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辞白没说话,墨色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贺知离此行究竟为何,于郁辞白而言不重要,但无论如何,他带不走不该带走的人。
郁辞白冷不丁开口问道,没有任何预兆,“你不想回南灵城,那你在南灵城的亲人怎么办?”
这个问题顾宴之提前打听过,原主的身世跟他一样,无亲无故无念无挂,宛如一条孤魂野鬼。
“……宴之没有亲人。”
无论在哪个世界,顾宴之好似都没有羁绊深刻之人,好像永远都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但当他偏头看向郁辞白,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他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郁辞白听闻,不似其他人一样戳中伤心处而惭愧安慰,而是勾了下唇角,平静地诉说道:“顾宴之,本城主也没有亲人了。”
“好巧。”顾宴之扣住郁辞白衣袖下的手,慢慢收紧,慢条斯理的嗓音里藏着说不透的真情,“那以后宴之就是城主的亲人。”
郁辞白望向顾宴之,墨黑的瞳孔里暗涌着难言的情绪,片刻后,他单手抚过顾宴之的侧脸,轻柔的动作不带力度,说出的话却如冬日落雪,声音低低道:“本城主最恨假意真心之人。”
“顾宴之,所以不要骗本城主。”
顾宴之被郁辞白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仿佛被他看透了内心最深处隐藏的念头,不禁停顿半晌,才弯出一抹笑容,“……宴之不敢。”
郁辞白此刻却格外执着,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一字一句步步紧逼道:“是不敢,还是不会?”
气氛恍若凝固住了,如果顾宴之今时今日没有任务在身,亦或者无情无义,便可淡然回答郁辞白的问题。
但顾宴之此刻犹豫了。
郁辞白怎么会看不出顾宴之的迟疑,轻抚脸侧的动作改为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忽然冷凛,“顾宴之,你——”
顾宴之的动作忽然打断了郁辞白的话,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撞进了他的怀里,不对视便不会心念乱绕,声音压的有点低,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城主,宴之不知道。”
“……”
情字一字,谁都说不准。
郁辞白看见这样的顾宴之,心中像是被猛戳了一下,表情少见地划过一丝空白。他指尖落在顾宴之身后的墨发,轻轻拂过,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你不知道无事。”
“但你需记住,本城主最恨欺骗之人。”
顾宴之眉心跳了跳。
怎么办?
他的任务做还是不做?
郁辞白此时看不见顾宴之脸上的表情,自然也读不到他内心所想,“你想要什么,本城主都会给你。”
郁辞白料顾宴之也不会欺骗他,世上只要能得到的东西,只要顾宴之想要,郁辞白必会倾尽所能得到。
如此这般,顾宴之为何要欺骗他?
顾宴之应得含糊:“城主……”
“……城主,我昨夜没睡好,忽然有点困了。”顾宴之得找个理由离开,免得就这个话题越说越深,到时候说露了馅。
郁辞白未多想,“那你先回卧房。”
顾宴之回到卧房,第一件事就是把系统喊出来。
“完成任务非要渣了郁辞白吗?不能有别的方法吗?”顾宴之问道。
系统道:【要求必须让任务对象体会到什么叫爱欲情恨,不渣了郁辞白,怎么能让他体会到恨呢?】
顾宴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不想让郁辞白恨他。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飞出来敲宿主脑袋,【宿主,我说过,不要对任务对象产生同情。】
在系统的心中,宿主这种舍不得的情感就叫做同情。
顾宴之:“我……”
系统拿出杀手锏:【宿主难道你不想获得重生机会了吗?】
“想……”
顾宴之想活着,却也仅仅是想活着,并不是非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如果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也一样愿意。
刚一说出心里想法,系统就气的恨不得拿身体撞宿主,【宿主如果任务不完成的话,你在这个世界也活不下去。任务时间到期后,宿主你一样会死。】
无论如何,顾宴之此刻只有一段时间活着的机会,如果在这期间不完成任务,在哪个世界都活不下去。
“……”
顾宴之没说话,沉默地看着阳光下空中飘舞的尘埃,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和它们一般。
活着,和让郁辞白恨他。
顾宴之贪生怕死,他想活下去。
……
顾宴之午睡完习惯性地去找郁辞白。
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贺知离。
顾宴之转身便打算换一条路,不想跟贺城主发生正面沟通。
但不料贺知离先看见了他,提步朝他走来,顺便扬声叫住了他,“顾宴之。”
顾宴之没办法,只能装作刚瞧见贺城主的样子,拱了拱手,“贺城主,好巧。”
“不巧。”贺知离唇边含着笑容道:“本城主正要去找你。”
“……”顾宴之心中吐槽,面上还得作出荣幸的模样,“贺城主找我有何事?吩咐下人通知一句便是。”
贺知离道:“本城主近来闲来无事,吩咐下人不如亲自来一趟,倒更容易见到宴之。”
顾宴之仿佛读懂了贺知离的言外之意,吩咐下人来容易被他推辞,但贺知离亲自前来,顾宴之再怎么也没法拒绝。
顾宴之:“……”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知贺城主找宴之是为何事?”
“说来话长。”旁边的花园里正好有一处凉亭,贺知离做出请的动作,“不如小坐片刻,本城主慢慢说。”
顾宴之再怎么说根本上也是南灵城使者,没法驳了对方,只能依言顺从,“好。”
凉亭内,气氛略显凝重。
“宴之失忆之事令人扼腕。”贺知离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缓缓开口道:“只是没想到,连本城主都忘了。”
顾宴之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似在缓解不存在的头痛,“来途路上遇到事故,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因而忘记了很多事情。”
贺知离眉梢轻挑,关切之心溢于言表:“是吗?那除此之外,宴之有无其他伤势?”
顾宴之:“只是伤到脑袋失去了记忆,其余安然无恙。”
顾宴之心下明了,贺知离这般细致入微的询问,大概是在试探他是否真的失忆。
“怪不得宴之当日会为郁城主挡暗器。”幽僻的庭院中四下无人,唯有两人相对而立,贺知离话语之间隐隐暗藏机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原来是失忆所为。”
顾宴之只知自己原本的身份是反郁辞白派,这样听来,贺知离似乎和他是一派的。只是对方心思深沉,不肯多透露一分。
顾宴之好像什么都不懂,维持着一副失忆之人的懵懂,“就算宴之未曾失忆,也会替郁城主挡下暗器。”
“是吗?”贺知离手指叩了叩石桌,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似在敲打人心,“但听说宴之现在身中剧毒,且此毒极为棘手,难以痊愈,也不后悔当时的举动吗?”
顾宴之神色平静:“心甘情愿。”
当时能怎么办呢?郁辞白若是死了他就得死,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去挡暗器。
就在这僵住的氛围弥漫于凉亭之际,蓦然,一道清冷淡然的声音从顾宴之身后响起,仿若穿越幽篁而来,“殊不知贺城主如此闲适,竟有功夫同一个小小使者说话。”
顾宴之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微微惊了瞬,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贺知离在套他的话。
刚才叩桌子的声响,怕也是为了掩盖郁辞白走过来的声音。
幸而,他没有中贺知离的圈套。
“城主来了。”顾宴之起身走近郁辞白,唇边弯出笑意,“城主何时过来的?”
郁辞白当着贺知离的面把顾宴之拉到自己身后,无声地彰显了自己的立场,“顾宴之先前虽是南灵城使者,可他如今记忆尽失,甘愿做北澜城的人,便是本城主的人。”
贺知离面色微沉,隐隐透着几分难看:“可他终究出身我南灵城……”
郁辞白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顾宴之身上,“那贺城主可问过他的意见?”
如若这时有其他人在场目睹这一幕,必会惊讶到合不拢嘴,从古至今,哪有两城之主争一人的场面。
贺知离面容愈加阴沉。
他不知顾宴之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但对方变化如此之大,必是从中有鬼。
顾宴之适时开口道:“宴之失忆后在北澜城,承蒙郁城主多方照拂,自然是愿意待在北澜城。”
原先的顾宴之对北澜城恨之入骨,怎么如今“失去记忆”后,反而还忠心耿耿起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贺知离不禁多想。
“宴之既愿意待在北澜城,本城主也就只能忍痛割爱了。”贺知离恢复了神色,遗憾道:“只是希望宴之哪天想起来记忆,还能记得南灵城。”
说罢,贺知离长袖一挥,转身离开了凉亭。
郁辞白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落在顾宴之身上,平静开口道:“你若说想回南灵城,本城主也不会阻拦你。”
顾宴之莫名直觉,虽然郁辞白说的是不会阻拦,但若是他真的选了南灵城,郁辞白定不会让他安然离去。
顾宴之牵住郁辞白放在身侧的手,对方的手心冰冷,被他的体温一点点捂热,低低道:“我才不走。”
饶是知道郁辞白恶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顾宴之却一点也不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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