听到她说到下面一句话的时候,眉心微动。
“——这是一个无礼的、错误的、冠冕性的判断。”
全场肃穆。
听着云居久理地缓缓道来。
“首先,何为故意无视?前提建立在我方当事人在看到了求救信号,但当作没看到的前提下,才能称之为——【无视】。”
速水悠実站起来:“被告辩护人,我想你可能忘记了,我方放出过梅泽一见在事情发生时期的视频截图……”
云居久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因为他的位置站得有点远,而且声音应该属于正常听力者的分贝。
从云居久理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
在她从医院出来的那天下午。
她的男朋友,给她做了一场非常完美的——【庭审模拟】。
一直以来。
都是云居久理在进行各种【现场模拟】,但她的男朋友昨天也算是给她上了一课。
在那短短的一个下午加晚上,松田阵平列举出了检查方和裁判团有可能提问、抨击、反驳她论点的所有的可能性。
松田阵平时而模拟裁判长询问云居久理,时而模拟检查方推翻云居久理的论证,时而又伪装成难缠的证人刁难云居久理。
在所有的可能性都研究出来之后。
他们制定了【手指暗语】。
也造成了现在的场面,变成了云居久理虽然在看着速水悠実,但实际上耳边却能幻听到松田阵平的声音。
松田阵平捧着书本,站在云居久理的面前,表情轻蔑亦如此时此刻的检察官们。
——“……我方放出过梅泽一见在事情发生时期的视频截图,在那些视频截图里能够清晰地证明死者在休克之前,朝着梅泽一见竖起大拇指求救的信号……”
“……并且根据人眼的可视范围能够证明,当时死者的手势,绝对出现在梅泽一见的视野范围内。”速水悠実说道。
速水悠実在说话,可是云居久理耳边出现的确是松田阵平的声音。
甚至于在他们二者做了语气休止的频率——
都一模一样。
云居久理笑笑,站起来:“没有错,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我方当事人,并没有注意到死者的求救信号,是因为我方当事人——他看不见!”
这句话一说出口。
不仅速水悠実愣住了。
就连坐在犯人椅上的梅泽一见也愣住了。
继而,梅泽一见哭笑不得。
什么情况?
难道这个小律师为了帮他脱罪,还要伪造他的病历吗?
裁判长敲了敲桌子:“肃静,被告辩护人,你为何这样说?”
云居久理走到梅泽一见的面前:“梅泽先生,你的视力如何?”
梅泽一见还没有来得及回话,速水悠実说道:“我这边做过调查,梅泽一见的视力都属于正常状态,没有近视、散光等情况……”
——松田阵平:“……我不知道被告辩护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被告看不见死者的求救信号,你知道捏造莫须有的证据,是触犯庭审法律的吧?”
云居久理笑笑:“我当然知道,所以我现在要呈上我方新提供的证据。”
那就是。
松田阵平和梅泽一见身上的伤痕照片对比图。
速水悠実愣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痕?
梅泽一见之前在检察厅的时候也没有跟人打架啊。
“这是四日前,搜查一课刑警松田阵平和梅泽一见因口舌之争在神奈川区公安部进行的一场‘切磋’比赛。”云居久理没有说俩人是在“斗殴”,而是换了一个比较婉转的形容词来描述。“大家可以看到,在梅泽一见身上的伤痕基本上都密布在右侧位置。从右额角、右臂、右胯、右膝……
虽然大部分的拳击手都是右撇子,对左侧身体的攻击较多。
身为曾经是刑警的梅泽一见没道理不会进行右侧身体的防护吧?所以这代表着什么呢?”
全场寂静。
云居久理一字一句:“代表着,我方当事人,他右眼!看!不!见!”
“……”全场傻眼。
什么什么?
梅泽一见右眼看不见?
开玩笑的吧?
怎么可能呢?
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右眼看不见啊。
“太荒谬了……”速水悠実被气笑。
——松田阵平:“太荒谬了,被告辩护人,如果梅泽一见看不见的话,他为什么不在一审的时候就提出伤情报告呢?”
云居久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了一封四年前从警视厅调出来的几起报案。
“这些报警档案,都来自于一个人。那就是此时此刻被指认为杀人犯的前任刑警,梅泽一见。”云居久理举起那些报案记录,回头看向梅泽一见。“梅泽先生,我想问一下,你报的这些案都是为了什么呢?我看上面写着各种,撞车、涂漆、骚扰……”
梅泽一见点头:“是,被警视厅辞退后我就遭受到了很多方面的各种报复,那些人我不知道是谁,他们对我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骚扰和恶意报复。甚至最严重的一次,差点用棍棒杀死我。”
云居久理点头:“没有错,我要说的就是四年前你差点被杀掉的这件事,造成的结果如何呢?”
“我的右眼眶臂骨折……”梅泽一见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被气得浑身发抖。
云居久理笑了:“没有错,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很多拳击手都会有眼睛方面的疾病,都是因为在对打的时候击中头部得分最高,所以头部是受伤高发期。这也证明了,在我方当事人进行全集比赛过程的时候,攻击头部是正常行为。
而攻击头部则意味着,双侧眼眶都会有多发性骨折症状,我想梅泽一见也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拳击手经常性有眼球损伤而导致的症状,因为没有影响到自己平常生活所以就没有当一回事,可是根据我在梅泽一见多次比赛当中,发现了他右眼在兴奋状态下无法视物的情况。”
她拿出了那枚U盘:“请裁判长允许我播放。”
速水悠実惊住了,他死死盯着云居久理准备的视频录像。
在录像里面,是从三年前梅泽一见成为拳击手的第一天起进行的第一场比赛,一直持续到最近的一场比赛里面最重要的剪辑。
光是原视频就有三小时之长,而云居久理则进行了加速播放、并筛选出最重要的几段。
每到一个地方,云居久理就会停顿一次。
“从我上述摘取出来的几个片段能看得出来,当梅泽一见遇到左撇子对手的时候经常会吃亏。因为他看不见对方左臂的挥拳过程,所以也没有办法躲闪。
这并不是某一天某一件事突然引起的,而是在四年前梅泽一见因为遭受到了小人报复而导致的后遗症!
从我方当事人成为拳击手的这三年里,每一场比赛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右侧身体高强度伤口密布。甚至于很多时候背对敌人时,也无法看到对方从右侧攻击的痕迹造成自己右侧身体大面积受伤。”
听审席上唏嘘一片,大为吃惊。
云居久理一言一语,就像是一颗颗小石头,投掷在水面里的时候变成了惊天巨浪。
“在四年前的医院诊断书里,明确写明了我方当事人由于外伤而导致眶壁骨折、眼球肌肉嵌顿骨折。我想懂一点医学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情况是有可能造成眼位异常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
——因为后天外伤或者是脑部疾病颅脑损伤而导致的,限制性斜视。
眼睛是人们最重要的东西。
但也非常脆弱。
甚至于随着年纪的增长,会引发白内障、散光等各种问题。
但也经常性会被人忽视。
很多人觉着,反正我能看见东西也无所谓。
再加上我方当事人在四年前被警视厅辞退后,人生潦倒郁郁寡欢,处于某种自暴自弃的状态。
再加上那一年一直持续在被人报复的阴影之中,身上多处负伤*导致了对眼睛伤口的忽视。对自己眼睛的伤口也没有过度重视,没有及时就医。
所以,我想梅泽一见可能到现在都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吧,你说是吧?梅泽先生?”
话落。
云居久理故意叫了一声梅泽一见的名字,让梅泽一见看向自己转移他的注意力。
坐在梅泽一见正后面的松田阵平忽然手一“松”,手里的本子朝着梅泽一见右眼后方掉落。
眼看着就要砸到梅泽一见的头上,梅泽一见却没有任何反应。
全场哗然。
书本很重、很厚。
边角也打磨得很锋利,碰到人的头上必定会疼痛难忍。
而书本边角就停在梅泽一见右眼斜后方,但梅泽一见却没有任何反应。
裁判长愣住了。
速水悠実愣住了。
就连梅泽一见自己都愣住了。
松田阵平笑着道歉,捧着书坐了回来:“真不好意思,我没拿住。抱歉抱歉。”
所有人都看到了。
正常人的视力范围之内,绝对会对那个角度掉落的书本做出反应。
可是梅泽一见没有。
他没有。
他的右眼斜视!
形势逆转了!!
死者三次竖起大拇指,都是面朝梅泽一见用左手做的手势!
速水悠実坐不住了,他震惊到失声:“可是怎么可能呢,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正常……”
“速水检察官,你觉得我此时此刻正常吗?”云居久理轻声询问。
速水悠実愣住:“什、什么……”
云居久理撩起自己的右耳垂发,露出完全被硅胶物填充的耳朵,然后在速水悠実的脸上看到了无比震撼的被打败表情。
“我前天遭遇了一场爆炸事件,导致我的右耳穿孔、左耳听力受损。速水检察官,你觉得我现在——正常吗?”
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完全被她牵引着再也挪不开视线。
她像是透过薄暮的光线,一缕一缕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株夺目璀璨的阳光。
云居久理得手指撩着黑发,面色素白而又自亮明艳。
“可我能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很神奇吧?”
没有错。
她没有让自己耳朵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要的就是此时此刻的这个效果。
所有人震惊无比而又折服于她的效果。
要让那些人有一种被当头一棒的无力感。
她问:“耳听一定为真吗?眼见一定为实吗?
尊敬的检察官们,你们是‘国王的官差’,你们信奉的信仰是什么呢?
是建立在法律之上,对有罪之人的起诉判刑,是坚守能够让恶人受到惩罚的有力裁判,是对这个国家国民们认真负责的道德标准。
还是只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检察厅的尊严而死要面子,不管真相如何的一定要给一个人安上杀人犯的名义吗?
国民不需要相信检察官啊,国民要相信的是法律。
是可以让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律,是能够让恶人胆寒、受害者看到希望的法律!”
她的声音开始变形了。
时高时低、时轻时弱。
她耳朵听不见的缺点开始暴露出来了。
这一段云居久理并没有和松田阵平进行过演习,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但也能够让在场的人相信她耳朵听不见这件事。
太震撼了。
一个律师,在耳朵听不见百分之九十八的声音状态下,竟然还能正常出席庭审、正常辩护、正常引导辩论走向,直到最后……取得胜利。
云居久理捧着诉状书,缓缓念道。
“四年前,我方当事人在被警视厅辞退后遭受到多方恶名势力的报复打击。导致右眼球错位造成了永久性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会导致他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出现限制性斜视状态。
而根据一审裁判,检查方也默许的情况下认定死者女儿饲养的狗为致死元凶。
针对于检查方认定我方当事人故意无视死者求救信号,进行辩论反驳。
从我方提供的诸多证据显示,我方当事人在比赛过程并非恶意忽略死者求救信号,而是因为我方当事人限制性斜视眼球受损、外加轻度白内障导致。”
速水悠実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她的每一句话,用刀子一刀一刀割开似的分裂。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听不见”的律师。
她的眼睛低垂着,声音变得又轻又慢。
可就是因为这样,逼迫着所有人不得不跟随着她的指引。
她犹如潮水般涌现的光芒。
照亮着这里所有的黑暗。
又像是圣洁的天使,每一个字的掉落都犹如羽毛轻柔。
“曾经我的当事人是一位在职刑警,从警数年亦如每一位警察那样忙碌、奔波、燃烧自己。只是因为搜集了一些不应该‘碰’的资料,又因为太过于年轻气盛得罪了某些不应该被得罪的人。
他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丢了一切。
甚至于在黑暗的角落里被报复的人伤害。
他求助于曾经的同事们、求助于曾经自己信仰的职业,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和保护。
他被当成了害群之马踢出了警察队伍、又因为暴力审讯被迫给罪犯赔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于是他选择了成为地下拳击场的幕后老板靠着自己的拳头和汗水吃饭。
从被警察抛弃,到成为见不得光的黑拳击手。
从光明堕落到黑暗。
从云端跌落到泥潭。
人生几个轮回,并非有人永远能停留在高处。
今时今日高高在上的检察官们,当你们手握名为‘法律’的武器时应该先想一想。
该用它伤人——
还是保护别人呢?”
梅泽一见的心脏嗡鸣,耳朵里犹如灌入热汤淋满全身。
他从云居久理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人。
上次中条青方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
怎么可能有人和oni相似呢?
那位是神。
在他最迷茫、黑暗、怀疑自我的时候把他从深渊拉了出来,走上复仇之路。
没有人能像oni一样拯救他。
但现在,他看到了。
那个年轻的女人站在哪里,好像哪里就没有了黑暗。
这场检察官必胜无疑的二审庭审,在裁判团们长达五分钟的讨论之后,定下判决。
——“根据多方证据综合考虑,判决‘过失杀人罪’不成立。被告梅泽一见……”
——“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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