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你好奇什么?”姜照野曲起手指给了江瑶镜一个脑瓜崩, “那上面都是外面脏男人的恶心事,不许看!”
江瑶经:……
不看就不看,打我做什么?
“你记住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以后警惕些, 别动不动就心软。”
江瑶镜:?
她弱弱回了一句,“您也是男子。”
怎么连自己都骂呢。
“我是男子不错,可我是你的至亲长辈,我只会护着你, 也祸害不到你头上去。”姜照野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其他男人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测的狂浪之徒,你一定要警惕再警惕。”
“你就记住了,对男人心软, 会克你自己的福运的。”
岑扶光啪得一声盖上了手上的资料, 皮笑肉不笑道:“当我死了?”
“哟——”姜照野浮夸瞪眼, “您还在呢?”
岑扶光:……
姜照野摆明了就是有话要单独对江瑶镜说。
岑扶光手里有了正事,也没空和他凑趣逗乐子了, 只站起身来,在江瑶镜耳边低语一句, 得到她点头的回应后,看都不看姜照野一眼, 扭头就走。
姜照野:!
“你看他, 你看他!”姜照野指着岑扶光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跟江瑶镜告状, “这还没娶你进门呢, 他就狂成这副模样,以后成亲了还得了?”
“您先刁难他的。”
“您可以出手, 人也可以报复呀。”
江瑶镜自认站在真理这一方,却被姜照野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说得就是你!”
“人都走了,别演了。”
江瑶镜伸手去扶他,想让他坐着歇一会,谁知姜照野瞪她一眼,手往身后一背就气冲冲向外,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又回头,“跟上呀,你这丫头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今天岑扶光不在,他就开始折腾自己了?
江瑶镜抿唇,认命跟上。
院里伺候的人不多,还基本都是江瑶镜从侯府带出来的人,对比起占地颇广的蒹葭院来说,略有些稀疏,好在院中花墙林路湖边都点上了夜灯。
虽过于安静,也不乏是另一种清幽宁静。
姜照野背着手将这院子慢慢走过一遍,他不出声,江瑶镜也不吭声,祖孙二人就在月华下安静漫步。
走完一圈后,最后在曾经的观荷亭如今的空荡湖边停下。
夜风从面前拂过,不仅有入秋的凉意,还有湖面残存的水汽。
“我也经年不曾踏入这个院子了。”
江瑶镜抬眼看向姜照野,他的脚边正好有两盏晕黄石灯,光芒虽不耀眼,但足以江瑶镜看清他的脸色。
有唏嘘、怅惘,最多的却是平静。
可独独,没有伤心。
江瑶镜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阵火气,梗了梗脖子,又强行压了回去。
“生气啊?”
她看着姜照野时,姜照野也一直看着她。
“生气我对你母亲如此无动于衷?”
江瑶镜沉默,却也没反驳。
“你还记得,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吗?”
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江瑶镜自从双亲皆丧之后,哪怕每年的祭日都十分恭敬上香祭拜,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回忆,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忆过双亲了。
因为,没什么记忆。
是的,没有记忆。
从记事起就是祖父在带自己,甚至有几年祖父都不在,只有妈妈照顾自己。
父亲母亲都是几年才回一次,那时的自己还太小,不懂得保家卫国和家人团圆这两者,是有本质上的冲突的,只能成全一方。
最深的记忆永远都是小小的自己一次次哭着去追他们离开的背影……
“不要给她贴金,她没那么高尚。”
“人总是会不断美化自己的记忆,尤其是对在意之人的。”姜照野看着江瑶镜颤动的瞳孔,“如果她在意你,便是要陪你父亲几年不得归,她有亲手为你做过什么吗?”
“针线?玩具?特产?”
“她回家时,有专门给你带过什么东西吗?”
虽然江瑶镜很不想承认,但是……
没有,通通没有。
见姜照野似乎还要继续再开口,江瑶镜先他一步,“您何必要跟我说这些?强调这些有什么用?她已经去世了很多年。”
“哪怕是我虚构的美好记忆。”
“您为什么要拆穿呢?”
“非要我承认,我不是她满含期待生下来的孩子吗?”
“不,她怀你的时候,确实是满怀期待的。”
姜照野给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那就是她嫌我不是男儿?”江瑶镜没忍住问了出来。
“不是。”
姜照野摇头。
其实他也不想提这件事,只是他发现,哪怕女儿基本没有教养过她,小月亮依旧被她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影响了。
“她有孕的时候,你父亲是开心的,所以她是期待着你来的。”
“你出生时,你父亲很高兴,她也很高兴。”
“后来你父亲守卫边境,她自然也跟着去了。”
她所有的反馈都是因为一个人,她的夫君,她的喜怒哀乐都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她何止是不在意你,她成亲后,连我这个生父,生养她十多年的姜家,她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面色是平静的,但双手却微微发颤,显然,姜照野的内心不如他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你该庆幸,她没有教养过你,你们的分开,是老天爷在帮你。”
姜照野回头看着夜色下微微泛着涟漪的湖泊,月华为它镀上了一层银辉,竟比白日的空旷鲜活了许多。
“如果是她和你父亲同时在家,那么她就会教导你,必须完全顺从你的父亲,不能忤逆他分毫。”
“如果她在家你父亲在边城,那么她会整日以泪洗脸,日日在你面前哭诉思念之情。”
“她教养你,只会出现上面两种情况。”
他回身看着杏眸微睁的江瑶镜。
“你能接受哪一种?”
哪种都不能接受。
江瑶镜深知,即使母亲在家,祖父也不会松懈自己的教养,依旧会为自己去寻先生,那么自己自小的观念也会如此刻一般被理性塑造。
而理性的自己,遇上完全感性的母亲。
哪怕碍着母女关系多有忍让,也一定会走到两看相厌的结局,哪怕是亲母女。
“她……为什么会如此呢?”
“我也很费解。”
“明明是和男儿一样的教导,姜家女几百年都是正常人,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情种,我是死活没看出来你父亲还能有这般能耐,让人疯魔至此。”
“早知如此,当初江鏖领着他来求娶之时老夫就该拿着扫帚把他们打出去!”
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磨了牙,江瑶镜默默后退了一步。
“不说那个孽女了,等我死了再去下面问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秦王对你的热烈追求,让你想到你母亲了,是吗?”
一样的炽热,一样的不顾一切。
江瑶镜缓缓点头。
美好却过于炙热,想触碰,又恐灼伤自己。
“你被他骗了。”
这五个字一出,江瑶镜不明所以,“他骗我什么了?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付出?”
“你确实什么都没有付出,你只是愈发觉得愧对他而已。”
姜照野这大半生看过太多人和事,战乱的白骨,盛世的朱门,他都切身经历过。
虽不至于一眼看穿岑扶光,但也深切知晓,嬉笑怒骂只是他愿意表现出来的亲和一面罢了,心机深沉和不折手段才是秦王的本色。
“他真的没有发现你前面使的那些小手段吗?”
这个问题,江瑶镜不敢回答。
“他绝对发现了。”姜照野给出了极其笃定的回答。
“我就让你住在这蒹葭院而已,你也不会向他抱怨,可白日,他故意为之的那些话,为老不尊倚老卖老都是在回击我,这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的心慈二字,才是他的目的。”
“他在质问我,为何明知母丧是心结,还重开蒹葭院让你住了进来。”
“他借着笑言,在说我对你没有慈爱之心。”
如此敏锐并且双方身份微妙他暂时还要伏低做小都能找到刁钻角度给出质问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略前面那么多疑点呢?
江瑶镜也不傻,姜照野破开迷瘴后,她很快就想到了岑扶光为何会顺势而为。
“那他没有追根究底,是因为目前的发展是有利于他的?”
姜照野:“你慢慢对他心软,并且逐渐像他靠拢,他的目标一直在达成的路上,他当然不会破坏目前的平静。”
“可一旦他的期望落空,他瞬间就能翻出旧账来辖制你,进可攻退亦可守。”
“放心,他跟你娘,完全是两种人。”
江瑶镜诧异抬眉,“您,这是,在为他说好话?!”
姜照野:……
“你这孩子怎么抓不住重点呢?”
“老夫是在告诉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哪怕他面上做得再真,十分情谊信五分就已经足够,永远要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要被他骗了!”
“他心里装着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纯粹不了。”
“他和你娘确实不同,但他更危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两之间,还有些磨。”
“好好好,我信了,我也听进去了,您别急。”
江瑶镜连忙伸手扶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姜照野吹胡子瞪眼的,又骂了好几句才接着道:“让你住进这蒹葭院,是为了让你直视她。”
“她已去世多年,憎恨美化都已不必。”
“你只需要直视她就好了。”
“而当你直视她,你就会发现,她就是个颅内有疾的蠢货,被她影响,你也会变成蠢货。”
江瑶镜:……
“知道了,我不会变成蠢货的。”
“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你要是日后变得和她一样,老夫死都不会瞑目的!”
“……绝对不会!”
—— ——
而离开蒹葭院后,江照野回了自己院子,两个儿子已经忙得眼眶发红。
既然把自家所有内鬼名单都交了上去,虽然不知秦王会何时动手,但姜家也要提前规划他们离去后的职务分给谁,又要如何再次扎紧篱笆。
还有更久远的,事情闹出来后的名声问题。
如果那几家真的牵连到了域外异族,姜家没做这事不心虚,就算被牵连也有限,伤不了筋骨。
可就怕秦王离开江南后,新起来的世家会以此为刃来攻击鹤鸣书院的名声。
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来。
新入场的势力,若是官宦世家还好,和姜家无关。但如果是那几个二等书院顺势崛起的话,那鹤鸣书院就是他们的唯一目标。
虽然书院之间大多是良性竞争,但大恶之徒哪里都有。
万一人家就看你不顺眼,就是想把你鹤鸣书院连根拔起呢?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确实很低,但不能说完全没有。
鹤鸣书院就是姜家的根基,任何微小的可能都要提前做好预防。
事情既多又杂,姜闻遇姜闻声两人已经忙得眼花缭乱,想起一件就扯过一张纸,快笔写着应对措施。
姜照野没有打扰他们,而是翻看他们已经写好的措施建议,翻过几页后,心里还甚满意,两个儿子都算是练出来了。
视线在两人之间绕了圈,最后伸手点了姜闻声。
“你和小月亮关系更好些。”
“明儿你就在家里处理这些事,书院的课我帮你上。”
“不至于吧?”姜闻声倒不是认为江瑶镜不该管这些事,“她已经做过掌家宗妇了,处理家中事务得心应手,不用再教她了啊?”
姜闻声以为父亲这是想锻炼江瑶镜,可她掌家这门课早已通达了。
“啪!”
姜照野直接把手中纸卷成筒给了他脑袋一下。
“亏你还经常和她通信自诩关系不错,江鏖是个莽夫不曾察觉到她出了问题还勉强可以理解,你也没发现?”
小月亮出了什么问题?
不止姜闻声,一直沉默做事的姜闻遇也抬起了头。
姜照野:“她一个小姑娘,责任心大到吓人,就连择婿,她居然都把日后可能会连累到外家的事给考虑到了。”
“谁家小姑娘选夫婿时会考虑这个?”
“她还没出问题?”
姜照野一声冷笑,“明儿你等着瞧吧,她肯定会愧疚,会死命想帮忙,因为她认为,如果没有侯府这门亲,家里就不会遭这一次罪。”
“永远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也不怕哪天压垮了!”
“明天你就让她看着,任何事都不要她帮忙。”
“姜家有自行承担和规避风险的能力,完全不用她来帮忙,更不需要她把姜家人的前程都惦记在心里,她顾好她自己就行了。”
“行,我知道怎么做了。”姜闻声认真点头。
*
送走姜照野后,江瑶镜直接洗漱上床,半靠在床上,看着床帐发呆。
真的发呆。
什么都没想。
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从前只以为母亲失望自己是个女儿不能继承家业,所以对自己没有半分留恋,甚至做出殉情的决定后都吝啬对自己留下只言片语。
原来只是因为她满心都是父亲。
不止自己,恐怕连她自己都丢失了。
该释然吗?
也没有,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说到底,她已经去世多年,自己和她之间的简单记忆并不足以支撑多年怀念,她永远都看着父亲,自己也永远看着他们的背影。
外祖父说得对,直视她,放下她。
可这种事情哪里是一瞬间就能做出的决定呢?
只能交给一直往前走不停歇的时间。
现在,复杂万千的思绪是必然的。
“他有没有说我坏话?”
岑扶光突然掀开床帐露出一个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瑶镜。
面色微红,脸覆薄汗,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没有。”江瑶镜笑道:“他还帮你说了不少好话呢。”
“不可能!”
“他哪有这么好心?”
“知道还问?”
“问了憋屈的还是你。”
岑扶光:……
老顽童果然没安好心!
他伸手把床帐一掀,眼看着就要扑过来,江瑶镜花容失色连忙阻止他,“我已经洗过澡了,你一身臭汗,快去洗漱,别挨我!”
岑扶光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媳妇,再低头看看自己衣摆的尘埃。
迅速转身离开。
动作非常快速地冲洗了一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重新跑了回来,一身凉气挤上了床。
“你又用凉水冲洗了?伤口呢,伤口有没有沾到水?”
“习惯,没有。”
岑扶光非常简略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手一*7.7.z.l伸就把人捞进了怀里,只告诉她,“媳妇,咱两才是共度一生的人,你最该相信的人,是我。”
“老顽童就是不安好心,你不要信他。”
江瑶镜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型极为优越出色的凤眸此时正十分紧张地盯着自己,眼睫还沾着水珠,又多了几分潋滟。
她伸手拂过他眼睫上的水珠,他下意识的眨眼,长睫划过指腹,痒痒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
她的声音温柔,一如她这几日逐渐开始亲近他的时候。
其实,她也真的没有撒谎,在她看来,外祖父确实是为他说了好话。
虽然外祖父的本意是提醒自己,不要轻信男人。
但这样的情爱,反而是最适合自己的。
岑扶光先前的所有炙热,自己都有所感动,也确实逐渐心软,但心中也是害怕的。
确确实实被母亲影响到了。
惧怕甚至恐惧这样一往无前只有彼此的感情。
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时,感动恐惧夹杂缠绕,真真让人不知所措,红颜祸水的名头自己承担不了,幸好只是错觉。
如今知道他心中有正事,有江山有亲人,有什么都好,心机也好,手段也罢,甚至强势欺瞒等等什么都好,掺杂在其中什么都可以。
完全只有彼此,亲人责任都可以完全抛到脑后的纯粹爱情。
不想要。
也回应不了。
第62章 ……
翌日, 岑扶光在天际尚青时就已经睁眼,黝黑凤瞳无神,只安静看着帐顶。
人醒了, 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怀中忽然传来动静, 他下意识伸手拍着她的背, 但这次没让人接着睡,然而把人拍醒了?
江瑶镜撑着手臂起身,低头,懵懵地看着他。
而岑扶光, 眼睛眨了眨,看向了自己的手, 这次力气用大了?
两个人都没有彻底清醒,只凭着本能行事,大眼瞪大眼好一会儿后岑扶光瞳孔终于聚焦, 眉尾一扬就把人抱在怀里, 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晨起时的喑哑声音浅笑着问他,“怎么醒这么早?”
“蒙学进学时候可还早呢。”
姜家蒙学进学的时辰确实挺晚, 辰时中去了,也不知是姜家哪位祖宗规定的, 反正一直都是这个时间顺下来了。
小萝卜头们还挺高兴的,能多睡会是一会嘛。
虽然已经好几天, 尴尬也过去了, 但江瑶镜听到蒙学二字还是觉得脑瓜子疼, 刚醒时的水波秋瞳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却又看到了他骤然深沉明显情动的双眸。
直接把人推开,迅速翻身下床。
“今儿你忙得很, 快些起来吧。”
徒留岑扶光一人呈大字型瘫在床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斗志昂扬的兄弟,岑扶光一声长叹,就目前这光景,还不知何时才能离开姜家。
不离开姜家,就完全吃不了肉。
姜家果然克本王。
那本王,只能去克别人了。
用过早膳后,姜瑶镜难得帮他整理了一番衣领,把人送到门口之际,到底还是开了口,“别玩得太过火。”
岑扶光今晚会在新买的宅子里设宴,不还派帖,想来就来。
过于随意,也过于不安常理出牌了。
谁家好人大晚上的开宴,还一副欢迎任何人前来的样子?而且这个消息是刚刚才放出去的,都没给人留准备赴宴的时间。
不过他此次来江南,本就不是礼贤下士那一套,他就是来收拾人的。
如此作为,也能说得过去。
只是怕他上头,别第一天就把人玩死了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
岑扶光应得很是痛快,就是那一身跃跃越试的劲儿,摆明了今夜他要来个大的。
江瑶镜有些不安地目送他大步离开。
此时距离蒙学进学的时辰还早,天都没彻底亮堂呢,江瑶镜倚着门扉,在想要不要睡个回笼觉?正要回身,从外面进来个眼生的小丫头,见礼后脆生生道:“表姑娘,二爷请您过去一趟呢。”
小舅舅?
江瑶镜换过一身衣裳,跟着小丫头出去了。
谁知直接被带进了姜照野所在正院。
不过没看到外祖父,只看到形容憔悴,衣裳皱巴巴的小舅舅,她福身见礼后才问,“小舅舅你这是,熬了一宿?”
姜闻声双目无神点头,也不多话,直接把一沓纸递给江瑶镜。
“你看完就知道为何。”
“我先去洗把脸。”
说完就站起身来闭着眼游魂似地往外飘,江瑶镜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稳撞到门框上,好在很快有小厮过来把人扶住了。
待两人身影彻底离开视线后,她会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
一页页翻过去后,秀气的眉心终于紧颦。
怎么说呢,侯府和江家自从联姻后就是实在亲戚,哪怕两家长居的地方一南一北,平时没有多少交集,在外人眼里,两家依然是一体的。
知道姜家被人下套是因为提前下手防备大表哥借着侯府的势力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其实心内并无太多想法。
世间事总是一饮一啄都有定论,享了好处自然也要承担不好的。
不至于愧疚,虽然心内有些郁郁之气。
但那几家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牵扯上外族之事?这种事情在江瑶镜眼里和叛-国无异,这种事一旦沾惹,就是把九族的命都别在了腰带上。
他们怎么敢的?!
姜闻声很快就回身,江瑶镜挥散房中下人,一脸正色,“这种事情要提前告诉秦王,他们狗急跳墙之际家里一定会被牵扯的。”
“事先告诉秦王才是上上策。”
和父亲一样的决定?自己和大哥,还不如外甥女果决?
“已经说了,昨儿就把名单给他了。”
他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但秦王并没有马上带走这些人,反而是增派了一些人手进来,我瞧着是监-视,估计也是想看看是否有大鱼吧。”
江瑶镜从来不会主动过问朝政大事,哪怕她清楚只要不是绝密岑扶光一定会告诉他。
不要插手朝政,这点她一直遵循得很好。
心知他绝不是简单就跟着自己跑来了江南,一定还有其他正事,也从来没有过问过。
她心里有着自己的一根弦。
但如今不同,姜家卷了进去。
虽然是被牵连,就算被责罚亦是小打小闹不会伤了根基,但江瑶镜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在结果未出之前,未雨绸缪是对的,可将功补过双线齐下不是更好?
前朝宝藏。
这四个字瞬间就涌现在了她的心底。
那个被程星回带回来的,和自己相似的女子至今没从岑扶光嘴里听到半分消息,他去了芙蓉城,马上又跟着自己来了江南。
是有人逃窜至江南,还是宝藏的指向在这边?
姜家人又发现了他们疑似株连西戎的动静。
西戎和前朝宝藏有没有关联呢?
如果有,会是谁的陵寝?
能和西戎牵扯上,那必然不是皇上和王爷,只能是和亲的公主。
前朝史料在江瑶镜脑海中一页一页翻过,去往西戎的公主和宗室女的名字在心中划过,最后确认了大致人选。
昭平公主。
如果真有前朝宝藏,那必然是和她有关。
可是想到她又如何呢?
并不能确定在哪。
而且,江瑶镜真的想不通那几家为何会有西戎勾结,他们在江南盘踞数百年,当即皇上并非狠厉之人,哪怕将来在朝上和南派世家博弈压制,最多就是技不如人退回江南。
百年世家哪家没有几个保命的真本领呢?
便是一时败落,蛰伏几十年,族内有个新生的人才,又可以再筹谋,未必不能翻身。
这才是世家该玩的路数,从来没有哪家能够长盛不衰,起起伏伏才是世间常态,只要族中底蕴犹在,终有起复的那一日。
可一旦他们和外族勾结,被抓到是要灭族的。
哪怕前朝宝藏也不应该呀,他们又不缺银子。
江南的文骨和西戎的荒野,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从前亦有外族攻入中原的例子,中原人直接成了……
他们又不是不知外族统领中原后会怎么做,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这种一旦被抓住至少会被夷三族且最终没有多少利益的事,他们疯了?
江瑶镜久久不言,脸色还愈发难看,姜闻声想岔了,竟是告诫她,“虽然秦王对你有意,但国事家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们家给了名单是不错,但秦王复查一遍才是真,总不能我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吧?”
“你可不要因此生了芥蒂,这种心思不能有。”
江瑶镜:……
“我只是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勾结西戎,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做。”
姜闻声:……
他也不尴尬,想了想,瘪嘴,“咱们是正常人,若是能想明白蠢货疯子钝物的思路,那不就跟他们是一路人了?”
江瑶镜:看来一宿没睡的怨念很重,但话糙理不糙。
姜闻声下午还想补个眠,喝猛了一口浓茶就开始办正事,直接当着江瑶镜的面唤了管家进来,一边吩咐诸事一边小心看江瑶镜。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拒绝江瑶镜的帮忙,谁知她又低头复看手中的资料,压根都不带看自己一眼的。
姜闻声:……
哈。
父亲也有预判失误的一天。
睡醒了要好好嘲笑他一次才是!
至于责任心太重这事。
姜闻声昨儿初听是觉得不太对,但昨夜偶尔偷懒时,又觉得责任心是好事,虽然太重可能会压垮双肩,但外甥女是个韧性十足的人。
她不会被压垮,她只会触底反弹。
除非天塌下来的大祸事。
但如果真有那一天,大家伙一起赴死得了,又何须她来抗?
她自幼是同男儿一般教导,可她是女子,不能出侯拜相,不能潇洒游历四方,责任心太重确实不行,但这种自幼就成型的性格,哪里是短短几日就能改变的?
正路走不通,姜闻声想玩点邪门的。
他的脑海一时间疯狂转动。
江瑶镜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她不仅复看手中的资料,还把从前姜家收集的的情报也都拿了过来,单独放在一个小桌上,一页页翻开。
全部大致过了一遍后。
又自己寻了笔墨纸砚,将各家倾力培养的核心弟子的名讳一一列上,再重头开始,将资料上的,他们近十年的人生大事一一记上。
这是一项笨办法大工程。
可是侯府在江南无人,姜家近日是多事之秋,他们主要的还是以保全自身为上,先把自家的篱笆扎紧再说其他。
且这事如今还是绝密,不能被外人知晓。
这书房只有舅舅,竟连舅母表哥他们都不曾出现,也不知为何,许是两位舅舅的妻族,也有问题?
索性江瑶镜什么不多就时间多,她也耐心十足,就一个一个慢慢列,随着簪花小楷缓慢的铺列,一个个江南俊秀子的生平在纸上浮现。
她从来相信任何事都有源头,任何改变都是从小事开始。
只要抽丝剥茧下去,总能找到的。
姜闻声先前还有心思观察江瑶镜,后来也沉浸在正事中,不止有家中仆人,主支一共就三房,还有不少主子要清理出去。
现在不必告诉他们,但他们背后的长辈却是不能不知会的。
也幸好能在主支容养至今的长辈,哪怕头发花白亦是明事理之人,事关家族生存的大事,他们便是不舍也会下定决心。
还有两位走路都需拄拐杖的,当场把拐杖撇了,说要回去坐镇书院。
忙到眼前发黑的姜闻声简直热泪盈眶。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于是午后闲暇,从鹤鸣书院溜达着回来验收成果的姜照野,一进书房,看到的就是忙得头也不抬的两人。
小月亮那边的桌上叠的纸本甚至比姜闻声还高!
老二这个没用的东西,老父亲的交代他全都丢到脑后去了是不是?!
姜照野无声走过去,对着姜闻声就是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是颗好头!
没有任何防备的姜闻声差点以脸抵桌,大怒回头就看到了满脸写着我生气了的老父亲,他眨了眨眼,又回头看了一样同样被声音惊醒有些懵的江瑶镜。
“我没有让她帮忙。”
“她在忙自己的事,我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姜闻声直接喊冤,江瑶镜虽然不知这父子两玩的哪一出,但她确实没有帮任何忙,甚至都没听小舅舅在吩咐什么,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
只是点头。
“对,我在弄其他的东西。”
错怪亲儿子的姜照野丝毫不觉尴尬,养他这么多年,打两下怎么了?直接把满目愤愤的姜闻声丢开,走到江瑶镜的书案前,“你在弄什么?”
江瑶镜直接把纸递给姜照野看。
一上午的时间,就记录出了一人的生平。
姜照野两眼就看完,很是不解,“你记这些做什么?”
江瑶镜整理了心中的思绪,“我觉得,任何改变都是有契机的。”
“虽然他们只是族中年轻弟子并不能决定族中大事,但各家主事之人已经老迈,都是坐镇家族守着后方,也多以守成为主。”
“老人主动求变的几率太小。”
“应当是一直在外的年轻人遇到了什么契机,才慢慢改了守成的局面。”
“但人的一生轨迹,基本都有迹可循,尤其是世家子弟。”
“忽然得宠?又或者慢慢疏离靠近某些人,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笨本法,但如果能找到,就能扯出源头了。”
姜照野马上就明白了江瑶镜的意思。
姜家也是以守成为主,断尾求生保住清名,但她却选择了另一条路,将功补过,若是成了,未必不能再送姜家一段青云梯。
都是上上策,只看家主怎么选。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姜照野摇摇头一声唏嘘长叹,江瑶镜还没来得及出声安慰他呢,他回身又是一巴掌盖在了姜闻声后脑勺。
“啪!”
“都是年轻人,你看看你外甥女,再看看你!”
姜闻声拳头攥得邦紧。
他直接扭头看向江瑶镜,江瑶镜心里一个咯噔,眼睛瞪大。
你不敢得罪外祖父,也不要来折腾我呀!
不管了,就是你了,谁让这里你最小!
“你现在好丑。”这五个字一出,江瑶镜愣在当场,他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柄小镜子,直接竖在了江瑶镜眼前。
镜中的她和晨起时并无太多区别,但因在家中,并未涂脂抹粉,又极度专心用脑了一上午,从来清亮的双眸竟也些许黯然,红丝微显。
看起来很是疲惫,是不如活力十足时的娇美。
江瑶镜还没反应过来,姜闻声的恶毒话语又跟着响起,“想太多,老的快!”
江瑶镜:!
她直接起身,迅速福身告退。
“我突然有点事,先回去一趟,半下午的时候再来。”
小碎步极快的走了。
姜闻声得意朝目瞪口呆的姜照野扬眉,“怎么样?女儿家再如何都是爱美的,你那套劝解的法子过时了,从小到大她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已经根深蒂固了,正法不行,得上邪门的!”
还得是自己呀。
摇头晃脑很是嘚瑟。
姜照野冷笑一声,抬手。
“啪!”
后脑勺第三次受到重创的姜闻声悲愤抱头。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63章 ……
江瑶镜回了蒹葭院后, 简单用过午膳就拉着江团圆各种倒腾脸上的东西,最后还用价值千金的神女玉容粉厚厚在脸上敷了一层小憩了一番。
于是当她慢悠悠再出去在姜闻声的面前时,依旧是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但白里透红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 精神也焕发了出来。
把姜闻声的瞌睡虫都给惊没了。
瞪着一双泛着红血丝双眼把她上下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最后吐出六个字,“女人果然善变。”
江瑶镜:……
“男人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怎么跟舅舅说话呢?”姜闻声叉着腰不满。
“我可没有说外甥女丑的舅舅。”
江瑶镜单方面决定和他断交了,自顾自回了自己那张桌子,对身后的不满念叨采取不看不听的无视态度。
姜闻声念了半天发现始终没人回应, 再抬眼一瞧,好外甥女已经开始忙正事了, 显然压根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气闷半晌,到底还是期期艾艾的凑近。
“你用了什么好东西?”
“还有多的没,我给你小舅妈买点。”
江瑶镜手中毛笔一顿, 掀起眼皮看了姜闻声一声, 忽而一笑, 很是恶劣,“你完了, 我要跟小舅妈告状,说你嫌她老。”
“你这是什么话?”姜闻声跳了起来, “我这是讨她欢心,哪里是嫌弃她老?你不要污蔑我。”
“不嫌她老, 找我买什么?”
“还不是你们女人都最在乎容貌, 就算她现在不需要, 肯定也是欢喜的。”
“所以你就是故意的。”江瑶镜狠狠攥着手里的毛笔, “你戏弄我,还想拿我的东西去讨好小舅妈?想什么美事呢。”
姜闻声:……
“又不是我, 是老爷子。”他毫不犹豫就把老爷子卖了,虽然明知老爷子已经回了鹤鸣书院,他还是警惕观察了一番四周,“是老爷子说你责任心太强让我给你掰回来,可你都多大人了,正当法子根本无用。”
“我就上走走邪门的道嘛。”
江瑶镜:……
“你这邪门就是往人痛处戳?”
姜闻声振振有词,“痛处才有效,不疼不痒算什么邪门。”
“呵。”姜瑶镜被生生气笑了,直接犀利点出核心,“你明明就是完成不了外祖父布置的任务,又忙了一夜,把气撒到我头上来了。”
“你等着吧。”
“我在江南的时候,小舅妈理你一下都算我输。”
说完就继续埋头正事,彻底不理姜闻声了。
姜闻声:……
疯狂回忆这些年两人的信件,信里有抱怨过媳妇的吗?
有。
还不止一次。
完了。
姜闻声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头也不抬的江瑶镜先声夺人,“你再不干正事,不止小舅妈要收拾你,外祖父也不会放过你的。”
姜闻声:……
他抹了一把脸,回到自己位置端坐,提起一股劲儿继续处理事情。
书院又恢复了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一脸莫名进来又满目沉重出去。
既然是外祖父吩咐的事情,江瑶镜还真分出了一点心神在旁人身上,虽然小舅舅夸大了事实,没说不会伤到根基,让他们心神俱裂,但居然没有一个人对自己横眉以对。
外人清不清楚不知晓,但姜家肯定清楚,秦王是追着自己来的。
居然没有怨怼吗?
虽然被好几个人临走之前看了一眼,最多就是幽怨。
看来姜家的根基还是没乱,虽然外围被渗透了不少,但核心的人和事,至少都是明事理的。
希望能过将功补过吧。
她再度埋首,继续自己的笨办法。
下午的速度比上午快了许多,这资料在脑海中已经过了几遍,记忆力出众的她,虽还不到默背的程度,但只看一眼开头就能想到结尾。
于是当姜照野踩着夕阳再度溜达回来的时候,江瑶镜面前铺的纸上,上午还只一人的生平,下午已经列了六人上去。
江瑶镜盯着手中纸张,眉心渐锁,心内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这是撞大运了?
随便开启的第一家,就好像有些不对劲呢。
*
姜照野瞅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晕睡过去哈喇子流了一桌子的姜闻声,无声走到江瑶镜面前,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江瑶镜抬眼起身,姜照野示意她跟他出去。
她看了一眼已经睡过去的小舅舅,放下手中纸张跟着姜照野出去了。
也没走远,祖孙两就在院中的闲庭停住,姜照野自己在书院思量了一下午,还是决定亲自上,老二那货靠不住。
“小月亮啊……”
“外祖父,我不觉得我责任心重有什么问题。”
江瑶镜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既冠了同样的名姓,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在这个随时都会被连坐的地方,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任何重大决定前本就该考虑家族其他人。
“我知道,您是想让我亲眼看看小舅舅可以处理家中事,确实游刃有余,确实再大的风流,姜家也可以平稳前行。”
“意在让我不必过多思虑姜家前程。”
她伸手扶着姜照野在石凳上坐下,又接过小丫鬟端上来的茶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置他的手边,见他喝了,才接着继续道:“可您大概是不知晓的,侯府诸事,基本都是我在管,即使是出嫁后。”
“祖父他确实不擅长料理家事。”
“就算我在姜家过得再轻松,回京后我依然要主管侯府。”
姜照野张口就要骂江鏖无用,她却悠然一笑,“我并不觉得累,我反而觉得被需要。”
“您也清楚,我自幼便是如同男儿一般被教养长大的,可再如何和男儿一样的学识见地,我终究是女子身。”
江瑶镜垂下眼帘,神情有些恍惚。
“我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忍,我看过深山部族的神秘,我亦听过火炮在头顶炸开的声音。”
“不敢说自己见过广袤山海,充足了多少见识。”
“但确实,和寻常闺阁女儿有区别。”
“可我只能归于内宅。”
“我不能科举入仕,我亦不能志在四方,我只能打理好家事,和其他夫人交际好关系,但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后宅女子之间的交际。”
并非贬低她们,而是思维的不同。
自己习惯从理性利益的角度出发,就譬如程星回的小妾,知道时第一时间就分析她背后的利益关系,而不是打压防备她或者夺回丈夫的心。
但偏偏,后宅夫人的交际,多是围绕情感二字来的,夫妻感情,丈夫花心,婆媳不和,小姑子拉偏架,都是情感为上。
她们不是为了寻求帮忙,就是互相抱怨一番,说完后,好像心神就舒爽了,回去继续过日子,等下次再重复同样的困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江瑶镜也从来不会干涉别人选择,基本都是聆听为主。
但其实,她不喜欢。
连聆听的角色都不想扮演。
哪怕听这些闲话只要放空脑子就好。
就是觉得心累。
因此并不热衷权贵夫人的宴会,能不去就不去。
江鏖手中的茶是彻底喝不下去了。
这事能怪江鏖么?
不能。
那时战事不稳定,江鏖也说不好自己会不会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如同男儿一般长大才是对的。
一旦江鏖有个什么意外,江瑶镜哪怕是女儿身也能好好活下去。
但偏偏,世事弄人,中原稳定了,盛世将来,男主外女主内是几千来早已经烂熟于心的铁律,偏偏,她是被当做男儿教养长大的。
她学了男子该学的一切却不能去外面搏前程。
她是女子身却无法融入深闺女儿的话题。
两边好像都把她排除了。
“那这样看来,你和秦王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姜照野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江瑶镜也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她摇头,“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恒心,虽然有些迷茫,但祖父在,定川侯府安好,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那一条路,哪里是好走的呢……”
“你要寻自己的道。”姜照野继续开解她,“既不喜欢后宅,也没那么大的野心,那就找到令你自己舒适又能一展所图的方向。”
“你生命中,影响到你人生的事情是什么?”
影响到自己的人生的事情?
曾经是孩子,要侯府后继有人。
现在依旧还是有这个执念,但好像没以前那么执着了。
除开这个,就是与父母分离和战争了。
但这两个都太过宏大,就算圣人转世都无用,更别提自己这个没多少恒心的凡人了。
“你真的可以认真想想。”
姜照野为她指明前路,“你的被需要被认同不能来自江鏖或者秦王,而是要来自你本人。自己认同自己,才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你觉得,打理好家事,应酬好人情往来让你认同你自己了吗?”
江瑶镜摇头。
“那就再找其他道路,不要伟大高尚的目标,那是圣人的路,咱们都是寻常人,一些小目标足以,得从你自己在意且想要改变的地方去想。”
自己在意和想改变的地方……
江瑶镜一时心绪万千,父母和子嗣不分离,这点好像再如何细化小目标都做不了,而且那是旁人的事,不能因为自己的在意就改变别人的命运。
那就只剩战争。
战争永远无法避免,这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减少战争带来的伤害?
又该如何减少?
战争这个命题,可以细化成百上千的小目标,每个小目标的方向也都不同。
“也不要死命去想,这种事,只在某次观花饮茶的时候,自己就出现了。”
江鏖忽然凑了过来,笑得贼兮兮,“你自来了江南就被关在家里,也该出去走走了。”
“那河中的红船,不止有卖艺不卖身的花娘,更有潇洒不羁的清倌人呢。”
清倌人当然没问题,但前缀是潇洒不羁就有大问题了。
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江瑶镜瞪大眼看向姜照野。
姜照野肯定点头。
江瑶镜:……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鹤鸣书院的山长,天下才名颇盛的洗鹤姜氏,亲外祖父,这是在让自个儿外孙女去喝花酒?
“你这个小古板。”姜照野没好气白她一眼,“那条河上都是清的,男的女的都只是卖艺,和青楼楚馆不同。”
“你表姐表妹们都去看过了。”
“只要不坐自家标识的船,不去甲板招摇过市,谁知道里面是谁?”
“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前两年你表姐还暗戳戳地给那男花魁投银子呢,不止她,其他几家的女儿都干过这事,没人说罢了。”
“而且那男花魁我还去瞧过呢。”姜照野兴致高扬的分享,“男生女相,确实很美很妖娆。”
很美很妖娆的男花魁?
江瑶镜眨了眨眼,真的有些意动了。
见她神情有所放松,姜照野再接再厉,同仇敌忾的样子,“而且今日秦王的宴席,据我所知,稍微有点人脉的人家都去了,而且都把自家未嫁女带去了。”
“你不会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吧?”
江瑶镜当然知道。
就算他们知道了秦王是追着自己来江南的又如何?
又没有大婚。
就算正妃之位不能肖想,不还有侧妃吗?
因此,就算知道秦王此次来江南是来者不善,但权利动人心,万一自家女儿入了秦王的眼呢?不仅可以免了此次责难,说不定还能青云直上,愿意赌一把的人大有人在。
“你没出门不知道。”姜照野很是幸灾乐祸,“今天这江南城的金银铺成衣店,基本被人扫荡一空了。”
“今晚的秦王殿下啊,就是那天上的烛火,吸引无数的美人蛾前仆后继了。”
“他真的能坐怀不乱吗?”
江瑶镜:……
“您到底是在报复他还是刺激我?”
“当然是报复他了。”
姜照野还是分得清主次的,“他都美人环绕了,你一人独守空房岂不可怜?”
“去看看男花魁呗,好歹找补几分回来,光看看没事的。”
姜照野不停怂恿。
江瑶镜默默瞅他,“行啊,但是被他发现的话,我就说是你让我去的。”
“说呗。”
“他还能打老夫不成?”
姜照野一脸桀骜不逊。
江瑶镜瞅了一眼他微微颤抖的手,你不慌,你腿抖什么?
到底也没有戳穿他,认真想了想。
也是,来了江南后就被关在家里,莫说玩乐,连表哥表妹们都不得一见,也不知他们的母家是不是也跟着给姜家添了乱,不然外祖父不会不让他们出来见客。
姜家目前还是一团糟。
而岑扶光在外面也开始搅风弄雨,这两天还好,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去了,顾及不到自己这边。
但等他真的开始下手,且旁人束手无策时,他们的歪点子一定会动到自己身上,毕竟自己算是他明牌上的软肋了。
到那时,就真的不能出门了。
好容易来次江南,总不能一直呆在姜家吧?
“行,那就出去逛逛。”
第64章 ……
既然要出去逛逛, 身上这身家常穿戴就不能够了,江瑶镜回了蒹葭院去梳洗,而出行需要的一切, 都被很是兴奋的姜照野给包在身上了。
回想外祖父刚才一把年纪了还激动得原地蹦跶了两下, 江瑶镜还是忍不住失笑摇头, 看来他和岑扶光的互相折磨,注定要持续很久了。
“对了,团圆。”
江瑶镜侧头,“咱们带了几盒神女玉容粉?”
“八盒。”江团圆马上回道。
“给大舅母小舅妈分别送两盒。”
“不用你去送, 分装好就给外面的姜家小丫头吧。”
“大舅母那边不必多言,只当是我这个外甥女的孝敬了。”江瑶镜促狭一笑, “小舅妈那边倒是要留一句话。”
“什么话?”问话的功夫江团圆已经在翻箱倒柜了。
“也不必说其他,你只把这神女玉容粉的效用说给小丫头听,再让她转告, 这是小舅舅特地命我送的。”
江团圆:“你两又吵架啦?”
江瑶镜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江团圆也不在意, 姑娘和小舅舅日常互相翻脸已经习惯了,她把东西找了出来, 用锦盒装好,出去找小丫头了。
很快回身, 见江瑶镜正坐在镜前挑选今日要佩戴的手势,快走两步过去, 直接拿去梳子为她通头, 同时小声道:“姑娘, 我听姜家的下人说, 今日城里的各大成衣铺子,热闹得很呢。”
虽然不许旁人来蒹葭院, 姜瑶镜也几乎不外出。
但下人是没妨碍的。
其他人都没怎么出去,就江团圆往外面窜了几次,她也机灵,旁人问她江瑶镜的事情她都一问三不知,反而打听到了不少姜家内部的八卦。
就比如大舅母和小舅妈虽然面上和熙,实则内里总是暗地争锋。
家中姑娘好像都回了外祖家。
二房那边来了几次,出去的时候面色总不好看。
三房更惨,连门都没让进。
零零总总的,江瑶镜听了不少*7.7.z.l。
今天居然还学会暗戳戳给岑扶光上眼色了?
“他就吓唬了你几次,也没真的惩罚过你。”
“你就记在心上了?”
江瑶镜笑问。
“我是姑娘的人,便是以后成婚了也轮不到他来惩治我。”江团圆小声反驳,见她眸中笑意更深,急了,跺脚,“姑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呢?”
“说不得今夜他就左拥右抱了!”
江瑶镜:……
岑扶光的人缘这么差么,外祖父明晃晃的拱火,江团圆也在煽风点火。
“不会。”
她摇头,说得笃定。
“不是信任他的情谊,而是他是去办正事的,我信他公私分明。”
便是会有新欢,也是日后,现在是不可能的。
江团圆也不是真的对岑扶光有多大怨气,既然姑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也不多言,安静为她梳妆。
穿戴好后,除了江团圆,还有刘张两位妈妈,和在姜宅窝得快要生锈的江风等人,江瑶镜这次把他们一起带了出去。
他们亦是第一次下江南,总要好生逛逛的。
一群人连马车都没坐,低调地从侧门出去。
入夜后的人间天堂依旧游人如织灯影重重,江瑶镜在长街上漫走,举目打量四周,怎么说呢,同样的城中繁华长街,不见任何景致相衬,江南就是比京城秀气许多。
不光是女儿纤弱的身姿,亦是男子多着儒衫之故。
说话轻声细语,便是摊贩的吆喝声好似都比北地的京城柔和许多。
不过今夜的游人,多是寻常百姓居多,锦衣少年和绸缎少女几乎不见。
看来今夜权贵的热闹都聚集到岑扶光那边去了。
江瑶镜对夜市无心,见江团圆她们兴致颇高,索性分了两队人,她们去逛夜市,自己则领着一对侍卫往僻静处去了。
江南不愧水乡之名,随意走过一条胡同就找到了清幽处,一条小河蜿蜒走过,桥上拱桥安静伫立,也不知谁弄得巧思,拱洞内满是石灯,如今灯火明亮,竟是在小河上造了一弯明月出来。
江瑶镜看着水面的弯月倒影。
思绪逐渐飘远。
不知岑扶光那边是否顺利?
*
何止顺利,简直是顺利过了头。
本来秦王这场宴会过于突兀,也完全不给人准备的时间,大家都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的,生怕一进门就被秦王发难。
毕竟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早就传遍大江南北。
谁知竟还算彬彬有礼?
虽然秦王冷着一张俊脸,但宴会确实正常进行下去了,推杯换盏一番后,大多数人都放松了心情,就连上方高坐的岑扶光也面色微红,神态轻松了不少。
又饮过一番后,他起身向外走。
不少人看向了自己女儿妹妹。
大家目的相同,精心装扮的姑娘们也借口更衣离席,出门时相遇,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战意。
原本大多数人都是不乐意的。
秦王又如何?
在繁花似锦的江南看过太多锦衣少年郎,心中并无太多绮念,只是权势诱人,到底半推半就来了,心中世家女儿的矜贵高傲犹在。
但这一切在看到岑扶光的脸后发生了巨大转变。
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柔美,他就是北地潇洒狂放的风,枝头的花绽放的再美,也抵不过宝剑出鞘时的锐利。
慕强是所有人的本能。
再有天生贵胄龙子凤孙身份的加持。
几乎一个照面就捕获了大半姑娘的芳心。
原本的半推半就变成了势在必得,举目都是情敌,便是好友也恶目相向。
岑扶光并无半分醉意,虚以为蛇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等着他们自动上钩,他负手站在院内,仰头看着天际的一弯弦月,睹月思月。
天上的月亮如旧,家里的小月亮这会子在做什么?
身后些许动静刚起,一阵脂粉香就紧跟着袭来,岑扶光头都没回,直接一个跨步让开位置,原本想装作意外倒在他身上的女子就直直倒地。
“哎呀——”
矫揉造作得岑扶光鸡皮疙瘩都起了,过于愚蠢,斥她都觉多余,完全不看她手撑在地还可以凹出来的妖娆姿态,直接抬脚往前走。
“殿下!”
岑扶光脚步一停,回身看向她,面无表情吐出一句话,“再多话,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
他很平静。
但他说得出做得到。
此话一出,尚在周围围观还没采取行动正在窃笑的姑娘们身子一抖,全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岑扶光。
不至于吧?
就算她的勾-引很浅显,引人发笑,也不到这地步吧?
看观秦王面色,显然不是说笑。
这也太凶残了。
不止倒地那位,不少姑娘都打了退堂鼓,悄悄退后了好几步。
但有人更为胸有成竹。
溪昌王氏的嫡长女,王绛薇在众目睽睽之下,袅袅婷婷莲步至岑扶光面前,福身见礼,一身环佩轻响,声色婉约,“溪昌王氏绛薇,见过秦王殿下。”
岑扶光听出了她念出溪昌王氏这四字时的骄傲。
“溪昌王氏?”
王绛薇从来以家族为傲,在她看来,自家这等延绵数百年的世家,若非年纪对不上,以自己的身份,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
如今秦王也算将就。
至于那被秦王追着来江南的定川侯府的江姑娘?
二嫁之身,不足为惧。
王绛薇一喜,还以为秦王也很清楚自家的清贵名声,矜持一笑,正要继续,却见亲王薄唇轻启,半点不掩唇边嘲意。
“就是那个盛世时门徒遍布把持朝纲,王朝末年时就马上缩进自家乌龟壳怎么打都不肯出来的溪昌王氏?”
“怪不得你一上来就自报闺名,王家如此家风,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都不奇怪。”
直接就掀了溪昌王氏的老底。
什么百年世家,不过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
王绛薇连退数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扶光,完全没从他堂而皇之的讥讽态度中回神,梅开二度又马上跟着来了。
他微抬下颚,纡尊降贵地瞥她一眼,随即马上移开。
“离远些,你的脸丑到本王的眼睛了。”
如此不留情面且把人贬低到尘埃里的话,便是出自金尊玉贵的秦王口中也不能容忍,当即有人站了出来,义愤填膺道:“殿下,便是你贵为王爷,也不该如此折辱人,她只是倾心于你,并不曾伤天害理。”
“您若不喜,拒了便是,又何必口出恶言?”
“筱筱……”
王绛薇面覆感动之色。
“蠢货。”
岑扶光毫不留情道:“她看似在为你求情,实则坐实了你倾慕本王的话。”
“今日之后,你不会再有人求娶了。”
王绛薇:……
尤其是在看到李筱筱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时,她当即大怒,竟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贱人!”
“枉我一直拿你当闺中密友。”
一巴掌还不够,竟又抬手想再来一个巴掌。
李筱筱也不愿意忍了,直接一巴掌回了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你要不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随时随地撒泼的疯妇!”
“啊——”
“你竟然敢打我?”
“我跟你拼了!”
王绛薇一个蛮牛冲撞,李筱筱倒地不起,心中怒火大盛,一个鹞子翻身欺身而上,竟直接坐在王绛薇身上,双手交替不停扇耳光。
震惊的众人终于回神,连忙上前阻止。
场面一时大乱。
岑扶光在一旁看得挺起劲的,原来女人打架真的是扇耳光拉头发齐齐上阵啊?
所以,小月亮打架也是这样式的?
不对不对。
连忙摇头把这个念头给甩出去了。
小月亮怎么可能打架呢,她打自己那不叫打架,叫情-趣!
外面乱成一团糟,里面的笙歌爷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跑了出来,也跟着加入了战场,你护着你闺女,我护着我妹妹,说不到两句两人就开始推搡了起来,劝架的人也不是真心劝,下黑手的不止一个。
更乱了。
岑扶光抱胸站在外围看着这一出鸡飞狗跳的乱象,唇边始终噙着一抹冷笑。
谁说江南文弱的?
这武德很充沛啊。
见善从外面回来,罕见地一身银甲戎装,刀尖还淌着殷红血迹,他一入内,看着里面打生打死的公子老爷姑娘们,眨了眨眼,问外面的侍卫,“三分醉下多了?”
三分醉是秦王府府医研制的一种效果挺鸡肋的秘药。
只能让人情绪微微上头,放大几分,甚至没有醉酒来得厉害,故名三分醉。
“没有。”侍卫冷淡摇头。
只能说他们本性如此,再有三分醉和美酒上头的加持,才会如此不顾体面。
见善抽了抽牙花子,走到岑扶光面前,拱手,“爷,外面已经控制住了。”
只能说这些人是真的怕王爷突然发难,在外面留下了不少人,一旦有意外,离开向外散布恐-慌讯息,意图煽动人心制造混乱,就算他们不能离开,家中幼子总能跑掉的。
确实想得挺对,只可惜王爷棋高一着,如今都是粘板上的鱼肉了。
“让他们清醒一下。”
岑扶光直接转身回了大堂。
见善得令,抬手,数列侍卫有序进场,一人压制一个,一盆冰水下去,再多的酒气都被泼没了。
“我们王爷耐心不好。”
在他们哭嚎喊冤之前,见善先道:“喊之前想想家中幼子亲眷,几条命喊几声。”
“想喊就喊。”
现在顿时比安静无比,连呼吸都悄悄放缓了。
见善总算满意,下巴一抬,侍卫们一个押一个的往里走。
岑扶光翘着二郎腿,很是吊儿郎当地坐在高位,手里正拿着一本册子在翻,眼皮也不抬,直接道:“溪昌王氏,白银七百万两,给钱吧。”
溪昌王氏的现任家主王浩然眼睛瞪得老大,若按照他以前的惯性,他必然会高呼冤枉并且在质疑的过程中必定煽动人心,皇室剥削钱财之类的,但见善的话让他怕了,他真的怕多说一个字家里就少一个人。
但这银子也不是这么个给法呀,还是这么大笔巨财,哪怕溪昌王氏也会脱一层皮的!
“敢问王爷,这笔银子,是个什么说法?”
岑扶光手中的册子哗啦啦一阵翻,“大盛三年,王守军任命江南督造,六十万两修筑河堤,次年河堤垮塌;大盛六年,王守年为山东巡抚,谎报灾情,朝廷下发灾银灾粮共计五十万两;大盛十八年……”
岑扶光挑了几个重点,小杂鱼根本懒得念。
王浩然一脸懵,“咱们如今是大齐啊?”
大盛的旧案,当时的皇帝都不管,下一任来管?
“管他皇帝是谁,你家贪墨的银子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你可认?”
真以为你们龟缩了几十年,所有人都忘记你们曾经鸡鸣狗盗的事了?
“不认也行,那就把旧账全部翻出来……”
“认!”
“我们认!”
王浩然一脸扭曲,翻旧案不光要陪银子还得赔命,龟缩几十年好容易经营回来的名声又得被掀老底,还不如一开始就赔银子呢。
岑扶光点头,侍卫松开对他的牵制,还有余下的王家人,都被拎到了一侧。
岑扶光手里的小册子翻啊翻。
“庐海赵氏……”
“认!”
“我们也认,您说多少银子就成了!”
岑扶光:……
倒得太快,没劲儿,他把册子丢给了见善,余下的全部交给他负责。
今天只是第一波。
荷包憋了,他们自然就要去找钱。
去哪找呢?
千万要是前朝宝藏啊。
今夜的正事已经办完,明天的事明儿再说,现在要去找媳妇睡觉觉了。
—— ——
江瑶镜本在小河边拱桥处出神,都已经把所谓的男花魁给忘了,谁知外祖父竟派人找了过来,还说船只已经备好,姑娘可尽早去了,河上的夜景也已开始了。
江瑶镜:……
还真是不怕死啊。
希望岑扶光找过去的时候外祖父也能继续这般理直气壮。
那就去。
江瑶镜随着领路的人一路去了河边,不得不说外祖父极力推荐的地方,确实是有够热闹的。
这仅是在岸边,就已经听闻河中间传来的笙歌乐舞声,热闹非凡,不愧是富贵锦绣堆。就她站定这会儿,又有三艘精致小船慢慢驶了出去,甲板上空无一人,就连窗纱好似都是特质的。
从外面只能看到模糊人影,里面却能把外面瞧得非常真切。
这里的姑娘们玩得可真好。
江瑶镜也提起裙摆上了小船,很快就进入了内船,小船也随之启动缓缓离开岸边。
随着愈发靠近中心区域,江瑶镜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好风景。
巨大的雕梁画栋船只上,是高高的圆鼓舞台,舞姬妖娆妩媚的身姿正随着鼓点尽情展示,夜风将她的披帛送至半空摇曳,虽看不清真面目,但她的出彩的舞姿已经让所有人对她面纱下的脸充满了无尽的幻想。
一舞罢,周围叫好声不绝,而且至少有一半是女声。
随即就是绸制红花不停往舞台上丢。
一直安静待在江瑶镜身侧的小丫头低声为她解惑,“一朵红花十两银,表姑娘要派人投么?我们也买了一些。”
江瑶镜摇头。
虽然不是红花雨,但这前前后后也快百朵。
寻常舞姬就这么撒钱。
不愧是江南,消金窟都能玩出风雅来。
又过了好几场舞乐,都是资质稍可的,花魁二字却称不上,江瑶镜正意志阑珊之际,附近姑娘们的惊呼雀跃声都快压不住了,她精神一阵抬眼看去。
那台上的布景不知何时换成丝竹,满目清幽,也不知怎么做到的,漫天的青翠竹叶飞舞。
人未至,声先到。
琴弦一声铮鸣,一名白衣公子竟是抱琴而来,他至始至终未看周围人一眼,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手中琴,掀袍入座,指尖在琴弦之上流畅划过,一曲高山流水弹得竟颇未激昂,恨不能马上饮酒为友。
江瑶镜来的有些晚,船停的位置靠后,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周身的气质极为清冷,是高山雪,悬崖花,非常不易亲近。
偏他的琴技又展示了莫名的渴求。
矛盾至极。
确实非常能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男花魁是他,确实也算实至名归。
一曲落,他依旧抱着琴,只微微俯身谢幕。
红花雨伴随着姑娘们压抑的尖叫声在他头顶落下,竟没能引他半分留恋,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徒留一地芳心。
对此,江瑶镜只有三个字评价。
挺会玩。
男花魁看过了,男女花魁并不会一夜同时出现,那寻常歌舞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江瑶镜回头说了一声,小船马上返航。
很快至河边,江瑶镜提着裙摆下船,想着去找江团圆她们,谁知刚走出河岸边的小树林,迎面一个锦衣公子站在路口。
江瑶镜没有在意,谁知将将擦身而过之际,那人却低声道:“青岚阁的韶光公子至今不曾接客,曾放言要寻天地间第一出彩女子。”
“江姑娘来自京城,身后站着的可是定川侯府。”
“不去试试?”
“说不定,就成了呢。”
江瑶镜脚步停住,侧身看向那名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文弱清俊,只眉眼处的阴郁之色极大的破坏了气质,让人一看就心中不喜。
根本不问他来历,只道:“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就该明白我不是独自一人。”
能清楚自己身份人,自然也知晓,秦王是追着自己来江南的。
“明知我身后有秦王,还明目张胆的蛊惑我去见花魁。”
“你是在激怒我,还是,借由我,去激怒秦王?”
即使夜色烛灯昏暗,那人的瞳孔依旧一阵紧缩。
他没想到,这定川侯府的江姑娘敏锐至此。
江瑶镜心有所感,一个回眸,就看到了正从灯火阑珊处大步向这边走来的岑扶光,步伐极大,衣袍翻滚,脸色更是青黑不明冷得下人。
她的嘴角缓缓上扬。
“不必蛊惑我了,你真正想见的人来了,你可以当面激怒他。”
“激怒我什么?”
岑扶光已经来到江瑶镜的身前,侧身一站就挡在了江瑶镜的身前,看着眼前明显呆愣住的男人。
眼神格外犀利的上下扫视一遍。
很好,哪哪都不如本王。
就算小月亮眼瞎也瞧不上-他。
“激怒我?想死啊?”
“若你一人想死,本王马上就可以送你去见佛祖。”
“若想牵连家人下水,辱骂本王,诅-咒皇室就可夷三族。”
“若你还嫌不够,本王可以把你带去京城,当着父皇的面去大放厥词,再提刀故作行刺,九族就都可以在地下团圆。”
岑扶光非常贴心给出选择。
“说吧,你想一个人死,还是一大家子人去-死?”
陌生男子:……
好、好凶残,反正哪哪都躲不过一个死字呗!
第65章 ……
“为什么不说话?”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的江瑶镜有些好奇, 从岑扶光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问得很是无辜,“你刚不还撺掇我去找那个韶光公子么, 现在怎么不肯说话了?”
“韶光公子是谁?”
岑扶光侧头看她, 江瑶镜迅速给出答复, “男花魁,还挺好看的。”
岑扶光:……
陌生男子:……
姑奶奶您可别拱火了!
他大掌伸出,摁着江瑶镜头顶把人摁回身后,随后眸色极冷地看着那男子, 跟看死物似的,“说吧, 你想怎么死,本王一定成全你。”
那男子沉默片刻,突然来了句, “想要保全自身, 但九族皆亡的死法, 有吗?”
这话一出,江瑶镜又探了个脑袋出来, 震惊地看着这位狠人,多大仇多大怨要把九族都送下去?岑扶光眉梢微挑, “如果你确实有价值,本王可以为你量身定做。”
“宝藏, 西戎。”
这四个字已经足够。
岑扶光深深看他一眼, 抬手, 隐在暗处的侍卫出来了两个, 直接带着他往新买的宅子去了。
岑扶光没有马上处理正事,而是回身, 定定看着江瑶镜。
江瑶镜手背在身后,也微微仰头看着他,一脸茫然,率先出口,“怎么了?”
岑扶光都要被她气笑了。
“你去来男花魁,你还问我怎么了?”
“你好歹给个理由敷衍我一下?”
“我只是看看,甚至我都没靠近内围,脸都没怎么看清。”江瑶镜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什么问题。
“脸没看清你还挺失望是不是?”
“你有夫君了你知不知道?你觉得你这行为合适吗?”
岑扶光真的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一点心虚都没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瑶镜还是坚持自我,“我只是欣赏美,我又没做出格的事,而且我还没有真的欣赏到。”
“行。”
“江瑶镜你有种。”
岑扶光一个伸手就把江瑶镜扛在了肩上,突然的天旋地转让江瑶镜懵了片刻,很快抱着他的脖子直起身来,“大庭广众的,你赶紧——”
话没说完,就被塞进了不知何时停在了小树林旁边的马车里,被人推着往里走,还没等她入座呢,后面的岑扶光已经率先挤了过来,大刀阔斧坐下。
直接掐着江瑶镜的腰,手臂一个用力就把人抬到了自己大腿上坐着。
一手桎梏着她的纤腰,一手钳着她的下颚。
两人凑得极近。
“我这张脸还不够你欣赏?”
“别人有我好看?”
天知道当岑扶光忙完正事一本心思回去抱媳妇的时候,骤然得知媳妇出去喝花酒时的晴天霹雳。
那一瞬间,他真的想把姜家炸了。
尤其是罪魁祸首姜照野!
就没见过这么为老不尊的,身为外祖父,居然撺掇外孙女去看男花魁!
现在终于抓到这个小没良心的之后,居然半分心虚都无,她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更气了!
此时马车已经前行,虽未掌灯,等马车行驶间车帘一直微微抖动,外面的灯火也俏皮地随着车帘的晃动一丝一缕地撒在岑扶光的脸上。
恰好一抹光影晃过他黝黑深邃的瞳孔,一刹那鎏金渡玄,浮光掠金。
江瑶镜承认自己在这瞬间被这双眼睛蛊惑到了。
也顺应了本能。
凑近,在他眼皮上虔诚印下一吻。
“没你好看。”
岑扶光:……
他眨了眨眼睛,眸中沉怒未散,又添几分茫然惊讶,最后薄唇一抿,“撒娇无用,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不是撒娇。”江瑶镜很认真地告诉他,“你确实比他们都要好看。”
“他们?”
岑扶光敏锐抓住重点,“今夜你看了不止一个男人?”
“还有男舞者呀。”
江瑶镜诚实得让岑扶光心梗更重。
“不过还是你最好看。”
江瑶镜又啃了他一口,这次是唇。
岑扶光:……
这口气愣是没散出去就快被她给亲没了。
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哄好,偏这嘴角跟有人拉着往上拽似的,一直就是要向上。
岑扶光一直强忍,眼神尚显凶恶,唇角的笑意却已经泄露,看着都有些怪异了,江瑶镜弯眼一笑,凑近,亲昵的和他鼻尖蹭着鼻尖。
缠绵又温柔的向他低语。
“好看的秦王殿下,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美人主动相邀。
岑扶光再不行动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眸色一暗,大掌抵着她的后脑勺,一瞬间就吞没了她所有呼吸,行驶的车轱辘声彻底盖住那声微不可查的嘤咛。
*
等两人再度分开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江瑶镜不止嘴唇红艳艳的,呼吸微喘,就连衣衫都凌乱了许多。
她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瞪他。
一点都不老实,逮着机会就吃豆腐。
偏她此时眼尾还红着,这一眼瞪的,不仅不凶,反而是足足的风情。
岑扶光心神一动,又凑近过去,手还没伸出去呢就被人一把推开,掏出小镜子看着自己微肿的唇,又问:“车上可有冰?”
“没有。”
“你要冰做什么?”
“肿成这样回去怎么见人?”江瑶镜伸手掐着他腰间的软肉,“我又不是肉骨头,你一直使劲啃作甚!”
岑扶光忍痛拔出她的小手。
“不用消肿,今夜不回姜家。”
“不用担心,姜照野会安排好的。”
说到姜照野岑扶光就咬紧了牙关,“你以后不要听那个老不羞的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人,可不单单指男人。”
江瑶镜十分坦诚自己对于美色的欣赏,并不以此为耻,并且在岑扶光开口反驳之前直接下了猛药,“如果我不好美色,那你当初的几块破布大祭司,我会直接把你撵出去。”
岑扶光:……
他沉默了,挺大个块头缩在角落不发一言。
江瑶镜得意扬眉。
这下没话说了吧?
当初的回旋镖终于是扎扎实实飞回了岑扶光自己身上,扎得他透心凉。
他确实没再说话,但他有行动。
马车停稳后,他直接牵着江瑶镜下马车,又麻利遣散众人,身子一低,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抱了起来,闷不吭声就往内院大步走。
江瑶镜也不慌,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结实的臂弯里,小腿一晃一晃的。
已经身经百战,无所畏惧。
甚至还有还饶有兴致地转着脑袋打量这府邸的景致,就是这宅子伺候的人少,夜灯亦少,处处昏暗,只看了个囫囵就已经被抱进了房里。
她的预感是对的。
但只对了一半。
一个时辰后,两人沐浴完再度躺在床上时,江瑶镜不停瞅岑扶光。
看一眼。
再看一眼。
最后直接侧躺,直直看着他。
看得原本闭目养神地岑扶光不得不睁眼,一睁眼就看到了她那双含着水气的清棱棱的双眸,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尖,问她,“一直看我做什么?”
江瑶镜想了想,问他,“你今天很累?”
“还好。”
“后面大部分都是见善在负责。”
岑扶光这个甩手掌柜甚至没去问今天到底薅了多少银子,事实上见善此刻还在前厅矜矜业业的呢。
江瑶镜决定直言,“那你今天为何这般温柔?你身上还有新伤?”
说着就要起来扒他的衣裳查看。
岑扶光哭笑不得地把人锢在怀里不让她乱动。
怎么说呢,船上厮混一场,江瑶镜已经清楚这人的路数,平日装得再嬉皮笑脸,敦伦上永远如狼似虎,凶得很,恨不得把你吃掉那种。
而且江瑶镜认为他船上那副表现都是在克制,他若真的全力,怕是会伤到自己。
但他今天真的不同。
虽然时长依旧,但确实,下手的力气温柔了许多,温柔到江瑶镜都有些分神,而他居然也没发现。
而且他前两天还惦记着让自己主动,本以为他今夜就会趁机耍赖要求,也没有。
没有蛮力冲撞,没有花样百出,就是一场普通的敦伦。
如果不是受伤,那就是他在刻意控制。
为什么要控制呢?
大掌忽然覆在了她的小腹之上,那里平坦依旧,岑扶光垂眸看着她,“账都一笔一笔给你记着呢,等你这月的月信过了我再收拾你。”
这月的月信过去?
江瑶镜也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她近日没有刻意控制饮食,但苦夏且不太习惯这边的膳食,无甚胃口,自然而然又瘦了几分,如今他一掌就盖住了自己的腰。
月信过去?
那如果没来月信呢?
“你说——”江瑶镜依旧低头,“孩子来了吗?”
自己的月信一向准时,算算时间还有七日,如果七日后未至,那就是孩子已经来了?
“顺其自然。”
“这种事急不得。”
岑扶光调整了下姿势,不让她一直低头看,摁着她的小脑袋,“睡觉,明儿一早我就要去审那男的,你不好奇?”
“我可以旁观吗?”
江瑶镜对那个一心想送九族下去的狠人还真挺好奇的。
“可以。”
“但你现在就要睡觉,明儿早起我不会喊你,错过了就不关我的事了。”
“睡!”
江瑶镜也调整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窄腰,双眼一闭就直接开始酝酿睡意。
若是新婚时,她还真会急。
那会儿程星回突然去了战场,她一边送他离开一边盼望着肚子里已有子嗣,算是忐忑了一月,结果一场空。
后来也想明白了,孩子的事,真的是你越急他越不来,顺其自然最好。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就已经平缓绵长,真就睡过去了。
一直阖目的岑扶光睁开双眼,凤眸里清醒如旧,没有半分睡意,只看着她酣睡的小脸,抿嘴。
这是个祖宗不能动。
而且这个大祖宗肚子里可能还有个小祖宗更不能动。
邪火不能朝她撒,那就只能是别人了。
就你了。
罪魁祸首姜照野。
甚至都没有等到第二天,等怀里的人儿彻底睡熟后,岑扶光就无声起身,换好了夜行衣,没带任何人,直接打马往姜家去了。
于是第二日清晨,睡得很好醒得也很早的江瑶镜精神抖擞要去围观狠人时,两条长街之隔的姜家,姜照野目瞪口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谁——”
“哪个缺德冒烟地把老夫的胡子剪了!!!”
还剪得那么难看,东一撮西一绺的,这跟狗啃的有何区别?!
姜照野又是仰天长啸。
老夫精心养了这么多年的胡子,毁了,都毁了!
清晨一声又一声的苍老怒吼,惊起无数下人回头望向正院。
谁那么大胆子动了老爷子最宝贵的胡子?
第66章 ……
用过早膳后, 身着同色衣衫甚至配饰都成套的两人在游廊下穿梭,既是办正事又是新宅子,除去巡逻的守卫几乎看不到丫鬟婆子。
岑扶光曾经在外面多年征战, 多恶劣的环境他都经历过了, 奴仆围绕他可以, 自己独立更生也没问题。
所以完全没有采买下人的打算。
甚至今早江瑶镜的衣裳都是他伺候着穿的,当然,中途也收取了不少嫩豆腐作为报酬。
江瑶镜本来在扭头看四方景致,余光却被一抹妖紫吸引。
是他手上的扳指。
再低头看着自己腰间佩着的同料而出的浓紫平安扣。
紫色瑰丽, 尤其是见光不失色的妖紫更为出彩,总能在一瞬间就迅速吸走旁人的目光, 但江瑶镜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
五指随意闲适的舒展,随着走动的起伏微微晃动。
修长有力的白皙手指和手背微凸的青筋形成了极大的冲突感。
怎么有人连手都这么好看呢?
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江瑶镜抬眼看了一眼四周,也不知绕到哪了, 莫说丫鬟婆子, 就连巡逻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绿屏林影花间中只有自己和他二人漫步其中。
她果断伸手攥住他的大拇指。
好看的就要握在手里。
前行步伐不停的岑扶光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手一动就把她的小手牢牢握住了。
“总是招我。”
“我过来了你又嫌烦。”
面无表情甚至微带凶戾的眼白斜她一眼, 手中手却紧握。
江瑶镜也跟着动,直接和他十指紧扣。
“我只想和你亲亲抱抱, 你却每次都得寸进尺,当然要烦你了。”
“本王又不是兔子。”
岑扶光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要吃肉的德行。
江瑶镜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这个话题吵架都让人觉得无语, 直接跳到了下一个, “还有多久?你把他放哪了?”
“到了。”
岑扶光牵着她走到了一扇很寻常的庭院门前, 侧头,笑得有些恶劣, 故意压低嗓子,“地牢,我把他丢地牢去了。”
江瑶镜:……
“虽有私心,但也算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你就丢进地牢了?”
岑扶光:“你不怕?”
江瑶镜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故意在吓自己,无语看他,“我去过战场。”
血色漫天白骨阵阵哀鸿遍野的人间地狱都见过了。
会怕一个区区地牢?
“好吧。”
岑扶光有些索然无味地点头,拉着她径直往里走。
“那小子太狂妄了,先搓搓他的锐气。”
他就笃定本王一定会按照他的心思来?
想得美。
江瑶镜瞅他一眼,幽幽道:“确定不是公报私仇?”
岑扶光的回应是挑了挑眉,半点都不遮掩。
就是公报私仇了。
他都想给本王戴绿帽了,本王还要优待与他?
没有在第一时间弄死他已经是本王大度了。
江*7.7.z.l瑶镜抿唇偷笑,也不可能为想要利用自己的人说好话。
只能一笑置之了。
这地牢是原宅子就有的,不过已经空置许久不曾使用,在江南也不会常呆,见善也只是略微收拾了一番而已,下去的楼梯昏暗,两侧只燃了寥寥几只火把,勉强能看清眼前路。
哪怕有岑扶光牵着,江瑶镜还是低头认真看着楼梯,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往下走。
她慢慢挪,他也放慢了步伐,一步一停,等着她稳稳往下,手里的力气不曾松懈,嘴里却不饶人,“我在这,你居然还会怕摔?”
“不信我能保护你?”
江瑶镜依旧看着脚下路,头也不抬的回怼回去,“当周围没有危险时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险。”
岑扶光:……
这话他还真没法反驳。
他这人从来精力十足,一旦空闲下来就忍不住撩闲犯贱,而对象么,自然是江瑶镜了。
把人惹毛了无数次又低声下气哄。
也不知道到底图什么。
“我那还不是怕你无聊,逗你高兴么?”
江瑶镜才不理会他的小声嘟嘟囔囔嘀咕,只专注下楼,终于下到底层后,直接挣开了岑扶光的大手,只转头打量这地牢。
和寻常的地牢并无二致,两侧都是阴暗低矮的小格子,人在里面根本就站不直,只能蹲坐,转身都算勉强,长年累月的待在这种地方,不出三月就能疯。
“这原本是谁的宅子,居然还有地牢。”
这几乎算得上私设刑罚了。
“上上上一任?”这事岑扶光只听了个大概,他也没在意,“反正是前朝的事了。”
“你还真是用完就丢?”
说着就要去抓她的手,江瑶镜一个侧身避开,“前面有人了,你好歹要点脸!”
“来人了吗,快来个人,我又不是囚犯,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甬道深处传开某人撕心裂肺的呼喊,而且声音已经沙哑,显然昨晚的他一点都不平静,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又哐哐敲着栅栏,离崩溃已经不远了。
江瑶镜:……
“你折磨他了?”
岑扶光摇头,“就关在这里,任何刑罚都还没动呢。”
不过见善大概给他喂了三分醉,没人的同时又在夜晚整出不少动静,是没有折磨他的肉-体,但精神折磨估计持续了一整晚,若是心智不坚定的人,一晚就足以崩溃。
昨夜他光明正大的拦着自己说着不着边的话,又堂而皇之的要送九族下去,还以为有多深的心智谋算,结果就关了一晚上就情绪崩溃至此?
江瑶镜不知见善的小动作,只瞬间就觉得无趣了。
“这种人,口里的话只能信三成,还都是利他的话。”
“你不仅要好好斟酌,还要从头到尾查探一遍。”
“没事。”
岑扶光从来不会偏听偏信,哪怕是太子,他也依旧会调查取证,只信自己查到的。
“听听看他要说什么吧。”
—— ——
拍打了数次后,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闻绛鹤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靠着栏杆满心茫然。
他不理解,是真的不理解为何会沦为阶下囚?
明明自己是来为秦王解惑的,就算不被奉为座上宾,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冷板凳而已,谁知秦王是真狠啊,直接把自己丢地牢了。
他要是怀疑自己别有居心的话,审啊,你审啊!
丢进来后什么动静都有,就是没有人。
一晚上至少幻觉了无数次。
不管如何呼喊叫冤,除了自己的回声,再无其他回应。
秦王要关自己多久?
他不会一直把自己在这里关到死吧?
不会的不会的。
他来江南定是为了前朝宝藏来的,那江姑娘就是障眼法,秦王怎么可能是为情乱智的人呢,一定是障眼法。
没事的,没事的,最多两天就能出去了……
他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为自己打气,耳边又听到了脚步声,本以为还是幻觉,因为昨夜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他仍旧蜷缩在原地,只是这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近,不是假象?
他猛地转身抓住栏杆尽可能地往外看,就看到一对璧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不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走路的闲适姿态,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同频。
明明身处阴暗骇人的地牢,两人就跟闲庭漫步似的,和这环境极度不适,闻绛鹤有些直愣愣地看着江瑶镜。
秦王也就罢了,战场上下来的狠人。
这江姑娘可是京城贵女,竟也半分慌张都无?
京城那边的贵女教育都这般强硬么?连地牢都能适应!
“再看就把你的招子挖出来。”
岑扶光挡在江瑶镜的面前,面色沉沉。
“王爷,王爷!”他一出声闻绛鹤就顾不得心中胡想,只抓住栏杆喊冤,“我真的是来为您解惑的,不是他人的女干细,真的不是!”
“您若不信,只管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
闻绛鹤点头。
岑扶光依旧半侧着身子,始终挡在江瑶镜的前面,面上并无半分意动,只可有可无道:“先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曾是王绛鹤,溪昌王家的嫡长子,只可惜我娘难产去世,第二年继妻进门,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我小不到两岁……”
“她分明就是有孕后才进门的。”
“进门七月就产子,还说是我害得她早产,我那时刚学会走路,便是嗑了碰了她又如何能把她撞倒在地?”
“明明就是她身怀孽种入门,说是早产弟弟却十分健壮,我爹还不信我,至此便冷落了我!!!”
这显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说到这情绪更为激动,甚至咆哮出声,江瑶镜后退了两步,不是害怕,是他口水飞溅,有些恶心。
“她怀的是你爹的孩子,你爹顾虑名声,推你这个嫡长子出去当遮羞布,这么简单的事你竟然看不明白?”
岑扶光一眼就看出了真相。
闻绛鹤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幼时不明白,只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一心想要讨好爹。
长大后却是想明白了。
爹又不是初次成婚,继母是否完璧他心里有数,两人在婚前就珠胎暗结了,但说是七个月的早产其实是足月,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所以自己就被爹给舍弃了。
明明是他两婚前不洁,却要自己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去当遮羞布,完事之后也没有半分愧疚,直接就冷了下来。
明明是嫡长子,住的是偏院,吃的是冷食,若非族内长辈提醒,怕是连启蒙都没有。
他真的不明白。
娘是他明媒正娶进来的,听老人讲,两人之前感情也很是和睦,就算娘难产去世不待见自己,也不至于无视到这般地步?
明明是众人期待下生出来的孩子,却活得像条野狗。
闻是母亲的姓氏,他在外介绍自己从来都是闻绛鹤,舍去了王氏,却又保留了名字,就如同对他爹的情感一般,多年来想要在爹面前证明自己已成执念,心里又切实明白他是凉薄的,他对自己根本无心。
又爱又恨。
“本王对你家中私事没有兴趣。”
“你确定要浪费时间?”
岑扶光本就耐心不好,又见他一心沉浸旧事满目狰狞不可自拔,当即就想转身离开,江瑶镜听故事听得正起劲,不太想走。
伸手,在他负在背后的有手掌心挠了挠。
他没有回头,只大掌迅速抓住了她的小手。
“我不是故意要浪费时间的,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闻降鹤生怕秦王就此离开,又留自己一人在这天地都不应的地方徒劳嘶喊。
“您想问什么,您问,我知道的,一定全部告诉你。”
岑扶光还真有疑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一个点,也是他此行江南最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
“他们为何要和西戎勾结?”
不问怎么和西戎勾结上的,也不问宝藏在哪,是问他们,为何要和西戎勾结。
这也是江瑶镜想不明白的地方,歪头凑近几分,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因为他们知道回不到当初了。”
闻绛鹤一直都在王家,非常清楚他们行动的源头。
“曾经的世家多厉害呀,把控朝政,甚至天子都必须和世家联姻才能稳固超纲。”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曾经的世家多猖狂,甚至能操控官员晋升。”
“可如今呢?”
“科举入仕的人越来越多,寒门已经崛起,世家回不到当初了……”
岑扶光回头和江瑶镜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是。
因为纸张的出现,知识的下沉速度很快,世家再无法垄断人才,可就算无法垄断,但多年经营的人脉也不是寒门可以比拟的。
他们依旧可以在朝上呼风唤雨,甚至和天子对抗。
确实比不上上古时期的世族能量巨大,但对普通人而言,依旧是高不可攀。
明明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偏偏要去选一条死路。
是的。
和西戎勾结,在岑扶光看来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成败他们都得死。
所以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说真正原因。”
岑扶光看着他,“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莫不是这真正原因和你有关?”
闻绛鹤垂着头,声音有些捉摸不定,很是飘浮。
“我一个家族弃子,能做什么?”
“谁让他心爱的嫡次子出去游学一番就染上了药瘾呢?”
岑扶光:“药瘾,什么药?服用过后是什么症状?”
“不知那药具体是什么名字。”闻绛鹤摇头,声音是有些癫狂的快意,“只知是西戎那边的秘药,服用后只觉精力十足心神亢奋生机盎然。”
“头三月都没其他坏处,大夫都查不出来。”
“但三月过后……”闻绛鹤慢慢抬头,眼里都是恶毒快意,“三月后就马上成瘾,发作时直把身上的肉都挠烂了都没有痛觉一般,最严重的那位,甚至以头撞柱,脑花都撞出来了。”
“他们现在都是西戎的狗。”
“人家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也有不死心的,找了方士来,丹药用了一堆依旧无用,反而死得更快了。”
这药成瘾后能使人这般癫狂?
没个人样还能把人训成狗?
岑扶光知道事情闹大了,现在还只是在权贵中小范围传播,一旦下沉到平民百姓中,压根不敢想会给江山造成什么样的祸乱。
必须制止。
必须要连根拔起。
这药绝对不能在大齐流通。
他一时心神震动,手中的力气也不自觉加深,江瑶镜察觉到痛意,并没有挣脱,而是认真想了想,直言道:“放心,至少目前不会流通到百姓手里去。”
她一出声,岑扶光就侧头看向她。
闻绛鹤亦是。
江瑶镜只看岑扶光,眉宇的温婉很好的抚平了他心中的焦躁。
“这药定然极少且十分贵重,不然西戎为何要在江南扑腾,直接去京城不是更好?”
这种目前还不知效果的秘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京城官员的口中实在有太多种法子,他们却扎根在江南,显然是手中量不足,至少没有大规模的囤货。
又垂眸看向闻绛鹤,突然却笃定。
“你手里有那个秘药吧?”
“或者说,你弟弟最初的沾染,是你一手造成的。”
“胡说八道!”
闻绛鹤心神激动,一下子站了起来,偏这牢房低矮,一头撞上了顶部,头疼让他有些狼狈的弯身,却执拗地盯着江瑶镜,“不是我,我没有!”
他本就文弱,在地牢煎熬一宿,眼窝深陷,眼睛赤红,又一身激动,看着都不像个人样了,反倒似那索命的厉鬼。
江瑶镜却不怕他。
这样的人她见多了。
自命不凡又天姿平平,心机狠毒却没有足够的谋算匹配。
这样又蠢又坏的小人在江家宗族那边见得多了。
“你弟弟游学是在苏杭鲁岳,根本不曾靠近过甘州。”
“而你,在那边呆了三年。”
昨儿江瑶镜看到溪昌王氏的资料时就觉得王绛鹤的人生轨迹有点奇怪,先前并不受宠甚至在王家查无此人,就连游学都是去的偏僻之地。
谁知回来后突然在王家就说得上话了。
若是他游学有成科举有望,王家忽然栽培他也可以理解,但偏偏他是鹤鸣书院的学生,小舅舅直接断言,这人没变化,游学三年回来依旧是蠢材。
“我身无钱财,在甘州甚至要自谋生路,如何能有那药?”
他仍旧狡辩不肯承认。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一回来,你弟弟就逐渐对你言听计从?”
“别告诉我,你忽然开了窍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你弟弟,小舅舅说了,你依然就是个蠢物,根本就没开窍。”
闻绛鹤:……
姜家人果然讨厌!
岑扶光没让她继续逼问下去,而是拉着她的手直接转身向外走,直到走过这条甬道后才对她解释,“接下来我要上真手段了,很是血腥,你就别看了。”
江瑶镜撇嘴,“贪生怕死是他的本性,根本就不用你如何审就会全部告诉你。”
“我要先送你回姜家。”
直接抱着她登上楼梯往上走。
“我要给父皇大哥传信,要征调这附近区域的士兵和大夫,这药太毒,必须要彻底杀死,我带人的不够。”
“而他们赶过来,最快也要三天时间。”
回到地面上就弯身把人放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很是认真,“我会在姜家留人,这三日里,你哪里都不要去,任何人让你出门都不要听。”
“三日之后,我再来找你。”
江瑶镜安静看着他,良久后问他,“你会平安的,对吗?”
“当然。”
岑扶光说得笃定,“我不会有事,我只怕牵连到你。”
江瑶镜也信他不会有事,他能在战场做六年的常胜将军,就不会折在江南。
只要他没有染上那药,就不惧任何人。
“那,我能让外祖父悄悄自查姜家吗?”
江瑶镜想到至今没见到面的表哥表妹们,心内有些恐慌,他们不会染上了吧?!
“只能告诉姜照野。”
“哪怕他心有所感,也有三日后再行动。”
岑扶光给出答复。
三日后就能控制住事态,也无所谓暴漏与否了。
“行。”
江瑶镜点头,“我会告诉外祖父,也会让他先按捺三天。”
“我大概要利用你一次了。”岑扶光眸内布满星点笑意,“要利用你来布这三天迷雾,你会生气吗?”
“不生气,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江瑶镜一脸认真,“我要知道,为何王家家主会如此忽视王绛鹤。”
哪怕生母难产而亡也是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正妻,没有感情尊重也该有几分,闻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为何两方都对王绛鹤没有半点照拂呢?
真的很好奇!
岑扶光:……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哭笑不得的点头,“行,我会记得查证这件事的。”
心满意足的江瑶镜被送回了姜家。
岑扶光略作片刻,就离开了。
闻声而来的姜照野直接扑了个空。
“人呢?”
“那个兔崽子人呢?!”
姜照野鼓着一双眼睛四处找岑扶光。
江瑶镜一眼就看到了他光秃秃的下巴,不用想也知道这孽是谁做的。
抿唇忍笑。
“你还笑?这还是我自己剃的,他剪得还不如狗啃的呢!”
如今不能吹胡子,就只能瞪眼,都快被他瞪成牛眼了。
“好了好了,您先去招惹他的——”
“你居然帮他说话?!”
“我是帮理不帮亲。”
江瑶镜使劲把他摁在椅子上做好,有吩咐所有人都出去,还让江团圆守在门口。
如此小心,姜照野也歇了作怪的心思,只看江瑶镜,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江瑶镜侧身,以手掩唇,在他耳边低语。
说完就定定看着瞳孔几次震动的姜照野,很是小心询问,“表哥表妹们,没有沾上吧?”
“没有。”
姜照野虽仍旧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但还是下意识回答了她的问题。
真的没有吗?
说完姜照野自己都不确定了,连忙回想家里的小崽子,一个个回忆过去,没有哪个突然亢奋或者萎靡不振的,和从前一样。
这才真的彻底松下了这口气。
“不行。”
“我得让人把他们从外家接回来。”
此次小月亮下江南的意义不一样,有两个还孙女还真被外家给忽悠瘸了,人还没到呢,她们就已经明里暗里想谋好处了。
还都是给外家谋的。
就连几个孙子也有所意动。
他干脆一刀切,直接把人全部丢去了外家。
既然这般惦记外家,就去那边生活一段时间吧,真真是脑袋拎不清。
“不对,不用接。”
都不用江瑶镜劝解,姜照野自己就想明白了。
姜家没有一定要和权贵联姻的习惯,事实上,除去定川侯府这们贵亲,姜家其他的亲家都是泛泛之辈。
只要家世清白无大恶之徒,双方有意,那就成亲。
小月亮猜的对,那些药必然数量很少,估摸连供应权贵的量都不够,不然自家在江南也算有底蕴,却没有被算计。
自家都没有,比自家还低上两等的亲家家里就更安全了。
“造孽啊。”
姜照野也清楚这个秘药一旦蔓延开来必定会造成中原大地的极度震荡,也不知是哪个没人-性的畜生弄出这种药来。
“既然家里无事,您也可以暂且放宽心态。”
江瑶镜又提出一事,“就是书院那边,一定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鹤鸣书院在江南盛名已久,很多人都慕名而来,许多权贵子弟亦在其中,按王绛鹤的说法来看,其中大半都已中招,尤其是各家核心子弟。
但好在,他们供应自己都不够,没多的去祸害书院学生。
“我好好想想。”
“争取三天后一网打尽。”
姜照野知道三天后一旦大军压境秦王必然会闹个天翻地覆,这事太严重了,不会瞒着百姓的,百姓必须要知道吃了那药的严重后果,才不会主动沾惹心有防范。
自己要好好想想,还得找个由头拉上其他人一起回忆,看多少学生有异样。
这种时候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这药太吓人了,必须要掐死在摇篮里。
姜照野步伐有些踉跄的离开,江瑶镜一直送他至院门前,看着他马上收敛起了脸上的沉重,骂骂咧咧溜达着远去。
心内只能一声叹息。
已经可以预想到几日后岑扶光的雷霆动作了。
但这是必须的。
这个药注定要遭到掘地三尺的详查和挫骨扬灰的毁灭,哪怕牵连无辜也在所不惜,大齐绝不会做温养它的土壤。
这种事一直涌在心头只会让人的心情愈发沉重,江瑶镜甩了甩头,放空思绪,漫无目的的乱想,又想到他先前的利用二字。
所以他此番,要如何利用自己来布三天的迷瘴呢?
——
岑扶光光明正大地从姜家正门出去,一脸怒气,在门前踱步数次,直接打马去了溪昌王家。
王家昨儿才被‘打劫’了一次,今早才被放回,心惊胆颤了一夜,此时正在补眠,再多的算计也要等睡过这一觉才说。
谁知秦王又杀来了?!
忙不迭起身穿衣见人,又被劈头盖脸一通乱骂,还是从前的旧账,不过这次好歹是岑家当初打江山时王家做的不道德之事,不再是前朝的旧案了。
又被薅了几十万两银子的王家一头雾水目送秦王离开。
“他有病是不是?”
“他是不是把我们家当钱袋子了?”
人走了,胆子立马大了,王浩然压下堂中的议论,只派人去查秦王从哪里来,来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当得知秦王是从姜家一脸怒气出来时,王家也有点懵。
姜家惹你生气,你朝我们家撒火?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但王浩然不愿意承认事情就这么简单,他压下了家中的议论,也眼神警告了一番蠢蠢欲动的二儿子。
而第二日,秦王又去了林家,同样薅走了一大笔银子。
同样的,也是从姜家怒气冲冲出来之后。
“所以,秦王真的是求娶不成恼羞成怒?”
“他此次来江南,真的只是追女人来?咱们只是顺带,没有查到其他事?”
王浩然依旧不是很相信。
而他的儿子,王绛鹤同父异母的弟弟王绛鹿,生得颇为俊俏,举手投足间亦是贵族风流,偏两人独处时他就失了体面,不停扣着自己手臂,坐卧不定难以忍耐的模样,“父亲,你就依了那几位大人的话吧。”
“咱们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只要把药送进秦王口里,咱们就能有一年的量了!”
“既然秦王这么在意那个江姑娘,那就从她下手,简单的很!”
本来王浩然还可以强忍,被王绛鹿一阵撺掇,也觉得心痒难耐,不能自控地扣着自己大腿,头脑也跟着恍惚。
“再等等,再等两日,若还如此,就……”
未尽的话父子两都懂是什么意思。
王绛鹿喜得牙不见眼,一下子蹦了起来,“我先传信告知大人!”
信鸽送出去后,他就来回绕着圈等,等到信鸽回来,等到新药到手就迫不及待马上送进口里,一瞬间脑袋发白,恍如好似入了仙境,整个人都飘飘欲仙起来,好不快活。
而王绛鹿送出去的信也让原本想撤离的人一番挣扎后还是停在了原地。
万一呢?
只要算计到了秦王,这些人死光了都值得。
他们就在原地等着两日后的行动,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地已经随着信鸽的起落被人发现了。
而当第三日大军入江南时,他们慌忙撤离,刚打开房门就被埋伏已久的见善抓了个正着!
第67章 ……
刚入秋的江南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不冷不热还风景如画,往常这个时节,外面踏青寻山的游人足迹早已遍布。
今年却是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 连知府都被军队围了。
百姓更是不敢出门, 纷纷紧闭门户,连商贩都不敢再开门迎客,树上的灯笼艳色依旧,树下的车水马龙却已不再, 长街上一片冷冷清清。
不止外面,姜家也是一团乱。
今儿一早, 外祖父就带着家里大半男丁奔向了鹤鸣书院,而家里则是族老坐镇,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自查。
蒹葭院里的人基本都是江瑶镜从京城带来的人, 自然不会查的, 可家里一片肃穆, 蒹葭院内也不好欢声笑语,江瑶镜只让她们休息, 安静即可。
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听雨阁。
自从上次被姜照野发现被借阅的书有问题后, 就找了晒书的由头关了听雨阁,如今四层书楼里只有书香墨浓, 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来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只图一个安静。
信步在高耸接墙的书架间游走, 目光在各书的名册上划过, 感兴趣的就取下来,走过四层书楼, 手里只抱了三册书。
而当她坐在四楼的窗下时,才发现自己拿的都是关于闽越南疆的书籍。
若全部都是南疆见闻倒也没什么,偏里面还夹了本茶经。
茶经和闽越。
这两者有关联吗?
非常确定刚才拿书之前自己脑海里没有想过关于闽越的任何事,但看到书名后就下意识取了下来。
所以自己一直记着那边的事情?
那茶经又是为何?
江瑶镜的目光一直落在茶经上,在尝试复盘,潜意识里的自己为何会拿这本书?
“如今这家里,也就你还有心思看闲书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打断思路的江瑶镜皱了皱眉,又笑着回身,就见身着素净没有佩戴任何珠翠的大舅妈钱氏笑着走了过来。
她虽已四十出头的年纪,但姜家内斗并不多,夫君又是下一任姜家掌权者,儿子又争气,没人给她气受,日子过得平和,她也生了一副圆润和气脸,就连眼角的笑纹都显得很是慈和。
“见过大舅母。”
江瑶镜福身见礼。
“不必多礼,自家人客气什么?”
“快些起来。”
若真是不必多礼,福身时就可以阻止,等行完全礼才出声。
来者不善啊。
江瑶镜垂下眼帘,唇边的笑意不改,“原是我的错,早该去拜见大舅母的,只是外祖父有言,让我暂时不要见外人,这才耽搁了。”
“还要大舅母来寻我这个闲人,确实是我的错了。”
钱氏:……
话都是好话,可听在耳朵里,怎么哪哪都不对劲呢?
这小丫头是在点自己吗?
父亲刚离开家,自己就无视他曾下的命令来找她?
钱氏的面色有一瞬间冷凝,又很快恢复和熙,一个弯腰就坐在了江瑶镜刚才的座椅上。
如今她坐着,江瑶镜站着,主客立反,看着不是她来找,而是江瑶镜给她回话了。
江瑶镜也不在意,再如何都是长辈。
听听看她要说什么吧。
钱氏还等着江瑶镜主动开口询问呢,谁知她就在那站着,跟个木头似的一言不发,手中的帕子紧拧,又故作笑脸,“我这次来,可是来给你帮忙的。”
江瑶镜:……
“您多虑了,我没什么事需要让您帮忙的。”
钱氏:……
深呼吸一口气,再继续笑道:“是,如今秦王稀罕你,但男人不可靠,且你已是再嫁身,男人口里说着不嫌弃,其实心里都膈应着呢。”
“如今你两正是情浓时——”
“谁跟你说我和秦王情浓了?”江瑶镜皱眉打断她的话,“我躲他还来不及。”
“哎哟。”钱氏一笑,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姑娘家矜持是应该的,但秦王也是人中龙凤,矜持太过丢了真金哭的可还是你。”
她又一声长叹,“我就怕他日后翻脸,毕竟你确实已是再嫁身……”
“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我。”江瑶镜打断她的絮叨,心里已经了然,“我信姜家的家教,几位未嫁的表妹定然不会。”
“那就是你娘家有待嫁侄女了?”
“怎么?要给秦王介绍几位如花美眷?”
“你也是找错了门,直接去找秦王便是,我做不得他的主。”
钱氏:……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信姜家的家教?我钱家家教好得很,再如何,也没出过和离归家的女子!”
江瑶镜懒得和她争辩,只问她,“我猜错了,你没侄女要介绍?”
钱氏:……
还真有,而且是两位。
“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你。”江瑶镜既然已经猜透她的意图,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只告诉她,“你是不是忘了,大表哥进京还得仰仗侯府,哪怕他的目标是外放。”
“就算侯府不能成为他的助力,添乱却是轻而易举。”
看着钱氏逐渐瞪大的双眸,“你确定,要为了娘家侄女,影响你亲儿子的前程?”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她还在狡辩,脸上也有些慌乱,娘家和亲儿子,那当然是亲儿子了!
“行,就当是为了我好吧。”江瑶镜弯身把书案上的几本书拿起来,“那我也得孝敬您一番才是,给大舅舅也添几个美人吧。”
“你,你一个外甥女,管起了舅舅的房中事,你羞不羞?”
“是你先提起的。”
“你做得,我就做不得?”
江瑶镜直接冷下了脸色,面无表情地看着钱氏。
钱氏下意识地回避了她此刻气势惊人的双眸,也才惊觉,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辈,她是定川侯府的独苗,执掌侯府多年,比自己厉害多了。
“不识好人心,我就等着看你以后哭的时候!”
到底还是嘴硬,放下狠话就要跑。
“等一下。”
江瑶镜叫了停,眯着眼问她,“你今天来,只是单纯想引荐你侄女呢,还是说,你侄女现在已经在钱家等着呢?”
这两个答案决定了钱氏后面截然不同的路。
若只是单独想为娘家谋一场富贵,这没什么,最多就是心在娘家也不算大错,告诉外祖父和大舅舅,让他们往后多注意一番就是了。
但如果是想在此时此刻引自己出门,那问题就大了。
钱氏有些茫然,显然她不知为何要询问这个,只看着江瑶镜好似能洞察人心的双眸,下意识说了实话,“她们在钱家等着你呢,日后要帮你争宠,自然要先见一面?”
“所以我要是同意了,你马上就要带我出门?”
钱氏点头。
江瑶镜:……
她想抚额叹气了。
“既然是她们求着想上门,为何要我去见她们,主次是不是颠倒了?”
“还有,你真的只关注娘家事吗?”江瑶镜及其不可思议地看着茫然的钱氏,“今天外面什么动静,你一点不知?”
“我知道啊。”
“可咱家,我娘家,清清白白,有什么可担心的?官府又没有下令说不准出门。”
江瑶镜:……
清白个屁。
她到底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大舅舅这些年难道是家里家外一把抓么?才能把年过四十的妻子养得这般单纯?
“来个人。”她突然高声。
钱氏左顾右盼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江瑶镜玩的是哪出?很快楼梯处走来一名高大劲装侍卫,无声朝江瑶镜拱手。
江瑶镜也不管被吓到了钱氏,只问他,“你都听到了吧?”
侍卫点头。
“先把钱家围了吧,肯定有猫腻,至于我这大舅母——”
江瑶镜觉得以她的智商只能是被诓骗,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办什么事,只单纯以为自己是在为侄女谋好处吧?
但岑扶光必然会下手审查的。
到底是大舅母,自己也不会在江南常住,没必要闹得那么僵,江瑶镜决定保她一手。
“把她带去鹤鸣书院吧,把事情告诉外祖父和大舅舅。”
有他们两人在,就算被审问也有人周旋,她也不会过于害怕。
侍卫:“是。”
“什么情况,你要做什么,我可是长——”
钱氏话没说完就被侍卫捏了一下脖颈直接晕了过去。
江瑶镜目送大舅母被扛走,心里真真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儿?本以为大军已经进来,幕后黑手逃跑都来不及,应该没人再打自己的主意。
谁知还有那不死心的漏网之鱼。
既然到了这种危急时刻都还不死心的人,必然是手段狠辣心智*7.7.z.l卓绝之人,可是,大舅母的表现,唔,怎么说呢。
这两者的结合在江瑶镜就两字可以形容。
荒诞。
气都气不起来,只想笑。
是觉得大舅母的表现如何不重要,只要自己因此而生气,只要自己主动出门去钱家撒气,事情就成了?
啊,又被小瞧了呢。
江瑶镜已经习惯了,男人总是如此自大,也从来都小瞧女人。
还以为会在姜家被绑架被挟持的刺激戏份呢,结果就这。
她摇摇头,也懒得换位置了,依旧在窗边坐下,只看着手里的书。
闽越见闻和茶经。
自己为何会把这两个完全没关联的书籍拿起来呢?
是曾经有过记忆,潜意识在提醒自己吗?她今天就和这两本书杠上了,非得看出个子午寅卯来,谁知都快瞪成斗鸡眼了也没想起任何关联。
有些泄气地趴在桌上,侧头看着窗外。
难得的高处赏景,今天天公却不作美,水墨撒进了天际,一片乌沉,远处的山峦也被雾气笼罩若隐若现,瞧着秋雨将至了。
江瑶镜怔怔看着山峦半腰的雾气和云海。
蓦地,脑海里闪过一句话。
高山云雾出好茶。
她的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了。
一直都认为闽越不是无用之地,只是无人发掘而已。
是,它几乎无法耕种,都是山林。
可是茶爱这样的环境呀。
闽越几乎是种茶的天选之地。
第68章 ……
江瑶镜的心情一时有些激动, 胡乱翻了一通茶经后才勉强平复下来,随即又是新的难点涌上心头。
是,闽越是天选的种茶圣地。
但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慢慢形成规模, 而等真的回馈利益的时候, 少说也是十年起步, 这还是最少的估计。
就算不提前期的人为布置,野茶的口味尚不明确稳定,还需要栽培移植,等他口味稳定下来, 这又是多少年?
当然,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闽越只要确定好了方针就这么执行下去,一定会有好的前程和出路,但前提是, 这得是国富民强的时候。
当今陛下是仁厚, 他若国库富裕, 也愿意为后世记,自己拼搏这一代, 下一任皇帝就可以享受成果,他也能在青史留下美名。
可关键是现在的陛下他穷得都要抢儿子的钱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捞钱只为中原稳固, 让他此时大力开发闽越他是真的办不到。
点子很好。
但是皇上没钱。
所以事情又回归到了最原始的问题,如何捞钱?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思绪就从激昂到沉底, 又变成了现在的哭笑不得, 江瑶镜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能说喜忧参半吧。
喜的是终于为闽越想了一条还算清晰的发展前路。
忧的是前期没有海量银子填进去它真的发展不起来。
但大齐又穷,皇上更穷。
回身看向楼梯处的百宝阁长柜, 那里笔墨纸砚信纸信封一应俱全,取过一套在桌上铺开,一边研磨一边在心里琢磨。
首先,自己去不了闽越是肯定的。
其次,自己只会品茶,茶叶如何炒制还是看岑扶光演示过一遍,茶树就更是一窍不通,这就需要精通茶业的匠人。
就算自己寻到了经验丰富的茶农,但闽越那边如今尚是乱局,就算多花几倍银子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去。
而且那边没有自家的地盘,如要研究茶树,当然还是要圈一波地的。
这事就得祖父去办了。
在心里过了一遍章程,江瑶镜先给仍在闽越驻守的江骁去信,烦他得空时帮忙调查闽越哪些山脉野茶最多,先把茶最多的地盘圈下来。
正事说完将要感谢,又想起一事。
程星月。
那个小丫头离开京城之后就再没动静,连封信都没给自己送过,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只能再麻烦江骁一次,让他留意下程星月的动静。
虽然两家很是亲近,江骁在京城时祖父也一直都在提携他,但一直让人帮忙不付出也不是个事儿。
所以江骁最需要什么?
他就是个武痴,一心只想提升自己武艺,二十六七的人了还不愿成家,一腔热血只想刀枪。
但祖父能给他的,能教他的,已经如数给了并没有藏私。
算了,还是给银子吧。
他需要什么锻刀材料自己去买就是了。
将信纸对叠折好放进信封里,并未马上点火漆,等回了蒹葭院把银票塞进去再火封。
给江鏖的信就简单多了。
把心中的打算如实告诉他,虽然这算是闽越日后发展的好点子,但江瑶镜也有自己的私心,战场上的事情自己是帮不到祖父了,只能从其他地方来增加他在皇上心里的权重,就算如今祖父年纪已大,可能看不到闽越茶叶真正形成规模的那一天。
但他身为发起者,并且前期做足了准备,只要真的发展下去,那谁都不能抹去他的功劳,史官少不得再为他记几笔。
这就足够了。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人不至就算了,连封信都没有?
前面是正事,后半段几乎都在质问他,整整两页只有一个中心思想,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亲亲孙女在江南呢?!
两封信写完就收好放到一边,江瑶镜继续坐在桌前沉思。
闽越的茶叶要发展,但银子只有流通起来才是银子。
那边茶叶就算发展起来,中原大地也不缺好茶,为什么非得从那边采买呢?
其实最主要的,它的地理位置太偏僻,南疆那边又都是习惯山林作战的异族,中原对山林的需求太低,都没有互市的必要,草原好歹还有骏马呢。
茶马一道走不通。
那那边的茶就得有自己的特色,且这特色是需要人愿意花重金去买的。
这就得看茶农的栽种培育了。
但光靠特色并不足以维持整个闽越茶叶的正常运转,而且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的特色何时才能出现,所以需要其他的出路。
地形偏远,那就依靠当地特色因地制宜。
那边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海,港口。
只要海贸再开,生路就来了,哪怕闽越初生的茶叶抵不过中原盛名已久的名茶,但地理位置在这,总能挤进去几成的。
但海贸关了几十年了。
前朝也就是鼎盛那段时间开过,后来昏君当道,海贸虽在继续但朝廷其实已经收不到税了,丰厚的利润全都进了别人的口袋,形同虚设。再往后,王朝末年,各大势力打生打死,都顾不上海贸了。
如今新朝初立,也没人提再开海。
不是皇上放弃了这笔巨款,而是从前朝末年至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海贸资料已经丢失,最主要的,能造出海巨船的工匠如今也寻不到踪影了。
大海广袤无边危机四伏,没有巨船谁敢出海呢。
船造不出来,这开海一事也只能无限往后推。
要寻造船的匠人,要培养海军,这些依旧得银子支撑。
江瑶镜这次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怎么想了一大通,又被银子给难回原点了呢!要是有银子,国库丰足,又如何需要这些谋算呢?
事急则不圆。
江瑶镜在心内告诫了自己几句,这本就是几十年的长久事业,一天敲定所有难题本就是妄想,阖眼静坐了片刻,等心绪平静下来后才缓缓起身。
垂眸看着手中的三本书,下楼后把它们放回了书架。
如今算是真的看明白了,不让皇上捞一波银子,其他事他想办也办不了。
还是想想如何再来一笔快钱吧。
—— ——
“姑娘。”
江团圆快步迎了过来,见她手里拿着两封信,接了过去,又问,“寄给谁呢?”
“一封给祖父,一封给江骁。”
“你把装银票的盒子拿出来。”
“好。”
江团圆取下身上的钥匙去了内室,很快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已经开锁的盒子,江瑶镜打开盖子,里面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想了想,直接塞了五张一千两的银票进信封。
虽然自己只是拜托他看哪些山脉的野茶多,但以江骁的谨慎,他怕是会尽可能的把野茶的分布甚至树龄口味年采摘量多少都会弄清楚。
还有程星月那边,他不会让人打听,一定会亲自去看。
这么一想,确实劳烦他甚多。
所以,祖父的小库房里还有多少神兵是江骁曾经没求到手的?
江团圆从不问江瑶镜塞钱的举动是为何,反正都是正事,她封好信口,只道:“那我现在把这两封信派人送出去?”
“这几天风声紧,城里只进不出。”
“过些天吧。”
“好,那我先收着。”
江团圆把两封信都收好,又期期艾艾凑到江瑶镜身边,她这表情一看就是要分享八卦,江瑶镜略显惊悚地看着她,“你今天还窜出去了?!”
“你怎么出去的,谁护着你的?你胆子这么大?”
今天外头怕是会人头滚滚,这样的热闹也敢凑了?
“嘿嘿。”
江团圆呲牙一乐,“我跟着王府侍卫出去哒!”
江瑶镜:……
哎呀,这两家主子都搅合到一起了,下人们再避嫌也会有接触的,江团圆真就和几个王府侍卫熟悉了起来。
江南这一摊子事再如何也和自家姑娘无关,自家是完全没嫌疑的。
她凑上去纯粹就是看热闹。
而江团圆喜欢凑热闹的德行在王府那边早已不是秘密,毕竟对人均心眼子三百往上的王府侍卫来说,江团圆这点道行,一眼就被看穿了。
也乐意给她开方便之门,未来主母的心腹大丫鬟,肯定要恭维几分的。
今天她就试探着跟在他们身后,还真让她给混出去了。
因为过于了解,侍卫们直接把她带到了最热闹的地方。
完事后还完完整整把人带了回来,主打的就是贴心。
江瑶镜没有马上询问她看的是谁家的热闹,而是微微偏着头打量着江团圆。
她生得是一副圆脸圆眼的讨喜模样,笑起来还有酒窝,看起来很是喜人,去岁看着还有些稚气,今年已经逐渐长开了。
十六七的年纪,确实可以开始择婿了。
面带笑意问他,“哪个侍卫带你出去的?”
“生得可还俊俏?”
“没有哪个呀。”江团圆眨了眨眼,“就他们一队人要出府,我尾随在最后面就跟着出去了。”
“俊俏?”
江团圆拧巴着一张小脸,“王府的人一个比一个冷,就连那时常在你面前笑着的见善,私下里也是一副冷面阎罗样,吓人得紧,我根本不敢看他们的脸!”
江瑶镜:……
得,完全没开窍。
那就没必要问了。
反正她只要随心就好,若她一直不曾开窍那就留在自己身边,总不会叫她老无所依,若她开了窍要嫁人,自己也会送上丰厚嫁妆为她撑腰,总不会叫人小瞧了她。
“你看的是谁家热闹?”
一说到热闹,江团圆立刻把某张原本可以逐渐清晰在脑海里的脸给丢了出去,兴冲冲道:“溪昌王家!”
“我没去前面不知道那群爷们的事,就是后院夫人们,也乱得紧。”
“好几位闹和离。”
这当然也可以理解,显而易见的王家要出大事,想和离保平安也没问题,而且说不定还能带幼子走,总不能和王家一起沉没吧。
“前面爷们都同意了,说可以写和离书。”
江瑶镜:“这不是挺好,还能有什么热闹?”
“嫁妆!”
江团圆小嘴不停叭叭,“和离了,嫁妆肯定要带走啊,但要和离的那几位,嫁妆单子都找不到了!”
“没有单子怎么搬东西?”
“这个说是我家的,那个说是长辈的旧物,根本就扯不清。”
“那几位都嫁给王家十多年了,嫁妆里的东西混进王家物甚这正常,哪能算这么清呢?”
“但是居然都没了嫁妆单子。”
“不止她们,还有几位没有想和离的,也找不到自己的嫁妆单子了。”
“这王家真龌龊,这是不声不响就把媳妇儿的嫁妆都给贪墨了……”
江团圆还在那喋喋不休,江瑶镜却心神一震。
嫁妆。
是了。
视线逐渐漂亮又迅速亮起。
有了。
知道该如何再捞一笔快钱了,比男子捐官还容易!
第69章 ……
女子的嫁妆说是女子的个人所有, 但其实嫁入夫家后,只要几年,除却打上家族族徽的物甚和自己心爱的珍重之物, 其他小玩意融入家中摆设, 谁又能真正分得清?
更别提还有那主动给夫家用的, 或是给孩子的。
嫁妆与其说是女子个人所有,不如说带着一笔丰厚嫁妆去填补新家。
当然,律法也规定了,双方和离哪怕是休妻, 女子也能把自己的嫁妆带走,但除去那些娘家强势到可以压夫家几头的人, 谁又能真正把嫁妆全须全尾的带走?
基本能带走大半都是谢天谢地了。
更有那女子离世,嫁妆说是留给她的子嗣,但若嫁妆单子不再, 真正到她子嗣手里能有多少?而且这多少全凭丈夫的良心。
看似有律法保障, 但嫁妆可以钻的空子实在太多了, 防不胜防。
男子可以捐官买虚名,女子为何不能?
光是首饰一项, 就可以大作文章。
身为定川侯府的独苗,在首饰这上面, 江瑶镜还真没被任何规格限制过,除了不能用真凤图制, 其他任何都对她没有限制。
她的首饰花样甚至比宫里的贵妃还要足, 前朝后宫是两套体系, 贵妃不能用的图样东西, 而她是一品大员的家眷,还真的都可以用。
她可以任意使用, 其他人却不是如此。
一品有一品的规矩。
女眷诰命这边,超品不说,基本没有限制,但一品才能上点翠,二品才能用红宝石,三品才能绘雪松。
对闺阁女儿倒是没有多大限制。
她们还未出嫁,首饰规格都是跟着家中父亲的品级走,或者说祖母是超品夫人的话,赏给她们点翠头面,她们也能用,年轻姑娘的首饰倒没多少人管。
但诰命夫人,朝廷大宴的正式场合,讲究就非常多了,半点都不能逾越。
男人可以图虚名,女人为何不能?
那些超出自家品级规制的首饰,哪位夫人不能拥有呢?诰命夫人不是那么容易请封的,但首饰确实可以做文章。
“姑娘,姑娘!”
江团圆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没得到半分回应,弯腰低头去瞅,却见自家姑娘瞳孔无神,早就不知道出神到哪里去了。
江瑶镜从沉思中回神,一眼就看到一张非常不高兴的小圆脸。
伸手捏了捏,手感非常好。
“姑娘——”
江团圆跺脚不依。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神。”
江瑶镜笑着跟她认错,江团圆哼哼两声算是饶过了。
不过姑娘既然有正事要想,江团圆也歇了分享八卦的心思,只搓搓手,笑问:“那姑娘,我这几日还能出去看热闹吗?”
江瑶镜本意是不想的。
不是怕她沾惹上是非,而是怕她被吓到。
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归黄泉。
但王府侍卫那边显然是有分寸的,今天睁只眼闭只眼带她出去也是去至少没有人头落地的后宅。
她一沉默江团圆就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最后还是被她缠磨得不行,直接答应了。
“那你自己去支五十两银子,他们带你出去,上面的人不追究还好,一旦被追究,我可以保你,他们却免不了责罚。”
“吃食也好,小玩意也罢,总要散些好处给人家的。”
江瑶镜在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谁知这小丫头胸脯一拍,得意道:“我早就安排好了,我从厨房那边打劫了好多贵价点心呢,还自掏腰包买了许多吃食。”
“我可不会欠他们人情。”
“我这是小事,愿意就带,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万一以后有人拿捏着这事让我为他办事影响到姑娘你?那可不行,我精着呢!”
“谁都别想用一点小事就拿捏我!”
“哈哈哈哈……”
江瑶镜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忍笑赞她,“行,咱们团圆姑娘是最精的,谁也拿捏不了你。”
江团圆骄傲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江团圆见天的往外窜,东家西家的热闹她看了个遍,甚至鹤鸣书院的热闹她也看到了现场。
江瑶镜听完她的话后才知外祖父舅舅等人这几天都没有归家是为何。
本来还有些忐忑,是不是大舅母的事让大舅舅对自己起了隔阂,人已经送过去几天,书院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早就被缠住了。
那些上了贼船的权贵子弟不提,他们如今羞得不能见人,更不会去找书院的麻烦,而且这事本就和书院无关,都是他们自家造得孽。
偏偏,还真有两位寒门学子中了招。
那两位也可惜,至少是举人的好苗子,就因为不肯为那几名纨绔子弟作弊写作业,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拉上了贼船。
好在他们手里的量也不多,那两位虽有成瘾的迹象,好在没有真的成瘾。
至少京城赶来的太医已经断言可以治。
权贵子弟不用管,但寒门子弟真要掰扯的话,书院确实占了一半责任,至少有监管不力之责,两位都是寡母,见天在书院闹呢。
因他二人的长辈来闹,其他的牛鬼蛇神也出来了,有来要好处的,也有那无事生非想闹臭鹤鸣书院名声的,这几天鹤鸣书院比菜市场还热闹。
这种事外祖父他们便是一时麻爪,后面也可以安稳解决的。
江瑶镜没有插手,只安静呆在家里整理自己的思绪。
一件事的提出到办成,不是一拍脑袋就能马上决定的,得尽可能的考虑利弊,也想为女子做些什么。
是,女子当然也可以如男子那般花钱买个虚名。
男子买官,女子就买自身不能佩戴的超规格首饰。
男子买官官府是有记档的,那女子买的首饰是否也如此呢?一笔一划记清楚这就是属于她个人的,是夫家再如何浑水摸鱼也偷不去的东西。
这点要着重记上。
自己也是女子,同样清楚,能花大价钱买超规格首饰的夫人,一是图虚名,二则是希望是独一无二的。
只自己一人独有。
这句话对女子的杀伤力太大了,就连自己想到此都有些意动。
那就要在寻常卖首饰的基础上再添一个特别定制?如果这事真的能成,皇上必然是愿意的,因为特别定制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江瑶镜专门找了一个册子出来,想到什么就记上去,一时灵感枯竭想不到也不急,直接撂开手,去看茶叶的发展史。
这个看累了又换海外记事,尤其是和前朝海上贸易的那几个小国。
这几日她几乎算是住在了听雨阁,一直在这里面看书记事,海外的资料非常少,哪怕以姜家书楼的藏书量也不过寥寥几本。
游记都已经看完,又开始翻看那几个小国近几十年的史料。
总要知己知彼的,若能从书中的只言片语中找出他们国家目前最紧缺的是什么,以后海贸若是顺利再开,自家也能分一杯羹不是?
明明是去找商机的,却被一个小国的政权更迭迷了眼。
不到百年,换了八位国君?!
平均十来年就换一位?
嘶,这么频繁的换任,这个国家居然还能安稳存续到现在?
好神奇的国家,仔细看看。
—— ——
江瑶镜沉迷小国频繁更换君主还能安稳存续到现在的历史不可自拔,算是岁月静好。
岑扶光这边就是风里雨里,行刑台等你。
他已经记不得这短短几天砍了多少个人头了,总之行刑台那边的血迹就没干过,上一个的血迹还未干枯新一个的血迹又覆上去了。
都快成黑色了。
他不仅要处理人头的事,还要把这药的危害告诉所有百姓,并且还得一直问询秘药进展。
人已经抓到了,确定是从西戎那边传过来的。
但也不担心两边开战。
因为西戎那边情况更严重,甚至西戎的大汉都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下面的王子们也被渗透得差不多了。
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大军进攻,说不得自己这边还可以趁虚而入。
但估计也悬。
父皇没钱,打不了,哪怕明知此时西戎内部已大乱,是己方进攻的好时机。
前朝宝藏也确定了,但里面根本没多少东西,已经被人掏空大半,零零总总折算下来,两百万两,对不起前朝宝藏这四个字,聊胜于无吧。
抓到的那几个已用过种种刑罚,已经没个人样了还不曾改口,应当是确实不知道那药的具体来源。
大哥送来的医士中有一位曾深入西戎游历过,对那边的草药很是了解,但亲自入口试药后,竟还有一味是分辨不出来的。
这件事一直记在岑扶光的心头。
必须要把这药的所有成分分辨出来,再把能致人成瘾那味连根拔出,大齐的土地上不能出现它的身影。
偏偏连深入过西戎的医士也不清楚。
难道西戎还培育出新草药了?
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他们游牧而居,连粮食都耕种不了,如何耐得下性子去培育草药?若这药不是西戎的,那他们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想要彻底的溯源,恐怕要派人深入西戎了。
自己的人已经恨不得劈成两半来使,实在抽不出人手了,岑扶光扯过信纸快笔几行就把事情交代完毕装入信筒,目送信鸽展翅向北而去。
派探子深入西戎的事让父皇去办吧,正好可以探查西戎内部到底腐坏到了什么地步,若真的已经深入骨髓,再没钱也要开战了,天赐良机一定要把握住。
如此依旧不闭眼的又忙过两日,岑扶光脑海已经针扎似地疼,身体负荷也已临近极限,需要他紧急处理的大事已经基本完毕,还剩下一些也能缓过两日再忙,他连马也不骑了,一头扎进了马车。
同样几天没闭眼双眸赤红的见善不用他吩咐就直接下令车夫往姜家去。
入了车厢后的岑扶光直接闭眼靠着车厢,脑袋也抵了上去,上扬的喉结明显,还有这几日劳心劳力明显清瘦许多而轮廓更为分明的下颚。
并未休息,只是在闭目养神。
累到快虚脱的时候反而不能马上入睡,只觉得脑子空荡荡,就是出神,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了,只想放空。
放空肿胀的大脑,放空疲惫的身体。
而随着车辘轱声的响起和马车微微的颠簸,还真有了些许困意。
岑扶光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并未抗拒这股困意,而在即将入睡的关头,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这个念头一出,愣是把岑扶光的困意赶走了。
他睁开眼,慢慢坐直身子,双眸血丝疲惫依旧明显,怒气依然翻涌,泛苦的舌尖抵了抵上颚,被生生气笑了。
自己在外面忙这几天,那个没良心的,不说热粥补品,连句简单的问候都没打发人来过!
这下是彻底没了睡意,愤怒让岑扶光再度支棱了起来,一下马车就直奔听雨阁。
这几天就算他忙到脚不沾地,依旧会每天过问一次江瑶镜的日常,自然知道她近日都扎根在听雨阁。
长腿一抬就跨上三阶,继续眨眼的功夫就上了四楼,直直往右侧扭头。
果然,没良心的小东西正坐在窗边的木桌上。
书案上香炉清茶书墨一应俱全。
日子潇洒着呢。
岑扶光咬着牙关大步靠近,一肚子的不满质问已经溢到嘴边了,谁知走近后才发现她目瞪口呆看着手中书籍,表情是极度的不可置信又带着一点点隐秘的兴奋。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也投向了她手中的书本。
“看什么呢,表情这么怪异?”
江瑶镜有些茫然地抬头,她的眼眶亦微微泛红,不是劳累,是看书看太久了。
她神情有些飘浮,显然还没回过神。
“老国王禅让了三次,但每次禅让的人选都不同,母亲和人偷-情生下的孩子居然也可以和王子争夺继承人?还成功了!”
“然而他的王妃好像也偷-情了,偷-情的对象正好是被他赶出宫的原大王子。”
岑扶光:……
谁家玩得这么花?
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书本,聚精会神地快速翻阅,而随着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和江瑶镜同样的不可置信和愈发严重的好奇。
他们国家的臣子都这样老实的吗?皇室乱成这样居然没人造个反玩一下?
好神奇的国度。
第70章 ……
“这是野史, 是野史,对吧?”
江瑶镜还是不愿意相信皇室能乱成这副模样,一脸恍惚地问岑扶光。
已经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了他本就肿胀的大脑。
岑扶光:“算是。”
不等江瑶镜松口气, 他又马上补了下一句, “正史玩得更花。”
江瑶镜:……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有气无力道:“当初我也好奇过,也专门查过。”
“那边乱的很,说是皇室,血脉早已混淆。”
频繁更迭政权没事, 皇位被一个匪夷所思的人坐上也没事。
因为都是一家人。
江瑶镜:……
突然觉得这几天的长时间看书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伤害了眼睛。
“我睡一觉养养眼睛, 你呢?”
“睡!”
岑扶光也没心思找茬了,江瑶镜是光明正大回了蒹葭院,而鬼鬼祟祟躲着人的岑扶光和她一前一后踏进了院子。
分开洗漱后, 两人在床边碰了面。
彼此对望一眼后江瑶镜率先掀开被子挪到了里侧, 她刚躺好岑扶光就已经在外侧躺下伸手直接把人往怀里一捞, 江瑶镜顺势一滚,挪了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 她一调整好,岑扶光长手一伸就放下了床帐。
几乎在床帐下落, 视线刚昏暗时两人就同时闭上了眼,不过片刻的功夫, 两道绵长平缓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床帐内响起。
紧紧相拥的两人已然睡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去后, 江瑶镜就率先睁开了眼。
她这几日虽然看书的时间长, 但并没有点灯熬夜, 是以小憩一番就恢复了精神气,睁开眼后又过几息, 剪水秋瞳的双眸就恢复了神采。
她依旧被牢牢固定在他怀中,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依旧平稳。
小心地挪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慢慢退了出去。
期间一直屏住了呼吸,直到整个人都从他怀里脱离才长舒了一口气。
而这期间,他一直没醒,依旧沉睡,手臂也松开在一侧。
和平常很不一样。
以前江瑶镜不习惯被人抱着睡,睡梦中总是挣扎出去,他也在睡梦在习惯性把人捞回去,两人都没清醒依旧在较劲。
后来终于找到了彼此都不难受的姿势,江瑶镜也习惯被抱着睡了。
但哪怕她起夜时尽量小心,岑扶光也会第一时间就睁眼。
今天却没任何动静。
累狠了吧。
江瑶镜趴在自己的枕头上,静静看着他熟睡的侧颜。
他只是简单快速冲洗了一番,根本就没有打理自己,神情疲惫,胡子拉碴,几天不见,不仅神采飞扬不见,竟添了几许沧桑。
这是把自己耗成什么样子了,歇一歇又何妨呢?
江瑶镜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
默默瞪了他一眼,又无声下床。
走到窗边撑着向外看,此时正是半下午的时候,羲和依旧灼人眼,风却送来了秋日的凉爽,正是夏秋交替时节。
她在窗边放空神思了片刻,思绪又回到了正事上。
灵感忽现。
把专门记录首饰买卖的小册子又拿了过来提笔几行。
记完后又去翻有关茶树种植的书籍。
完全没有为里间沉睡的岑扶光准备膳食补品的打算。
他今天根本就起不来,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睁眼了。
果然,江瑶镜预判的很对,直到她用过晚膳散步消食洗漱后再爬上床榻,岑扶光都睡得死死的,完全没动静。
熟练地钻进人怀里,他亦下意识把人抱住,两人继续相拥而眠。
*
而她再睁眼时,竟一觉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哪怕隔着厚厚的窗幔光线也有些刺人眼了。
我睡的这么沉?
最近好像总是睡得很沉。
江瑶镜有些懵,窝在熟悉的雪松怀抱里半晌才回过神。
这次没有丝毫顾忌,直接大力掰开他的胳膊,还上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能再睡了,他这一觉睡得够久了。
谁知鼻子被捏住了,这人直接微微张着嘴呼吸,依旧睡得死沉,丝毫没有醒来的动静。
睡这么死?
江瑶镜一个翻身趴在床上,手肘撑着床榻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
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
我看你醒不醒!
“苍天啊,大地啊,有人要谋杀亲夫咯——”
懒洋洋的低沉嗓音拉长着响起,江瑶镜正要笑骂他不识好人心倒打一耙,两只手都被人拉了下去,同时身子一低,再回神时两人姿势已经对调。
岑扶光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已经缓过来的凤眸恢复清亮,眸中满是清明,根本不是初醒时的混沌,显然他早就醒了很久了。
“来,我们先来算算账。”
正要骂他的江瑶镜:?
“算什么账?”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明明说着负心汉的词,偏偏他说得格外缱绻缠绵,就连下巴上的青胡碴都添了莫名的男人味,“连着几天都没过问过我的消息。”
低头又凑近了几分,亲昵地蹭着彼此。
甚至笑着的,凤眸眼波流转。
“是不是我死在外面,等我尸体发臭发烂了你才来给我收尸啊?”
江瑶镜:……
她吞了吞口水。
不用直觉。
接下来的话要是回答不好,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惨烈。
“天地良心,这真的很冤枉。”
江瑶镜条理分明的为自己辩解。
“是,我没有打发人去问过你。”
“但我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
岑扶光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半分动摇,明摆着不信。
江瑶镜深呼吸一口气,一长串顺下来,直接从第一天开始,把他每天做了什么全部说了个遍,虽然只是大体事件,但确实顺下来了。
“怎么样?”
江瑶镜连着说了一长串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但依旧理直气壮看着岑扶光。
岑扶光定定看着他*7.7.z.l,忽而一笑,色如春华,刚才莫名安静地氛围被瞬间打散,低头在她柔软的唇瓣啄了啄,“是我错了,原来媳妇一直有在关心我。”
江瑶镜瞪他一眼,直接摁着他的脸把人推开,翻身下床。
“别磨蹭了,从昨儿到今天,你快一天没进食了,快起来洗漱用膳了。”
背对着他穿鞋下床的江瑶镜无声地舒了一口长气。
感谢团圆天天的八卦分享!
谁料,身后又传来他幽幽的声音,“那媳妇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啊”
江瑶镜下床的动作一僵。
心里骂了句脏话。
果然,心眼子贼多的狗男人没那么容易放过!
她站在地上回身,平静中带着丝丝不解的模样,“我去能做什么?”
“途中可能有危险。”
“去看望你后,落在有心人眼中,最后的反扑说不定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好,就算你已经收拾了所有叛徒,不会再有危险。”
“但我们的关系还要隐瞒,你还要在你父皇那边做戏,你忘了?”
江瑶镜很是不解,“综上所述,我呆在家里没有任何动作才是最优选,对你我都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我去看你,除了安慰你几句,没有任何作用,我也无法帮你处理事情,只会耽误你的时间。”
“而你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确定还有心思应付我?”
“怎么是应付呢?”
岑扶光直接跪在床边,嬉皮笑脸的伸手就要去抱江瑶镜,“媳妇你一来就是蓬荜生辉,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哪里是应付呢?”
“啪!”
江瑶镜直接打掉他的咸猪手。
“饿了,赶紧起来!”
直接转身就走,走得很是洒脱,就是步伐略显急促。
岑扶光歪着头定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
江瑶镜洗漱过后就恢复了正常,在她看来这关已经过了,那就不必再想。
只是她都回来了,还没在外面看到岑扶光,又回身内室去找,去见他站在屏风后面,手里拿着净面的热帕子,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她凑近询问。
岑扶光眉心川字更重,思虑片刻后摇头,“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真是十万紧急的事,见善他们一定会来告知你的。”
“快些吧,你真的该用膳了。”
“唔。”
岑扶光含糊应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江瑶镜又去前厅看早膳,和她往常的双人份早膳并无二致,只多了一盅当归鸽子汤,隔水炖了一整夜,还没开盖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不是小气不舍得给他大补特补。
而是得慢慢来,这顿饭也不能让他吃饱,七分足以,细水流长才是真正的养身。
岑扶光一身清爽的从里间出来,胡子已经没了,虽然睡了快一整天也不可能马上恢复过来,但已经可见秦王当初郎艳独绝的一半风采了。
“先用素粥,吃慢些,这餐七分饱就足够了。”
岑扶光点头,接过她已经盛好的白粥。
两人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他确实饿了,还得控制进食的速度,暴饮暴食不可取,就只耐着性子安静用膳。
江瑶镜也没说话,她这两日胃口很好,还总觉得吃不够。
一门心思只想吃饭。
岑扶光用了一碗粥喝完一盅汤,再有四个虾饺四个烧麦就停了下筷,不到七分,只有一半,慢慢来,午膳再多添两分。
然而他对面的江瑶镜居然还没停筷。
岑扶光眼睁睁看着她又用了两根油条下肚,还要再添新粥?
他瞳孔一滞随即紧缩,终于想起了先前遗忘的那件事。
江瑶镜终于停筷,她没管对面已经僵住的岑扶光,而是盯着桌面,碟子都光了,下意识摸着自己肚子。
最近自己胃口这么好吗?
她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对面的岑扶光眼神有些空,哑着嗓子问她。
“月信没来?”
江瑶镜:……
她的双眼也跟着他的话语开始空洞起来,直接懵逼了。
摇头。
“迟了几天?”
“……一天,昨天就该来的。”
但是今天依旧没动静。
所以——
江瑶镜慢慢低头看着自己肚子,岑扶光也站起身来同手同脚走到她的身边,也是低垂着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小腹。
孩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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