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间虽然没有对此进行回答,但那沉默本身亦是一种答覆。
空气里凝固着昭然若揭、心知肚明的沉重安静,那个属于黄泉下的亡者、满含危险的名字在这沉默里呼之欲出,那人的鬼魅于是在这沉默里发出冷冷嘲笑。
扉间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到强烈的窒息。
他喉结微动,嘴唇嗫嚅,终于发出声音刺破这被那个危险名字所包围着的寂静。
“总之,我们还是来谈谈千夜夫人——”
他生硬地将话题转回最初,试图借助着生者的力量将属于亡者的痕迹抹去。
但扉间并不知道,柱间心中千夜夫人亦属于那亡者的一种延续——他在猛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真正的、背德的不伦之爱后,扉间此时口中所提到的千夜名字同时残忍地提醒着他:
斑的所爱另有他人。
毫不知情的扉间只是继续地说下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柱间平静的面色下波涛汹涌的内心情感。
“千夜身为若殿様的夫人,她迟早会跟随着自己的丈夫离开,回到月之国,到时候你们……”
柱间搛了一筷子菜,食不知味地咀嚼,吞咽,再开口时是平平淡淡的语气。
“哦,这个啊,我建议过千夜留在木叶的,”他若无其事地又搛了一筷子菜,继续淡然地在接下来的内容中投下炸弹,“至于月之国的若殿様那边——其实很多种处理方法,我可以帮助她解决掉。”
他的口吻虽然镇定淡然,但扉间清楚那语气绝不是在开玩笑:“兄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疯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放轻松,扉间,”柱间语气里带着安抚,“虽然这事乍一听听上去是稍微耸人听闻了些,但仔细想想,可操作性其实很高:稍微费时费力一点的,就是等千夜回去后待一段时间,借着生产的缘故帮助她假死脱身,然后在木叶为她重新伪造身份。至于更简单粗暴又及时有效的方法……”
他微微笑了:“扉间,你也知道的。”
扉间震骇地看着他,蓦地领悟到了柱间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月之国的那位若殿様身边的那些武士和守护忍虽然在本国称得上顶尖,但对于真正立于巅峰的当世忍者之神来说根本连蝼蚁都算不上——他甚至可以处理得相当漂亮,使人完全看不出是木叶的手笔。
是的,光是在心里随便想想,千手扉间自己就可以制定好几种计划,让他们在归去的途中随便出点什么意外——这一向是忍者做惯了的事情,甚至可以熟练地将这件事栽赃在敌对势力手中。
但那是以往被雇佣的情景了,眼下兄长竟然要为一个酷似宇智波斑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被那女人迷了心,昏了头!
然而否认的话涌到嘴边,又被千手扉间咽了回去。
千夜夫人的身份说背德是真背德,毕竟她是有丈夫的人/妻,但其实解决好了也不算什么——虽然酷似宇智波斑但好歹不是真正的宇智波斑,只是一个普通的貌美女人——况且她的存在还激起了兄长对于生命的眷恋,如果完全使这两人断开关系,说不定兄长的病情又会走向极端恶化。
然而这样一来涡潮村之前为兄长定下的婚约就变得棘手了,漩涡毕竟是木叶的盟友,千手的远亲——要想个更稳妥的方法处理才是。
等等……
扉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顺着千夜会留下来与兄长成亲这一方向上思考了——
“如果你真打算这样做的话,”白发的千手烦恼地啧声,面容严肃,语气谨慎,“请提前告知我,方便我处理后续一系列的麻烦事情。”关键是兄长真正要做的事情他很少拦得住,不如提前打个底,方便他收拾烂摊子。
柱间放下筷子,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了眸子。
“连扉间你也赞同么……所以说,千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扉间不耐烦地看着柱间:
他已经在考虑到兄长的健康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妥协,柱间应该直截了当地和他商量对策,而不是在这里和他吹那个跟宇智波斑一样祸水的女人有多好,好在哪儿,说到底,能让他兄长做出如此昏聩举动的女人能好在哪儿——
“千夜拒绝了我让她留下来的提议,她说要跟着自己的丈夫回到月之国去,让我不必挂念她。”
柱间轻轻地说。
扉间内心对于那女人的吐槽戛然而止,过了一会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赞美。
“那她……确实是个好人。”
至少比宇智波斑那种肆意妄为的家伙有道德良知得多。
虽然,扉间看着自己兄长那晦暗阴郁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的道德对柱间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
柱间其实没有扉间想得那么伤心,或者说,并不是扉间以为的那种伤心。
他想到了千夜拒绝他提议的那个夜晚。
因为在那样一种情况下骤然得知了斑存于世上最后的骨肉这一事情,柱间当时处于一种堪称极端的心潮澎湃之中,椎心泣血,泪如雨下。
剖肝沥胆地说,他是完全愿意为了这个尚未出世的挚友之子付出一切、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的。
所以他当即自然是想将千夜从那位若殿様的身边带走——毕竟千夜腹中是宇智波斑的血脉。
别看那位月之国的若殿様看上去是如此地深爱着千夜,知心知意又浪漫温柔,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情人。
但与此同时,这位若殿様可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丈夫,柱间清楚地知道这种自尊心极高的贵族是容忍不得他们那“高贵”血脉有所混淆的。
要是事情暴露,千夜与孩子多半会被暴怒的他处理得尸骨无存。
于是柱间提出可以帮助千夜安全地“摆脱”掉那位若殿様。
但那带着市女笠的美人隔着虫垂看着他。
“是吗?摆脱了他——然后呢?”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可以为你和孩子伪造出新身份在木叶生活!”
千夜静静地给他泼了冷水:“那我带着叛忍宇智波斑的孩子生活在木叶里——就完全安全了吗?”
从千夜口中听到已故挚友的名字——冠以叛忍之名,柱间心中一刺,在那痛楚之中他声音变得很低,但仍然清楚、坚定:“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绝对——我以性命起誓。”
“火影阁下,我并不是质疑您的决心和能力,”虫垂之下的美人面目模糊不清,但柱间直觉她此时的目光一定如剑刃般锋利,“我当然相信以火影之能,我与孩子能够得到清白安全的身份,您也完全可以保证我们衣食无虞——这对于您来说很简单,但是——”
那剑刃般的锋利目光穿透虫垂,直直望向柱间的眼睛,像是一场无情的拷问。
“木叶,真的适合孩子成长吗?火影阁下固然可以保护我们——在您有生之年里,恕我直言,您的生命还有多久呢?”
“我会活下去。”柱间直面千夜那不近人情、冷酷的拷问,烛台的火焰在他黑色的眼眸里熊熊燃烧,“我会保护你们,一直。”
“问题不在于您能活多久——当然,火影阁下您能活得越久越好,”虫垂之下,美人似乎微微地笑了,“而是木叶并不适合孩子的成长,斑也曾对我说过,木叶是个失败品,您不能否认吧?”
不待柱间组织语言驳斥,她疾速地说下去。
“当我来到木叶时,曾经遇见过一个日向家的小女孩——因为她擅自开启白眼,惹恼了我的丈夫,她的家族便决定献上她的性命来平息我丈夫的怒火——您当然可以说,那是日向一族自作主张,如果您在场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相信您一定会平息这件事,就像我最后平息了这件事一样。”
这位柔弱的美人冷酷地执起刽子手的匕首,用她那轻柔的言语一点点对柱间施以极刑。
“因为说到底,这不过是我丈夫一次偶然的怒火罢了。但就为了他这点大动干戈的小小怒火,一个孩子的生命就如此轻易地被她的家族献上——这难道不荒谬吗?”
“而木叶说到底,也并不能直接干涉各家族的作为,就假设您当时在场:日向一族心甘情愿地献上这个孩子,我丈夫也接受这种平息怒火的手段,您作为火影要直接干涉日向族长这一堪称懂事的选择恐怕也很困难吧?”
“就算最后您花了极大代价成功阻止了这一惨剧,但您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分家的女孩——作为事件的导火索,尽管她是无辜的,但毕竟招惹了麻烦,又惹得家族在火影眼中有了坏印象,她在日向一族以后的生活会如何呢?”
空气安静,柱间想要反驳,但悲哀地发现她所说一字不假。
“当然,这只是偶然的事件。而且即使我带着孩子加入了木叶也不会是日向一族,好,看上去很安全,”虫垂下,她似乎冷冷地笑了,“等孩子生下来,有了写轮眼,还被宇智波发现了——您也知道,这一族顽固而守旧,决不允许血继外流的。”
“那么孩子的身世必然遭受质问,他们一定会追根究底地调查孩子的父亲是族中的何许人也——恐怕那时候人人都会知道我的孩子是带着九尾袭村的叛忍的遗孤。”
千夜的声音宛如魔鬼低语,萦绕在柱间耳边。
“即使您出面保住了孩子,又怎么让我的孩子从此在众口铄金的毁谤指责里健康快乐地长大呢?更何况,作为孩子父母一辈的我们迟早会死去,到时候——您知道的,木叶又会找什么理由审判、处死这个孩子?哪怕继承了您遗志要保护孩子的学生或下属,他们的实力和威望没有您那样强大,恐怕也未必能斗得过木叶内部其他势力的反对吧?”
她刻薄道:“当然,您可以说木叶不会出现这类事情——至少您活着的时候不容许,所以那时候我与孩子就只能暗自祈祷您活得足够长久,不然您死了,我们也只好陪您一起去死。”
柱间痛苦地闭上眼,他已然发现了千夜有着和他的挚友斑一样对事情走向惊人的敏锐。
更令他痛苦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千夜所提到的种种情况,并非捕风捉影,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但千夜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没有,她的冷酷一如她的恋人、柱间的挚友宇智波斑。
“当然以上是最恶劣的猜测,也有其他选项:孩子长大了,也没有暴露身世——最乐观的猜测也不过如此,但是战争到来了,不巧的是,这孩子和自己父亲一样有着做忍者的天赋,木叶要送这孩子到前线去吗?”
柱间承诺:“我不会让孩子去往战争前线。木叶成立的初心……”
“木叶成立的初心,就是保护所爱之人不受战争困扰,让天真的孩童能够得到庇护,不再早早饱尝战争之苦。”
柱间苦笑:“原来,斑都告诉过你了。”
千夜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肚腹:“是的。所以我假设了这么一种情况:这孩子的天赋出众,如自己的父亲一样可以轻易左右前方战线的输赢,只要木叶派出我的孩子就可以赢得战局的胜利,哪怕ta还年幼,有一定几率在战争中死亡——但木叶只需要派出ta,就可以减少许多其他忍者的伤亡,您告诉我最终的答案,是选择村子里大多数的平庸忍者去死,还是只有这一个叛忍的年幼遗孤去死呢?”
不需要柱间的答复,她意味深长道。
“村子和所爱重的个人,您不是已经做出过选择了吗?”
柱间呼吸一滞,以为千夜是在说死于他手中的宇智波斑,下意识地道歉。
“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我并不是责怪你杀死了斑,那是你们之间以死相搏的战斗,我无从置喙——就是斑本人也不会怪您的。”千夜冷静地说,“只是木叶确实是一条失败的道路,它成立的初心并不重要,因为它成立之后一切也由不得建立者的初心了:村子才是最重要的,为了维护村子,哪怕手刃至亲至爱也无所谓。”
“这样的本末倒置的确是初心蒙尘,但更可怕的是你与斑最初的有关于和平的理想其实也完全没有实现:一国一村的制度并不能消灭战争,反而将战争的规模从族群升级到了国家——在这种烈度的战争下,所谓的和平简直比纸还要脆弱。想必您也见识过了,在您重病期间,虽然消息封锁,但各国已经蠢蠢欲动地试探,只要您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忍界的大战不可避免。”
千夜这时站起身,浑身的气势简直像位善战的女神,满身的金银刺绣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熠熠生辉,声音犹如金石,掷地有声。
“这样缺陷重重的木叶,这样脆弱易碎的和平,我决不能让孩子在其中成长。”
柱间浑身一震:猛一瞬间,他以为看到的是自己的挚友宇智波斑。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斑会被千夜所吸引,抛弃他与他们的理想木叶,转而投入了千夜的怀抱。
柱间不得不痛苦的承认这的确是有缘由的:千夜是那样的富有吸引力,她与斑一样,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就连他自己也都被千夜身上那股理想主义的气质所吸引——这一事实宛如啮心,一点一点地撕咬着他本人。
良久,他低低道:“但是在贵族身边,你有着这样危险的秘密,也不会安全。”
“至少孩子不必像现在的忍者一样频繁涉足战争,频繁经历身边人生离死别,或者像手无寸铁的平民,饱受战争与饥饿的困扰而毫无反抗之力。”千夜回答,“只要身份不暴露,作为月之国的贵族后裔,孩子会比在木叶要幸福平安得多。”
柱间抬起眼,在极大的身心痛苦之中,忍者之神体内反倒涌现一股异常平静的强大力量。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现在的木叶并不能让你感到安心,并非是理想的适合孩子成长的环境,对吧?”
千夜看上去似乎有些讶异:“是的。”
“如今的木叶有颇多的不足之处,正如夫人所指出的那样:木叶与其内部家族的微妙关系,木叶内部各方势力的博弈……哪怕是身为火影的我也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柱间坦率地承认,那双诚恳而坚定的黑眼睛定定地看向千夜。
“既然如此,那我仍然会行走在我和斑最初的理想道路上,为了真正的和平而不断努力,直至木叶、乃至忍界都得到真正的和平。”
斑隔着虫垂,恍然间再次看到了那个在南贺川哭泣的少年柱间的身影,听见那尚且稚嫩的忍者之神发誓要熄灭世间的仇恨与战火。
“我会做到的,让人们坦诚以对,消除家族、村子、国家之间的隔阂,延续真正的和平,为之战斗到我死去——夫人,如果木叶那时候真正的变作了我与斑最初理想的模样,到那时请你再考虑——”
“带着你与斑的孩子,回到木叶,回到我身边。”
忍者之神恳求道。
斑看着这样的柱间,一股说不出来的、几近狂喜的战斗欲在他身上奔涌,使得他几乎忍不住要震颤起来:
对,就是这样!
柱间,在通往真正的理想道路上继续与我战斗吧!
他喜爱这样的柱间,一如他喜爱战斗。
唯有柱间能让他如此尽兴。
“啊,我会的。”斑近乎愉悦地回答,用千夜的声音温柔缱绻地许诺道,“那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的,柱间。”
*
那夜的情形仍旧时刻萦绕在柱间的脑海中。
千夜的身影在其中熠熠生辉,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姿态与语气——斑爱上她简直太理所当然了,就连柱间也不能不承认他也被千夜所吸引着。
尽管在如今他明白了自己对于宇智波斑抱有何等不道德的欲望之后,他仍然承认:千夜与斑是相配的。
于是他与扉间谁都没挑破那昭然若揭的事实:他爱宇智波斑。
因为斑并不爱他,他所爱的是千夜。
柱间怀着酸涩的悲哀想到。
他回忆着与千夜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毫无遗漏。
在那些细节里,他越来越从中发觉千夜的优点,也愈来愈能想象她与志同道合的斑是何等相爱,于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对他的一种凌迟,每一个他们心意相通的证据对他而言都形同噬骨,千夜言语中那毫不留情的残忍亦是一种魅力——
嫉妒,尤其是情爱方面的嫉妒,本身就是一种不道德。
柱间一向是个克制的人,他绝不容许自己将这种嫉妒表现出来,尽管他内心正饱受嫉妒的鞭笞,忍耐着凌虐般的锥心之痛。
他向扉间夸赞千夜,说她温柔而富有远见,说她决断而不乏善良,他知道扉间以为他喜欢千夜,他也确实喜欢千夜,这一点他大可以表现出来,虽然这也是背德的。
柱间对千夜的喜爱与嫉妒同存,但那嫉妒却只是独属于他自己隐秘的痛苦——他知道这不正确,比背德还要不正确,所以他决不能容忍自己表现出对千夜的嫉妒。
扉间并不知道柱间真正的心理活动,他只看出了柱间对那名为千夜的女人情根深种。
这让他感到了棘手。
也许,他应该挑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千夜夫人。
扉间想,努力克服着自己对她身上那股宇智波斑气质的厌恶。
千夜毕竟不是真正的宇智波斑,扉间告诉自己。
就冲她拒绝了自己亲哥这一行为就知道这女人比宇智波斑那种暴戾恣睢的家伙有道德多了。
一个有道德版的宇智波斑——总体来说,应该是比较容易沟通的吧?
千手扉间心怀侥幸地说服自己,定下了明天去拜访千夜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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