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爹爹撑腰
佟暄不知为何,民间会传出关于“太子”的如此离谱谣言。
他一个不留神,手上松了劲儿,却被范灵乐逮着空档,呲溜一下,人已经冲出门去,闪没了影。
“乐乐!”
他忙追上去。
两人闹出了动静,佟家四下里的屋子纷纷亮起了油灯,佟父举着灯盏、披着衣服,快步往这边来,佟雪也跟出来看热闹。只有小佟岳,睡得香甜无虞。
“怎么了?”
陈玉珠寻着丈夫的光亮,紧跟着迈步过来。
佟暄也不追了,停在院子里叹气。
“闹了点误会。”
“砰”!一声响,佟家院门被重重关上。不消说,范灵乐指定是跑去隔壁了。
众人被这响声惊得一抖,陈玉珠对范灵乐此举颇有不满。什么事不能夫妻间好好说开了?非得大半夜这么闹挺,生怕邻里不知道他们吵架了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她哪儿就这么大气性?”
佟暄听母亲此语,已是很不满,连忙温声解释:“是我不好,惹她不痛快了。”
陈玉珠见儿子还替她说话,忍不住吔他一眼。
不愧是她的出息儿子,真是娶了个宝贝疙瘩回家。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佟立冬不忘追问。
佟暄将事由简单一番解释,佟雪听了,出来主持公道:“哥,那这确实是你不对了。”
“你懂什么?小孩莫要插嘴!”
陈玉珠将她呵退,又朝佟暄忧虑道:“阿暄,你跟娘老实说,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乐乐的事?”
佟暄严肃回她:“娘,我用我的前途发誓,绝无任何出格之举。”
若真叫乐乐伤心,他第一个就饶不了自己。
陈玉珠撇撇嘴,“那她跟你好好说不成?多大点事儿?非要闹得这么鸡飞狗跳的,脸上好看是怎么地?”
佟暄见母亲不满愈盛,只是头疼。那头娘子还没搞定,这边老娘又要安抚。
“娘,这事儿我自己会摆平,你就别插手了。”
他怕母亲偏心,若是再掺和进来,只恐闹得越发不可收拾。乐乐本就在他这里受了委屈,可不能再叫她吃了母亲的挂落。
陈玉珠嘟囔着,正欲张嘴,大门又是“轰”一声,在墙壁上扇出哐哐声。
“姓佟的呢?你小子快给我滚出来!”
众人脸色一变。
是他范爹。
一屋人快步来到前院,却见范屠户正大踏步迈下台阶,夜色中辨不出神情,只一道矮壮的身影,上下颠簸而来,竟也是迅疾如风。手中的刀刃劈开一束银芒,月色下闪烁着骇人的光。
“哎呦呦!”
陈玉珠被这阵仗吓住,手臂张开,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将儿子挡在身后,连连后退。
“他范爹,这是怎么个说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还非得……非得动刀……”
“亲家母,我不想冲你来,你叫佟暄出来,我今天必须跟他好好说清楚。”
他把刀放低,朝地上点了点,脸上的横肉在月光下盘虬狰狞。
陈玉珠把儿子护得更紧了,又是往后一步。她瞧范屠户这模样,真怕他冲动之下一刀砍过来。
“娘,无事,我来同他说。”佟暄冷静回应,拨开母亲的手,往前站了出来。
佟雪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终于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连忙转身打起飞脚,冲去后厢房,将还在被窝中的佟岳一把薅起。
“做什么?!”佟岳气出了小怒音,手脚胡乱蹬。
“快!看好戏啦!”
“范叔拿着刀,要来跟哥干架哩!”
“啥?!”小佟岳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跳下床,趿着鞋就往出跑。
姐弟俩又风风火火跑回前院,气喘吁吁在一边瞧热闹。
“爹!”范灵乐恰也提着裙角,从大门外进来。
她瞧着爹爹这架势,也是吓得呆住了。
“爹!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她一下气得上了头,不管不顾就想着找爹爹诉委屈。她跟爹爹面前一通抹泪哭诉,把范屠户气个肝疼。
范屠户叫她在屋里待着消气,自己先去佟家讨说法。范灵乐连连点头,心想有爹爹撑腰就是好。幸亏自己没有远嫁也没有高嫁,否则真吃了这种暗亏,也只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还好,有爹爹在隔壁真好。
待爹爹出了门,她自个儿猫在从前的闺房里头,躺又躺不住,睡又睡不着。脑子里糟七八乱,全是和佟暄曾经在这张床上春风旖旎的画面。
所以他和自己做的那些事,也都和外面那些野女人做了一遍吗?
她怄气,一口浊气憋到喉咙口,眼泪哇一下就出来了。
回想和佟暄走至今日的种种,全都是自己卑微求来的,他不懂珍惜,轻易就弃她如敝履,似乎也不奇怪。
可婚后他待自己的点滴,又是那样真实可见,历历在目。这些,也做不得假呀。
况佟暄的人品,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邻里间是有口皆碑,他这么注重清洁的一个人,又怎么回去沾染那种腌臜事呢?
范灵乐心里咕噜来咕噜去,觉出自己还是冲动了。连句完整话都没听他说,就冲回了娘家。
许是真被爹爹惯久了,一点气也受不得,有点什么委屈就要来爹爹跟前倒苦水。但想想自己已是嫁了人的了,行事也得学着稳重些才好,若不是天塌了的事,还是应当先试着自己解决。
她思量再三,终是起身,要往佟家大院探情况。
可没想到刚进院子,差点没叫她吓晕,爹爹竟然这么横,举着刀就要朝佟暄去了!
她疾步过去,挽住爹爹手臂,将他往回扯。
范屠户见女儿来了,且又是这种态度,手臂一搡,嗷嗷叫:“这没你事儿,边去!”
“他都做了这种事,你难道还想护着他不成?!”
他就怕自己这个闺女陷得太深,一面对佟暄的事就脑子不清醒。
“爹爹,我不是……你先把刀放下来……”
她虽则也还气着,可见爹爹举刀向佟暄,心里还是发怵。她就是下意识地,担心佟暄会受伤。
范屠户见女儿这模样,更是气得要呕血。
难得的,他没有听女儿劝告,恶狠狠朝着佟暄:“你小子,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中了个举人,就不把我们乐乐当回事儿了!眼跟前儿,你还没混出点什么正经名堂呢,这就开始学那些鬼男人的臭毛病了?!啊!”
他越说越激动,刀刃微微颤两颤,看得范灵乐心也跟着一紧。
“爹……”
“岳父大人。”佟暄却是镇定,被人拿刀对着,也依旧是泰然自若。他恭敬地行礼,朝他一拜,“此事确为误会,还请容我解释。”
“今日席上,确有莺歌燕舞助兴,但小婿只是饮酒吃饭,绝无任何逾矩之行。”他顿了顿,瞥一眼旁边眼睛红肿的范灵乐,心轻微一抽,又朝范屠户道:“我向您保证,绝不会做任何让乐乐伤心的事。”
“啊呸!”范屠户朝地上啐一口,“空口白牙,好听话谁不会说?你个解元郎,更是伶牙俐齿不消说,哪儿能叫你几句好话就骗过去?”
“我告诉你佟暄,别以为你就能吃准了我们家乐乐,我们乐乐不怕没人要!今儿个,她若是真不想跟你过了,我范岩现在就把闺女领回家,趁早地签了和离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
“他范爹,何至于闹到这一步?”陈玉珠忙打圆场,“我们家佟暄也都说了,都是误会,你不能没凭没据地,就把个黑锅扣他头上!”
“怎么没凭没据?他袖子上什么气味?你们自己闻闻!不是出入那种风月场所,哪里沾染来的?!”
范屠户话刚一落地,小佟岳就巴巴地凑上去,扯过哥哥的袖口拼命闻。
“真的哎,这什么味儿?好香啊……”
陈玉珠气得咬牙,一脚将他踹开,“你捣的什么乱?滚回你屋睡觉去!”
范灵乐刚软下点心,被佟岳这句话激得鼻头一酸,眼泪又浮上了眼眶。
看看,连个小孩儿都知道,真当她范灵乐好忽悠呢。
呵,她可不就好忽悠嘛?他甚至都不屑于忽悠她,自己摇着尾巴就往他跟前凑了,话要讲得难听点,说是一句“倒贴”都不为过。
结果呢?他压根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佟暄见范灵乐湿着一双眼,将泣未泣,人立马就受不住了,他放低了声音,服软道:“乐乐,我错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眉头是从未有过的浓愁,墨黑的眸子微漾,像只祈求原谅的小狗。
范灵乐瞬间更难受了。
他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一个示弱的眼神,自己心里就已经忍不住要原谅他了。
她好想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腰,倚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他的拥抱,然后跟他撒娇一句“下不为例”。
她差点就要这么做了,可是有爹爹在。
他就像坐山一样,护在她的身前,夜色中巍峨屹立,为她不倒。肥壮的身躯怒气腾腾,为她不平。
还好有爹爹在,这么多年被娇惯出的傲气,在这一刻突地升腾,绊住了她的脚,让她没有飞向佟暄。
可是她真的好难过,心像被挖空了一块,又像被狠狠凿了一锤,好难过好难过……
“爹爹……”她扯了扯爹爹的衣袖,声音哽住了:“我想回家……”泪水随话语坠落,粉白的小脸上划出一绺绺泪痕。
“哐当”!
范屠户手脱了力,把刀甩在地上,圈住女儿,哭得声音沙哑:“走……咱走,爹爹带你回家……”
“嗯……”女儿在他怀中猫哼,委屈唧唧的,范屠户心都像被挠了一下。
他揽着她的肩,转身往大门口走。
“乐乐!”
佟暄急了,一声呼呵,连忙就追过去。却被范屠户回眸,一个眼刀,钉在了原地。
“我警告你,离我们家乐乐远一点!”
这个不干不净脏东西!
佟暄没去管岳父吃人的眼神,只朝着范灵乐的背影道:“你先回家静一静,明日我再来接你。”
范灵乐没搭话,雪白的脖子弯折,倔强地对着他。
哎!
佟暄心里叹气,知道此刻她正在气头上,也是无法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范屠户将她带出了佟家的门。
父女俩走后,院子里一下子静了。四下无人说话。
范屠户留下的刀还躺在地上,寒光崩裂,月光下看得人直后怕。
陈玉珠心里连叫“阿弥陀佛”,煞白着脸,推一下丈夫的胳膊,“去!快把那煞气玩意儿收了!”瞧着她心里就来气。
“这范家公也真是的,女儿就挤了两滴泪,便一句缘由也不问,上来就拿个刀冲着我家佟暄!”她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我们最好把他家闺女当个菩萨供着,每天还得给她赔小心?”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吧。”佟立冬叹气,拾起地上的刀。他心里虽也不甚痛快,但总架不住妻子火上浇油的抱怨。
听多了更惹人心烦,这都叫什么事儿呦?
他看着儿子沉默的背影,黑夜中挺得笔直,上前拍拍他的肩,“阿暄,你怎么想的?”
佟暄悄悄紧了紧拳头,腮帮子绷得鼓起。
刚刚范屠户拿个刀对着自己,说不害怕是假。虽然理智上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砍下来,但如此威胁之举,到底叫他心生不快。
当初自己在牢里被纨绔子扇了巴掌,现在又被个屠户拿刀相向,他这心里真是窝火!
可他出发点确实是为了乐乐,护女心切,佟暄只好暂时压下对他的火气。
范屠户是万万动不得的,他就是乐乐的天,乐乐的命。他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受再大的屈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明日还得低头,去他跟前做低伏小,认错讨饶。想想就怄气。
“爹、娘,今日扰着你们了,快去睡吧,这事儿我自会解决。”
“你还想怎么办?真把那范灵乐再哄回来?我这佟家真是要养个皇后娘娘啊!”
“嘘!”佟立冬连忙噤声:“可不敢乱说。”
陈玉珠哪里管得这许多,袖子一卷,腰一插,终于在范屠户走后火力全开,“他范岩不是说要和离吗?照我说,离了好!你当初娶她,我本也不乐意。他家闺女一个名声坏了的姑娘,你愿意娶她,那该是感恩戴德才是!而今你又中了举人,前途无量,他更应该上杆子巴结。”
“可现在倒好,一点点小事就闹得鸡犬不宁,还敢跟你面前横!还要来咱这儿讨说法?我家这么一好儿子,娶了个这么不相称的媳妇儿,我上哪儿讨说法去?!”
“娘!”
佟暄听她越说越离谱,不耐烦地打断。
“娶乐乐是我心甘情愿,要哄着她也是我心甘情愿。您就当您儿子犯贱,成了吧?”
陈玉珠听得,眼珠子都瞪直了。
她张嘴又要骂,佟立冬连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他俩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我又能怎么着呢?管不着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吧。”
他就担心,妻子越要掺和越坏事。
家和万事兴。他还是希望,佟家娶了个媳妇儿过来,大家能和和气气地把日子过好。
况且,范灵乐也没有妻子说得那么糟嘛,依他看,这个儿媳妇,还是蛮好的。嘴甜又能干,机灵又康健,对他家佟暄还那么死心塌地,这就很可以了。
“行行行!都嫌我烦,我说什么都不对。我老婆子就活该给你们洗衣做饭,伺候你们舒服,至于家里的事儿,不让我管,我也再不敢插话了。”
她摆摆手,怒气冲冲回了后院,躲在廊下偷看热闹的俩小儿见母亲来了,踮着脚就往自己屋里跑。
今夜的佟家大院,无人能安睡。
哦,除了小佟岳。
“呼呼呼”,只有他的房间里,响起了规律的打呼声。
“唰唰唰”,佟暄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范灵乐心碎欲泣的眼睛。
他干脆坐起身,看着窗纸一点点变白,终于熬到鸡鸣。
揽过铜镜,看了眼自己的“仪容仪表”,嗯,有淡青的胡茬从下巴上冒头,发丝略显凌乱,眼睛浮出红血丝,既显出几分潦倒,又不减人物的俊俏。
很好。他满意地放下镜子,只净了下口,衣服也没有换,便推门往隔壁去。
第42章 学哄老婆
天边起了鱼肚白,葫芦巷里行人三三两两。
佟暄蹲坐在范家的台阶前,垂头默然。
还好这个点人不多,可仅有的过路邻居瞧见了他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多扫几眼,心里揶揄几句。
更有那好事者干脆地上前,笑嘻嘻悄声问道:“佟解元,惹你娘子生气啦?”
佟暄抬头,泛红的眼睛压制下戾气,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是。”
那人撮着嘴,“啧啧”几声,掩藏不住看笑话的脸儿,“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解元郎也得照样哄娘子。”
佟暄依旧嘴角吊着笑,不去回他的话。
那人像瞧不出人的眼色,只因佟暄从小在这巷子里以和气有礼的好孩子闻名,便不折不挠地同他白话:“正常,哪个夫妻不吵架?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使一点功夫,硬气起来,不愁哄不好。”
佟暄终于有了反应,不由皱眉,“我都惹她生气了,还硬气?”这怎么能将人哄得好?
“哎!哎呀呀呀!”那人又是一连串夸张的拟声词,凑近去,臭烘烘的口气拱到他鼻息间,“我说的这个’硬气‘,不是叫你嘴’硬气‘,是叫你……”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向下,佟暄竟也不由自主,随着他的眼神……移到自己裆部……
“对咯!”他见这小儿终于领会过来,笑容越发猥琐,“这就是了!你使点子劲儿,堵了她下面那张嘴,这上面那张嘴呀,自然也就软了。”
佟暄听他这番话,烧得面皮发红,只是不言语,眉眼间蕴着怒气,可又不好发作。
那人瞧他这样,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年纪小就是面皮儿薄,亏得有自己给他提点。相信他已然领悟了,于是拍拍手,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佟暄得了他这番话,不自主想起乐乐在床上的模样,似乎确实是喜欢得紧……瞬间,他连耳朵都烧红了。
“吱呀”!身后的门开了。
他瞳孔一缩,赶忙站起身,仰头看向门槛处憔悴的少女。
显见的,她这一晚也没睡好。
漂亮的杏眼肿成了两对大核桃,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扶着门框,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气息:幽怨。
喉结动了动,他努努嘴:“乐乐……”
范灵乐瞧他这模样,估摸也是熬了一晚,心下不由又是一软,随后暗骂道:范灵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别被男人的一点假模假式就骗倒了!
她将自己的脑子骂了回来,遂稳住心神,拉下脸道:“你有事?”
佟暄一步三台阶,跨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转头跑了般。
垂头,长睫盖下,眼底的祈求从鸦羽间筛落,“娘子,我真的错了。”
他叫她“娘子”,范灵乐心一跳,抿紧嘴,偏过头不去看他。
“虽然我昨日确实什么也没做,但我知晓了,日后绝不再出入那种场合,惹你不高兴了。”
她继续扭着头,克制着嗓音的颤抖:“佟暄,我真的受不了,你在外面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我没有!”他这下是真的怒了,连拽着她的手也使上了劲儿。
可她仿佛没听到,自顾自道:“你可以说我小肚鸡肠也好,没气量也好,可我就是受不了……”
“日后你若是进了京,真做了大官,这种应酬只多不少。与其等到那时候我们互相怨怼,不如现在……”
“啪”!一声,仿佛知道她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佟暄手猛地盖住她的嘴。
“范灵乐,你敢胡说八道试试!”他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范灵乐的肿泡眼瞪得浑圆,看着他急切慌张的样子,眼泪唰唰就往出流,淌到他的手心里,又淌过他的手背。
他总是这样,在她不抱希望的时候,又给她一点甜头。就用一根细绳,吊着她一条命。
佟暄叹气,手拿下来,一下一下,去拭她滑落的泪珠儿。
怎么会这样呢?当初娶她的时候,只想让她快乐无虞,却没成想,自己把她惹哭成这样。
“好乐乐,别哭了,我发誓,只有你一个人。”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自己居然敢跟她说以后,光是她现在的模样,就叫他承受不住了,却不敢想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分离,她又该是怎样的境况。
他或许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不着一点痕迹。
“佟暄,你真的喜欢我吗?”
少女瓮声瓮气,终是问出了这句话。
过去她从不在乎,可现在却越来越在意。
他手僵住,一下不知作何反应。
嘴努了努,想要说点什么,可那个词方到嘴边,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怎么也发不出来音。
想说“喜欢”,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哽住了。
望着她的潸潸泪眼,盘旋许久的语言,出口竟成了:“这个重要吗?”
喜不喜欢的,有什么重要吗?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己一定会对她好,护着她,让她开心快乐。可是真要说“喜欢”,这个词却塞在了喉咙里。
听他如此回答,心已然凉了半截,可她还不死心,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嗯”一声。
“重要的。”
确认他的心意,对她来说很重要。
佟暄望着姑娘绯红的脸儿,哭得眼泪兮兮,心那叫一个软,只想把她搂在怀里,亲她,吻她,入/她……想对她做一切恶劣的事,又想看笑容常驻在她脸上。
这算喜欢吧?是的吧。
这当然是了。
“我……你……”他结结巴巴开口,脖子都憋红了,却好像一下子倒退回了婴儿学语,不会说话了似的。
范灵乐见他犹豫,心已是全然凉了。
若是喜欢,又哪会如此扭捏?
就应该像她对他那样,一颗热烈的心,藏都藏不住。
她气得扭头,“砰”一下把门摔上。
“佟暄!我不要和你过了!”
离离离!赶紧离了完事儿!
佟暄望着紧闭的大门,人都傻了,门上的武财神牛眼瞪他,似在怒斥他的无用。
范灵乐气冲冲回了院里,坐着也是气,站着也是气,人怎么都浑身不舒坦。她干脆转道去厨房,对着角落里的一袋面粉一顿“狂殴”。她把这面粉想象成佟暄的脸,一下挥他鼻子、一下捶他眼睛。
“混蛋!混蛋!混蛋!”
“我揍死你揍死你!”
那面粉袋被打得坑坑洼洼,她方才顺下这口气。
看着那蔫头耷脑的面粉袋,她气呼呼踢一脚。
真是的,说半天,还是舍不得往他本人身上招呼拳头,范灵乐,你怎么就这么出息呢!
范屠户今日又是一早就赶去了杀猪场,看女儿伤心,让她自个儿在家里好好歇着。范灵乐待不住,一个人闷着越想越不好过。她盘起头发,又翻出一身以前做女儿时常穿的利索衣裳,揣上钥匙把门落了锁,疾步往肉铺赶去。
范屠户看到肿着两只眼睛、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闺女出现在了肉铺前,又是眉头一皱,洗把手,将她拉过来,“要你在家里好好休息,铺子里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女儿昨儿晚必是一宿没睡好。
“我没事,在家里也是闷着,不如出来透口气。”她低头系着围裙,将爹爹从案板前挤开。
范屠户叹气,坐到后面的矮凳上,摸出烟枪点燃。
“昨儿晚的事……也是爹爹冲动了。”他吸一口烟,随叹息声缓缓吐出。
闺女现在毕竟还是人佟家的媳妇儿,若非天大的事,轻易不可闹到和离的地步,这真是叫本就污了的名声雪上加霜,他们在这浔阳县是别想待了。
况一下就举个刀过来,把脸皮都撕破了,以后这两家人再见面,真是想想都尴尬。
范灵乐刷洗着桌台上的血水肉沫,没说话。
好半天,她方才道:“爹,我知道,你那都是心疼我。”
女儿这句话,叫他老眼泛泪花,抬起手背揩一把。
到底是他亲亲的闺女,真是戳到他心坎儿上了。
范屠户琢磨,佟暄这才刚有了点富贵之势,就敢轻视他家乐乐了,若是不在打头就把这个势头止住,日后他若真飞黄腾达,别叫自家闺女做了个下堂妻。
他一个屠户,别的本事没有,只能用把杀猪刀唬人。劲儿用得是有点猛,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得给宝贝女儿撑腰。
范屠户又抽了口烟,“这事儿,我现在就看佟家那小子的态度,他若是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咱再说。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安生住着,爹养得起。”
他又重重吐口烟,大腿一拍,“实在不行,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
他现在这个肉铺生意拼命做,人又节衣缩食,攒下来的家底,都是想着以后留给乐乐。这样,日后无论她遇到什么,总不至于任人宰割。
虽然他赚的并不多,小本生意、仨瓜俩枣的,但能攒一点家底是一点。他常常这么想着,他这攒的不是钱,而是他宝贝女儿未来的底气。
“爹,您又胡说了。莫说我现在已经成了家,您日后总也是要找个伴儿的,否则等您老了,没有个互相扶持的人,我怎可放心得下?”
范灵乐就那么随口一说,门前来了个客人要买肉,她便招呼去了。可女儿这无心的一句话,却叫范屠户陷入了沉思。
是呀,也是该找个伴儿了,否则日后人老了老了,倒成了女儿的负担了。
他不要成为女儿的包袱,他只想为她护航一生。
燕时楼。
吴松明今日宴请佟暄和方恺两个好兄弟。
佟暄心情不豫,本也不想来,他正在头疼乐乐生他气的事儿,可又拗不过吴松明。
“怎么着?这人做了解元郎,就是不一样了,面子大了,兄弟都请不动了。以后再见面,我是不是都该称您一声’佟老爷‘?”
佟暄受不了的他的揶揄,只好拖着沉重的身躯,勉力赴宴。
只是兄弟三人的小聚,一壶清酒,几碟小菜,靠窗而坐,轻松谈笑。
吴松明在碗里挑开一颗贝壳肉,状似无意道:“吃过这顿饭,往后,咱兄弟三人再聚可就难了。”
佟暄和方恺拿筷子的手同时僵住。
方恺:“松明,你要去哪儿吗?”
他抬头苦笑,“我爹说,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与其白费那功夫,不如好好地跟他学做生意。”
佟暄看着吴松明雪白明净的圆脸,还有那双永远赤诚纯善的眼睛,不由扯出一个笑。
论做生意,很明显,他也不是那块料……
“松明,祝福你。”他端起酒杯,“愿你未来能把你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红红火火。”
他这是真心的祝福,虽然依他看,吴松明离成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还差着很远的路。
方恺同样举杯相庆,吴松明乐得与他们碰杯,“也祝你们二人,一路高歌猛进,金榜题名。日后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旧朋友。”
三人碰杯,同时饮尽。
酒杯放下,吴松明笑眯眯道:“今后,家里有什么喜事的,可千万别忘了找我们家摆酒啊。浔阳老字号,包君满意。”
方恺哈哈大笑:“可以,这就学会拉客了,松明真挺上道。”
吴松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朝着佟暄调侃道:“佟兄,日后你和乐乐孩子的满月酒,可一定要找我家哦。”
一说到这个,佟暄眼神暗了下去,端起杯酒,无言饮尽。
“这话说早了,她愿不愿意跟我生孩子,还两说呢。”他垂着头,声音满是郁闷。
哥俩儿面面相觑,方恺率先笑了,拍拍他的肩,“怎么?惹你家娘子生气了?”
他又蓄满一杯酒,仰头喝尽,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什么对不起乐乐的事儿了?”吴松明着急开炮。
方恺轻瞪他一眼,“啧,子言还什么都没说呢,怎知就是他的错?”
“是我不好。”佟暄闷声开口。他将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一遍,这下引来吴松明更大的义愤填膺,“佟暄,你老实说,那晚真没碰别的女人?”
方恺无语撇嘴,他这哪儿是佟暄的兄弟?眼看得都自觉地把自己归到范灵乐的娘家人了。
“我发誓,若是说谎,天打雷劈!”
他将酒杯重重一放,几滴酒洒到手背上来。
二人噤声,又是互看一眼。
佟暄很少说这么激动的狠话,看来是真气着了。
“那……那就好,那就好。”吴松明被他的气势震住,又嚅嗫着,遂不再出头了。
“我现在就是发愁,要想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消气。”
“那简单啊!”吴松明眼睛一亮,又来劲儿了,“你就拿个搓衣板,往她面前这么一跪,跪得膝盖发青、人发晕,她便自是心软了。”
此时此刻依然还是名义上的太子殿下佟暄:“……”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方恺连声反驳。
“哎!这娘子都要跑了,还管什么黄金不黄金的?”
反正要是他惹乐乐生气了,肯定毫不犹豫在她面前一跪。
“其实我心里头有个主意。”佟暄忽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纷纷把眼神凝望着他。
“只是这件事,我需要足够多的人手。”
他说着,抬眸扫一眼俩兄弟,“还得要你们俩,帮我个忙。”
佟暄给俩兄弟排兵布阵一番后,晚间回了家,又找到两个弟弟妹妹,每人给他们塞了一把糖瓜子。
小佟岳乐得直蹦跶,只有佟雪乖巧地问:“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嫂嫂哄回家?”
虽然那天父亲醉酒后,兄妹俩知道了那个惊人的事实,大哥并非是他们的亲大哥,但这似乎也并不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疏离。
在佟雪心中,哥哥永远是自己的哥哥。
哦,在小佟岳心中就更是了,何况现在,大哥还给他糖瓜子吃呢?
“对呀,哥,仙女嫂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都好想她了呀。”佟岳丢一把糖放嘴里,含糊不清地嚼着。
佟暄没料到妹弟弟妹妹们会有此问,他愣了愣,望着佟雪有点期待、又有点责备的目光,俯下身道:“嫂嫂现在还生着我气呢,哥需要你们帮帮我,一起把嫂嫂哄回来。”
“嗯。”佟雪坚定点头。
“我可以!让我来!”小佟岳欢呼雀跃地举手。
佟暄无奈一笑,摸摸俩小儿的头。
帮手们集结完毕,开干!
第43章 温柔告白
又是一个薄雾清阳的早晨。
“咚咚咚”!佟雪敲响了范家的大门。
范灵乐开门,望着门前笑脸灿烂、乖巧懂事的小姑子,说不出赶人的话。
她下意识往佟雪身后一瞥,发现空空如也,脸色不由拉了下来,“雪儿,什么事?”
她甜甜一笑,双手奉上一封信笺,“嫂嫂,这是我哥让给你的。”
范灵乐看着那信封,脸登时更黑了。
“他什么意思?明知我不识字,专门来羞辱人的吗?
佟雪面皮羞红,弱弱开口:“嫂嫂,您先看看嘛。”
若是佟暄,她恐怕当场就给这信拍他脸上了。可看着小姑子真诚期待的大眼,她心容易软。
气呼呼抽过那信,三下五除二撕开,展开信纸,懵了。
却见杏色的薄纸花笺上,画着一幅画。金柳飘扬的河水边,月挂梢头,一名男子手持纸灯,翘首而望,似在等待何人。
“我哥说了,明晚酉时三刻,晓月河边第三颗柳树下见。”
佟雪交代完了话,见嫂嫂还在痴痴盯着那画纸看,不放心地,忍不住上前捏住她的衣角,“嫂嫂,你会去的吧?”
范灵乐这才回过神来,手垂下,“去干吗?受他气吗?”
佟雪听嫂嫂语气不善,小嘴一瘪,“哥哥这几天觉也没睡好,书也读不进,人都瘦了一圈了。嫂嫂,你去看了便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可惜这句诗,范灵乐听不懂,便只好叫佟雪把这话传她听。
范灵乐心里一抽抽,面上依旧是绷着脸。
“我知道了,看心情吧。”
夜里幽静,秋风拐了几个弯,歇在了屋檐边。
范灵乐睡在曾经的闺房,屋里久不住人,空荡,叫人觉出点清寒的意味来。
很没出息的,她又想他了。
若是有他在,早在自己上床前,就已经把被子捂热乎了。
想起那日,天刚转凉,她打着哆嗦从净室出来,掀开被子就钻进去。
呼!真暖和,冻僵的身子一下便回了暖。
习以为常地,她像只毛毛虫般拱进佟暄怀里,也不知哪儿来的想法,她忽地咧嘴笑,朝他道:“别人有暖床丫鬟,我有暖床郎官。”
佟暄眸色一沉,将她卷进怀里,上下又是一番磋磨。
曲终,范灵乐热得香汗淋漓,话也懒怠说,只是没骨气地趴在床上。
他吻去她肩头上的汗,嗓音暗沉低哑,“这下,娘子是不是更暖了?”
范灵乐呜呼哀哉!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话,这个人,连点嘴皮子便宜也不让她占。
一思及他,范灵乐浑身麻麻的,就连那心里也是麻麻的。
和他上次吵架,已经过了整五天了。
五天,她的身体比脑子更诚实,诚实地想念他。
哎!她翻个身,拼命拍打自己的脸。
出息!说好的出息呢?范灵乐,你得支棱起来呀!
她把那张画纸往床头一拍,被子一蒙,闭眼,睡觉!
第二日,晓月河畔。
车水马龙的人流中,是街市最热闹的晚景。
青衣少年临风而立,清修轩举。晚风拂柳,柳叶拂过他的眉眼,却抹不开那一抹轻愁。
正如美人蹙眉,惹人怜,少年身上化不开的愁滋味,更为他俊美的容颜又添几分雅韵。
他手中执着灯,柳枝在身后飘荡,月亮悄悄爬上天。
如此情景,可堪入画。是景中人,更是画中人。
可月亮越爬越高,越悬越亮,少年要等的人,迟迟未有露面。
“啊呜……”
窝在船上的小佟岳默默打个哈欠,泪眼朦胧地摇头,“仙女嫂嫂怎么还没来?哥哥到底还行不行了?”他揉揉眼角的泪花,神情一派困顿。
佟雪斜眼瞟他,“不许乱说,咱们这次,一定能帮忙把嫂嫂哄回家的。”
“啊……真的困了困了……”
“嘘!”
佟雪打断他的申诉,拽拽他手臂,“来了来了!”
小佟岳立马一个咕噜,扒在窗边,透过渔火点点的江面,却见一名窈窕少女,缓缓朝少年走来。
范灵乐定在他面前。
依他说的时间,她故意来的晚了些。不,是晚了很久。
街市从喧闹走向萧索,渔船纷纷点起了灯火,所幸,他到底还是没走。
可比起她追着他、等着他的那么些年,这些又算点什么呢?
河边的街灯幽微,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确实地瘦了。范灵乐如是想着。
短短几日时间,人原来可以憔悴这么多。
那一瞬间,之前那种无端揣测又冒上心头:或许……说不定……他真的挺喜欢自己呢?
“乐乐。”
他开口唤她,清寂的眸子都亮了。
她暗暗掐一掐掌心的软肉,冷声道:“你找我有事?”
范灵乐从未用这么冷硬的语气同他说话。
一时难以适应。
“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你别说了!”
她捂住耳朵,眼睛闭上,“我不想听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这时候再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喜欢”是个脱口而出的事情,若是经过深思熟虑,哪里还谈得上“喜欢”?
她越想越气,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要听他在这里假惺惺狡辩。
“乐乐!”
佟暄见她紧闭的眼缝渗出湿意,不知道哪句话又把她惹到了。
他心慌,上前一步去拽她的手腕。
“你别碰我!”
她大声抗拒,猛地甩开,退后一步。
他掌心灼热的触碰叫她反感,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的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她总觉得,佟暄是不舍她的身子,急着想把她哄回床上,所以才会如此讨饶。
眼神一暗,他手垂下,默默收回去。
她现在好像很讨厌自己。
“乐乐,我当晚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出席了一场酒宴。”
“他们每个人都叫了姑娘,主家也替我安排了一个,但我没叫她服侍!”他一句比一句接得快,生怕叫她听慢了误会去。
“也没让她近身。我说的句句属实,你若是不信,当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我大可以领他们一一过来,当面同你解释。”
范灵乐鼓着气,“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空口无凭,你们说的我就要信了?”
当她范灵乐是个傻的吗?
佟暄气噎,实在地说不出解释的话。
他只是悔恨,不该对这种事过于轻视。他自诩清者自清,可到底出入了风月之所,难免沾染晦气,没想过会陷入今日这种百口莫辩的境地。
她低着头,深望着地面,脖颈在月光下白得发亮,黑亮的辫子垂在右肩侧。
她竟然将妇人髻放了下来,又编回了做女儿时期的大辫子。
蓦地,佟暄竟是气笑了。
这个丫头,处处都跟他较着劲儿。
“我正是因为自己没做亏心事,才未去遮掩什么。否则,你也不想想,我若真是想费心隐瞒,还能叫你嗅出了端倪去?”
他这话说得,倒也是事实。佟暄心眼子长了八百个,而范灵乐,不缺心眼子就不错了。
论斗心思,她的的确确拼不过。
若他执意想要隐瞒的事,他恐怕能让它烂到棺材里去。
一思及此,她更是委屈地想哭了。“佟暄,我不要跟你过了。”她呜呜咽咽的,泪珠在眼眶边打旋儿。
他一下彻底懵了,自己不过是想澄清几句,怎么还越劝越严重了?
“我到底怎么你了?”他人也急了。
“你……你欺负我笨……”话一落,眼泪啪嗒流下来。
“你就是欺负我没读过书,欺负我没文化,你欺负我……欺负我喜欢你。”
越说越难过,她咿咿呀呀地哭,眼泪哗哗淌了满脸,软乎乎的小脸儿泪痕斑驳,叫人瞧着几分滑稽,几分怜爱。
谁懂?自己真的好委屈哦。
“我……”佟暄再次语塞。
自己怎么就欺负她了?成婚后,自己不说对她百依百顺,可也是放在手心里疼的,怎么就叫她委屈成这样?
他把灯笼搁在地上,手张着,想抱又不敢抱。
小姑娘原来这么难哄,他以前都不知道。习惯了范灵乐从小跟自己身后当跟屁虫,偶尔,他只是朝她无意间一笑,她都能乐得原地蹦起。
现在轮到他哄人,他还真不会。
“乐乐,我没欺负你,我怎么舍得……”
他把“舍得”两个字说出来,就已经耗尽了莫大的勇气。
“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一点不清楚吗?”
范灵乐听他此言,有点止住了哭,确实想起了日常点滴那些他对她的好。可范灵乐想要的,不止是这些,两个人做过世上最亲密的事后,她贪的更多了。
她扁扁嘴,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他面带忧愁的俊颜,又失了勇气,垂下头,小小声问道:“佟暄,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佟暄张着嘴,一时怔愣。
笨蛋。
他暗自腹诽。这都瞧不出来,非让人说,这怎么启齿得了?
他嘴张开,又闭上,抿了抿嘴,又张开……
那两个字就在口中盘旋,眼见得就要冲破牙关,又塞回了喉咙里。
范灵乐迟迟等不到回应,失望透顶,低垂着头,肩膀都在轻颤。
佟暄心中暗骂,只想抽自己一嘴巴!
“因为我……我……我喜欢你呀……”
这个词一旦冲出了口,所有的心魔都被打破,仿佛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乐乐,我喜欢你!”
他声音洪亮笃定。
范灵乐肩膀不动了。她唰地抬头,透过迷蒙的泪光,方才知眼前的少年羞赧,耳尖都染了薄红。
触到她惊诧目光的那刻,他下意识躲闪,可很快地,又以一副“英勇就义”地模样,迎上她的目光。
“范灵乐,我喜欢你。”
第三遍,他说得轻婉温柔,平和自然,像是情人的低语。
又是一阵怔忪,她回过神来,撇撇嘴,“骗人。”
哼,定是又拿话哄她呢。
她揪着辫子的尾巴,嘟囔着:“让你说句’喜欢‘,还要我拿话问你,一等就是五天,这’喜欢‘不会是你这五天里编造出来的吧?”
“不是。”
他这次否认得很迅速。
两人间起了一阵沉默。
范灵乐听他又没了下文,不由怒火又冲上来,却听他道:
“这’喜欢‘,是我用好多年的时间酝酿出来的。”
范灵乐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缓缓抬头。
月光洒落在他嘴角眉梢,温柔了他深邃的脸,他眼里的坚定,莫名地叫人心安。
这真不像是佟暄会说的话。
第44章 纸灯飞天
不自觉地,他又把头低了点,青色发带垂落肩侧,带出几点儒雅温柔。
他声音很轻,看着她的样子很专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生怕她听漏了哪句。
“那天你问我,究竟喜不喜欢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从来没有去细想过。”
“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的喜欢、习惯了你的追逐,却从未想起去问自己心中的缘由。”
范灵乐听他如是总结,又是替自己委屈得嘴一瘪。
“可是乐乐,如果你需要我喜欢你的证明,我有很多’呈堂证供‘。”
及笄时送她的簪子,是他亲手雕的,刻了大半个月,废了大半只手;
书房的西面明明也有小窗,他却偏要在东面温书,他不想承认,是想等着看她从墙头上冒出来的小圆脸;
还有那个摸她屁股的捕头,因何惨死;诋毁她的张致远,又是如何做了哑巴……
此中种种,都不消跟她说,他自己能直面自己的心意便好。
见她放松了点下来,小脸儿虽还气鼓鼓着,人却是软了,他便大着胆子,一个跨步上前,将娇小的人儿揽过自己怀里,吻上她咸湿的面颊。
久违的温软触碰,范灵乐一时心迷,却又蹙起细眉,若即若离地将他推开,“走开,谁许你轻薄于我的!”
佟暄哑然失笑,他吻自己娘子,天经地义,她非要说成轻薄之行。还在那儿跟自己犯倔呢。
他放开她,俯身拾起被搁在地上久矣的纸灯,递过去。
“这是我亲手扎的纸灯,你来点吧,许个愿。”
“不要。”她立马出声拒绝。
跟佟暄作对,仿佛成了她的执着。
他苦笑,把纸灯硬是塞在她手中,她撅着个嘴,要拿不拿地捏住。
哼,一个破灯笼就想给她哄好了?
佟暄擦亮火折子,俯身递到灯芯处,火舌舔过,呼啦烧燃。
随着火势热烈,纸灯逐渐膨胀,感受它急欲挣脱束缚的势头,范灵乐慢慢松开手,送它上了天。
纸灯摇摇晃晃,升上与树梢齐高,几乎是一瞬间,呼一下,从四周各处同时飞出了无数的纸灯。河边、树间、屋宇后,成千上百的纸灯在空中摇曳,将黑夜的街道点亮,映照在晓月河中,似星辰满布,水天一片。
片刻,河岸边被照得如入黄昏。
“哇!”
众人纷纷抬头仰望,有小男孩儿牵着母亲的手感叹。
“好多灯!好多好多的灯呀!”
他小肉手一指,越发兴奋了,似是发现了纸灯上了不起的秘密,蹦蹦跳跳,几乎快要挣脱母亲的手。
“那个上面画着画!”
经孩子一提醒,母亲方才尖着眼睛去看。
“阿娘,为什么画上面的哥哥,要跪着?”
母亲噗地笑了,同他耐心地解释,“一定是他惹他娘子生气了,所以跟她认错来了。”
“啊?!”小男孩懵懂的脸上大惊失色,“那我以后不要娶娘子了。”
惹她生气还要把自己下跪的画飞得到处都是,这多丢脸呢?
母亲只是温和一笑。童言无忌,这些事,他尚且不能明白,便也不去同他辩驳什么。只是拽着他,任他举目观赏天灯,替他看护好脚下的路。
无数的灯笼越飞越高,几乎要将整个浔阳县的夜空照亮。
天空微黄,灯影缓缓沉入河中,向星辰更璀璨处飞去。
范灵乐捂住张大的嘴,巴掌大的小脸儿被遮得只剩一双清润的眼,震惊地去看那漫天飘散的灯笼。
她看到一个又一个下跪的“佟暄”映在纸灯上,又随之升上夜空,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连那眼角的泪花也一并迸了出来。
她笑啊,前仰后合地,直不起腰来,却又一边去抹渗出的泪水。
到底是哭是笑?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心里,是大大的喜悦。
“还生我气吗?”
见时机差不多了,他见缝插针地发问一句。
范灵乐赶忙地收住了笑,掌心把最后一点泪推干,嘴瘪下来,小鸡啄米地点点头。
“嗯,有点儿……你再哄哄我。”
再哄哄我,就不生气啦。
佟暄哑然,实在觉出她的可爱,忍住想把她那嫣红的小嘴含在嘴里的冲动,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趁着夜色混沌,侧脸低头,迅速在她唇上啄一口。
“剩下的……我们回家再说吧。”
清泠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声擦过,被欲色烫出些微的沙哑来,听得她心里都起了一层酥皮,烫又麻。
“去你的,净瞎说……”
她小手推拒他,手也软,力气也软,倒像是要融在了他怀里。
头偏过去,粉面低垂,月光照在她丰润的脸颊上,将那抹羞赧的红,似又染出几分水色。
喉结动了动,他克制住心底的翻腾,拽上她的手腕。
“走吧,回家去。”
灯笼逐渐飞远,岸上人潮依旧,月光攀上小舟的窗棂,照出岸上牵手飞奔的少男少女。
“好样的!成了!”
方恺拍手大乐,一下子瘫倒在船舱里,放松地大口呼气。为了等范灵乐纸灯放出的信号,他和吴松明在湖上分守两个点位,战战兢兢候了大半夜,生怕错过了放灯的时间。
现在好了,终于帮兄弟哄得美人归,他们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为了今晚的“纸灯飞天”,他可是等了好久,只待信号发出,一齐放灯。
而与此同时,河岸北街的一处小巷子口,从东、南、西三处各飞来三道迅捷黑影,齐聚于此。
四位大内高手纷纷望向自己手中的火折子,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拿刀的手,会要为了配合太子哄一个女孩儿高兴,来这里傻乎乎地蹲守,只为点几盏天灯。
最终,还是领头的白水先开口:“殿下有令,今夜放灯之事,切不可报与皇上与娘娘知晓。”
这话,他是朝着紫砚说的。她常年往来翊坤宫中,向扶华皇后呈报太子的各路动向。
有时,皇后思儿心切,想要听她将一切有关的太子的事都细细报来。哪怕是太子刚入学堂,第一次背书收到夫子表扬时,皇后听着紫砚毫无情感地转述,都喜得笑出了细纹来。
“是!明白!”
紫砚干脆地应下。
她当然知晓轻重,若是这“荒唐”事儿真叫娘娘听了去,非得给她气个不轻。
“爹,娘,我回来了。”
范灵乐一进佟家院门,立马甜甜地叫人。
佟立冬只是笑着点头,和气地回两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玉珠就没这么好脸色了。
“阿暄,你先回房歇息,我跟乐乐说两句话。”
“娘,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他下意识往乐乐身前挡了挡。
啧,瞧他护得那样儿!
陈玉珠心里直泛酸水,头一扭,转身就要走。
“行!反正我在这个家里是说不上话了!谁爱管谁管,老娘以后不伺候了!”
佟立冬见她又说气话,连忙去拽她的衣摆,“别闹,你跟孩子好好说……”
“我倒是想好好说,也得有人肯听呐……”她嗓门一扬,喊得声大,连那委屈也放大了。
“娘,我愿意听。”范灵乐轻声出口。
佟暄担忧地转头,她触到他的眼神,连忙冲他使眼色,悄悄摇头。
“你先去屋里,我跟娘聊会儿再回。”说完,冲陈玉珠乖巧一笑,“是我的不对,好些天都没有在娘跟前尽孝了。”她主动挽上陈玉珠的手臂。
婆母的脸色依旧是不好,但被儿媳几句软话,倒是又哄住了点儿,遂领着她往房里去。
屋里只点着一豆油灯,婆媳俩对桌而坐,昏暗的灯光下,勉强看清彼此的脸。
陈玉珠凌乱的细眉撇成川字,像道道沟壑,深刻在了她的眉宇间,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弥合的一天。
她为这个家操劳了一生,一刻都没有停歇的时候。
不爱管事的丈夫、很有主意的大儿子、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总爱跟弟弟掐架的女儿。现在又多了一个任性的儿媳。
对,现在范灵乐在她心中,就是任性。
小姑娘不是不懂事,人聪明机灵,嘴也甜,是个讨喜的孩子。可一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向来就爱惯着她、宠着她,加之她那个把她当命根子宝贝的爹爹又住得太近,就在隔壁,撒娇告状什么的太便利,抬脚就到了。
这才有了前几晚那一场闹剧。
她那个爹也是,不问缘由直接拿着刀杀过来,长此以往,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只怕哪一天,真是要骑到她大儿子头上,肆无忌惮了。
“乐乐。”她语气严肃,神情一丝不苟,“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个事儿,我少不得要说你几句。”
“嗯。”她点头,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一双大眼乖巧。“婆母您说。”她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这次这个事儿,实在地是你任性了。夫妻间难免遇到不和,互相把话说清楚就好了,没必要扯进来这么多人。”
一想起范屠户,她脸色又更不悦了,“尤其是你爹爹,赶着来拉偏架,还举个刀子来……”她唰地白了脸,似是还在后怕,“万一那刀真砍下来……”
“我爹他不会的……”
她急于辩驳,却被陈玉珠冷着脸抬手打断:“没有什么会不会的,他拿个刀子来吓唬人,就是他不对!”
婆母表面上是在说爹爹,实际每一句也都是在敲打自己。
她瘪了瘪嘴,在婆母威压的眼神下,只好认怂,“婆母说得是,我且知道了。”
没事儿,只要她自己心里知道,爹爹是为她好,就足够了。
她认错认得快,人又这么乖巧,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倒是叫陈玉珠不好说什么了。
想想和他们范家闹的那出不愉快,心里还是膈应,但没办法,既然都已经结了亲了,自家那个傻儿子又被她吃得死死的。这个亲家总还是要处的。
她暗自叹气。“改明儿叫上你爹爹,来家里吃饭吧。”
范乐乐回了房间,啪地把门一关。
佟暄急忙放下书,眼神寻过去,却见她果真撅着小嘴,一副不快的模样。
“娘跟你说什么了?”他蹙眉,起身将她拽到自己身旁坐下。
“瞧你,小嘴翘得都能挂茶壶了。”他捏捏她扁扁的嘴,又放低了语气,言辞间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挨训了?”
苍天呦,自己刚哄好的人,别叫娘又给自己气回去了。
她摇摇头,小声嘟囔:“那倒也没有。”
说训她了吧,也算不上,婆母语气已经很客气了,自己也不能颠倒黑白,在这儿屋里头平白地兴风作浪。
可毕竟被人说了一句“任性”,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子不痛快。
“她说我任性呢。”她委屈了,拽着他的袖子,“我有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佟暄瞧她气鼓鼓的小脸儿,憋笑道:“怎么不是?”
范灵乐挣大了眼,趁她开口前,他又一口气道:“一言不合就往娘家跑,我费多大劲儿才哄回家?你不任性谁任性?
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她气得双脚直跺。
“佟暄!你又欺负我!你和你娘联手欺负我!”
笑声从胸腔溢出,他眉眼一弯,消解了眸中的冷峻,似暖日拂了冻土,温柔满溢。
他牵过她的手腕,倾身含住她的唇,舌尖舔过那倔犟的唇珠,激起两个人的战栗。
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依依不舍地离开。
似一颗樱桃,酸甜汁满,叫人爱不释口。
四目相对,她眸子水色潋滟,似被春水浸染,荡漾了微波。
许久没触碰,叫他齿尖一咬,就能将她掐出了水。
“可我就是喜欢你任性,你想怎么样对我都可以。”他故意凑到她耳边,跟她咬耳朵。
气息吹拂,激起她半身鸡皮疙瘩,太久没触碰了,那渴望来得太强烈。
口中分泌些水出来,沾湿了布料。
她深吸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故意强撑气势道:“真的吗?”她手叉腰,小巧的小巴一抬,鼻孔对着他,“那今儿晚上……我要在上面。”
话说完,她自己又先脸红了。
第45章 她在上面
今夜的秋风劲,拍打着窗棂,呼呼做响。
范灵乐头一次被他抬到腰上,视角猛然倒转,她不甚适应,撑着他的腰,垂下头,面皮红得能滴血。
“你把那油灯灭了。”
她声如蚊呐,娇气地道。
佟暄直起腰,脸凑到她面前,在她羞红的面颊啄一口,反身长臂一揽,将床头油灯拿过,“呼”地吹灭,又稳稳放回去。
屋子里一下暗了。
月华如水,银光铺了满地。
仰面躺回床,跨坐在腰上的人影模糊,月光勾勒,朦朦胧胧,再细看时,少女滑弹的肌肤显露,泛着盈盈水光。似身披薄纱,圣洁得如同天上神女。
手忍不住揽过她的腰,往下压,又贴紧了些。
手胡乱撑着他的腰,又摸索到他胸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她咬着唇,手同脚一样无处安放。
“放轻松。”
倒轮到他来安慰她了。
她不服气,身子往前一送,枕边响起一阵低沉的闷哼。
咦?这就对了。
这突如其来的掌控感,叫她兴奋。
她开始寻摸着诀窍,几进几出。透过朦胧的月光,望他如峰的眉蹙起,又似水般散开,疾风骤雨而来,抽丝剥茧而去。
范灵乐以前从没注意,原来他还有这般模样,美得令人心惊。
她曲着腰,不过暗爽了一会儿,很快地,便体力不支。俯下身,头埋进他汗水淋漓的脖颈间,猫儿似的哼哼唧唧,“我累了……”
佟暄失笑,大手掌住她圆润的后脑勺,灼热的气息拂在耳边,“磨人精。”
他一个翻身,山河倒转,又开始卖力地“伺候”起她来。
转朱阁,低绮户,月影无痕。
直到天边所有的星子都醒了,绣床的低吟方才渐渐弱了下去。
她靠在他结实的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沉沉睡去,一夜酣眠。
范灵乐“大闹佟家院”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为了让它彻底翻篇,佟母主动邀请范屠户来家用餐,而范屠户也自知理亏,拎着壶烧刀子,提着二两猪头肉,便也和和气气地做客来。
大家在饭桌上敬了几次酒,把话说开了,范屠户也笑着做了回自我检讨。态度给到了佟家,又借着这次乌龙事件好好敲山震虎了一下,叫佟暄日后不敢轻慢了他家乐乐,也算是没白冲动一回。这事儿啊,不亏。
此事皆大欢喜地解决。家里后院的火熄灭了,书院正好也要开学了。
入学前一日,佟暄照旧地前往琅岳书院寻袁夫子授课。
对于太子此次的高中,袁弘佐也是私心甚喜。这下,总算是没有辜负皇帝的重托了。
“听说这次殿下得中解元,官家与娘娘甚是欢喜。”袁弘佐替太子面前的空杯斟上茶,佟暄忙双手去接。
他从宣王处得知的消息,还领了一堆的赏赐,这几日也正是风光得意时。
其实袁弘佐心里清楚,他教书这么些年头,各色各样的学子见过不少。这中上等的学子,可得夫子打磨而成之,可那最顶尖的学子,必然是天赋先于夫子的教导。若太子是个天生不堪大用的愚笨之材,哪怕他再勤于教导,恐也终不能成事。
归根到底,这并非是他袁弘佐的功劳,还是官家天子血脉、天命所达,才能成就太子的超凡资质。
他把这话呈给了皇帝,既是实话,也是马屁。
最近见了太子,袁弘佐更是尽心竭力。自己虽是黄土都埋到了脖子的人,可也希望能在未来的天子面前替自己家人挣几分薄面。
“是,母后也已来信,向我道了贺。”
可得了解元郎又如何?离他回京还有两年时间,在真正拿回太子身份前,随时可能横生变故。
他并未有一刻,而因此松懈。
“我记得宣王殿下提起过,殿下弱冠之年便可回京,如此算来,离回宫的日子也不算久了。可眼下既已中举,不知殿下对于会试一事,如何打算?”
太子毕竟是太子,他来科考,在袁弘佐眼里看来多半带有游戏人间的意味。既然他不日便要稳坐东宫了,会试不会试的,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佟暄摸着茶杯的边缘,俊雅的眉眼低垂,似在观赏的杯面上的冰裂纹,袅袅茶香升腾,漫过他鼻尖那颗小痣,又模糊了他沉静漆黑眼底。
“夫子,我还是想进京参加会试。”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少年人总有一股子意气,似乎时刻憋着一股气,急于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过人之处。而不甘愿叫人轻视,说是从父辈那里渡来的荫福。
袁弘佐轻轻笑了,“能有殿下,真是我大雍之福。”
马屁不光要派给现任君主,还要顺便拍给下一任君主。
但他确实也打从心底里,欣赏少年的上进和强干。
看来接下来的时间,他依旧要在书院力辛勤渡过了。
“夫子,学生还有一事请教。”
“殿下请说。”
他正了正身子,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道:“不知琅岳书院……是否愿意招收女子入学?”
袁弘佐嘴微张,竖着两只眼,看了太子半晌。
“啊?!”
太子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佟暄手在腿上搓了搓,“若是夫子愿意招纳女子,我想……叫乐乐也过来书院进学。”
“梆”!太子此话有如当头一棒,差点没给他敲晕了。
自古以来,民间的书院就没有能招女子入学的,这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把个女子丢进一群书生中间跟着读书,这传出去,不知要起多少风言风语。
太子究竟怎么想的?哎,他着实不明白。但太子明面上是恭敬地询问,实则,哪里有他袁弘佐拒绝的份儿?
算了算了,左右这天底下都是他李家的,何惜这间小小书院?太子说能招女学子那就是能招。
他惶惶应下,还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此为何意?”
她范灵乐一个杀猪卖猪的,读的哪门子书呢?
佟暄默了默,终究还是如实道:“我不希望未来入京后,孤的太子妃要遭人耻笑不识字。”
袁·一脸震惊·瞠目结舌·弘佐:“……”
疯了疯了,太子一定是疯了!他竟然真的要把这个屠户女带回宫,还要封她做太子妃?!
连日来因太子得中解元的喜悦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去。
若是帝后知晓,该不会把这也怪到自己头上,说他为师的管教不严、教导不力吧?
他两股战战,还是强自镇定道:“殿下确定了吗?”
没有犹豫,太子点头,“孤很确定。”
晚间,佟家。
“读书?!”
范灵乐听了佟暄一番话,吓得差点没窜起来。
“嗯。”他点点头,沉着地看着她,“我已经征询过夫子,他同意招你入学。”
“我不去!”
范灵乐想也没想,出口就是拒绝。
早有料到她会不情愿,但眉头还是不由一皱,他缓了缓神色,耐心道:“为何不愿?”
她噘着嘴,从新坐回了凳子上,“读书有什么好的?每天看你们起早贪黑地上学,对着那密密麻麻的字,手头上也是写不完的文章,我瞧着都头发晕。”
越说,她越犯懒,“反正,我才不要读呢。每天帮我爹多卖几两肉、多挣几个铜子儿,这不好吗?”
白的去读什么书呢?读来也无用,读了自己也不能去考科举,还不如跟着爹爹把肉铺的生意经营好呢。再者说,这书也不是谁都能读的,她自己就见过好些秀才,读了一辈子书没读出什么名堂,靠着肚子里那点墨水到处打秋风,还不如像他爹那样,正儿八经地做活儿,还能挣点养家钱。
自己一个女儿家,就更没有什么读书的必要了。
在范灵乐的人生里,这辈子除了待在浔阳县、守着那间肉铺还有自己的小家,她就没想过还能有什么别的活法。可是这样子,便很可她心意了,知足常乐,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很幸福。
读书的苦头,她不要吃。
佟暄见她执拗,想着如何劝导。
总不能跟她说,你未来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可不能因为不识字而被天下人耻笑,所以现在赶紧恶补?
荒唐,这肯定不成。
但也不能跟她来讲大道理,什么开阔眼界、增长学识、陶冶情操、丰富自我……这些大话,但凡范灵乐能听进去一个字,他李煊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不行,这些方法都不行。
佟暄苦思冥想,范灵乐百无聊赖,身上但觉懒怠,起身就要去洗洗睡了。
刚站起,又被按回了凳子上。
“乐乐,读书真的有很多好处的。”
她侧过头,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我倒要听你怎么说。
“你不是总爱看那些小人书吗?”
范灵乐脸一红,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无聊时确实总爱看些画儿来消遣,画里面的故事新奇有趣,很是吸引人,什么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没事打发时间,就好翻两下。
“怎么?不兴看吗?”
她不乐意了,以为他要来训自己了。
“不是。”他忙解释,“我是想告诉你,那画儿讲出来的故事,还是太简陋了,远没有文字讲出来的好。你若是识字了,能看的话本子就更多了,也更有趣了。”
“那故事里的好多细节,画儿里看不出,文字却可以。”
他见范灵乐听得认真了些,赶紧趁热打铁,“此其好处之一。”
“好处之二就是,若是日后你同我去书院,便可以不用每天做家务了。”
咦?!以后就可以不用洗衣、拖地、做饭、喂鸡、刷马桶了?!
一听这个,范灵乐眼睛立马亮了。
“这个……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吼。”
他嘴一翘,知道是把她说松动了。
于是乎,紧接着,就是最后的致胜一击。
“好处之三就是……”他忽然顿了,清了清嗓子,不自然道:“你可以每日都和我在一块儿。”
面颊浮上层薄红,他轻声道:“朝夕相处。”
范灵乐眨巴眨巴眼,喜色溢满瞳孔。
“好!我去!我要读书!”
她恨不能举双手、再举双脚赞同!
范灵乐要去琅岳书院读书了。
面对这一消息,众人们的态度各不相同。
范屠户倒是无可无不可,对于女儿读书一事,他本也没什么强烈意愿,在他眼里看来,女孩子读多了书也没甚么大用,关键是能有个一技之长、好吃饭傍身的本事,再嫁一个好夫君,这辈子便不愁过了。
但既然女儿决定了要去读书,读就读呗,也不损失什么,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
陈玉珠就很不高兴了。自己家花钱娶个儿媳妇过来,多添了一张吃饭的嘴,本来还指望着她能帮忙多操持操持家务,自己也好腾出点手脚揽些小活计补贴家用。现在倒好,家里本就供了一个读书人,现在竟然又来一个,这谁能痛快得了?
陈玉珠心里不松快,有点挂脸。从前婆媳俩相处起来还算融洽,向来也没怎么红过脸,可陈玉珠最近对着范灵乐,却是没个好声好气。
范灵乐见婆母明显地不乐意了,自己也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扯扯佟暄的袖子,低声嘟囔:“我就不去了,省得再惹你娘不痛快。”
佟暄哑然失笑。
她这人就是样,生气地时候喊他“佟暄”,当着父母的面叫他“夫君”,若是要跟他撒娇讨饶的时候,就好叫他“哥哥”。
佟暄听着别扭,纠正过她几次,可自然,她是不会听的,反而“哥哥”“哥哥”地,叫得更起劲了。
可不得不说,这招就是对他管用,每次听她这一声“哥哥”,他人就麻了半边身子。
他扯过她的手,捏捏她手背上的小肉窝,抚慰道:“没事儿,我去同我娘说。有什么事我担着,她怪不到你头上来的。”
佟暄说到做到,果然就去找母亲说情了。
陈玉珠面对儿子,竟是扯起了袖子,哭哭啼啼地揩眼泪,说得是声泪俱下:“你就知道向着你媳妇儿,事事都念她的好,可我呢?你有没有为我这个做娘的想过?”话越说,越觉出自己心里头的委屈,眼泪也是更汹涌了。
佟暄见状,亦是叹气,又是给她递帕子擦泪,又替她拍后背顺气。
待她先兀自发泄完了一通,这才紧跟着劝解。
“娘,您的苦楚,儿自然明白。”
“可……乐乐不能不识字,她必须要读书……”
“她个屠户女!她识得哪门子字儿?!”佟母声音忽地拔高。“我佟雪长大这么大,我也从没想起过要送她去识字儿啊!女孩子读书又无用,家里正是缺人帮手的时候,你这时候娶个媳妇儿过来,却想起叫她去读书,哦,好叫你娘跟你妹在家洗衣做饭、添茶倒水地伺候她个’女状元‘是吧?”
“行行行!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什么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以前听人讲说,我还只是当笑话听,我心想说我们家佟暄……”似是说到了极伤心处,她帕子捂住口鼻,用力擤出一把鼻涕,哀戚道:“我还说我们佟暄,肯定不是那会忘了娘的人,现在看来……呜呜呜呜……”说不下去了,她干脆捂着脸,哭得双肩直抖。
“娘……”佟暄被她磨得没法儿,只得是好意哄着。
母亲心里不好过,觉得自己偏心媳妇儿,他都明白,也理解她不容易。公正来说,自己确实是给家里又添了负担。
其实他有千百种方式补偿,可这时节贸然捧出一大笔银子,他无法解释。这委屈,只能叫佟母先受着,便日后寻了机会,再行报答吧。
佟暄感动,陈玉珠到底是把自己当亲儿子疼。
那晚,她虽把他骂了通白眼狼,可第二日又肿着眼眶,老老实实给范灵乐缝了个书包。
拗不过,终究是拗不过。
不记得有谁说过,爱得更多的一方,永远是先低头的那个。
陈玉珠表面上横,可儿子一旦卖乖起来,她总是先妥协的那一个。
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这人就是心软,外强中干,不中用。连丈夫佟立冬都说她,也就是碰上了自己这么个老实人,否则任她遇到谁,都有可能吃大亏。
范灵乐要去读书的事,就这么拍板定了。
是日天刚灰亮,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范灵乐就被佟暄一把揪起,迷瞪着一双眼睛洗漱。
她困得厉害,像只轻飘飘的幽灵,屋里头荡来荡去。好容易整理完了着装,她傻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直着一双眼,望佟暄倾身站在窗前,透过窗纸薄薄的天光,替她一一装点今日入学要用的书具。
紫竹羊毫笔、宣纸、砚台、《三字经》、《声律启蒙》……
窗纸愈来愈白,突地,一缕晨光乍现,跳耀在他鼻尖,眉眼渡上暖光,温润的脸庞被照得越发明晰。
他人生得清冷,尤其那双墨黑的眼,总是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刻,范灵乐却觉得,他就像是天上的仙子,被她渡来了凡间,从此为了她,而有了暖意。
突地起身,她小跑过去,手撑着书桌,踮脚仰头,调皮的小舌一伸,舔上了他鼻尖那颗小痣。
第46章 牵手上学
濡湿的小舌从鼻尖掠过,仿佛还带着丁香的香气。
瞳孔猛然皱缩,他像被她把命根含在了嘴里,动弹不得。
只一瞬,她便离开了他的鼻尖,踮起脚,手揽住他的脖子。“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她真是不知羞臊,撒娇的话张口就来,倒是将佟暄憋个脸红。
“行了,别闹。”他微蹙眉,企图掩盖自己的不自然,手将她拨开,书包袋子往她脖子上一套,“走,上学去了。”
范灵乐却是不动了,书包在身前悬着,脖子直挺挺梗起,大眼仔细去盯他白皮上的绯红。“嘻嘻。”
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咧嘴笑,“佟暄,怎么每次我一跟你说’喜欢‘,你就脸红呢?”
佟暄脸还是有点红着,长臂一捞,将她小腰揽过去,靠在她耳边轻语:“怎么每次我一进去,你也总还是会脸红呢?”
范灵乐立马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脸唰地烫红,秀眉一蹙,双手用力一推,“坏人!”
她劲儿大,佟暄被推得一个趔趄,手慌忙扶住桌角,方才没跌倒下去。
他无奈失笑,“你呀。”手牵过气鼓鼓的小娘子,帮她理了理肩上的书包,放低声音轻哄:“走啦,不然该迟到了。”
范灵乐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被他牵出了门。
小夫妻俩在大堂用过晨食,陈玉珠又耷拉个脸,往佟暄的书箧里丢了两颗秋梨,“你和乐乐一人一个,最近天气燥,在书院里留着吃。”
心底又泛起些微的愧疚,他望着操劳的母亲,由衷道:“谢谢娘。”
范灵乐也跟着道谢,陈玉珠黑着脸敷衍几句,将他们送出了家门。
晨光熹微,街道刚刚苏醒,路上只有行人稀疏,早餐担子的叫卖声高亢嘹亮,在街巷中穿梭。
这样一个清晨,范灵乐应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这是她第一次,和佟暄在晨光中并肩而行。
走上汀兰桥,恰有朝阳洒落,照得桥面泛起了光,人也如浴鎏金。少年被暖阳烘得明亮,她忍不住侧头看,脸扬起,堪堪望到他玉雕般的侧脸,还有那一弯弧度正好的眉骨。
阳光落了他满身,他占了她满心。
察觉到了身侧人灼灼的目光,他没有转头,温热的手寻到她的掌心,悄悄捏了捏,随后迅速放开。
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哪怕是夫妻,也不好手牵着手走,叫人看了要遭背地里说嘴的。
被他手掌这么轻轻一触,她嘴角弯了弯,立马又寻到他的手,乖觉地把她的小手包进他的大掌中,就这么安心地放着。
佟暄皱眉,迅速甩开她手。
见范灵乐不乐意了,他连忙道:“这是大街上,不好拉着手走。”
说什么也得注意影响才是。
可她听不进话,噘着嘴,一双杏眼幽怨地瞪着他,“不要,就要牵手。”
“乐乐,别闹。”
“就要闹。”
佟暄:“……”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桥上,无声对望起来。
范灵乐不由心中腹诽,这男人可真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读书人都有点爱装的毛病?人明明在床上癫得很,什么骚话疯话都敢往出说,有时,他那奇特的占有欲和开发欲甚是都叫她遭际不住。
可现在倒好,不过想和他在街上拉个小手,却是在那儿一本正经,摆起了正人君子的模样来了。她烦,就不愿顺他。
“我们得抓紧了,不然真的要迟到了。”
“你不让我牵,我就不走了。”她一屁股蹲地上,手拖着小脸,腮帮子在手心挤得鼓出,像只吹了气的小河豚。布袋子书包就这么擦在地上,也无暇去管。
佟暄也是没了耐心了,“就这么件小事,你在这里跟我闹这么久?”
“就这么件小事,你都不能依我?!”
范灵乐岂是能轻易说倒的,扯着嗓子委屈反驳。
佟暄脸一沉,“你爱去不去。”
真是胡搅蛮缠!
他干脆地转身,大踏步向桥下走去。
他早已习惯了,就像过往许多许多年那样,只要他迈步往前走,无论走得多快多远,范灵乐都一定会屁颠颠地追上。
一步、两步、三步……
佟暄坚定地迈步,可不同往时地,身后竟然没有响起跟随的脚步声。
心突地踩空了般,佟暄连忙转头,却见一道娇小的背影正颠着书包,朝桥的另一头疾步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遭了,这丫头,竟真是驴脾气。
“范灵乐!”佟暄大声呼叫,三步并作两步疾跑过来,将她在桥下截停。
“你做什么?”
“我回家!”
他不要跟她牵手,那她就要回家!这个书她不读了!
她气哄哄绕过他,拔腿就要走,却被佟暄握住手。
“好好好,我牵你过去,行了吧?”
他无奈,只得妥协。
范灵乐脸色缓过来点,嘴角也抹平了弧度,“说好的。”她抿出个笑,“你要牵我去上学。”
小虎牙从嘴边露出个尖尖角,她漆黑的眼睛笑得弯起,越发狡黠娇俏了。
他的乐乐,怎么就能这么气人?又偏偏这么可爱呢?
“好好好。”
他只能不停答应。
他要牵着她,一直一直,绝不放开手。
今天的琅岳书院,非比寻常。
这本是秋闱之后的开学第一日,大家都是神清气爽地来,而今却坐在座位上,个个的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今日我们书院,又来了一位新学生,大家掌声欢迎。”
袁夫子介绍过后,掌声稀稀拉拉响起,大家都震惊地盯着那位新同学,甚是忘了去拍掌。
“诸位好,我叫范灵乐。”她站在夫子身边,刚说完一句自我介绍,人已经开始不自在了。一眼扫过去,底下听她说话的学子们,有哪个是不认识她的?
范灵乐略作一番辨别:吴松明因为乡贡没考上,被亲爹拎回去守家业了;王允那厮也是个落榜生,可被逼得依旧厚着脸皮来继续进学;张致远是个好搬嘴弄舌的,听说因为惹事被人割了舌头,吓得休学没再露面了。
余下的,几乎都是老熟人。
“老熟人们”听了她这句介绍,脸上早已是绷不住,那神情仿佛在说:谁还能不认识你怎么地?
可不是嘛,自己以前追着佟暄跑的那些个光荣事迹,他们可全都是见证者。
甚至包括身边的袁夫子。
她有点窘迫,自己一个杀猪女来读书,本就够可笑了,再加上以前那没皮脸的作风,人家不定怎么笑自己呢。
她悄悄搓两下手,继续鼓足气道:“很荣幸,能够加入琅岳书院这个大家庭,和大家一起学习。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她浅浅鞠一个躬。
终于地,学堂里响起一阵激烈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小小地起哄两下,被夫子一个眼神一瞪,那人又老实了下去。
她笑了笑,小虎牙又包不住了。
不少学子眼睛都直了。瞧瞧,书院里来了个小美人,就是不一样,枯燥的学堂一下都亮了起来。
只可惜,小美人已是嫁作他人妇了。
哎,要是学堂里能够多招纳一些女学子,那多好呦。
根本不知学生们的这些弯弯绕绕心思,袁弘佐只把她当未来太子妃伺候,越发恭谨小心,冲她和善地一笑,手在前面定定一指,“范灵乐,你就坐在那里。”
夫子手上指的,正是佟暄旁边的空座位,靠窗,还靠着他。
“嗯!”她脆脆应下,抱着书包,兴冲冲小跑过去。
“咳咳!”袁夫子刚想出口训诫,想到这是未来太子妃,连忙先清清嗓子。见“太子妃”手抱着包儿,无辜地望过来,他还是立马拿出老师的架势来,“范灵乐,在书院里需缓步行,慢声语,切不可跑动喧哗,失了体统。”
“哦。”她悄悄地红了脸儿,“我知道了,夫子。”
她放慢了脚步,踮着脚,挨到佟暄身旁坐下。
一来就被训失了规矩,她似乎有点低落,本来面对这么一群文化比她高出一大截的人,就容易感到自卑。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书包放到膝盖上,将书具一个个掏出来,认真码放在桌上。
书院里严整的学习氛围果真感染到了她,有这么一刻,她忽然诞生出了要好好学习的自觉。
夫子还在讲桌边滔滔不绝地叮嘱,告知大家新学期的学习要务。她一个新来的文盲,反正也是听不懂,只把东西放好了,书包塞进桌里。手刚垂下,他的大掌就寻过来,桌子底下偷偷捏住她的手。
“没事。”他悄声安抚,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
掌心里仿佛灌注了一股热流,心一下就暖暖的,热热的。
她回握了一下,佟暄又默默放开,执起桌上的笔,夫子要开始授课了。
夫子声调抑扬顿挫,讲到尽兴处还会不时摇头摆尾。只是他说的什么,范灵乐一个字也听不懂,她一手托着腮,笔杆戳住下巴,时而望着夫子胡髭间开合的唇齿出神,时而转头看窗外决起而飞的鸟雀发呆。
中午该吃点什么好呢……?
好像也没得选……
也不知道书院的食堂味道究竟如何……?
正神游着,额头被人拍了一下,她忙收回心,转头看向身边对她示以眼神警告的夫君。嘴一瘪,老实地对着摊开的书本,装模作样去学习了。
知道她肯定跟不上书院的内容,佟暄昨晚特地给她预习了一下《声律启蒙》,还布置了课业给她,学子们有学子们的课要上,她自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说起来她是来琅岳书院拜了袁夫子做老师,但实际上,佟暄更像是她的老师。他带她来书院,就是想把她栓在自己身边,好时刻盯着她的学习。
范灵乐确实是个爱偷懒的主儿,她杀猪卖肉倒着实勤快,做起买卖来也丝毫不含糊,但偏偏就是读不进书。一看到那些方方正正的块字儿,她就脑壳疼。读不进,一点也读不进,只能说,她可能天生就是个当“差生”的料。
可严格的“佟夫子”就坐在旁边,那双威压的凤眼,时不时就要瞥两眼过来,好监督她不要偷懒。
范灵乐就是这样,佟暄扫她两眼,她就立马坐直了身子,“认真”温习自己的功课。可一旦他又沉浸在听课中了,范灵乐便开始眼神飘忽,又不知想什么去了。
哎,好痛苦哦。
她盯着那书上的字,双眼直发愣,它们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它们。相看两厌弃。
可是没办法,碍于身边“佟夫子”的胁迫,她只好攥着笔,装作投入模样。
苍天呀,有没有人来解救她,这读书可真是比杀猪要难多了……
范灵乐的入学第一日,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过去了。
上学的日子,说起来可真是不好过,不仅要在学堂静坐一整天,还要忍受书院食堂那不大可口的饭菜。晚上回去,也是不能歇着,佟暄忙完了自己的学业,还要抽空检查她的复习。
常常是桌上挑着灯,佟暄执书,报字听写:“高山流水。”
范灵乐咬笔,绞尽脑汁,歪歪扭扭写下四个大字,佟暄凑近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
就只有“山”和“水”能粗略写出来,到了那稍微有难度一点的,就给他在那儿画个圈。
“你说的,不会的字就画个圈嘛……”
她弱弱反驳,倒还觉着自己挺有理。
佟暄冷着脸,不去看她可怜巴巴的撒娇,沉声继续报道:“清风明月。”
范灵乐勾着头,又是一阵老实地写写画画,待她停笔,佟暄迫不及待将纸拨过来看:○风明月。
他一下梗住,气急道:“一到笔画多一点的字,你就不会了?!”
学习怎么这么能偷懒呢?
见他确乎是有点生气了,范灵乐乖觉地不回嘴,胳膊肘戳一戳他,带上哄人的语气:“笔画多的字,我也有会写的。”说着,提笔在纸上认真写写画画,再推到他面前,只见纸上工整的两个大字,板正生涩,却是一笔不错:佟暄。
眼睫一颤,他侧头,正对上小娘子乐咪咪的笑眼:“你看,你的名字我就会写。”见他似有动容,又垂下头,扯一扯他的袖口,“我偷偷练了好多遍的,你看,我其实也有认真学的。”
佟暄心里叹息。他知道,但凡是碰上与自己有关的事,她都会用上比旁的多几倍的心思。
她靠得近了,身上的淡香直往怀里钻,那么娇小的人儿,垂头窝进他怀中,佟暄一下子便没气了,揽过她的肩,低头去啄她的唇。
唇畔软嫩,口齿生津。她身上,真的是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他不爱。
范灵乐但觉得了个机会,可以钻空子摆脱今晚的课业,赶忙地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绵软身子去贴他。
佟暄岂能感受不到她那点小心思?摸上她的手腕想要掰下去,命令她重新坐好,可甫一触到她滑嫩的手腕内侧,一条小蛇便钻进了口中来,游鱼般调皮,追逐钩缠着他。
身子一紧,腹中一坠,佟暄实在没忍住,喘着粗气,将人一下子抱起,滚进了软衾锦被中。
桌子被带得晃动,油灯轻颤,毛笔连翻几下,“啪”地滚落在地,划出一绺绺墨印。
只听木床轻吟,合成一支缠绵的词调。
第47章 情敌报道
毛笔依旧躺倒在地,灯火逐渐式微,清风明月越窗来,卷走了纸面上的“○风明月”。
人影朦朦胧胧,印在床帐上,是交颈鸳鸯,不舍分开。
事后餍足,两个人腻着一身薄汗,偏还要抱在一起。佟暄揽着怀中的人儿,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叫他怎么也不舍撒手。
手指缓缓攀爬,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她的光裸的香肩打圈儿。
“别闹,痒。”范灵乐嬉笑两声,肩膀就要把他手顶开。
佟暄知她身上处处敏感,忽而心生一计,推开她起身,跨到床下,取来掉落在地的毛笔,又重新回了床上,将她掰过去,背朝上对着自己。
“你做什么?”范灵乐甚是不解,却也并未推拒,只安心趴着,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少女的背光滑洁白,似上好的丝绸,软缎般铺开,柔软的脊柱线一路向下,在末端又升起一段饱满的弧度,似半熟的桃儿,果香般清甜。
他忍不住,俯身在桃瓣儿上轻吻一口。
“呀!你做什么?!”她打了个颤,浑身激出层鸡皮疙瘩,小腿踢蹬着抗议。
“别动。”他握住她作乱的脚踝,手一伸,毛笔的末端落在她柔嫩的背上,一笔一划,提腕书写。
范灵乐感知到了背上的刮擦,有序而规整,他竟是在自己背上写了个字。
“什么字?”收笔后,他发问。
范灵乐面朝着枕头,眼珠子滴溜溜转,“是……’花‘?”
“不错,对了。”他终是笑了,又在她背上去比划下一个字。
就这样,佟暄发明了一种另类的听写方法,每晚,他就在她背上比划,叫她报出字来。
到后面,范灵乐要闹,非叫他用手指头写。他指尖仿佛带电,在她背上细细划过,她更是抖得厉害了,常是写着写着,便翻过身抱住他,歪缠到了一起。
不过这个习字的办法竟着实管用,自此之后,范灵乐认字的数量可谓是突飞猛进。
“哥哥,我忽然觉着,识字也挺有意思的。”她窝在他汗涔涔的胸膛,手指在他胸口前写写划划,似乎真专心习起了字来。
佟暄无奈,捏了捏她鼻子,“小色女。”
这还不是自己“牺牲色相”换来的成果?
她笑了,在他胸口蹭啊蹭,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刚刚在你身上写了行字,快说说是什么?”
她声音闷闷地从胸口传来,人晃着他的腰,直撒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当然读出来了,这几个字恰巧也简单,诗句的意思也好懂,就是不知她跟谁学来的。
“我今日问方恺教的呢。”
她课间特地要来的一句诗,就想着晚上说给他听。
“嗯。”他应一声,淡淡道:“’偕‘字写错了,少了个’人‘。”
范灵乐:“……”
气人!自己学了好久的呢!佟暄这个人真讨厌!
她气呼呼就要从他怀里挣开,却被他一把握住手,紧紧地,十指相扣。
心一下子软了,化了,她静静回握,安心地躺在他怀中,口中温习着这句今日学来的新诗,伴月光和他的温柔轻抚,安然入眠。
范灵乐去了学堂一段时日,渐渐发觉,原来上学也挺有意思的。
书院里都是一群年龄相当的少年人,大家每天吵吵嚷嚷,却也热闹。只是她依旧不大能适应,静坐在桌上许久都不让动弹。与此相比,还是和佟暄在闺房里学习有趣味得多,嘿嘿,嘻嘻。
她傻笑两下,又去专注地盯那书上的字,毕竟佟暄今晚回去可是又要检查的呢。
没看几眼,她又遭不住了,头开始晃荡起来。夫子的声音如和尚念经般直钻入耳,秋日的下午使人疲乏,她强撑着眼皮,可没过多久,终究还是被瞌睡虫击败,头往桌上一栽,笔从手中绵软地滑落,人就这么睡了过去。
“啪啪”,小脸被人轻拍两下,她迷迷瞪瞪睁眼,正对上佟暄圆睁的凤眼,对她怒目警告。
她小嘴一瘪,实在是眼皮子耷拉,“我困……”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最近格外困觉,身上总是沉甸甸的,疲乏得很。也不知是不是为着读书的缘由,以前她守铺子的时候,常常一站就是一天,也不说像如今这般累。
“困你想想法子。”他悄声在耳边提议。
范灵乐迷瞪着眼,扫视一圈。
昏昏欲睡的下午的学堂,不少学子为了不犯困,真可谓使劲了十八般武艺:有往人中抹辣椒水儿的、有拧自己大腿肉的、还有每瞌睡一下就拔自己一根鼻毛的……
她摇摇头,这些对她都没用,她只想睡觉……
“咚”一声,人又栽倒回了课桌上。袁夫子看到课堂上公然随地大小睡的太子妃,心里暗自叹气,想着点她站起来,可碍于她的身份,又盘算自有太子管她,便也只当没看见。
范灵乐翘着小嘴,香甜地睡去了。她的座位靠窗,午后的秋阳正好洒了满桌,细软的黑发零零碎碎,被阳光爱抚过,如浮金般闪耀。细腻的小脸刷上暖光,像是上等瓷窑里烧出的白釉。
佟暄盯着她看了一瞬,趁夫子一个转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含住她的唇,轻声“嘬”了一口。
瞬间,范灵乐睁大了眼!
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吓得魂飞魄散,不倒翁般“蹭”地立起,瞪着一双乌黑杏眼,环视一圈。
好险,还好夫子没有看到。
可再看看一圈周围的学子……
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看到了,有的人没看到。而那看到了的人,也同范灵乐一样,瞌睡瞬间跑没了影儿。
这驱逐瞌睡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她抬脚,桌底下轻轻踩他一脚,低声咬牙道:“你疯了?!”
佟暄不恼,竟是闷笑出声,“现在不困了?”
不困了不困了,她前所未有的精神抖擞。
范灵乐瞌睡跑了,只好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
哎,好无聊哦……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明然而日亡……”夫子摇头晃脑,诵出这句话,“谁来解释一下?”他眼神在学子中逡巡,正在挑选着人。
“咚咚”,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大家纷纷抬头望去。
“见过夫子。”
却见门口站一位丰润男子,面若敷粉,长身玉立,头上包着方巾,一身鲜色紫袍,恭敬而立。他姿态虽谦逊,身上却无一处不奢华,处处是富贵,处处言富贵。
奇怪,这人做什么来的?
无聊沉闷的课堂终于有了新玩意儿,范灵乐放下毛笔,兴奋地张头望去。
袁夫子望着这忽然闯入的男子,凝眉思索片刻,似乎明白过来,征询道:“你就是燕时瑾?”
“正是。”那男子爽快应答。
“放肆!”
袁夫子忽然一怒,嘴边的胡子都吹得抖了三抖。
嗨呀!这下真有乐子瞧了。
范灵乐按捺不住,屁股都忍不住抬了抬,扯着脖子看得越发专注了。
佟暄余光瞄到她的动静,心中不由暗自好笑。
他这个太子妃真是,读书不用功,吃瓜往前冲。
“今日是你第一天入学拜师,便敢迟到,学子服也没有穿,这便是你来琅岳书院学习的态度吗?!”没想到袁夫子平常看着文绉绉,真发起气来,屋顶都要跳一跳。
“夫子教训的是,是学生之过,我向您赔个礼。”那人说着,深深往前一拜,可那浑身吊儿郎当的没骨头样儿,足见其态度不端,袁夫子气得胡子都快吹飞了。
这个学生,一看就是个难服管的。
“去!站到后面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座位!”
“谢夫子。”他又是一拜,拖着步子,慢悠悠往学堂最后面去了。
范灵乐见来了这么个刺头,但觉有点意思,眼神跟随着他,缓缓向学堂后面挪去。
那人在最后排站定,刚好触到小姑娘好奇打量的眼神。她一双水杏眼滴溜溜的黑,两颊蓄着饱满的肉,红润丰盈,似沾着露水的新鲜蜜桃,遥遥坠在枝头,只等人来采撷。
稀奇,这书院竟还藏着个女子,还是个漂亮的小美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眉一挑,朝她丢出个媚眼过去。含情的桃花眼,风流尽泻。
“啪”!范灵乐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瞬间羞红一片。
这个人真是……轻浮浪荡!
她气呼呼转过脸,不去看他了,翻开书,强迫自己去记那些复杂的方块字。
佟暄并不知刚刚那一出“暗送秋波”,看她又是翻书又是咬笔的,闹出不小动静,不由蹙眉,轻敲她的桌子。“专心点。”
“哦。”她闷闷地应一句,低头乖巧温书。
新学生被夫子罚站了一节课,而后跟着夫子去了书斋,又是礼义廉耻一顿熏陶,方才放他回了学堂。
“你就坐在最后面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去。”
新学生领了夫子的命令,又回了学堂,他看都不看夫子给安排的座儿,径直走向范灵乐旁边那个位置。
“你看看你这个拿笔的姿势,都不对,应该像这样……”
佟暄正在这儿专心地纠正范灵乐,肩膀忽然一沉。
“兄弟,这你的座儿?”
佟暄皱眉,肩膀一撤,从他手里挣开。“是,你有何事?”
燕时瑾瞟了眼他旁边睁着大眼睛的小姑娘,唇角又忍不住上扬,眼尾勾出一抹笑意,桃花眼里的勾引直白明了。
“这样,我跟你换个座儿,你看成不?”
“不成。”
佟暄想也没想,冷声拒绝。
这男人眼里的意味,叫他很是不爽,出于雄性的本能,他已然读出了,他那蓄势待发的猎捕姿态。
燕时瑾没跟他废话,眼神又在范灵乐脸上流连一圈,双目直视这穷酸学子,傲慢道:“十两银子,我买你这个座儿。”
十两?!
范灵乐眼睛都鼓大了。
我的天!想他们一家人累死累活,挣一年都攒不下十两银子,一个座位就能值这么高价?
佟暄铁黑着脸,正要张嘴,那个“不”字都已经到了嘴边。
“换!我们换!”
范灵乐大声应道。
第48章 主动出击
听到自己娘子答应得如此痛快,佟暄唰地转头,暗暗瞪她一眼,她立马偃旗息鼓,低垂着脸,水汪汪的大眼讨好地看着他,轻扯了扯他衣袖。
又在跟他撒娇呢,没用。
“姑娘都说了换呢,仁兄好不好成人之美呢?”
燕时瑾顺杆上爬,企图继续推波助澜一把。
佟暄冷眸嵌住他带笑的脸,“我是她夫君,她的事,我做主。不换。”
夫君?
燕时瑾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颗心轻轻地碎了。
“你是她夫君?!”他脸上表情明显挂不住了。
“正是。”佟暄眉尾几不可查地一挑,暗地里耀武扬威。
他看看姑娘垂在肩侧的辫子,完全没往她已嫁人的方向去想。
“姑娘,他没诓我吧?”他对着范灵乐发问。
“我可以作证,大家都可以作证。”过道旁,坐在另一头的方恺看不过去了,出声帮腔,“当初他们婚礼,书院里所有同窗可都去喝了喜酒的。”
燕时瑾听着动静,转头,看到出声那人,竟是个比跟他抢座位这位还要穷酸的学子,就他那一身穿着,给他家狗都不穿。
他撇撇嘴,懒得搭理,却见那姑娘看自己的眼神越发警惕,竟更是来了兴致,也不去跟她那所谓的夫君纠缠了,径直转身,一屁股坐在范灵乐身后那个座位。
“哎!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座儿。”
在不远处闲聊天儿的刘怀哲瞧见自己被“鸠占鹊巢”了,立马前来说理。
燕时瑾往椅背里一躺,翘个二郎腿,袋里摸出一粒银锞子,丢过去,“拿着。”
刘怀哲赶忙双手一接,感受着那银锞子卧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顺势换了副嘴脸,“你坐,你坐。”
他笑嘻嘻过去,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全收拾了,“这位仁兄,你的座儿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最后面,靠窗。”
他手懒洋洋朝后一指,眼神还盯住范灵乐,姑娘正瞪个眼,不忿地看着他。
他把二郎腿放下,拿起桌上的笔,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燕时瑾”三个大字,递到范灵乐面前,“这是我的名字,你呢?叫什么?”
他倾身过去,和姑娘脸对脸,笑得真如眼绽桃花,皓齿红唇,确有几分勾人模样。
范灵乐还未开口,桌上的纸被人抽过去,在手中揉成一团,“你不需要知道。”佟暄凉凉开口,摄人的眼神和燕时瑾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嘁。
他不屑地扯一下嘴角,又懒懒散散躺回椅背里,“我问她,又没问你。”
“我是她夫君,便可以替她做主。”佟暄气糊涂了,生硬地脱口而出。
范灵乐一听这话,却是心里不舒服了,她蹙眉,扯一下他的衣袖,“乱说,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这一下,竟是拂了佟暄脸面。燕时瑾立马乐了,瞧着这小娘子,怎么看怎么可人疼。
“我叫范灵乐。”她大刺刺报上名讳。
自己本是不欲同他多说什么的,打从这个人一出现,范灵乐便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可佟暄刚刚一番霸道的话,倒是叫她起了逆反之心,偏要将自己的名字说给他。
范灵乐。
他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回味一遍,噙着笑,混不吝道:“范灵乐,我喜欢。”
此话一出,夫妻俩的脸同时变白。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他又添上一句,笑容越发张扬,像是故意在同他们玩儿的一场文字游戏。
“这是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当然好,用得着你喜欢吗?”范灵乐呛他,转过头,不愿去理会这个人了。
课间休息结束,袁夫子又缓撩衣袍,在讲桌前坐下,开始下一节授课。
可这节课,佟暄却怎么也听不进去。
“哎,乐乐……”
燕时瑾趴在桌上,用笔杆戳戳范灵乐的后背,压着嗓子唤她。
范灵乐生气,啪地把书一盖,偏过头小声训他,“谁许你这么叫的?!”
还敢叫她“乐乐”?这是他能叫的吗?
那人却不恼,手掌伸到她面前来,没皮没脸道:“你看。”
手掌上,蹲着一个纸做的小青蛙,叠得腿是腿,背是背的,甚至还用墨点了两只眼睛,更添传神韵味。
范灵乐这下真看进去了。
刚好,她本就看不进书,在这儿坐了快一上午了,人都要无聊得长霉了,乍一眼见这小玩意儿,顿时起了点兴趣。
“还怪像哩。”她轻笑,嘴角边翘起点弧度,正好衬着窗外的微阳,照得人暖如温玉。燕时瑾看呆了。姑娘笑起来的模样,果真比生气要美上几百倍。
燕时瑾出身商贾世家,从小在金银珠玉里泡大,富贵日子迷人眼。父亲蓄的那些歌姬美妾,加起来都有几十号人,他自诩也是见过些美人的。
可那些人跟范灵乐一比,总是多了些俗气,又少了些生气。
这样的姑娘多美呀,美在皮肉,更美在意韵。
只要她一笑,就仿佛能叫人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给她。巧了,他燕时瑾,最不缺的就是钱,她要什么好东西,他都愿意给。
“你看这个,它还能跳……”燕时瑾来了劲儿,他一边说着,就要上手去演示。
“哎呦!”范灵乐轻呼,后脑勺被人猛敲了一记,转过头,正对上佟暄火烧般的目光。
嘴一撅,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只好乖乖坐正身子,再也不敢偏头去和后面的“坏学生”讲小话了。
她又开始盯住那些张牙舞爪的字发呆,心里头却像有猫爪子在挠,她真的好想知道,纸青蛙是怎么会跳的。
正走着神,身后忽然弹来一道白色的闪影,那纸青蛙竟真的跳落在了她的宣纸上。
“你按住它的屁股,然后手松开。”背后传来小小声的嘱咐。
范灵乐兴致高昂,鬼使神差地,把手按住纸青蛙的屁股。
就在手松开的瞬间,小青蛙果真蹭地起跳,只是这一下跳得太高了,直接卡在了前排学子的衣领间。
那人觉出奇怪,在自己脖子上摸索,捉下来一只纸做的青蛙。傻眼了。
学堂上,怎么会冒出来这么个东西?
“噗!哈哈!”范灵乐瞧他这懵样儿,实在地好笑,捂住嘴乐出了声。
“燕时瑾!范灵乐!”袁夫子大吼一声,书往讲桌上啪地一摔。
“你们俩,都给我站到后面去!不站够一节课,不许回座位!”
众人呆滞,纷纷唰地转头看来,学堂里一时安静如针。
范灵乐只好不情愿地起身,垂着眸子,委屈巴巴看着佟暄。佟暄气得脸发乌,偏过脸,都不去正眼瞧她。
完了,他肯定生自己气,对自己失望了。
说好地跟他来学堂,要认真读书,好好识字的,结果自己就知道跟一些不入流的“坏学生”玩到一起,还扰乱了学堂的纪律,被夫子罚站。上学第一天就闹了这出,好丢脸哦。
她暗自叹气,从佟暄身后绕出来,和燕时瑾并排站在后面。
范灵乐蔫头耷脑地,拉着个小脸,很是低落,一副真心忏悔的模样。
燕时瑾倒是浑不在意,依旧下巴抬得老高,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姿态。只是他瞧姑娘这样失落,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爱怜。
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她揽在怀里……
“哎,乐乐……”
他肩膀放低,朝范灵乐侧过去点,小声道:“那穷酸货,真的是你夫君?”
“不然呢?”范灵乐没好气地答,又蹙眉,训道:“你说谁是穷酸货?我家夫君可是这次乡贡的解元郎,未来要做大官的人,你懂什么?”
看这人浑身气质打扮,一看就是个暴发户,当然不懂文化人的事。
“嘁。”他又是口出轻蔑,“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个个都做状元梦,文曲星都要忙不过来了。”
“再者说了,读书厉害的人,他不一定会做官,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不是那么好出头的。”
他家家业做得大,父亲和许多地方要员都有往来,对于这里头的幽深曲折,他确实要比那些个做着科举梦的寒门士子要看得清楚。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范灵乐回敬他一句。
这人真是奇怪,他同自己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燕时瑾!”夫子又是大吼一声,这回气得胡子都抖了。
叫他们俩罚个站,都能在后头聊起来,这成何体统?还有没有把这个学堂放在眼里了?
“你!给我站到屋那头去!”
这两个人,必须给他们分开站才行。
夫子这一骂,范灵乐瞬间红了脸,虽没有点她名字,可她感觉,夫子每句话都像是在扇自己的脸。
燕时瑾自然是从容,又优哉游哉地踱步到另一头。
可惜了,这下只能和小娘子,遥遥相望了。
这一下动静,闹得众学子纷纷转头望去。大家眼神一转,又不自觉落到佟暄身上,各人的脸色俱是精彩纷呈。
袁夫子瞧这一出,只是叹气。
瞧瞧,这把个女子弄进学书院的麻烦,这不就来了吗?以前清清静静的学堂立马就变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袁弘佐本是不想点太子妃的名的,他早就有注意到她和那燕时瑾的小动作,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直接发作,遂按捺了下来。实在是那只纸青蛙闹出的动静太大,所有学子都看在眼里,若这时他再袒护,只恐坏了规矩,给学子们做了坏榜样,以后便难以管教了。
袁弘佐看到太子脸色已是很不好,心下亦是惶惶。
没办法,这课,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一上午的课,就是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了。
佟暄心里头极为不爽,可碍于书院人多眼杂,不好发作。
午间吃过饭,他带范灵乐去斋舍安顿。
为了方便她个女子在此午歇,袁弘佐专门在书院开辟出一间空房,供她午休时安歇。
众学子吃饱喝足,踏着午时的烈阳,纷纷去到屋舍休息。
竹声婆娑,一时,书院里陷入午后困顿的寂静中。
范灵乐坐在椅子里,看佟暄俯身替自己铺着床褥,心中不由愧疚加倍。
“好了。”他拍拍床褥,确定平整了后,方才直起身。
他转过身,见自己那小娘子正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叠平放膝盖上,端的是一副老实巴交的乖巧模样。
“哥哥,我错了。”她软下声音,同他认错。
“嗯。”他眉眼凝着霜,鼻腔里不轻不重地应一句,冷肃开口:“以后不许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否则的话,明日我就送你回家,以后你也不用来书院了。”
“啊!?”范灵乐吓得一下坐直了。
她最近才刚咂摸出读书的好来,虽然课实在无聊,夫子讲的那些高深话她也听不懂,但是可以粘着佟暄,还不用做家务,学堂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玩事,这不比在家里跟着自己婆母大眼瞪小眼强吗?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了!”她信誓旦旦,还煞有介事地举起了手,对天发誓。
“记住你说的。”佟暄冷淡地回她。
她立马笑了,眼睛弯弯,脸颊饱满似红苹果,连连点头如捣蒜,面上倒真是瞧着乖乖巧巧。
光会哄人开心的家伙,实际上,心里有主意得很。
佟暄腹诽,瞧着小娘子这讨人喜爱的模样,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燕时瑾,眼眸不由一沉。
“我准备歇下了,你快带上门出去吧。”
她抖开小薄被,摊在腿上,人坐在床边,大眼静静望着他。
她在等他出去,好把门闩上,再安心午休。
佟暄没说话,悄然转身,将门带上。
“咔哒”一声,他把门闩从里面锁上了。
范灵乐见他沉默的背影,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却见他缓缓转身,一双如墨的眸子扣住她,那眼底暗暗烧着怒火,转而又化为欲/火。
他周身的沉默将眼里的侵略放大,像是一股凌厉而来的气团,将范灵乐一下扑倒在床上。
“你……做什么……?”
第49章 斋舍情事
范灵乐心里似乎有了猜测,却还要结结巴巴地问出口。
佟暄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陪我娘子午歇,有何不妥?”
“不妥不妥不妥!”范灵乐瞧他那样儿,早已感知到了他意图,吓得连连摆手。
“这里可是书院!那……那么多同窗,就在隔壁隔壁歇着呢!”
佟暄没理会她的慌乱,步履从容地挨到她身边坐下。
范灵乐吓得一屁股挪开,又被佟暄倾身圈住,环在怀里。
他使坏,轻轻咬一下她的耳垂,低声蛊惑:“那一会儿娘子,千万可要小声点,莫搅扰了他们才是。”
范灵乐快急哭了,又气又惧,可到处都是佟暄的气息、佟暄的触碰,她像是被施了法,口里喊着推拒,手上却使不出一点推开的劲儿。
三两下,她就被卸了盔甲。
察觉到她的变化,佟暄心里立刻明了。夫妻欢好了一段时日,他们对彼此都渐熟悉。或者说,佟暄对她的反应渐已熟悉。她就好嘴硬,口里总是拒不承认,另一张小嘴却把他缠得紧。
初始,佟暄还因顾及她的感受,把自己憋得脸红,好声好气哄她许久,这才敢进发。可久而久之,探知她的脾性,佟暄再不去听她口中的违心之言,只一根玉指,便探得她的真心实感。
怀中的人又开始哼哼唧唧,她倒在榻上,云鬓散乱,脚上乱踢乱蹬,脸颊酡些,似醉颜迷蒙。贝齿轻咬下唇,一副被他欺侮了的委屈样儿。只那眼神,狠狠吔着他,似在强撑最后一气势,好表明自己的“宁折不弯”。
佟暄好笑,手指滑过,搓了搓指腹间的湿润,随即抹到她的唇上。
“瞧瞧,看你还能不能诚实点?就上面这张嘴倔。”
范灵乐真是气哭了,抬起袖子猛擦嘴巴,抡起小拳头就去捶他肩膀,一边捶还要一边唧唧地哭,却只见眼尾湿润了,倒是没掉下一滴泪来。
佟暄截住她的手腕,人倾身过去,一下用嘴堵了她的唇。
不过三两下功夫,灵蛇腾飞,范灵乐立马就老实了,哭声弱了下去,手软软搭在他肩头,忍不住一下一下,去攀他脖颈后黑硬的发茬,又抚摸着顺势而上,指尖插入他的乌发间。
佟暄心中得意,更是温存倍加,粗糙的指腹张开,慢慢去抚她眼角蓄着的泪。轻轻的摩挲,令人心尖发颤。
“嗯……”
范灵乐终是禁不住,弱弱出了声。
“嘘,小点声,别给他们吵醒了。”他鼻尖嗅着她的鬓发,故意吓唬她。
范灵乐小脸一白,吓得赶忙紧咬住唇,心神一下就清明了。
可这清醒支撑不了多久,霎时,人瘫软了,眼神都开始涣散。
“唔……”一声轻哼从鼻间溢出,牙齿捺着娇嫩的红唇,齿印都发白了。
可这没能换来他的怜惜,竟是愈加恶劣了,唇擦着她湿透的鬓发,轻声呢喃:“别出声,就快了。”
快个屁!他什么光景,她能不知道?哪次不是要折腾上许久?
范灵乐遭不住,不呼出来确乎是难受,可又怕得很,浑身上下都咬紧了,鼻尖一皱,人要哭不哭的。
“哎,怀哲兄,你也醒了?”
窗外,响起了招呼声。这熟悉的音色,是方恺无疑了。
范灵乐瞳孔地震,撑开手就去推他。可佟暄箭在弦上,哪里肯让,反手又把她搂得更紧了。
她不依,又见力气拼不过,张开嘴,咬上他的肩膀。
“嘶!”
她真是下了死力气,口中有淡淡咸腥味蔓延,汗水浸湿的雪白肩膀上,留下深深齿痕。
佟暄咬牙,一下也有点吃痛,身体却更加绷不住了。
“我来书斋取个东西。”
窗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刘怀哲同方恺寒暄完,手便去推门。
“哐哐哐”,门在晃动。
“奇怪,这书斋怎么锁上了?”
书院的学子们还并不知,这书院里头唯一的姑娘午休被安排来了这里。
方恺见书斋有异常,收回了往前踏出的脚步,也驻足观看。
“谁啊?谁在里头?”他拍拍门。
书院里头有规矩,学子们不可随意走动,午休就只能待在他们的斋舍里。
里头没人应。
方恺也甚感奇怪,凑近前去,张望这扇门。
屋里头,范灵乐呜呜咽咽,拼命摇头,眼泪都甩出来了,可她说不出话,这个时候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不敢想象,此时开口,那声音将会有多淫/荡。
她去掐佟暄的手臂,他这时还穿着衣服,上身倒是看去一丝不苟,但额头憋得青筋暴起,牙根咬得比她还狠,早已是说不出话来。
临门一脚,蹴鞠倒钩入框。
“咚咚咚”!
“谁呀?!”刘怀哲开始打门,“谁这个时辰偷偷锁在书斋里面?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夫子了!”
该死的,他还要进去取一本书,不然下午的策论做不出来可就完了。
“是我……”
就在刘怀哲对着大门怒目而视时,屋里传来一声少女的轻呼。
两个大男人瞬间僵在门口。
刘怀哲回头,和方恺面面相觑。
尴了个尬了,里头怎么会是嫂子?这下,倒显得自己好像一个无礼的莽撞狂徒了。
刘怀哲如是想着。
范灵乐在里面午歇?怎么那么恰好,今日中午未在斋舍见到子言?
方恺如是想着。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没有留意到少女声音里的娇颤,其实颇不对劲。
“抱歉嫂子,是我唐突了,不知今日晌午是你在此歇息,罪过罪过。”
刘怀哲对着门打躬,也不管里头的人其实压根看不见。
“无事。”范灵乐回他,禁不住小脸又是一红,听他这“嫂子”“嫂子”地叫,人心里还有点奇怪,自己分明也是来这书院读书的,怎么现在倒像是……来陪床的?
她扫了眼撑在上方、面容含笑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去踹,却被佟暄先行探得意图,轻巧巧扣住她的脚腕。
“那……我……我就先走了……”刘怀哲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一会儿你好了,我再来拿书。”
刘怀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一句“一会儿你好了”,倒是叫范灵乐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脚步声渐渐远走,刘怀哲携着方恺的胳膊,逃也似的离开了,方恺一步三回头,奇怪地望了望书斋那扇门。
“呼!”佟暄长出口气,埋头在她颈窝处,大口呼吸。
少女的香气沁入肺部,带着粘腻的潮湿,附着在他毛孔的每一处。
这场情事实在酣畅,他此刻通体舒泰,人一餍足,精神也困顿了,身子也像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姑娘怀中。
“滚开!”
范灵乐又是一声暴呵,手死命去推他,佟暄没用劲儿,叫她从榻上翻了下去,一下便被推在了地上。
他单手撑着地,仰头瞧她怒红的小脸,似被蒸熟的软白包子,气鼓鼓、肉乎乎,只一口咬下去,就要漏了馅儿。
她胡乱扯过件衣服护在身前,散乱的发丝拂在白玉肩头,被汗水黏住,又一绺绺搓开。
美啊,香啊。
腹部又是一紧,一阵灼烧。
他克制了下去,轻率地一笑,衣衫不整,松垮地披在身上,竟是叫人瞧出几分落拓。跟他平常一丝不苟、清冷沉静的模样,很不一样。
若他也是个浪荡子弟,不知该享尽人间多少香艳温柔,又不知会招惹得多少花儿为他坠枝。
可还好,他是佟暄,仅有的一面热烈和不自制,都只叫她一个人看见。
她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怀揣他了好多的秘密,一些鱼水之欢的秘辛,是独占和独有。这叫她心情激荡,那些年少时的青涩恋慕,如水清澈,现在却浓得化不开,缓缓将她缠绕,覆盖在她肌肤的每一处,叫她此生都逃脱不开。
瞧他这幅勾魂模样,她心是震颤的,刚刚的一晌贪欢,也叫她身体餍足得不行。可她秀眉一蹙,人又使起了性子。
“混蛋!”
她拾起地上的绣鞋,朝他丢去。
“谁教的你在我身上这么混账?要是真被人听了去,我以后都没脸再待下去了!”
佟暄依旧是笑,他没答话,把那丢来的绣鞋从怀里捡起,人倾身过去,肩膀倚在床榻边,捏住她纤弱的脚踝,替她把脚往里套。
范灵乐见他态度低顺,竟是真升起了脾气,脚一甩,躲开他手中的绣鞋。
“我算是知道了,你当初哄我来书院,哪儿是存了什么叫我识字儿的心思?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就是想磋磨我,你便痛快了!”
“冤枉,冤枉。”他笑得肩膀都在抖,手又去寻摸她的脚。
若不是叫那燕时瑾气着了,他怎么会忍不住,在这儿就将人办了?毕竟这是书院,端正肃穆之地,行这种事,也着实不齿。
“我今日是实在被气着了,还不是你激的我?”他竟来反咬一口。
范灵乐更是不干了,扯着脖子喊冤:“又不是我招惹的他,是他巴巴的非要贴过来,那我还嫌他烦,我还觉着倒霉呢!”
佟暄眼眸一沉,想起那个狗皮膏药似的燕时瑾,心里就气闷。
不行,这个狗东西,不能让他再在书院待下去了。
他自知今日着实过分了,一门心思哄人,想要把来她的脚,替她穿鞋,却又是被她躲开。
“不用你,我自己来!”她赌气撒娇,玉足悬在榻边,人抖开衣服开始穿。
谁知佟暄竟张开手,一下将她脚捧在掌心,低头吻上她的趾尖。
范灵乐一个觳觫,麻麻的细流从脚趾尖直达天灵盖。
从这个视角可以看到他的头顶,廉价的桃木簪子插在他的发间,往左攲斜,微微凌乱。他为她低头俯首,套上那只磨出了毛边的绣花鞋。
他抬首,略微蹙眉,“你这鞋都穿得这么旧了?改日给你换一双去。”
“嗯。”
心底一股暖流滑过,她羞赧点头。
他们原是贫民夫妻,可只要互相依偎,便叫她觉得满足,更胜却人间无数富贵。
午休过后,又是一下午的课。
范灵乐中午没歇息好,坐在座位上,昏昏沉沉地就这么混过去了。
方恺也变得奇怪,总是动不动便去瞄佟暄,好像他脸上长了什么疙瘩似的。
“康之,怎么了?”
课余休息,范灵乐正趴在桌上眯觉,佟暄受不了方恺不时飘来的打量,转头朝他发问。
方恺的位置就在他斜后方,两人中间不过隔了条过道。
“子言,你今日晌午去哪儿了?”他忍不住发问,“斋舍不见人,也不在学堂。”
佟暄还未张嘴,趴在桌上的范灵乐迷迷糊糊听此一言,吓得立马坐直身子,正对上两个男人神色各异的眼神。
什么都不消说了,方恺看着佟暄,意味深长。
范灵乐脸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忙支吾道:“我……我睡饱了,忽然想起来,还有几个字没练……”
她胡乱拿起笔,在纸上不知在比比划划什么,划拉了好几下,才发现笔尖没有沾墨,又囧着一张小脸儿,怯怯地去蘸砚台里的墨水。
两个男人:“……”
方恺憋住笑,只是不敢出声,怕叫范灵乐听了去,姑娘更是尴尬不自在。
佟暄心底无奈叹气,这位姑奶奶,脸上心里是一点事儿也藏不住。这样没城府,日后她进了宫,可要怎么办?
哎,无法,只能是自己,多回护一点了。
这个下午,佟暄到底安生了不少。
就为那个燕时瑾,这人也却是有趣,午觉睡过了头,大半节课都过去了,才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夫子又是气得拿戒尺直敲桌,干脆地把他赶出了学堂,在外头的烈阳下站了一下午。
待到夫子下了课,往外头张眼一瞧,好嘛!哪里还有个人影子?那燕时瑾,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孽障!真是孽障!
袁夫子叫人把燕时瑾拎回来,寻了半晌,却发现,他原来正在书院旁的林子里,用金丸弓弹打鸟玩儿哩。
夫子气得胡子乱飞,在学堂里对着燕时瑾拍桌大吼:“我教书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学生!”
燕时瑾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一身懒散地站在那儿,明明站没个站相,可偏有几分气质风流。
他听老头子训人听得无聊了,眼睛寻到人群中那朵鲜妍的娇花,她粉脸如瓷,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热闹地旁观他挨训,一群灰色无趣的腐儒中,她简直鲜亮得眨眼。
趁夫子叉腰转身之际,他眨眨眼,朝她丢去一个笑。
范灵乐气鼓着脸,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个人好烦哦!真的好烦!
燕时瑾忽然咂摸出被拎到学堂前训话的趣味来,可以直直看到她的正脸,观察她一颦一笑。她一笑,世界都亮了,可她一蹙眉,就叫人心里发痒发紧,更想将她揽到怀里,狠狠安慰(欺负)。
这样一个活宝贝,竟是被那个穷酸书生捡去了,嘁。
又对上她夫君那吃人的眼神,燕时瑾没去理会,不屑,自顾自地追逐着托腮望窗的小姑娘。
佟暄快要呕血,那个燕时瑾简直可堪放肆,光是他追着乐乐的眼神,就叫他受不住、忍不了,恨不能一口哨将白水召来,就地剜了他那双狗眼!
第50章 修罗场面
煎熬了一天,终于下学了。
范灵乐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书包,像只即将出笼归巢的小鸟,焦急地抖着翅膀,掩饰不住地欢快。
“乐乐,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我去寻夫子说个事,马上就回。”
佟暄嘱咐她一句,范灵乐应一声好,也不知他什么事,就见他背影急匆匆,朝着后院去了。
她把书包又放下,人坐了会儿,挨不住,左右无聊着,便起身跑到书院旁的树林里,蹲下身,开始寻摸大小合适的石头。
树林里不似河边,有光滑又妥帖的鹅卵石,她翻翻找找了好久,终于寻着几个大小接近的石头,放在手心里。
她把石头放衣服上擦了擦,又吹口气,这才揣上它们,坐在学堂前的台阶上,石子儿朝地上一撒,开始一个人玩起了丢石头。
一颗石头抛上空中,手一扫地上的一颗,又赶忙伸手去接空中的。稳稳落在手心,厉害!
她笑了,小虎牙探头探脑地露出。
再抛一颗石子儿……
哎?石头被一只大手半路截了去。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燕时瑾攥着那颗石头,挨在她身边坐下,“我陪你玩儿。”
范灵乐惊得一跳,连忙屁股一抬,挪去了旁边的旁边,离他好几丈远。
“用不着。”她面容高傲,一副明显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燕时瑾也不气馁,又是没皮脸地笑,自顾自抛着手中的石头,“喜欢玩儿这个?”
她下巴撅得高高的,偏过头,不回他话。活像只趾高气昂的小绵羊。
可爱。
燕时瑾心中暗笑,不紧不慢开口:“这树林子里找来的石头多硌手,你要是喜欢,改明儿我叫玉石匠给你磨几个羊脂玉的,就照着你衬手的尺寸来,让你丢个够。”
下意识地,范灵乐心中一动,但好在她是个聪明的娃,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个人,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有钱了不起呀?把个玉器当石头丢着玩儿,这种事,我可无福消受。”
燕时瑾低头,轻笑两声,“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好像我有什么坏心眼似的。”
“难道你没有吗?”她张口就回。
他偏头,迎上她恼怒的目光,“我有吗?那你倒是说说,我存了什么坏心眼?嗯?”他又眨眨眼,嘴含轻笑,那双桃花眼格外令人迷眩。
“我……那我哪儿知道你?”
“瞧瞧,既然不知道,就先判定我存了坏心眼,姑娘是否自相矛盾了?”
“这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枉呐。”
“我……你……”范灵乐噎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好像他说的,却也是这么个理儿?嗨呀!被他给绕进去了。
这人,书不怎么好好读,一张嘴皮子倒是利索。
“范灵乐。”
身后传来佟暄冷冷的呼唤,她回头,正对上自己夫君一张臭脸,简直比煤炭还黑。她忙不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快步贴到他身边来。
“你好啦?走,我们回家。”她挽上他的手臂,扬起小脸笑,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他。
只被她看这一眼,心里的气便去了大半。
佟暄看这姓燕的不顺眼,刚急忙去找了趟袁弘佐,想让他将这个该死的新学子清退,反正他这个糟乱的表现,也完全有正当理由这么做。
谁知袁弘佐竟支支吾吾、躲躲闪闪,逃不过太子爷质问的目光,方才从实招来。原来这燕时瑾也是个“带资入学”的,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盐商,生意网遍布整个江北,实打实的家缠万贯。
但任凭家中再有钱,经商毕竟还属末流,他父亲不甘心子孙辈也一直在商场沉浮,就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身上,给书院大大方方地捐了一馆阁的书,就为了能送他来琅岳书院深造。
看他本人意愿,也是无心读书,袁夫子也不想留个这么头疼的学生在麾下,但他当初被燕父许诺的那一大屋子珍品藏书冲昏了头,没有了解清楚这小儿的情况便匆忙应下,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燕家捐赠的书都已经来了一半了,这时候再把他清走,颇有种端起饭碗骂娘的感觉了。
再者,袁弘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燕时瑾竟还敢对太子妃起了歹心?阿弥陀佛,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呦!
佟暄知晓袁弘佐的难处,自己又是个名义上的太子,就徒有一个空架子,也没有别的人手可以调动,除非叫白水他们悄没声地将燕时瑾揍一顿。
可这又像个什么话?未免也太小人作风了。堂堂太子爷面对情敌无法可想,只能叫人暗地里把他打一顿,岂不可笑?
可他如今安了心,乐乐眼里只有自己,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其他男人算个什么东西?跟一个跳梁小丑较什么劲儿?
“嗯,回家了。”他抬手,揉了揉她趴桌趴得毛躁的头发,也禁不住笑了。
范灵乐牵着佟暄,蹦蹦跳跳下了台阶,早把那燕时瑾甩在了身后。
“乐乐,明天见!”
燕时瑾朝那对亲密的背影挥挥手。
范灵乐钉住了脚,转过身,朝他做个厌弃的鬼脸,很快地又被佟暄按住头,把脸扭过去。
燕时瑾没忍住,“噗”地笑了。
好一个可人的小娘子,怎么瞧怎么招人爱。
范灵乐今晚回了家,功课也没怎么做,被佟暄按在床上,“折腾”到后半夜。
真不知他哪儿来这么大气性,白日里才在书院来过这一遭,晚上也还不知道累。
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和那个燕时瑾多话了才是。
第二日。
佟暄又牵上范灵乐,包里揣上佟母给蒸的红枣糕,踏着朝阳上山去了。
两个人正呼哧呼哧爬着山,累出一头汗,远远地,听到石阶下传来一声呼呵:“前面的让一让了!”
山路狭窄,佟暄牵着范灵乐让到一边,回头看时,却见两个轿夫抬着竹竿,竿上架一座藤椅,那藤椅里悠哉坐着的,不是燕时瑾却又是谁?
范灵乐咋舌,这富家公子哥就是不一般,上个学堂都不用亲自下地走,叫人抬着就上山了。
俩轿夫虽肩上扛着个人,但架不住脚力好,三两下就跑上了台阶,超过了夫妻二人。
燕时瑾歪坐在藤椅里,摇着扇子,路过时轻掀起眼皮,瞥一眼大汗淋漓的佟暄,只勾起一个淡笑,没说什么,很快地又被拾级而上的轿夫抬走了。
他什么都没说,可佟暄已然读出了一切。轻慢的,傲视的,不屑的,他浑身的姿态,都在嘲笑自己的穷困与窘迫。
他咬咬牙,牵起娘子的手,“走吧。”
范灵乐轻轻把他扯住,踮起脚,在他淌着汗印子的脸上亲一口,“走啦!”
她晃着他的手,什么也没说,哼起欢快的山歌,摇啊唱啊,轻快地踏着山阶往上。
晨光穿过树叶,落在她头顶,她小脸儿汗津津,眼底快乐而无忧。
佟暄是饱读经书之人,历来圣人大儒都爱在书中反复歌颂一种叫做“淡泊名利”的品格、“安贫乐道”的心性。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可原来文字太苍白,而她,竟又太珍贵。
范灵乐是个大字不识的杀猪女,可她身上所具备的美好,连她自己都没有知觉到。
索性佟暄懂,偏偏佟暄懂啊。
今日上午的学堂,到底是安然无恙过去了。
任凭燕时瑾再冥顽,可昨日袁夫子一顿训斥,他到底也收敛着点了,今日按时来书院点卯,再没有迟到。华贵的衣服也老实换成了学子服,只是脖子上那根金灿灿的纯金璎珞圈,还在招摇地彰显着他的富贵,将书院的寒酸学子们,个个晃得眼花。
有些人暗地里给他丢白眼,有些人明面上给他捧臭脚,这些纷扰,都与佟暄无关。
课间休息,他没去理会周遭的叽叽喳喳,兀自安心温书。范灵乐从包里掏出她昨儿精挑细选的石头,又开始独自做起了丢石子儿的游戏。
她玩得专注极了,小心翼翼地一抛一接,佟暄余光瞥见,只是无奈。若是她读书能拿出一半这样的精力,那可便好了。
“这石头不大好使,改明儿我再给你磨几个羊拐骨。”
他心里嫌弃小娘子的贪玩不学,可到底忍不住,想着她喜欢的东西就要给她最好的。
“真的呀!哥哥你最好了!”
她嘴上抹蜜,可眼睛还一瞬不错地盯着那上抛的石子儿。
“呱”,后排伸过来一只手,将一大把玉石头倒扣在她桌上。
范灵乐霎时停了手,望着面前温润剔透的羊脂玉,傻了眼。它们一个个打磨得圆润,滑腻如脂的玉体上泛着莹润的光,颗颗大小均匀,恰巧能被姑娘一只手轻巧握住。
真是上好的玉,属实漂亮极了,只是被磨成光溜溜没形态的样子,倒折损了玉的天资。
“送你的,用这个吧。”
燕时瑾随意地开口,似乎丢过去的不过是几个不值钱的铜块罢了。
范灵乐蹙眉,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来不及去看佟暄的反应,她手将玉石推到一边,“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可要不起。”
燕时瑾也没气,歪头去看她皱着的小脸儿,“真不要?”
她摇摇头,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以示自己的坚定。
佟暄吔一眼那家伙,无声冷笑,暗藏得意。
燕时瑾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桌上的玉石,朝窗外一丢。
“嚓嚓叮叮”,玉石纷纷滚落在地,石砖上砸出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声。
“呀!”范灵乐惊得跳起,“你发的什么疯呢?!”她焦急地探头出去,眼神去寻那些被丢弃的玉石。
玉珠散乱,在太阳的暴晒下,越发光泽艳人。
呜呜呜,心痛,心好痛。那可都是上等的宝贝们啊!
燕时瑾坐回椅子里,手环胸,二郎腿翘起老高,“这些本来就是做来送你的,你不要,留着做什么?”
范灵乐气得咬牙,“我不要,你倒是给它们收回去呀!”
燕时瑾耸耸肩,不置可否,那双向来轻佻的桃花眼,此时望住她的眸子里竟显出几分认真来,“你不喜欢,它们便一文不值,扔了痛快。”
范灵乐被噎住了。
脑子有病!这人就是有钱烧得慌!
周围也有学子看到了,大家当面不敢说什么,可半空中,八卦的眼神都在互相交汇。尤其是不约而同望向佟暄的眼神,仿佛都在等着看他笑话似的。
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夫子便进来了,大家又都纷纷噤声,老实地翻开书本。
范灵乐只是坐不住,眼睛不时就要瞄几眼庭院里的玉石,想捡,可是又觉得不该捡……
捡吧,那不就成收人家东西了吗?
不捡吧,又着实太可惜了。
一整节课,她都愁眉苦脸的,毛笔尾巴都给她啃出牙印子了。
佟暄坐在一旁,没怎么发话,可也被闹得没怎么听进去课,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像被摊在油锅里小火慢煎。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燕时瑾真能有本事牵动乐乐的心。
直到放学时,那几颗玉石子还是被丢弃在庭院里。
范灵乐没敢去捡,倒是刘怀哲领着几个学子,在庭院里徘徊一阵,随后笑嘻嘻捡起玉石,假意送到燕时瑾桌上。
“这我丢出去的东西,谁捡到算谁的。”
“哎哎!”刘怀哲等人忙不迭,把那玉石瓜分了去。
方恺瞧着,一声冷笑,只是看不上那群人的做派。
范灵乐则是看着那被拾走的玉石,心痛到滴血。
“想要?”
佟暄瞧出了她的望眼欲穿,靠到她耳边问。
她低落地摇摇头,“就是觉得可惜。”
这一颗玉石,足抵得上她们家好几个月的杂用呢,竟就被他这么一把丢弃不要了?!
“真的是……暴珍天物!”她义愤填膺道。
佟暄:“……”
“那叫暴殄天物。”
范灵乐:“啊……”
他叹气,又觉好笑,“我们乐乐越来越厉害了,都会用这么复杂的成语了。”
“那是!”她笑。要不是碍于还在学堂,她真想亲一口她家佟暄,嘻嘻。
燕时瑾掀起的玉石风波,就这么揭过去了,范灵乐是个忘性大的,转头就忘了去疼惜那几个玉石了,可佟暄却一直梗在心怀。
“乐乐,你要是真喜欢,以后等我有钱了,就给你磨一大箱子,随你丢着玩儿。”
走在散学的路上,他牵着小娘子,忍不住开口,带着点赌气的成分。
范灵乐却是咯咯笑了,“你这样,以后怕是要当个贪官不成了?”
“我不要,那些破石头有什么好的?能好得过你吗?”她歪头,缠住他的手臂上,一根一根去把玩他修长的手指。
少年人总是如此,有情饮水饱。
佟暄喉结动了动,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忍住声音里的哽咽,“乐乐,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嗯。”她应一声,总是对他这种承诺不甚在意。
什么是好日子?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吗?她仰头望望天,握住少年温热的掌心,笑了。
这几日,燕时瑾似乎终于是偃旗息鼓了。他虽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来读书,倒也不怎么拨弄范灵乐了。
主要是她那个讨人厌的夫君将她看得紧,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她挂在自己身上,简直地一瞬都不离,想插空跟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加之夫子还来严厉警告了自己,说什么学堂是读书之地,不许他弄些乌烟瘴气的事,若再胡闹,就把这事儿告知他爹爹。
夫子他是不怕的,但爹爹他还是怕的,毕竟自己的钱袋子可都捏在他手里头。他知道,爹爹对自己的用钱向来大方,可就是希望他能来学堂好好读书,将来也能走科举,混个出人头地。所以袁夫子的话,爹爹肯定是听的。
这可不得胡来,最近倒是收敛了不少。
但佟暄真是没有想到,那燕时瑾竟真是比绿头苍蝇还要恶心人,没缝的蛋他也要叮,简直地无孔不入。
这日下了学,两人刚转进巷子口,却见范屠户正蹲守在家门口,见女儿女婿回来了,连忙跳下台阶,跛着脚迎到范灵乐面前。
“爹!”范灵乐惊喜地唤他,却被父亲一把拉过去,头凑过来小声低语,似是惹了什么怕见人的事儿,“乐乐,怎么回事?你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了?”
范灵乐心里一咯噔,担心是燕时瑾那个家伙恼羞成怒,跑去铺子里找她家麻烦了。
佟暄在一旁站着,也没有空耳,将岳父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爹爹,出什么事了?”
瞧着女儿这惊忧的神色,范屠户知道,肯定就跟她脱不了干系。
“今儿我去铺子里开张,这招幡刚挂出去呢,就来了个黑面皮的小伙子,说什么要来我这里帮工。我说我这儿不收活计,雇不起,他竟然笑嘻嘻说,他不要钱!”
听到这里,夫妻俩都傻眼了。
事情的走向,似乎跟他们想象得不太一样?
“爹,那你没留他吧?”
范屠户眼珠子一鼓,脖子一扯,“那不要钱主动送上门来的,我能敢要嘛?”
“可那人,赶都赶不走,又和气得不得了,卷起袖子就帮我干活儿,我拦都来不及拦。问他到底是啥人吧,他说跟你认识,还报了你的名儿,说是来问你,一准就知道了。”
范屠户越说,似是对那小子满意得不得了,可心里又放心不下,不相信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处,“那小伙子说,他明天还要来,以后日日都来店里帮忙。乐乐,是你哪个朋友啵?”
“我……”范灵乐支吾着,转头看向佟暄,却见她夫君的脸,早就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了。
这燕时瑾,还真是戳到了她的心软处。范灵乐出来学堂读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爹爹这条跛了的腿。
当初好不容易劝动的婆母,放自己得空了就去铺子里帮闲,而今为了应佟暄的心愿,跟他去学堂读书,竟是又不得不丢下了爹爹,她其实心里总是记挂着。
没成想,这燕时瑾真是打着了她的七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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