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庙会


    街上人流如织, 还未行至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然把本就不宽的街道, 堵的水泄不通。


    李大成把沈桥揽在身前,生怕他被人挤到。顺着人流往前几步便是石桥, 桥下各色摊子已然支了起来,吆喝声、叫好声, 配着锣鼓的咚咚声,格外的热闹。


    沈桥原本被沈平的出现,搅得失了几分兴致,如今又被眼前的热闹感染,眼底重新蕴起笑意。李大成招手叫过旁边的小贩,要了一个糖饼,递给沈桥。


    糖饼外皮酥脆,内里的红糖馅不多,许是陷里加了白面, 红糖馅并不是流动的,反而糯糯的挂在饼皮内侧,一口咬下去, 甜滋滋的。


    庙会上很热闹, 除了杂耍卖艺的, 卖各种年货的, 还有各色小吃摊子, 东边还有玩乐区,猜灯谜的、投壶的、射箭的, 喧闹异常,过年的气氛越发浓烈。


    沈桥哪见过这些, 一双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了,连唇边蹭了糖渍都不知道。李大成的视线始终落在沈桥身上,抬手帮他将糖渍抹掉。


    他们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清丽不俗,动作又亲密自然,叫谁瞧了,都是一对恩爱眷侣。


    如此养眼的小夫妻,路人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两眼,赞上两句般配。


    街边的茶楼里,宋朝和坐在二楼的雅间,临窗眺望,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李大成身上,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爱人在侧,相知相守,真当是好福气!只可惜这样的福气,注定与他无缘,他这一生注定独自一人!


    他收回视线,落在掌心的玉佩上,雕刻精美的玉佩背面,有一个小小的苏字。不知被摸索了多少遍,即使不用看,他也能准确的找到那个位置。直到指腹下传来沁凉的触感,宋朝和才觉得空空的心有了落点。


    身旁站着的年轻人,心疼的递过茶盏,宋朝和忍不住掩面咳嗽起来,再抬手,帕子上已然染上了一丝鲜红。


    年轻人急的不知怎么是好,急忙从瓷瓶里往外倒药,慌的手都在颤抖,“公子,快把药吃了吧。”


    宋朝和摆了摆手,脸上挂着一抹苦笑,吃不吃药都是这样,左右他这副身子是不成了,活一日算一日,不知能撑到哪一日。


    其实,若是真就这样了结了,也不错,总好过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这边的事儿,李大成全然不知。此时他手上已经拿满了各式小吃,但凡沈桥多看一眼的,他都买了一份。


    一开始,沈桥还怕吃不了浪费,正要开口,抬眸间男人狭长的眼眸里,蕴着令人沉溺的温柔,未出口的话,瞬时咽了回去。


    左右吃食儿也不会坏,吃不了就带回家去,明儿还能吃,也浪费不了。可这份儿心意是无价的,他自然不愿扫了男人的兴致。


    知道李大成不喜甜食,沈桥挑着咸口的小吃喂给他,两人说说笑笑,举止亲昵,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路边摆摊的商贩,见他们手里拿着不少零嘴吃食儿,知道他们是舍得花银子的,满脸堆笑,夸赞了几句夫妻美满之类的话,随即热情的招揽生意。


    “小桥,想玩吗?”李大成往摊位瞧了一眼,是个投壶的小摊,旁边的木牌上写着六投五中,最里面的木架上,摆着些彩绘的小泥人,算作是赢了后的彩头。


    沈桥没玩过这些,有些犹豫,商贩见有戏,殷勤的介绍着,玩一次只需八文钱。李大成付了十六文,接过商贩递过来的竹箭,将其中一支递到沈桥手里,温声鼓励:“小桥,试试。”


    细高的壶桶,口径并不大,沈桥眯眼瞄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出手,他没玩过,自然不可能一次就中。


    哐当一声,竹箭撞在壶桶上,随后弹到了地上。


    悠长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落喧闹的街市中。几株老梅树挺拔立在一旁,枝头点点红梅,与这冬日的暖阳相映成趣。


    树下落英缤纷,点点梅瓣落了沈桥一身,他一袭晴山蓝色的衣裳,如黛如蓝,飘渺澄净,手持一支竹箭,奋力一掷,却并未投中。眉眼间不觉染上几分失落,转头间瞧向身后的男子,脸上带了些许委屈,撒娇的意味明显。


    庙会上本来人就不少,见着这边有热闹瞧,自然有不少人驻足。沈桥见摊子前,不知何时围了些看热闹的人们,有些不自在。


    李大成将手里的各色小吃,放在一旁的的桌子上,笑着来到沈桥身后,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阻挡了众人的视线,拿起一支竹箭递到他手里,“小桥,握紧了。”


    李大成覆上沈桥的手,手腕微动,竹箭便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带着些许力量,直奔壶桶而去。箭尖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稳稳的落在壶桶里。


    看热闹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李大成垂首,目光温柔地掠过怀里的人,见他脸上满是惊喜,脸上的笑意也不禁加深。


    李大成轻轻拾起另一支竹箭,交在沈桥手里,覆着他的手,轻轻一掷,伴随着破空声,落在壶桶里。


    周围鼓掌声不断,李大成动作舒展利落,圈着沈桥,将剩余的竹箭一一掷进壶桶中。围观的人们,瞧着也来了兴致,好几个人都付了八文钱,要一试身手。


    也有年轻的姑娘小哥儿,见他们这般恩爱,眼里流露出艳羡,只盼着日后也能嫁个如意郎君,能相濡以沫,相伴白头。


    商贩笑的见牙不见眼,又拿出多余的壶桶,供人们投掷。随后才笑着来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彩头,李大成示意沈桥选。


    小泥人描绘的还算是精细,沈桥细细的挑选一番,最终落在一对形态逼真的小泥人上。这对小泥人并肩而立,彼此依偎,姿势亲密。


    商贩也是个机灵的,见他们相中了这个,立时从木架上取了下来,递给他们。沈桥捧着这对小泥人,笑的眉眼弯弯,李大成到底没忍住,利用身高优势遮着他,低头在他发顶上亲了一下。


    庙会上很热闹,两人逛逛停停,直至黄昏才从里面出来,李大成手里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就连沈桥手上都拎着两个不小的油纸包。


    好在他们还有板车,要不然这么些东西还真不好拿回去。板车暂放在徐富店里,过去取时,李大成把东西放在巷口,没让沈桥跟着进去。


    沈平虽然掀不起什么大浪,但今日同时在镇上见到何春兰母子,还有沈平。他总觉着这当中似乎有什么牵扯,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巧。


    他们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没有,沈家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又不便时时留在镇上,便托徐富帮忙留意一下周家的动向。徐富一口应下,他本来就在镇上居住,经营了这些年自然又有些熟人,这点事对他来讲不费什么工夫。


    对于许阿婆祖孙的事,徐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宋掌柜不是清河镇人,年纪轻轻就能在镇上站稳脚跟,若说这背后没人相帮,徐富是不信的。可若真是什么大人物,又怎么会安于呆在他们这种小地方,这其中总觉着有些蹊跷。


    而且,宋家的别院他去过,虽进不得里头,但也站在高处往里头望过,里头凉亭小谢,回廊栈道,修的颇为别致。那精巧程度,可比镇上其他大户人家修的别院要华丽的多。


    那别院建在那有些年头了,这些年除了过来查账的管事,并没见有人过来小住。村里人都说那别院,是府城一户大官家的,许是大官家农庄别院甚多,便顾不到这头。直到宋朝和来清河镇后,才来别院住过几天,否则还真查不出这别院的主人。


    要是这么说来,那这宋朝和的身份便不简单,真的和府城有关系,岂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招惹的。


    徐富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妥,又劝了李大成几句,还是小心行事的好。有些话他没有说透,真的为了没什么深交的邻居,惹上什么麻烦也犯不上。


    李大成知晓徐富是一片好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拿了订好的肉后,从巷子里出来。


    夕阳渐沉,远处的天边渐渐浸染上一层琥珀色的,沈桥倚在巷口,身上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许是逛了一天,有了倦意,掩面打了一个哈欠,清亮的眸子里沾了些水气。


    “累了?”李大成揽上沈桥的腰,往怀里一带,微微用力,把人抱到板车上。


    沈桥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抓着李大成的胳膊,四处瞧了瞧,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放松下来。


    “咱们回家。”李大成握着他的手拍了拍,瞧着他呆呆的模样,眉宇间越发的温柔,唇角勾出一抹温暖的弧度。


    沈桥点点头,冲他扬起一个笑脸,眼眸中光华流转。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耀眼,仿佛是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渐渐拉长,融入了温馨宁静的暮色之中······


    第182章 年前多事


    晨光微亮, 缭绕在半空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日头透过云层落在雪地上,如碎银点点, 甚是好看。


    沈桥还安睡着,卷翘的羽睫如同一把小扇子, 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李大成动了动胳膊,怀里的人只是咕哝了一声, 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趁机将胳膊从沈桥手里抽了出来,俯身在人脸上亲了一下。


    昨儿,他们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小夫郎明明有了倦色,却不肯先去睡,一定要陪着他。等所有的卤肉都收拾好后,装箱后,都已经后半夜了, 简单洗漱了一番,两人就睡了。


    许是累的狠了,李大成刚躺好, 身旁就传来微粗的呼吸声, 蜷在被子里的人显然已经睡着了, 偏生手里还紧紧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他心疼在人脸上亲了好几下, 舍不得把胳膊抽出来, 只能用另一只手把人揽进怀里。


    沈桥睡的极沉,连快天亮时, 落了雪都不知道。此时,晨光从窗柩的缝隙撒下, 照在他白皙的侧脸上,仿若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恬淡静然。


    李大成穿好衣裳,坐在炕沿上静静的看了会儿,才放轻了动作出门。


    雪下的不大,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扫扫堆在院里就行,都用不着往外背。将院里的雪都扫的差不多了,他才打开院门。


    一出来,周恒他们夫妇正在巷子里清雪,见了他不免闲聊两句,周恒媳妇见他只一人出来,也猜到沈桥还睡着,连问都没问。他们夫妻恩爱,李大成疼夫郎疼的眼珠子似的,几乎全村人都知道。


    也有汉子不齿,没少在背地里说他的闲话,娶个连娃都不会生的小哥儿回来,成天还当宝贝似的供着,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有什么用,一点活儿都做不了,就是个花瓶。


    这话周恒听到过几回,都帮着怼回去了,自家都要揭不开锅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家的事。


    这话李大成自然也听过,村里人几乎都见过他动手的狠戾,那几个人见被他撞上了,也只能讪笑着打圆场,不敢和他撕破脸。


    警告的效果达到了,李大成也懒得跟他们掰扯,只会喝酒多懒,家里田里的活儿都交给媳妇夫郎干,又是什么好人,连个汉子都算不上。


    旁边的两个婶子阿嬷,也跟他们凑个趣儿,搭了两句话。他们这条巷子还算是和睦,也没有事多的人家,话着家常干活儿,也不无聊。


    正说着话的,赵婶儿也从家里出来,胳膊上还挎着个竹篮,小心翼翼的往这边走。脚下的步子很慢,生怕摔了,等离近了,他们才看见,赵婶儿篮子里是满满一篮子的鸡蛋。


    可不得小心些吗,鸡蛋多金贵,冬天鸡本来就不怎么下蛋,一个两个都是家里的宝呢,这一篮子不知得赞上多久。眼下正值年下,鸡蛋的价钱也涨了,听说要五文钱一个,这要是拿到镇上去卖,少说也得卖上三百个铜板。


    不是一笔小数目呢!


    秦阿嬷见她拎着这么些鸡蛋,便随口问了一句,赵婶儿立时喜笑颜开的解释,姑娘有了身子,又赶在年下,家里事多,自然得吃些鸡蛋补补。


    她家姑爷受伤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除了替他们着急惋惜的,还有好些人在背地里看笑话。如今她姑娘争气,赶在年前又了身孕,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喜事,自然得叫那些嚼舌根子的看看,他们家的好日子这就来了,也好气气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赵家的事,李大成都知道,赵家都是良善之人,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他也替他们高兴,恭贺了赵婶儿几句,直把赵婶儿说的,眉开眼笑。


    大家伙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赵婶儿一一答谢了,这才拎着篮子往外走。家有喜事,赵婶儿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老赵家还真是疼姑娘,姑娘有了身子,瞧这通忙乎的,到头来不还是个外姓人。哎,可惜了那些鸡蛋喽!”黄有财媳妇不知何时打后巷过来,听了一耳朵,撂下两句酸溜溜的话,便又走了。


    大家伙都知道黄家人的德行,也没人和她计较,各自扫了门前的雪,便回去忙乎早饭了。还有三天就是年了,谁家没点活儿干,自然没人有工夫和她打嘴仗。


    李大成利落的生火,准备做饭,今日儿他得早些去镇上。合生楼的赵掌柜和他商量过了,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闭店三日,卤味礼盒卖的很好,除了散卖的,还有好些大批量订购的,这两天的恐怕有的忙了。


    其实,原本过年这几是赚钱的好日子,但凡有些名气的酒楼食肆,哪怕给伙计多加些工钱,都不会趁着这个关键的时候歇业闭铺。


    但合生楼的情况不同,酒楼里的伙计和厨子,都是赵家经年的家仆,有的两辈子都在赵家,过年的时候自然要放他们一家团圆,总不好让人家骨肉分离。


    说到底,这桩买卖里李大成也占着一份子,赵掌柜心里头早盘算着,要给他补上那一份,被他回绝了。


    原本他就想着,趁着过年好好陪陪沈桥,只是不好开口。而今,得了这个空档,正合了他的心意,让他能心无旁骛地陪在陪沈,毕竟是两人成婚后的第一个年。


    李大成手脚麻利,不多会儿就和面烙了几张肉饼,肉馅是昨儿夜里做香肠剩的,只简单调个味就成,费不了多少工夫。就着剩余的面,他又擀了些面条,现成的骨汤做底,做了锅面汤,再捞上三个鸭蛋,早饭便好了。


    他回屋的时候,沈桥依旧睡的酣甜,大概真的是累坏了,半边小脸被呼吸熏的微微泛红,粉嫩的双唇微张,可爱的紧。怕扰人好梦,李大成压在心里的冲动,到底没敢有任何动作,又轻手轻脚的带上房门出了屋。


    崽崽玩饿了,难得的给面子的围着他转了一圈,他给小家伙掰了两个肉饼,又盛了小半盆卤好的肉骨头,给它放在食盆里。


    再回来时,禾哥儿已经在院里了,自从第一日过来,李大成说过不用他做早饭后,他便没再早起过。李大成是好人,但他一个和离的小哥儿,住在人家家里,还是尽量避开些为好。


    每每等李大成出门了,他才出来,今儿碰上了,禾哥儿脸上还有一丝不自在。


    好在李大成并没有多呆,只说了句,“沈桥还睡着,早饭在灶房里”,便出了门。


    今儿,他想去徐富所说的别院看看,好不容易有了许阿婆祖孙的消息,自然得过去看看。更何况徐富说小虎身上全是瘀伤,显然是日子过的不怎样,也证实了许阿婆那个侄子绝对有问题。


    他出来的早,路上很清静,林子里白茫茫的一片,被雾气笼着,远远的望过去,天地似乎连成一片。只有近处的枝头,凝结着洁白的霜挂,底下露出斑驳的深棕色树干,瞧着有几分真切。


    地上只积了一层薄雪,还未来得及融化,底下的土路早就被冻的结实,因此到不难走。镇上依旧热闹,李大成到的时候,合生楼刚刚开门不久。


    小伙计见了他,还有些意外,转瞬放下手里的抹布,迎了上来,“大成哥,怎么今儿这么早就过来了。”


    “家里有点儿事,就早些过来。”李大成答了一句,便搬着箱子往里走。小伙计见他动手,也帮着卸车,眼下大堂里只有两三个伙计,七手八脚的就帮着把车卸完了。


    赵先生正在后头查对数目,这几日不少镇上的大户人家,都订购了好些卤味礼盒,一会儿得让伙计帮着送过去。


    如今他们合生楼可算是在镇上打出了名气,虽然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可心里却畅快。他在赵家一辈子,儿子也在赵家做事儿,老爷是良善宽厚之人,对他不薄,眼下老爷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见李大成过来,满脸的喜色压都压不住,拉着他进了里头的雅间对账。原本李大成还想着送完货先走,改日再对账,奈何抵不过赵先生的热情,只能跟着进到了里头。


    这几日订单飙升,订的还都是最贵的礼盒,收益自然也不错,等他揣着是十五两银子,从合生楼出时,天上又飘起了细雪。


    好在今日风不算大,细雪密密麻麻的飘下来,并未多冷。


    他依旧是把板车放在了徐富那,别院就在郊外,离镇上并不算多远,他脚程快些,都用不了半个时辰。


    徐富见他心意已决,也没多劝,又给他讲了别院的具体位置。别院连着周遭的农田,占地面积不小,平日里头也有不少下人在打理,想要悄无声息的潜进去不容易。


    若是实在不成,有什么麻烦,只管说是来村里找人的。他又把岳家所住的位置和名姓说了,他的岳家因着养猪,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岳父年轻时也是做屠夫的,有些力气在身上,因此在村里也有些脸面。


    别院的管事,也曾不止一次的找他岳父买过猪肉,都是宰杀好了,整头送过去的,真提起来也算是眼熟,好歹有两分薄面。


    李大成道了谢,拍了拍徐富的肩膀让他安心,才告辞出来。


    街道两边,错落有致的店铺屋舍之上,都染着一层雪色,屋檐下结出一条条冰挂,晶莹剔透。


    第183章 救出许阿婆祖孙


    出了清河镇, 路上行人渐少。日头被云层所掩,遮住了大半日光,天色灰淡淡, 细雪依旧洋洋洒洒的落下来,伴着阵阵寒风, 冷意骤增。


    别院所在,离着清河镇并不算远, 李大成按着徐富所说的位置找过来,远远的就瞧见一座高耸的院落,与周遭的屋舍大不相同,应该就是宋家的别院。


    此时,院门关着,并未见里面有人出来,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也不能确认许阿婆祖孙是否就在里面,不好贸然上去叫门。只充作是过路的, 从外面转了一圈。


    不远处的田埂边上,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不知是做什么, 凑近了才发现是在捉田鼠。乡下人过日子不会那么讲究, 但凡是有口肉吃, 只要是无毒能吃的, 没那么多规矩。实在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 连老鼠洞都掏过。


    冬天田鼠都躲在窝里,最是好抓的时候, 几个孩子见他凑过来,还以是要抢他们田鼠, 都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村里的孩子都早熟,知道日子不易,到了嘴边的肉,怎么舍得让给别人,打头的孩子大些,往前上了两步,挡住李大成的视线。


    李大成笑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递给领头的那个孩子,让他给其他孩子分一分。


    糖是个稀罕物,除了家里有人成婚,平时几乎不会有人家舍得买糖吃。那几个孩子见了糖,果然松懈下来。他只说是来这找人的,随口问了两句,便将别院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照着那群孩子所言,小虎应当就在别院里,只是并不是天天出来,偶尔出来过几次,和村里的孩子也并不亲近,大部分是在边上看着他们玩。


    再多的情况,这群孩子便也说不出来了。


    李大成又来到别院附近,想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等到小虎出来。这其中还有一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许阿婆的侄子会和宋朝和扯上关系,还把许阿婆祖孙安置在宋家的别院。


    他找了棵还算隐蔽的树,双手一撑,利落的爬上树干,坐在粗壮的树杈上,瞧着下面的情况。


    日头渐西,雪花却越落越密,李大成掸了掸身上的雪,时间太久,肩膀的位置濡湿了一块。湿冷的贴在身上,被冷风一吹,更添寒意。


    他等了差不多得有一两个时辰,原以为今天没有收获了,正要起身下去时,远处慢慢悠悠的晃过来一个人影,手里拎着一坛子酒,边走边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正好。


    李大成细细打量着来人,发现这人有几分眼熟,正是朝和斋那个无理的伙计。他按下动作,瞧着那个伙计进了别院的侧门,开门的是个幼童,他瞧着真切,那孩子正是许阿婆的孙子小虎。


    一个伙计对掌柜的横眉冷脸,还住在主家的别院里,这事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他不知此人同宋朝和有什么关系,为何攀上了宋朝和这棵大树,还会骗许阿婆祖孙。


    又换了棵更高的树,借着站的高,李大成又仔细的看了一遍这个别院。


    那伙计进的是别院侧面墙上开的一个角门,里面连接着一方小院子,不算大。院里有三间正房和一间厢房。厢房对着的墙上有一扇拱门,此时正关着,拱门外面连接着一个园子,再往前头去就是便是别院的正厅。


    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十分雅致,定然不是供下人所住的居所。看样子更像是平日里访客暂住的小院,有独立的小门可以出入,方便又自在,倒是主客皆便。


    这位宋掌柜当真是好脾气,收拢一个惹是生非的伙计,还安排住在自家的别院里,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关联,傻子都不信。


    那日所观,这位松掌柜对这个伙计也是颇为厌恶,似乎是有什么把柄被伙计拿着,这才忍了下来。如今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看架势这伙计握着的把柄好不算小,要不然宋朝和也做不到这一步!


    再细细看去,拱门是从园子里锁上的,显然是不许他们随意进出别院。


    把人安置在别院,又不许随意出入,如此自相矛盾,不知是为何!


    他对于宋朝和同这伙计之间的事,没有兴趣,只想找到许阿婆祖孙两。


    李大成自诩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好人,但也不至于看着一对老弱的祖孙,平白让人欺辱,而置之不理。


    他扶着另一侧的树干,借力从树上跳下来。来到角门前,扣了两下门,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匆匆而至。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矮小的身影,寒冬腊月的,小虎身上套着不合身的破棉衣,露在外面的两只手长满了冻疮,已经红肿破皮。


    小虎见到李大成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眼里泛起泪花,“大成叔叔·····”


    “拿完东西还不关门,要是再敢跑出去玩,小心老子给你腿打断。”屋里传来叫骂声,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正是那日的伙计,比起那日更加刻薄。


    小虎一个机灵,小小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许阿婆听见骂声,连忙颤颤巍巍的跑出来,将小虎护在身后,小心的朝着屋里解释。


    许阿婆瘦了一大圈,比在村里时精神头还差,心思都在小虎身上,根本没注意到门口的李大成。


    “阿婆,大成叔叔······”还是小虎拽了拽许阿婆的袖子,许阿婆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李大成,一时间心酸的紧。


    她守寡带大儿子不容易,好不容易盼着儿子成家立业,还有了孙子。好日子还没过上两天,儿子又去了,可怜她一个孤老婆子独自守着孙子,艰难度日。


    一个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婆子,自是没什么可求的,只是小虎还那么小。她拼死也得把小虎拉扯大,才算对的起死去的儿子。


    所以当娘家侄子许胜找过来的时候,许阿婆虽然知道侄子是存了让她干活儿的心思,可为了小虎的前程,还是答应了。她做了一辈子活儿,吃点苦不怕的,只要小虎能好好的,就算是死了,也对得起地下的老伴和儿子了。


    许胜说的好好的,会送小虎去念书,识几个字,日后也好找个轻松体面的营生,不用一辈子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到头来也挣不上几个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没成想许胜只装了两天的好人,就原形毕露,可怜她一个老婆子,房契地契都被人捏在手里,想跑都跑不了,祖孙两人只能任人欺凌。


    “大成·····”许阿婆试探性的喊了一句,泪花瞬间从混浊的双眼里流出。她们祖孙在村里仅有的几门亲戚也早就不走动了,没成想还能有人惦记着他们。


    许阿婆干枯瘦削的脸上,迸发出些许亮光,抖了抖手上沾着的炭灰,才拉着李大成往外走,回头又瞧了瞧屋里,见没有人出来,才松了口气。


    “大成,我托你把小虎带走,只要给口吃的就行,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许阿婆说着,作势就要给李大成跪下。


    李大成连忙将人扶住,“许阿婆,您别这样,有什么难处您说。”


    许阿婆抹了把眼泪,这才娓娓道来,许胜原本在府城做工,不知怎么的发了笔横财,还从府城赎回了一个妓子。那妓子有了身孕,需要人服侍,这才把她们祖孙两从河谷村骗出来。


    她一个老婆子也没有几天活头了,就烂在这没事,可小虎还小,若是再在这个呆下去,那两个黑心的说不准会要了孩子的命。


    李大成于她们非亲非故,能过来找她们祖孙实属不易,下次不知还有没有这种机会。许阿婆说着把小虎推向李大成,让他们趁着他那个没良心的的侄子,没发现之前赶紧走。


    “阿婆,咱们一起走,小虎不能没有阿婆,表叔不是好人,阿婆咱们一起走。”小虎紧紧的拽着许阿婆的手,不肯松,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许阿婆看着小孙子,也是一脸的疼惜不舍,还不待李大成开口,院里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许阿婆吓得立即将小孙子护在身后,一脸的惶恐。


    许胜还以为是主院那头过来送过年的东西,出门见是个生面孔,愣了一瞬,随即见小虎往这个生面孔身边躲,也反映过来,他们是相识的,脸上顿时染上阴狠。


    “好啊,你们想跑,这个小杂种,住我的吃我的喝我的,现在想跑。”许胜咒骂了几句,伸手过来就要抓小虎。


    李大成眸子暗了暗,眼疾手快的挡住许胜要抓小虎的手,手腕用力,伴随着骨头移位发出的咔哒声。


    许胜吃痛,惨叫声立时响起,没等他缓过劲儿来,李大成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许胜向后退了几步,失力的倒在地上,这下来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屋里的妇人听见动静不对,急匆匆的出来看,见许胜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又见李大成凶悍,吓得连连后退。反应过来后,又装作一脸紧张的蹲在地上查看许胜的状况。


    那妇人一副勾栏样式,溜着头发,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月份不小了。许胜由那妇人搀扶着站起身来,却没有注意到那妇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李大成也不跟他废话,张口讨要许阿婆的房契地契,许胜自然不想放过这个不用花钱的老妈子,可有碍于李大成的威慑,到底不情不愿的将房契和地契交了出来。


    许阿婆握着房契地契,老泪纵横,双唇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


    第184章 回家


    雪漫漫的停了, 天边渐渐的透出夕阳的轮廓,灰蒙蒙的天空,被染上一簇橙红色的晚霞, 暮色渐沉。


    许阿婆这些日子被搓磨的,身子大不如前, 下过雪的路又不好走,加之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 他们走的并不快。


    见小虎走的摇摇晃晃,李大成本想抱着他,小虎不肯,说要陪着阿婆,许阿婆也不好再给李大成添麻烦。


    到后来小虎实在是走不动了,一头扎在地上,李大成连忙把孩子扶起来,不知是碰到哪了,小虎立时发出一声隐忍的嘶气声。


    他不放心, 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孩子双腿膝盖处高高肿起,严重的地方都已经破皮了。


    小虎虽然年纪小, 可是被许阿婆教育的极其懂事, 尤其是刚刚经历了这一遭, 心里对李大成更是感激。


    阿婆教过他, 别人对他们的好, 得记在心里,将来长大了要报答人家。大成叔是好人, 大老远的过来救他们,大成叔家的小嬷也是好人, 还给他好吃的。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大成叔和小嬷。


    这么想着,小虎努力的冲着李大成笑了笑,奶声奶气的道:“不疼的,大成叔别担心,一点儿都不疼了。”


    李大成摸了摸小虎的头,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心里后悔,刚刚下手太轻了,许胜简直畜生不如,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许阿婆见孙子这样,哪有不心疼的,是她不中用护不住孙子,背过身去偷偷的擦了擦眼角。


    寒风穿透两旁的密林,发出啸啸的响声,几只寒鸦在冷冽的枝头,嘶哑的鸣叫着。等他们行至长平街,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原本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长平街距离徐富的铺子还有段距离,李大成见街边有个馄饨摊,本想把许阿婆祖孙先安置在馄饨摊,一来能歇歇脚,二来也能吃点东西,想来这些日子祖孙两,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他一个人加快脚程,用不了一刻钟也就赶回来了。谁知这话只开了个头,许阿婆和小虎纷纷摇头,许阿婆是舍不得银子,小虎是受了惊吓,只觉得跟着李大成踏实,生怕留在这,他那个表叔又会把他们抓回去。


    见此,他也只有带着这一老一小,一起过去。


    往常这个时间,徐福早就关了铺子回家去了,今儿因着李大成的事才等到现在。巷子里没有灯,昏暗中可以瞧见远处的一抹亮光。


    徐富拎着灯笼,正焦急的在门前来回踱步呢,见人迟迟不回来,心里一阵后悔,怎么就没多劝几句。那别院里家丁众多,万一真动起手来,即使李大成身手不错,恐怕也难讨得到便宜。


    他这正着急呢,李大成喊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巷子里荡开,徐富连忙挑起灯笼朝着他们那边望,见确实是李大成,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


    “你可回来了,再有个把时辰不回来,我都得去找你了!”徐富一贯稳重,此时倒是难得的有几分急切。


    见他怀里抱着个睡着的幼童,身后还跟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也知道这是把人找回来了,总算没费功夫。


    其实,他们两一开始,也是因为有利益纠缠才相识的,相处这么久倒是真把对方当作朋友,徐富虽然有几分精明,可待人真诚,李大成也从未动过其他的心思。


    两个聪明人倒是难得处的到一块,李大成知道徐富的担忧,奈何今天太晚了,许阿婆还在,不好细说。徐富似是也是想到这一层,只道明日再说,便从后头把板车推了出来,肉早已经装好了。


    徐富帮着把许阿婆扶到板车上坐好,又回屋拿了个铺子里平日小憩的毯子,给他们祖孙盖上,虽然不算干净,可好歹能御寒。夜寒露重,要是着了凉就更不好了。


    板车在夜色中前行,瞧着不远处熟悉的村落,许阿婆搂着熟睡的小孙子,才终于生出些踏实的感觉。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也见过不少人和事,知道李大成是个好人,她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原本还想着能看到小虎长大,如今怕是不成了。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怕吵醒怀里的小孙子,许阿婆压抑着咳嗦了两声,闷哼一样的声音,混着车轮的嘎吱声和呼呼的风声,转瞬消散。


    许阿婆擦了擦嘴角,借着月色看见一抹血色,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她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后,小虎没人照料。李大成他们夫妻都是好人,可也不能让人家白忙乎,她颤颤巍巍的摸了摸装着房契地契的地方,打定了主意。


    长空如墨,淡淡的月光照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村里的的积雪有的还没有清扫,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积的薄厚不一。


    车辙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接连不断的响起,还未行至巷子,就瞧见了巷口的亮光,顺着光线望过去,见沈桥正站在巷口往这边张望。


    该是呆的时候久了,身上染上寒意,小夫郎不住的跺脚,手里的灯笼发着暖光。


    早上醒的时候,李大成已经走了,这一天沈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等到晚饭都做好了,人还没回来。他陪着禾哥儿,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晚饭,便出来找人。


    直到听见咕噜咕噜的车辙声,沈桥才回过神儿,向前跑了两步,手里的灯笼摇晃,火光忽明忽暗。


    “小桥,有事回来晚了,等久了吧,咱回家。”瞧见心心念念的人,这一下午挨冷受冻的疲惫都消了几分,见沈桥疑惑的看着板车上坐着的许阿婆祖孙,压低了声音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回家同你说。”


    许阿婆的屋子许久没有住人了,家里冷锅冷灶的,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李大成干脆留他们祖孙住一宿,等明日收拾了再回去。许阿婆原本是不肯再给他们添麻烦的,耐不住李大成好言好语的相劝,最终还是点了头。


    李大成接过小虎,把孩子抱到了堂屋,屋内烛火明亮,小虎瞬间惊醒,见着烛光,还以为仍旧在别院里,下意识就要躲。揉揉眼睛见是李大成,才缓了口气,眼底的惊惧慢慢散去。


    李大成揉了揉小孩子的头,没说什么,只招呼小虎洗手吃饭。


    见家里来了人,禾哥儿也帮着收拾,饭菜都在锅里温着,灶下的柴还没撤,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小虎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的肉菜,和自己面前的白米饭,咽了咽口水,但懂事的没有拿起筷子。


    沈桥虽然不知道小虎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但单看孩子的样子,也知道日子过的不好。他给小虎夹了块鸡肉,柔声笑道:“小虎,快吃饭吧!”


    小虎乖乖的道了谢,看了看阿婆,又看看了李大成和沈桥,才拿起筷子。鸡肉炖的很香,软烂入味,小虎不知多就没吃过肉了,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有些舍不得吃。


    许阿婆看着孙子心里酸涩,满是褶皱的手抚摸过孙子的背,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李大成猜到沈桥定然没吃多少饭,拉着他坐下,又给他盛了晚饭。


    许阿婆和小虎不好意思夹菜,沈桥一直忙着给许阿婆和小虎夹菜,再一低头碗里已经堆的满满的。李大成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无声的朝他笑笑。


    月色不明,只有不多的几颗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夜空。


    李大成正在灶房里忙着,透过蒸腾的白烟和昏黄的烛光,勉强能看清人影。沈桥从厢房里出来,帮着许阿婆安顿好,又给小虎涂了药,才推开灶房的门。


    “小桥,过来。”李大成正坐在灶前烧火,冲着沈桥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腿,笑的一脸宠溺。


    院里漆黑一片,沈桥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拒绝,坐在李大成的腿上,红了耳尖。


    心尖上的人就在怀里,李大成拍了拍手上的灰,伸手揽住沈桥的腰身,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沈桥唇边溢出一丝轻哼,推了推李大成,可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他软了身子,窝在李大成怀里,微微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在李大成的肩上锤了一下。


    “许阿婆和小虎,是怎么回事?”靠在李大成肩上,轻声的问出心里的疑问。


    李大成将许阿婆被侄子骗的事说了,只是隐去了同宋朝和相关的事。


    许阿婆被侄子接走的事,沈桥也听说过,他知道老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娃娃,过日子不容易。听闻许阿婆被娘家侄子接走,过好日子去了,还替她们高兴,谁知道原来竟是骗局。想到小虎身上的伤,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与难以遏制的愤慨。


    李大成揉了揉沈桥的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唇角,慢慢的安抚着他的情绪,“小桥不气,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许胜狠狠的打了一顿。”


    灶膛里火苗轻盈地跃动着,橘黄色的暖光,在周遭铺展开,不经意间打在两人脸上,勾勒出柔和而温馨的轮廓······


    第185章 晨间嬉闹


    昨夜一直忙到半夜才睡, 连日来的忙碌,饶是李大成的生物钟一向很准,也难得起晚了。冬日里, 天本来亮的就晚,他一睁眼, 日光已然透过窗扇散了进来。


    身旁的人还睡的香甜,浓密的羽睫下, 有一片乌青。他心疼的在那块乌青上亲了亲,羽睫煽动,划过双唇,带起一层细细麻麻的微痒。


    这些日子沈桥也一直陪着他熬着,说什么都不肯先去睡,李大成没法只能任人陪着,手上的动作尽量麻利些。


    他穿好衣裳,拿过里侧的软枕,放在沈桥的身旁, 又从被子里取出已经凉透的汤婆子,才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不知后半夜什么时候又下了雪,也不知雪是什么时候停的, 他出门的时候枝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稍微抖动, 便簌簌的落到地上。


    崽崽醒的早, 已然在院里疯玩了一会儿, 皮毛上都沾上了一层白色。崽崽如今长大了不少,因为喂养的好, 又不用风餐露宿的去找食物,比同龄的狼崽大出不少, 单看外形已然与一只成年狼无异。


    崽崽抖了抖身上的雪,日光z洒在它灰白色的皮毛上,如同铺了一层碎金,闪着淡金色的光泽。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深邃清冷,见李大成出来,难得的凑了上来,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灶房。


    李大成无奈的揉了揉它的脑袋,从陶罐里拿了两根烤好的肉干,喂给它。昨日许阿婆他们在,崽崽虽不伤人,但样貌却无法让人忽视,怕它把一老一小吓着,便把崽崽关在了西屋。


    饭后,才和他们说起家里崽崽,小虎一脸的好奇,想要看看,又抵不过大人给他讲的那些跟狼有关的故事留下的阴影,到底是年纪小,也不再说想要看了。


    许阿婆自是信的过李大成的,听他说是从小养到大的,不要咬人,便没有放在心上。她活了一辈子了,真要说起来,人远远比狼要可怕上数倍。


    将燃尽的柴灰收竹筐里,李大成麻利的生火烧水,添好足够的柴,又用泥炉煮上粥后,才领着崽崽去了后院。昨夜下过雪,鸡窝里的鸡此时都抱团挤在一起。将鸡窝收拾干净,垫上燃尽的柴灰,又在石槽里添了提前拌好的食料,才往前头去。


    后院的积雪一直没收拾,积的更厚,他见崽崽撒欢似的在雪地里跑跳,也没管它,独自拎着竹篮回了前院。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李大成将汤婆子换上热水,又放轻了动作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沈桥还沉沉的睡着,蜷着身子,大半张小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前院昨天收拾过,地上的雪比后院要薄不少,收拾起来不太费力,他背上一两趟也就差不多了。


    刚进门,就见一抹清丽的身影正在桌案前和面,“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李大成洗了手,站在沈桥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轻轻的的搭在他的肩上。


    “别闹。”沈桥手上都是面,不好动作,用手肘轻轻的推了他一下。现在不是晚上,天色大亮,灶房的门都没关,要是禾哥儿或是许阿婆醒了,一出门就会被瞧见,羞也要羞死了。


    “一会儿被人瞧见了。”沈桥见他不松手,拧了拧身子想躲,腰间的手却搂的更紧了。


    “我同自己的夫郎亲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李大成蹭了蹭沈桥的侧脸,出口的话理所应当又带着几分轻浮。


    沈桥没办法,揉面的手都停了,偏过头要瞪他,却不想瞬间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小桥叫声好听的,我就放开。”


    这下沈桥是真的红了双颊,连耳根都隐隐发热,半晌才低声唤了一句“哥哥·····”


    小夫郎语调悠长绵软,里头还含着两份娇羞,李大成十分受用,又在人唇角亲了一下,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无赖!”他松手的瞬间,沈桥将刚刚未尽的话轻轻吐出来。


    “好啊,小桥敢说为夫无赖,看我怎么收拾你!”李大成故作生气,眼底却藏着浓浓的笑意。


    沈桥一点也不害怕,笑的一脸明媚,见他作势要过来抓自己,随意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跑到桌案后面,生怕男人又来抱他。


    灶房就这么大,还有柜子桌案,哪里嬉闹的开,沈桥三藏四躲,到最后还是落在男人怀里。


    李大成在他侧腰上搔了几下,惹得沈桥笑声不止,“小桥既然说为夫无赖,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这平白扣上来的罪名。”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亲沈桥,院里却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沈桥下了一跳,李大成也迅速将人松开,依靠身体的的优势,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沈桥飞快的理了理衣裳头发,整理好后,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乱跳。有些后悔不该跟李大成嬉闹,可转瞬又想开了,他在家里和自己的夫君嬉闹,就算传出去也只会被人家笑话几日,到底说不上是什么丢人的事。


    两人相处久了,他在旁边看李大成说话处事,潜移默化的,连带着他对许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样了。


    “大成叔,小嬷。”小虎站在灶房门口乖乖的喊了人,小心的贴着门框,并没有进来。


    在别院的的时候,许胜对小虎非打即骂,动不动就不许吃饭,像灶房这种地方更是不让他踏进一步,嫌他无父无母晦气,生怕他冲撞了春娘肚子里的孩子。


    沈桥看着小虎怯生生的样子,朝他招了招手轻声道:“小虎,过来。”


    小虎看了看李大成,见他没反对才小步小步的挪进来。沈桥从柜子里拿了两块糖油糕,蹲下身子,笑着递到小虎手里,“小虎,先吃两块糕点垫垫,一会儿咱们就吃早饭。”


    小虎颤着手,低头看着手里的糕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又努力忍住了,“谢谢小嬷。”


    “小虎真乖,吃完去院里玩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小嬷喊你!”沈桥摸了摸小虎的头,一脸的疼惜。


    小虎重重的的点点头,握着手里点心的,出了门。


    李大成握了握沈桥的手,轻声的安抚他,“那个混蛋不会有好下场的,小虎年纪还小,咱们多帮衬些,时间久了慢慢就忘了。”


    两个人一块忙乎,早饭很快就好了,熬煮的香稠红豆粥,配上煎的金黄的肉饼,简单又解饱。沈桥又捞了几个鸭蛋,坛子里的鸭蛋还是上次腌的,吃了这些日子已经不多了。


    “回来再买些鸭蛋吧,腌上留着过完年吃。”沈桥将盖子盖上,想着家里还缺的东西,转头一并和李大成说了。


    夫郎开口,哪有不应的,李大成一一应下,碍于院里人多,只握了握沈桥的手。


    饭桌上,许阿婆还是有些拘谨,沈桥一直尽心的照料着,小虎倒是放开了些,只不过依旧乖巧。


    因着要出门送货,李大成吃完饭收拾好就要得走了,没两天就过年了,许阿婆自然是想回家,也不好一直住在这打扰认他们。见他忙着,按耐下心里的话,到底没有开口,只说今儿就回去了,也好趁着白天收拾收拾。


    他原是想留许阿婆祖孙住两天的,怕许胜过来捣乱,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许胜既然能拿住宋朝和,住在别院里,为何又会没有下人服侍,别院里丫鬟小厮众多,随便拨一两个人就够了,又何必把主意打在许阿婆身上。


    看昨日的情况,再结合许阿婆的话可知,许胜他们虽住在别院里,但和主院是分开的,那头会隔几天送些菜肉过来,却不许他们随便进出。至于原因,许阿婆也只是摇摇头,显然不清楚细里。


    正赶上要过年,就算找人牙子,想买个人回去伺候都不容易,以许胜对那个妓子的宝贝程度,自然舍不得她有了身孕,还一个人操持家里。就怕许胜狗急跳墙,又把主意打回许阿婆身上。


    李大成出门的时候,路过周家时,特意找了一趟周恒,将许阿婆祖孙两被骗的事说了。


    都在一个巷子住着,平时少不了接触,许阿婆祖孙活得谨小慎微,他们这些走邻右舍也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周恒原本还以为许阿婆被侄子接走,是去享福去了,谁知道竟是被狼心狗肺的畜生骗去了!


    光听着火气都蹭蹭的往上冒,专门欺负老人孩子,连个人都不算,亏他当初还觉着许阿婆侄子,是个老实厚道的,没想到竟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放心,那个畜生要是还敢来,我招呼人把他打一顿,让他连村都出不去。”


    周恒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他们河谷村的人,不能让人家反复欺负,还欺负到家里。


    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消气,事说完,李大成也没多呆,最后这两天正是忙的时候,打包装盒的伙计都忙不过来,赵掌柜又从家里指了十来个人过来帮忙,这才堪堪应付得开。


    因此他这几日去的都早,昨夜又下了雪,只怕路上不好走,耽搁时间。


    第186章 沈家大祸


    因着昨夜的雪, 长长的街巷都湿漉漉的,车轮碾过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迹,平添了几分泥泞。


    李大成走着, 远远就看见一群身披素白孝服的人,缓缓行进。打头的一个年轻夫郎哭的悲戚, 正是沈平,那棺材里躺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他蹙眉站在一旁, 避开送葬的队伍。街上人不少,大家都纷纷避让,还有两天就过年了,遇上白事大家都嫌不吉利。有带着孩子的,连忙将孩子揽进怀里,生怕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周家在清河镇也算是大户,很快有人认出送葬的人里有周家的管家,自然也猜出这白事的主家。


    “周少爷不是刚成婚不久吗?怎么就去了。”


    “那周少爷身子本来就不好,兴许是突然病重了, 也很正常。”


    “就是可怜了周少夫人,刚嫁进周家,也没个孩子傍身, 这下连丈夫都不在了, 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听说那周少夫人是周家花了大笔银子买来的, 他家里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 自然也是想到有今天的。”


    “要我说你们就别替人家操心了, 人家过两年从族里过继一个男丁,照样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可比我们这些辛苦讨生活的强多了。”


    看热闹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闲话,李大成却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扶着沈平的不是那日所见的小丫鬟, 而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


    那两个婆子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裂口和老茧,怎么看也不像是近身伺候的。


    那两个婆子看起来像是扶着,怕沈平太过哀伤,支撑不住。实际上李大成分明看见那两个婆子,死死的箍着沈平的胳膊,好像怕他跑了一般,面上也无半分对少夫人的尊重。


    而沈平看似含泪伤心,实则眼底透出浓浓的的恐惧,李大成看的真切,这绝不是失了丈夫该有的情绪,看来周少爷的死不简单,该是另有原因。


    李大成对沈平,乃至沈家都没有兴趣,只要他们不过来招惹沈桥,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他还未到合生楼,小伙计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大成哥,咱接到大单了,丰合堂在咱这定了八十套礼盒,那边要的急,让今天晚上就送过去呢,看来今天是有的忙了。”


    小伙计帮着他推车,嘴上虽抱怨,脸上却带着笑。老爷对他们宽厚,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幸苦,说过年要给包一个大红包呢。他爹娘一直带着妹妹在农庄里做事,赵先生见他做事勤勉,特意给他爹娘在宅子里谋了个差事,日后相见就方便了,一家子都喜的不知怎才好。


    李大成笑着和他搭了两句话,小伙计藏不住事,叽里咕噜地将心里的喜事都说了。


    说起看好了一处房子,脸上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房子虽是和别人混住在一个院,但胜在租金便宜,离这也不远,而且一年只要五两银子。虽然有点心疼,但好在他还负担的起,大不了就舍了两个月的工钱,好歹一家人能团聚了,今年能过个团圆年。


    小伙计对李大成很感激,以前合生楼生意不好,老爷也没精打采的,整个店里都是愁云惨雾。


    自从李大成来了以后,不止教他们怎么招揽客人,还一直帮着出主意。如今店里的生意好起来了,就连老爷都有了精气神。他们这些下人也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不仅涨了工钱,干起活儿来也更有奔头。


    “大成哥,等年后我都安顿好了,请您吃饭。”小伙计说着不好意的挠了挠头,脸上却是满满的真诚。


    李大成痛快的应下了,还要多说两句,赵先生打里头出来,小伙计朝李大成憨憨的笑了笑,转身出去干活儿。


    店里接了大单,正是高兴的时候,李大成却见赵先生脸上有隐隐的忧色,还未等他问出口,赵先生就拉着他进了里头。


    屋子不大,是平日理账的隔间。


    “大好成啊,今儿咱接了大单,你送过来的数量恐怕不够,还得幸苦你回去再备上些。你放心,不用你再跑一趟,下午我让伙计过去拉。”赵先生翻着账册,面上带着几分为难。


    一开始说好的,一天只送一趟,如今又赶上年根底下,正是忙的时候,虽说是合伙的生意,可他们到底占了大头。若是让李大成,来回的奔波总归不好,因此便想着让伙计跑一趟。


    李大成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做了这单生意,自然不能因为活儿多就撂挑子。再说这单生意他也不亏,有的赚还拿了分成,自然得尽心。


    赵先生见他应下,舒了一口气,眉间的愁色却未消,快速的将今儿的账目对了,又把额外的所需的数目说了,把银子一并都结了,才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幸苦你了,大成,下午我让伙计过去,等忙过这阵,我请你吃酒。”


    李大成点点头,客套了两句就要走,家里的肉和兔子都不够,还得买了赶紧赶回家去。下过雪,院里的那口灶都是湿的,一时半会也用不了,光指着灶房里的那口灶恐怕时间都不充裕。


    他心里盘算着,也没过多注意,等赵先生送他道门口时,见赵先生依旧长吁短叹,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成想,赵先生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担忧道:“老故友的独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一家人承受不住都病倒了。老爷去探病了,那边实在是忙乱,老爷干脆住下了,昨天就没回来。哎,可怜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扔下父母去了。”


    赵先生叹息不止,一来是真觉得惋惜,二来是怕他家老爷触景伤情,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又陷进去。李大成品性信得过,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因此他也没隐瞒,“这大过年的,谁家出了这事都难受,我就怕老爷触景伤情·······”


    “赵先生无需多虑,赵掌柜是通透之人,况且有合生楼这个牵绊在,赵掌柜一定会保重自身,想来只是帮忙两日,待丧事完结,便会归家了。”李大成宽慰了几句,心里却觉着隐隐有些不。


    与赵家门户相当的故交,自然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赵家早年是做生丝起家的,后来也开了绸缎庄,两家同处一个行当,自然不可能不相识。况且周家独子也刚刚过世,这未免有些巧合。


    “赵先生,容我多嘴问一句,老掌柜的故交可是周家?” 若是换做以往李大成不会问出口,只是周少爷的死似有隐情,事涉沈桥,他难免谨慎些。


    赵先生见他眸光流转,只当他是来的路上见到周家送葬的队伍,猜出来的,并不知道其中的这般牵扯。因此,点点头,听李大成这么说,脸上的担忧带倒是减少了几分。


    原本李大成就觉着周少爷的死有问题,甚至可能跟沈平有关,如今听闻周家二老都病倒了,更做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那周少爷自幼便身体孱弱,仔细养大后,又一直缠绵病榻,说来吃的汤药比饭都要多。这般情况,想来周老爷和周夫人对儿子的身子,心里是有数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儿子时日无多时,着急的张罗婚事,娶沈平过门,无非是为了过世后的丧事,更好操办。


    既如此,就算再悲痛,也会撑着把儿子的丧事料理好,不会双双病倒。除非,这里出了什么变故,周少爷不是寿终正寝,周家二老悲怒交加,这才双双病倒。


    他又想起,庙会那日,先在镇上看见何春兰母子,后又在松合堂见到沈平,这当中若说没有联系,也太过巧合了。


    别的他不怕,就怕周少爷的死,真的和沈平有关,周家不会善了,说不准连何春兰母子都落不了好。那母子两一贯自私,唯利是图,就怕狗急跳墙,又回来攀扯沈桥。


    观赵先生脸上的神色,显然是不知道周少爷的真正死因,李大成也并未多言,告辞从合生楼出来。


    他眉心轻跳,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只怕这事不会轻易了结。所谓知己知彼,还得先弄清楚这里头的内情,也好有个防备。周家高门大户,他自然搭不上关系,可沈安所结识的人却不难下手。


    他先奔鑫平街,买五十只兔子,三十五只鸡,才去了徐富那,肉铺离着福平街不远。徐富正忙着,年根底下买肉的人不少,李大成同他打了声招呼,把板车停在了后头。


    徐富忙里抽空应了一声,说是肉帮他留好了,铺子里人多,两人也没多说。从肉铺出来后,李大成直奔福平街,那边有几家地下赌坊,比镇上的赌坊更随意,赌大赌小都可,就算身上没有银子,只要想赌,立下字据,无论是田地房屋,甚至妻女都可典当。


    沈安好吃懒做惯了,加之沈平出嫁得了一大笔银子,便更加变本加厉,不仅经常出入赌坊还经常住在镇上。


    何春兰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没有办法,劝说不过,只有把紧手里的银子,又怕把儿子的惹急了,只得隔三差五的从指头缝里漏个一二两银子,安抚住沈安。就等年后给沈安说一门好亲事,为沈家开枝散叶呢。


    殊不知,沈安早已染上恶习,想来是何春兰给的银子太少,便从家里头偷了银子过来赌的,李大成不止一次在这边见过沈安。


    第187章 沈平霍乱周家


    福平街里边是一片民居, 从外边瞧着都是一座座小院,殊不知里面早已经打通了,为的就是官府来搜缴, 方便逃跑。


    赌坊门口安静的很,与一般的赌坊不通, 门口并无人招揽客人,瞧着倒是与一般的民居无异。只是门口站着个凶悍的汉子, 看着就不像好人。


    那人见他靠近,又是个生面孔,不免警惕的呵斥了两句。李大成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那汉子见了银子,脸上的神色一变。忙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见是真的,也不拿桥,冲他使了眼色,抬脚就往转角那边去。


    李大成连忙跟上, 那汉子也不磨蹭,开门见山道:“说吧,什么事?”


    干他们这行的见的多了, 收钱办事, 再寻常不过。李大成也不拖拉, 直接将沈安的样貌说了, 又询问了沈安的近况, 尤其是庙会那日沈安做过什么。


    他们这种地方,过来的都是熟面孔, 生人没有人领着根本就进不来。因此那汉子对沈安有些印象,只是他们这只要不赖账, 你做什么也没人特意关注。


    沈安有些钱,出手也算阔绰,有一次赌红了眼,一时拿不出银子,还拿了个金戒指出来,那可是好东西,上头还镶着珠子,卖了足足能抵十多辆银子呢。


    来他们这无非就是为了赌钱,至于其他的那汉子也想不出什么了。


    李大成又问了几个问题,把那汉子问的连连摇头,似是收了银子,没办成事,觉着丢了面子。让李大成在这等着,转身回去有节奏的敲了两下门,等门开了,那汉子超里头的人交代了几句,又领着他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死巷子。


    “沈安有个相好的就住在这,你有什么话问她。”那汉子说着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开门出来,见了李大成,还以为是给她送来的客人。手里的帕子一挥,一脸娇媚的就要贴上来,吓得李大成连忙后退。


    “芍药,他是来问事的,你那个相好的事,和他说说。”那汉子上前一步,也不废话,交代完转身就走。


    芍药见李大成眉心紧簇,当真没有别的想法,叹了声“没劲儿”,便斜斜的倚在门框上,冷冷的开口:“问什么赶紧说,别耽误我做生意。”


    李大成见惯不惯,这种地方要想撬开嘴,恐怕只有银子好使。他自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芍药见了银子果然换了一副面孔,脸上尽是谄媚的笑。


    有好处拿芍药也不端着,有问必答,态度那叫一个好。


    李大成只问了庙会前一晚的事,那夜沈安果然宿在这,白日里赌钱输了,晚上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完酒,就过来找她快活。


    翌日,临出门时还找她要了一包合春散。芍药气的扑打他,直说他又勾上了哪个小贱蹄子,沈安为了哄人将他们的计划全盘拖出,说他弟弟嫁了个男人不行,为了要孩子这才出此下策。


    芍药本就不是当真对沈安有情,无非就是做出一副捻酸吃醋的样子,好勾着他罢了。听了这翻解释,半真半假的信了,立时趴在沈安怀里撒娇。沈安就吃这一套,答应给她买个镯子,芍药这才一脸喜色的给他拿了药。


    提起镯子,芍药就一肚子气,自从那日后,那个死男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许诺的镯子连个影子都没看着。


    如今李大成问起,她半点不隐瞒的将所知的事都说了,眼睛却一直的瞄着李大成手里的那一两银子。


    李大成朝她要了一包合春散,那东西本就不值钱,她这多的是,芍药痛快的给了。见他要药,还以为是有所松动,立时扯了扯本就松散轻薄的衣裳,脸含春色的凑上来。


    一股脂粉的香气逼近,李大成侧身闪过,连那女子险些跌倒也没扶,“姑娘自重,我已有家室。”


    身后传来女子的骂声,他放下那一辆银子,想问的已然知晓,头也没回的出了小巷。


    他没回徐富那,而是随意在街边找了家药铺,马上就过年了,人们都图个吉利,除非是急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抓药瞧病。药铺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位年轻的大夫,坐在堂前翻看着医书。


    “可是哪里不舒服?”大夫见他坐下,将看到一半的医书放到一旁,拿出了脉枕。


    “先生误会了,在下并无不适,只是有个药,想让您帮着看看。”李大成也不客套,直接将合春散递了过去。


    大夫瞧了瞧他,小心的将纸包打开,里头的粉质并不细腻,打开的瞬间飞出来不少,空气里瞬时染上一股呛人的香味。


    他们两个离得近,难免吸入一些,李大成只觉得血气上涌,身体里升起一股燥热,暗道这个药粉好厉害。


    年轻大夫常年在室内,肤色偏白,此时面上已然染上不正常的潮红。李大成端起桌上的未饮尽的茶杯,以手撩起水花,泼到大夫脸上,随后将剩余的茶水都泼到了自己脸上。


    大夫回过神来,连忙把药粉包好,才拿出帕子擦拭脸上的水渍。


    小大夫还没有正式坐诊,正几日是师傅忙碌,加之药铺里没什么人,才让他来替几天,没成想刚刚坐诊就着了道。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怪自己不够谨慎,咳嗽了两声,稳住心神才道:“此为闺房欢好助兴的药物,只是此药药性极为霸道,平时还是慎重使用为妙。”


    他原本想说,若是有什么隐疾切勿讳疾忌医,还是好好调养为主。以此药物辅之,长久难免伤身,可观对面的人又不像是元气不足的样子,便没有开口。


    “请问先生,如果是身患重疾,常年病弱之人,用了此药会怎么样?”李大成不知道大夫的心思,只问出心里的疑问。


    “胡闹!”闻言大夫一急,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别说是病弱之人,就算我等康健之人,用后也难免出现肾阳肾气不足的症状,更何论病弱之人。轻则病情加重,重则可危及生命。”


    李大成早就猜到周少爷的死可能跟这药有关,如今听大夫亲自言明,也算是做实了此事。


    “此药药性极烈,密闭的屋里只需一点,便可乱人心性,若是参入熏香之中点燃,便更加厉害。再则,此药于寻常助兴药不同,绝不是药铺或是香脂店所售,更像是从腌臢之处所来。”


    小大夫毕竟年轻,还没成婚,一番话说下来,已然弄了个大红脸,但到底是医家本分,还是讲的清清楚楚。


    这药的来处李大成清楚,只是不知药性如此之烈,烟花场所为了留住客人,自然什么招数都想的出来,这药定然也只考虑药效和价钱,至于药性是否温和,想来根本就不在思考范围之内。


    李大成已经可以讲事情的始末拼凑个七七八八,沈平定是见周少爷病情严重,怕日后一旦周少爷撒手人寰,他便没了如今的好日子。才会想要铤而走险,留下周家的血脉,好延续他的荣华富贵,甚至掌控周家的家产。


    母子三人一处谋划,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只可惜他那个好哥哥根本没有脑子,随意拿了包药,便过去交差,连药性如何都不问。


    只可怜那周少爷命苦,本就时日无多,还成为沈家母子三人谋夺钱财的工具,死的如此不光彩。


    李大成道了谢,付了诊金,从药铺里出来,心里暗道沈家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沈安伙同母亲兄长,行此□□霍乱之事,说是故意杀人都不为过。周家之所以暗然不发,定然是觉得此事过于丢人,无论是为了周家的名声,还是周少爷的清誉,都只能压下去。


    可唯一的独子被害,周家又怎肯就这么算了,这背后的罪魁祸首,连他都能轻易的查出来,又何论家大业大的周家呢。


    眼下之所以还没有动沈平,想来是需要他顶着少夫人的名头,料理丧事,等到丧事处理完了,想必就是周家的动手的时候了。


    深宅大院里,沈平孤身一人,自然翻不出什么风浪。而周家想要料理一个人,可谓是轻而易举的事。


    等到沈平桥悄无声息的没了,周家人只需说他是思夫成疾,整日郁郁寡欢,这才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如此自然不会有人起疑。


    至于沈安一个沉迷于女色的赌徒,就更好钻空子了,若是周家有心,想要解决沈安有千百种办法。


    这事说到底沈家母子三人都脱不了关系,李大成只怕他们被逼入绝境,走投无路后又来纠缠沈桥。


    脱离了沈家,如今沈桥的身子总算是养回了一些,若是又被那两个畜生不如的人缠上,得不偿失。


    好在过年这几日他都可以休息,正好在家陪着沈桥。他们手头的银子也攒的差不多了,应该能盘下一间小铺子,等过完年不如在镇上看看,要有合适的便盘下来,搬到镇上来住。把沈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的心里也踏实些。


    第188章 这辈子只你一人


    远处的群山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悠远孤寂。地面上倒是只留了一层薄薄的浅白,被过路的行人频繁的来回踩踏,渐渐的与冻的结实的土路融合, 车轮碾过发出的声响比平日都要大。


    路两旁不少的枯枝都被积雪压到了,堪堪挂在枝头, 几只寒鸦栖在不远的树梢上,被声音所扰, 抖着翅膀飞进更密的林子里。


    中午没来的及吃饭,李大成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心里却盘算着,沈平的事该不该和沈桥说。


    原本不想沈桥忧心,可若不说又怕沈桥没个防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年后再说,左右这几天他也在家,那母子二人就算找过来, 也有个应对,好歹先过个好年。


    到家的时候,吴旺夫郎还在, 沈桥见他这般早回来, 心里高兴, 张罗着倒水给他洗手, 在冷风里吹了一上午, 饶是有手套,手也是冰的。放在热水里泡泡, 再就着热水洗把脸,暖和又解乏。


    夫郎如此体贴, 还乐的黏着他,李大成自是高兴。他还穿着外面的棉袍子,十分配合的抬手,让沈桥帮他解开。


    “鸭蛋都买好了,今儿我就腌上,米面我也又买了些,这天冷的晚,就怕明年开春粮食要涨钱。路过炒货铺的时候,我还买了些干果,咱留着大年三十那天守岁吃。”


    今年是两人成婚后的第一个年头,不止沈桥重视,李大成也很是放在心上。过去那十六年沈桥在沈家受尽了虐待,除了心疼,他也想尽量的弥补过去没能参与的缺憾。


    沈桥也是笑眼弯弯,真好啊,过年的时候也有瓜子嗑了,将男子的外袍带子解开,还未全脱下来,他的手突然顿住,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袍子上有股子陌生的香味,两人日日呆在一块,他对李大成身上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微微的汗味混着澡珠的木香。绝不是这般女子所用的花香,不知想到什么,沈桥的脸一白,手里的袍子差点没拿住。


    李大成背对着沈桥,他一个人絮絮念了半天,见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回过身来,便见沈桥不知怎么的,惨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身子还不自觉的晃了晃,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小桥?怎么了,不舒服吗?”李大成也顾不得拿挂在盆架上的布巾了,随意的在身上蹭了蹭未干的手,就连忙将人揽住,抬手在他额上试了试,见不发热,才松了口气。


    沈桥的心里乱得很,见男人一脸的着急,忙压下心底的情绪,答了句“没事。”


    他心里是相信李大成的,两人朝夕相对,男人对他的好比真金还真。可他到底未能尽到夫郎的本分,不仅不能诞育子嗣,甚至连最基本的房事都满足不了。顾及着他的身子,他们两亲近的地次数少之又少,一个月最多也就一两回。


    李大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多少次沈桥都见他默默的压下去,甚至冲凉水澡来舒缓,就算是忍不住找了别人······


    他试着安慰自己,可是一颗心却揪着疼的厉害,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他拼命地吸气,想要忍住,豆大的泪珠却还是不堪重负,纷纷掉落。


    他又想起那日在医馆沈平的话,说他天生就是个扫把星,嫁人这么久了肚子都没半点动静,早晚会被休了。


    他低着头,双唇开合半晌,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下一瞬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李大成深知沈桥性子乖软,平日最是温婉,只有两人嬉闹间他太过分了,才会奶凶奶凶的瞪着他。确认了人不是身体不适,刚刚进门的时候还有说有笑,那便不是上午受了什么委屈。


    将人抱到炕上坐好,他心疼的给人擦着似是流不尽的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他瞥见沈桥还死死攥着刚刚脱下来的外袍,状似无意的低头嗅了嗅,那上头还残留着些劣质香粉留下的气味。


    再看沈桥的反应,心下便了然了几分,他的小桥是以为他出去拈花惹草,独自一个人默默伤心呢!


    他的小桥不信他,两人相处信任尤为重要,自成婚以来,他可谓一颗心都扑在了沈桥身上。别说这辈子,就连上辈子加在一块,他也没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偏生这个小没良心的还不信他!


    李大成难得忍住心疼,没有哄人,连给沈桥擦拭眼泪的手都停住了。


    他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要过,经年累月的相处,总会有摩擦,总会有分歧有误会的时候。这时候如何解决就尤为重要,他从未想过将沈桥,养成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附属,偏生他的小桥是遇事也不会责问他的性子。


    他会尽到丈夫的本分,把人放在心尖上宠着。可他的小桥也得学会信他,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问他,而不是陷入自己的情绪里自怨自哀。


    这是他在跟前,要是他不在呢,他的小桥会不会觉着他另有了新人,哀怨久久的记在心里。又或是被别人三言两语的挑唆,认为没能给他生个孩子,打着为他好的名号,独自离开了。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原本蹲在他前面的男人直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屋外投进来的日光。沈桥下意识的抬头,对上没有过多表情的脸,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屋里一时静谧无声,沈桥抽噎着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剧烈的的咳嗦使得原本苍白的脸,更显惨白。


    李大成给他拍着背,等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这才倒了杯水递过去,“小桥,喝口水,润润嗓子。”


    原是想着等沈桥先开口,这番折腾下来,到底舍不得,他把外袍从沈桥手里拿出来,深深叹了口气道:“小桥,是闻见衣裳上的脂粉味,觉着我外头有人了?”


    他这话一出,沈桥原本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要决堤的趋势。


    “在小桥心里,我就是这般无耻好色之人吗?”他擒住沈桥的下巴,不让人避开,两人目光相接,沈桥有一瞬间的错愕,拼命的摇了摇头,却久久不语。


    “小桥······”李大成无奈的摇摇头,将他搂紧怀里,细碎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本想等着年后再说的,好高高兴兴的过个年,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哪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这样难受,他将沈家母子犯的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


    这事过于惊骇,沈桥眼睛瞪的大大的,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村里都是本分人,哪里听过这样的事,这要是闹出来,还怎么活的下去。


    “沈安有个相好的,就在福平街后头的小巷子里,这衣裳上的脂粉味,就是找她问话的时候染上的,这下小桥可信我了?”


    “我没有不信你······”沈桥抬手,抓住李大成的胳膊,拼命的摇头,“我······我就是······”说着沈桥又低下了头,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小桥,我们要过一辈子,你得信我,有什事直接问我。”抬手给他拭去未干的泪痕,李大成也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注视着沈桥,给他充分的时间。


    “我······觉着对不起你,没······没尽到夫郎的本分,也没给你生个孩子,就算你真的······”


    沈桥的话还没说完,双唇便被重重的碾过,未尽的话全被吞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齐齐向后倒去,男人的有力的手臂紧形成一个支撑的姿势,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将他紧紧的压在身下。


    沈桥连惊呼都来不及,双唇再次被覆上,裹挟着滚烫至极的气息,如疾风暴雨般的不容拒绝。


    李大成对他一向温柔,就连房事上也极尽体贴,他从未见过男人这般强势霸道,试图解释,奈何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男人似是对他的分心不满,微微的用力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沈桥吃痛,只能先收了解释的心思。


    院里吴旺夫郎和禾哥儿说话的声音不时传来,一开始沈桥还分得出心,怕被他们听见,渐渐地思绪变得飘忽,再也顾不旁的。


    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向下,搭在他的后腰上,即使隔着衣裳,沈桥也觉着那块地方发热滚烫的厉害。他身子发软,微微喘着粗气,连狂跳不止的心脏都抽不出手去安抚。


    身下的人满面羞红,眸子里水光潋滟,连眼尾都被逼红了,失神的望着他。片刻,眸子里的水光似乎有了实质,转化为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无息的从眼眶里滚落,落在床褥上,留下一大片水痕。


    “小桥,不哭了。”李大成抬手,轻轻的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泪水带着丝丝的凉意浸湿了掌心,密密麻麻的一路疼到心底。


    “我不会有别人,这辈子相知相伴,相守相依,只你一人。若违此誓,身死魂消,永不超生!”


    第189章 过年前的温馨


    夜深, 万物静寂,只余天边挂着一盏玄月,透光窗棂, 洒下淡淡银光,清冷静谧。


    李大成闭目揽着沈桥, 在脑袋里琢磨着铺子该盘在哪里,眼下家里的银子, 买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该是够了,只是余下的钱,再想在镇上安家可就远远不够了。


    若只他一人怎么都好说,在铺子里搭上一张木板,将就一下都成,可他还有家室,自然不能让沈桥也跟他窝在铺子里。倒不如先在镇上租个房子,先安定下来,等着银子攒够了, 再买房也来得及。


    他心里想着事,怀里人原本该轻柔绵长的呼吸声,突然变的急促, 还不等他开口, 腰间便搭上一只柔软的小手, 许是因为紧张, 手抖的厉害。


    李大成没说话, 放纵着人的动作,好一会儿那只手都没有别的动作, 只是在他腰间摩挲。又等了好久,怀里人似是下定某种决心, 手探进他的里衣,指尖微凉,抚过他纹理分明的腹肌,搭在他的胸膛上,像小奶猫的爪子一般,酥酥痒痒。


    饶是李大成意志力再坚定,也经不住人这么挑拨,伸手按住那只作恶的小手,手的主人明显一颤,想要将手抽回去,可李大成哪会让他轻易如愿。


    “半夜不睡觉,小桥是想趁着月色,发生些什么吗?”


    男人低沉隐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桥一下子就乱了方寸,整个人烫的厉害,却还是忍着要将他吞噬的羞涩点了点头,屋里不甚明亮,怕男人看不见,又小声的“嗯”了一句。


    李大成只觉着脑中似烟花炸响,轰的一声,乱了思绪。有那么一瞬间,想把人压在身下的冲动,到达了顶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半晌,他的呼吸才慢慢沉下来。


    眼下,已经半夜了,真折腾起来,恐怕这一宿都别睡了,后半夜更加寒凉,一番折腾后出了汗再清洗,若是着凉了,连年都过不好。


    再有,小夫郎如此主动,想来是为了下午的事,他并未放在心上,况且两人既然已经说开了,他哪舍得心尖尖上的人,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


    “为夫今日实在是累了,小桥若是想要的的话,不如·····”李大成低头含住他的微烫的耳尖,碾过耳后那颗小红痣,怀里人身子颤了一下,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李大成低声在沈桥耳边轻语了一句。


    沈桥的眼睛瞬时瞪大,即使在黑暗中瞧不见,也知道此时脸上身上一定是红透了。李大成的话于他太过于震撼,什么叫自己来,男人怕他不明白,还贴心的给他讲解了一下。脑中滑过那个画面,只一瞬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出嫁前,家里并为给他找年长的阿嬤做教引,就连何春兰也从未教过他这些。成婚后,他病了一阵子,他们久久没有圆房,即使是后来两人真正亲近了,也是李大成全全掌控,他何曾······


    沈桥自然做不出男人口中的那样,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时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双唇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李大成看着背过身去,蜷缩着身子装蜗牛的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小桥不是想要吗,为夫如此体贴,小桥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饶是沈桥再迟钝,也反映过来了,男人哪里是累了,分明是故意逗他。羞恼的抓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到底舍不得用力,又隔着衣裳,连个齿痕都未曾留下。


    “好了,咬也咬了,不气了 。”李大成重新将人搂进怀里,在他眉间亲了一下,轻柔蕴着满满的爱意,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欲。


    “今儿太晚了,明天我一定好好满足夫郎。”


    两人贴的极尽,男人微热的呼吸就喷在沈桥的颈侧,又热又痒,听了这话沈桥气的又要咬他,只是胸前的肌肉结实,实在是无从下嘴,这才作罢。


    一番嬉闹,原本服帖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已然扯开了一条缝,李大成怕他着凉,也不再逗他。重新将被子拢好,把人揽进怀里,“乖,都是我说错话了,小桥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咱不闹了,一会儿该着凉了。”


    月色似朦胧的轻纱,泛着淡淡银光,温清恬淡。


    沈桥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将自己整个后背都贴在男人怀里,感受着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才安心的闭上眼睛,任睡意袭来。


    直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李大成才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并无半分睡意惺忪。小夫郎因着下午的事有些内疚,这才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主动哄他,他自然舍不得人这般,一番嬉闹正好将这股内疚消散。


    抬手给熟睡的人理了理头发,将几缕遮住耳朵的发丝别在耳后,才搂着人沉沉睡去。


    翌日,就是大年二十九了,也是最后一日往镇上去,怕又像昨天那般忙不过来,得送两趟,李大成早早的就起了。


    本想着放轻了动作起身,没成想他刚一动,怀里人就行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明显还有困意,却强撑着坐了起来。


    “还早,再睡会儿。”李大成说着,就要揽着他躺下。


    沈桥打了哈欠,摇了摇头,“我去做饭,你收拾收拾早些出门,下午要是伙计还过来的话,也省的忙不开。”


    “不会,明就大年三十了,可以歇几天,不用往镇上赶,就算是今儿的订单多,也忙的过来。”


    “左右也睡不着了,还不如起来收拾收拾,前两天买的红纸,想剪些窗花的,只是还没来的及剪,今儿再不剪就来不及了。”沈桥打着哈欠,将下巴搭在男人的锁骨处,碎碎念着。“只是好久没有剪了,不知会剪成什么样子。”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何春兰嫌他晦气,这些活儿自是不让他碰的,只有那年沈安和沈平吃了旁人送的獐子肉,上吐下泻的起不了床,这个活儿才能落在他头上。还记得那时拿着剪子的手都在抖,生怕剪坏了图样,招来一顿毒打。


    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好像恍如隔世一般,沈桥在男人颈窝出蹭了蹭,已然将思绪抽回。虽是亲身经历过的,可如今在他的心里,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凡是小桥剪的都好看,等明儿咱们一起贴。”李大成揽着人的手紧了紧,低头吻上他的唇。


    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在沈桥思绪飘忽的时候,听见三个字,直直地砸向心底·····


    直到做早饭的时候,沈桥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不知是羞红的,还是被灶火烤的。


    因着李大成着急出门,早饭沈桥做的很简单,昨日的馒头放在锅里热上,泥炉里煮着粥,昨晚剩的排骨还有一盘,热热正好够他们三个人吃。他又炒了个冬笋腊肉,清淡解腻,再捞上一碟腌好的腌菜,便可以开饭了。


    早饭虽然简单,却也足够丰盛,村里人家早饭一般都是吃剩的,要不就是吃点稀的,向他们这样有菜有饭又有汤的已经是极少的。


    饭后,李大成出门的时候,巷子里已然热闹了起来,明天就过年了,今儿要干的事可不少,贴春联、剪窗花、洒扫屋子,还得把年夜饭要用的食材,提前准备出来。


    等到中午时,家里的男丁还得带着准备好的贡品,去拜祭先祖,李大成与李家断了亲,自然没有先祖可以祭拜。


    但他们成亲时,拜的是婆母的牌位,后来李大成又把婆母的坟,从李家的祖坟中迁了出来。沈桥想着过年的时候,自然是要过去祭拜的,因此提前准备好了所需的香烛一应物事儿,就等着他中午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过去。


    这话一出,却难得的遭到了拒绝,沈桥愣了一下,大大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原是轮不到他过去的,可这个日子别人家都是叔伯兄弟一帮人,只李大成一人,难免清寂,他便想陪着一道去,两个人也好做个伴。


    李大成三言两语的把人安抚住,当然不能说真话,用的是早就想好的理由,沈桥对他颇为信任,见他说的信誓旦旦自然是深信不疑。


    可能是他母子缘浅,上一世,亲妈在他父亲去世不久,便不知所踪,丝毫没顾忌他这个亲生儿子,那时他还不到五岁。若说从来没有怨过,那是假话,幼时见别的小孩有妈妈,心里也恨过。


    可他连亲妈的样貌都不记得,再恨也不过就是个凭空想像出来的虚影罢了!自他八岁以后,就没再恨过了,生活本就够不容易了,哪里有时间用来恨一个人。


    再大些他便知道,在大山里,一个失了丈夫的年轻女人,带着个小孩该有多难。终究是母子一场,即使不能认同,也再谈不上恨,只是也无牵挂,


    这一世,他重生的时候,原身的亲娘都过世十来年了,但他到底是顶了人家儿子的身份。因此,不仅把李许氏的坟迁了出来,还在旁边立了一个衣冠冢,并未设碑,里面埋的是他醒来时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好得也是原身穿过的,也算是个归处,他门母子在地底下相伴,也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的了。


    李大成抽回思绪,不放心的嘱咐沈桥,“我走了,就把院门关上,若是生面孔敲门,千万别开,用不了中午我就能回来。”


    “我做好饭等你。”沈桥一一点头应下,大大的眸子,温婉清透。


    第190章 戒指


    街上很是热闹, 车马行人将宽阔的青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中间还夹杂着马匹的嘶叫声, 和各种嘈杂的人声。


    李大成拉着板车,小心的避让着行人, 因此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到合生楼时已近巳时, 原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


    进门时,他不动声色的往柜台那看了一眼,依旧没有赵掌柜的身影,他并没开口,直到结完账,才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赵先生长叹了一声,这才合理大成说起周家的事。他原本打算今晚打烊后,发了红包, 明儿就能高高兴兴的过大年了。


    可谁知却出了这档子事,昨天下午看着伙计把丰合堂的订单装好车,他到底是放心不下, 便以送衣裳的由头去了趟周家。


    周夫人在后院静养, 他不便过去, 周老爷的情况他却是见着了, 原本儒雅稳重的人, 此时已然气若游丝,满头的黑发更是一夕之间就白了, 想来周夫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周老爷周夫人都病倒了,家里独子过世, 怎么也得有个主事之人,管家便做主请了周老爷的一位堂兄。


    见家里这番情景,周老爷的堂兄做主把侄子的棺木,抬到郊外的灵山寺。侄子早逝,膝下又无子嗣,停灵在家,实在累及父母,死者已矣,可活人还得过活不是。


    停灵在家短短一日,周父周母就通通病倒了,倒不如请寺里的高僧好好的做场法事,以求来世能够无灾无病,富贵无忧。


    周家二老到底是心疼独子,花了大价钱,要停灵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每隔七日遍有一场佛事,其余时间也是供奉不断。


    周老爷的堂兄领着周家的一众亲戚,都在灵山寺里,周家这种情况,他家老爷自然不好抽身。好在他昨日过去的时候,老爷精神头还好,并未因此事又牵连起旧事。


    李大成观赵先生面上只有忧色,并无其他神情,想来依旧不知这里头的内情。周老爷的堂兄该是个明白人,得知侄子的死因,便当机立断,把灵堂设在了寺庙里。既可掩人耳目,又可好好超度一番,了结了周家二老的心愿。


    周家也是大户人家,家里仆从众多,总有近身伺候的,这里面的人难免就有知道细里的。灵堂若是设在家里,不断有人来吊唁,人多眼杂,就怕有多心之人窥见些什么。


    大家族的名声,可谓比命还重要,如此腌臢事要是捅出去,那周家经营多年的名声全毁了不说,日后周家二老又如何立足,更有甚者整个家族女眷的姻缘都得受到牵连。


    沈平行事如此大胆,敢做此事的原因,想来也是知道即使事情败露,周家也不敢声张,说不准还会替他瞒着。


    他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能成功怀上孩子,就算旁人知道他使了手段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周家人会不顾家族声誉,将他怎么样。到时候他母凭子贵,还不是能稳稳坐定周家少夫人的位置。


    可他却没有想过,周家若真是发了狠,打定主意去母留子,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能说,贪婪真的能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得知周少爷还得停灵四十九天,李大成倒是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周家还需要沈平这个少夫人,才充面子,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动沈家母子。只要过了正月初七,他立刻找铺子顺带着看房子,等把沈桥放在身边,就算沈家母子真的找来,他也不怕了。


    约定了伙计下午取货的时间,他又宽慰了赵先生两句,才从合生楼出来,街上行人依旧不减,不少店家已然贴上了大红的春联,举目望去均是讨喜吉利的寓意。


    时间匆匆,转眼便是新年,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景,李大成不由的想起上一世的春节,他一个人在海南度假。在酒店吃过晚饭后,去泳池游了几圈,便回房间打了几把游戏,然后就睡觉了,既没有看烟花,也没看春晚,过的如平时一般,没有丝毫不同。


    如今,他已然有了爱人,乖乖软软的夫郎,正在家里等他,这颗以前觉得永远也不会交付的心,终于落地生根,有了归属。


    寒风吹来,带着冷意扑面袭来,李大成吸了吸鼻子,将思绪抽回。


    距离合生楼不远的玉平街上,有几家高档的首饰铺子,他们成婚仓促,他只送给沈桥一个银镯子,虽后来又送过发簪,却从来没送过戒指。一来,手头的银子不够,他不想敷衍了事。二来,没有合适的契机,也省的小桥心疼银子,如今当作新年礼物送出去正好。


    玉平街上除了首饰铺子,还有几家成衣铺、文玩铺子,只不过里头的东西都不便宜,不是普通百姓消费的起的,因此这边要清净不少,并没这么多人。


    李大成将板车停好,进了其中最大的一间店,这家店名叫清玉轩,店里明亮整洁,伙计都收拾的很干净,穿着统一的着装。见他进来也是礼貌的迎上来,并为因为他的衣着不够富贵,而有什么区别对待。


    伙计听他说想要买戒指,躬身引着他往里走,店里还有其他妇人夫郎领着自家的姑娘小哥儿,在挑选首饰。首饰铺子一般来的都是女子小哥儿,如他这般男子过来的倒是不多见,有个小哥儿好奇的往这边看了一眼,立时被身旁跟着的小侍,拽了拽衣袖。


    柜台里明晃晃的一片,各种戒指造型不一,圈口也不同,李大成一一看去,伙计询问了他是给谁买,推荐了几款后,便站在一旁陪着,并不过分的推荐。


    “可还有其他的?”这里的款式都过于繁杂,他总觉得不太适合沈桥,和女子更适配些,便向伙计询问是否有其他的。


    “有的,这边的戒指都是赤金的,样式华丽富贵些。咱这也有足金戒指,大方简洁的也是有的,您跟我来。”伙计说着引着他来到另一个柜台,从上了锁的柜子里,端出两个木盘,底层均铺藏蓝色的细绒布,上面置着款式各异的戒指。


    其中一个金镶珠卷草纹戒指,吸引了李大成的目光,戒指不算大,但设计很是别致。金黄色的素圈,宛如晨曦中温柔的日光,慢慢向上蔓延。其顶端是金丝缠绕的卷草纹,繁复而细腻,仿佛林间的藤蔓在微风中轻舞,既展现了匠人的精湛技艺,又蕴含了生生不息的自然之美。


    于卷草纹之上,一颗不大的白珠镶嵌其中。这抹亮色与金黄色的戒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精巧又不俗气。


    伙计见他似是中意这款,忙拿出来,李大成套在指尖试了试,圈口有些大了。伙计立马言明圈口可以改,后头就有师傅,是大是小都随时可以修改。


    说着,便又引着他往门口那走,口中还连连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店里的规矩,但凡要改动,得需您先付完款才能拿到后院去改。”


    李大成倒是不介意,左右他相中了这一款,又不会做那等逃单的事,先付后付也无所谓。桌案后的账房先生客气的说了这款戒指的价钱,总共八两七钱,李大成痛快的付了银子,不见半分不舍。


    来他们这的几乎都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家里多少有点赚钱的买卖,也算是熟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生面孔,看穿着也不像是富贵人家,没想到出手倒是如此阔绰,一时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几分。忙招呼伙计,领着他往后头去,奉茶好生招待。


    伙计也是高兴,每卖出一单他们都有分成,平时虽不至于一单都卖不出去,但像这般痛快事少的客人也是不多的,他怎能不欢喜。


    李大成在堂屋坐定,伙计殷勤的上了茶水点心,才拿着戒指去给老师傅修改。里头不时有女子的说笑声传来,想来是同样等着修改首饰的。


    不多时,伙计就拿着改好圈口的戒指回来了,给李大成看后,才重新拿盒子装好。伙计一直送他到门外,直说需要什么下次还过来。


    将首饰盒子揣在怀里,李大成拉着板车往家走,不觉想着沈桥收到后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街边有卖糖炒栗子的,隔得老远就能闻见热气扑腾的栗子香,似乎连寒风中的冷意都缓和了几分。


    李大成到近前时,已经围了三三两两的人,在排队买栗子,炉火烧的很旺,火苗在风中摇摆,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人们一边烤火,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脸上无一不是要过年的喜气。锅里是哗啦呼啦的翻炒声,两三个跟着大人排队的孩子,闻着香味馋的直咽口水。老板有也是个会做生意的,竹筐里还有不到一份的栗子,只是已经凉透的,此时一个孩子给发了两三颗。


    小孩子好满足,得了吃食儿,立时嬉闹着跑开,热腾腾的栗子出锅,李大成排在队尾也买了一份。


    旁边还有卖糖瓜的,一个个形如南瓜,上面还勾着彩色的纹路,瞧着酥香可口,李大成也要了两份。一份拿来哄沈桥,另一份则是给许阿婆家的小虎,那孩子受了搓磨,性子不如以往活波,见了人也总是怯怯的。


    第191章 腊月二十九


    冬日的午后, 略带暖意的阳光柔和的散落,仍然抵不住肃萧的寒意,冷风肆意的卷弄着地上的枯叶, 吹的人脸生疼。


    家家户户门上几乎都贴了春联,村里识字的不多, 也没那么多讲究,对联多半是找识字的老人帮着写, 或是在过往的货郎那买现成的。大多是些通俗易懂的吉祥话,添些喜气也更有年味。


    这阵子一直忙着,除了成亲那两日几乎都没怎么歇过,眼下借着过年,总算能歇歇喘缓气了,李大成心里也松快不少。


    刚拐进巷子就听见自家不时传来说笑声,李大成不由快走了两步,到了门口见沈桥正站在凳子上贴窗花。午后的日光懒散地洒在他肩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柔和而恬淡。


    吴旺夫郎是个外向的,一边干活儿,一边有声有色的讲着往年的趣事, 院里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平日里内敛文静的禾哥儿, 偶尔也能插上几句, 倒是颇为热闹。


    沈桥见他回来, 大大的眸子闪着亮光, 还没来的及从凳子上下来,李大成已卸下板车, 三两步来到了近前。


    “小心些。”李大成伸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虚搭在他的后腰处, 院里还有人,知道小夫郎脸皮薄,行为并未有逾矩之处。


    饶是如此,沈桥依旧觉着面颊发烫,搭着他的胳膊从凳子上下来,才小声道:“锅里给你留了饭,你先进屋歇会儿,我去热热。”


    吴旺夫郎同禾哥儿对视了一眼,均是默契地低头做活儿,唇边虽挂着笑意,但眼神却始终没落在两人身上。吴旺夫郎是过来人,他们小夫妻感情好,成婚又不满一年,眼下正是情热的时候。


    禾哥儿在家里住的久了,见惯了他们相处,早已习惯了,他胆小内向,自然说不出什么打趣调侃的话,心里却是为沈桥高兴。沈桥救过他,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却没少在心里默默祈求,盼着沈桥夫妻恩爱,日子越过越好。


    有人在沈桥多少有些不自在,直到进了灶房,才觉着脸上的热度消了些。


    午饭他们吃的简单,冬笋炒腊肉,菘菜肉煲,菜都是提前留出来的,并没有人动过。同馒头一起在锅里温着,沈桥掀开锅盖摸了摸,还是热的,不用在额外生火。


    想着温过的菜,到底不如现炒的味道好,他又点了泥炉,切了些葱末,准备炒两个鸡蛋。过了油的鸡蛋格外香,夹着馒头吃最是下饭了。


    将东西都归置好,李大成洗了手,也没歇着,在屋里都能闻见香味,便也进了灶房。见沈桥忙乎着炒新菜,伸手从身后环着他,“不用,这些就够了。”


    沈桥往后看了一眼,见灶房的门关着,才松了口气,“别闹,一会儿锅糊了。”


    泥炉的火候不如大锅好控制,稍不注意就容易糊底,想着只炒一个菜,沈桥点的是墙角堆着的细柴。全是手指粗细的细柴,又一直在灶房里放着,比柴房里的柴火干燥的多,此时突突的火苗,燃的正旺。


    金黄的蛋液混着葱花,在锅里起泡、膨胀、再渐渐凝固,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腰身被紧紧揽住,沈桥动作不便,用空着的手拍了他一下,“先松开,真糊了两个鸡蛋可就白白浪费了。”


    “在小桥心里,我还抵不上两个鸡蛋吗。”


    腰间的手不但没松,还故意的加了力气,沈桥知他的性子,这又是起了玩闹的心思,也不和他闹。任由身上挂着一个庞然大物,利落的将炒好的鸡蛋盛了出来,放在锅盖上。


    这寒冬腊月的,就算是灶房里有些热乎气也不顶用,饭菜端出来,即使放在锅盖上温着,凉的也快。


    沈桥刚偏过头,还未开口,李大成突然握住他的手,自衣襟深处缓缓取出一枚圆环,稳稳的套在了他的手上,跳跃的炉火,映在戒指上,闪着淡金色的光泽。


    沈桥只觉得指尖一阵凉意,低头就见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严丝合缝的套在手上。他微微一怔,随后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男人笑的温柔宠溺,墨色的黑眸里是不加隐藏的爱意,满满当当的,似要溢出来一般,“成亲时,就该准备的,只是那时手头实在不宽裕,委屈小桥了。如今日子好过了,我给小桥补上,往后每年都送你一件,给你攒小金库。”


    偶尔说闲话时,李大成曾给他说过,有一本书上记载某地成婚时须有戒指,既是信物也是誓言。沈桥虽没有听过此风俗,对李大成的话却是深信。


    就是因为知道戒指的意义,心里才更为感动,明明欢喜的紧,可不知怎么的眼眶却微微发酸,沈桥擦了擦眼角,没让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落下来。


    “小桥,喜欢吗?”李大成低头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仿若凝聚了满腔的情愫。


    沈桥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尤觉不够,又紧着补了两句,“喜欢,我很喜欢。”


    他抬眸看着李大成,那些往日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此刻挤满了他水光流转的眸子,似乎急需要一个出口。他鼓足勇气,伸手环绕住男人的颈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两人靠的极近,他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清冽的草木香,心跳如同鼓点,急促而热烈。唇齿纠缠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情愫与热烈。


    胸腔起伏,沈桥还来不及平息混乱的呼吸,抬眸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俊朗的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浓重爱意。


    “啪”的一声,泥炉里的木柴燃爆的响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沈桥这才恍然惊觉,炒完菜泥炉上火还没来得及熄,急忙就要把小锅拿下来,李大成怕烫着他,连忙拿抹布垫着把锅拿了下来,又淋了些水,将泥炉里的火熄了。


    燃尽的木柴遇水,发出清脆的呲啦呲啦声,几缕白烟缓缓升起,模糊了二人的视线。


    “都凉了。”沈桥的耳根还隐隐发烫,伸手摸了摸已经温凉的碟子,有些后悔刚刚不该这么冲动。


    “没事儿,馒头是热的的就行,我先垫一口,等晚上咱做好好做一顿。”夫郎难得主动,李大成欢喜都来不及,此时无论是吃什么,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架势。


    “坐下陪我待会儿。”沈桥见他吃饭,便想着出去看看,毕竟院里还有人,他们腻在一块儿,总是不好意思。刚刚抬脚,手就被拉住。


    刚刚没来得及看,如今坐下才有功夫细细的看着,戒指虽是姑娘小哥儿的款式,可所用的金料却不少,戴在手上有些分量,金丝缠绕的卷草纹细腻精致,最上头还镶着一颗不大的珠子,很好地起到了点睛的作用。


    沈桥的手指轻轻滑过戒指的每一寸,那份珍惜与喜爱溢于言表,细细的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不舍的摘下来。


    带个银镯子已经够引人瞩目了,这金戒指实在是太打眼了,别说是在村里,就算是镇上,除了大户人家也少有佩戴金饰的。


    村里的妇人夫郎,更是少有佩戴首饰的。一来,日子不算是多富裕,就算有多余的银子,也舍不得买这些不当吃喝的物什。二来,整日里干不完的活儿,带着首饰也不方便。


    还没嫁人的姑娘小哥儿爱美,最多也就是闲了会梳个新鲜的发髻,或是带上几朵应季的的小花。


    所谓才不可露白,沈桥虽然没念过书,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也明白。况且还有沈平那档子事,何春兰虽然极其宝贝沈平,可她最看重的还是沈安这个儿子,若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难保不会为了沈安过来找他。那母子两真犯起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戒指是李大成送给他的,自然的收藏妥帖。


    日头西垂,沈桥给吴旺夫郎结算了工钱,吴旺夫郎手脚麻利,干活儿也实在,从不见躲懒偷闲,他和李大成商量过,最后一天除了工钱,多给些肉食,也好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想着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吴家日子又艰难,特意多给了一吊肉和一只鸡。肉不算多,差不多二斤左右,但也足够一家人包顿饺子的,鸡也是收拾好的,拿回去直接炖就行,也不怕收拾的动静太大,引来别的闲话。


    见了沈桥手里的东西,吴旺夫郎说什么都不肯要,这一个来月他在这里做活儿,吃的比家里过年都要好,人都精神了不少。李大成两口子又都是好人,待人宽厚,给的工钱比去镇上做工还要高,做活儿却只需要半日工夫,哪里还能额外要东西。


    吴旺夫郎心里感恩,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这样好的活计,无论是落在谁头上,恨得高兴的不行。之所以落到他身上,那都是李大成两口子心善,知道他家里难过,这才可怜他。


    推拒了好半天,连李大成都开口,这才接下来,这些年冷眼看的多,心里感激也忍不住发酸。


    禾哥儿吃住都在家里,也没有亲戚可走,沈桥便把东西换成了红包。


    夕阳慢慢坠落,天空浸染上一层多彩的琥珀色,李大成送伙计出门,待人影远了,才拥着沈桥往回走,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被夕阳染红的情意······


    第192章 大年三十


    晨曦初破, 天边尚挂着淡淡的月牙,巷子里早早的就有人起了,袅袅炊烟混合着薄薄的晨雾笼罩在半空, 如轻纱曼舞,将这宁静的早晨, 装扮得既朦胧又充满生机。


    新年的第一缕烟火气,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大吉大利, 大家也都愿意讨个吉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夹着小孩子们奔跑嬉戏的笑闹声,好不热闹。


    外面动静这样大,沈桥自然也醒了,撑着身子刚要起来,被李大成拽了一把,又跌回床上,正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左右已经有人醒了,我们就算现在起来, 也赶不上第一个了,还不如多躺会。”李大成一脸的理所当然,半眯着眼睛搂着人, 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沈桥觉着大过年的赖床不好, 伸手推了推李大成, 还没来得及开口, 搭在他腰上的手又紧了两分。


    “难得不用往镇上赶, 偷闲睡个懒觉,小桥陪我躺会儿。”


    许是刚醒的缘故, 以往清朗的嗓音有些闷,沈桥拿他没办法, 给两人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又重新躺好。


    后腰处的大手越来越不安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隐隐有向下的趋势,沈桥面上一热,掀起眼帘瞪着不老实的人。


    李大成双眼微闭,嘴角勾出一抹狡猾又满足的笑,搂着人好一番亲昵,虽不能真的把人怎么样,到底也占够了便宜。


    直到远处升起一抹暖阳,他才亲了亲沈桥泛红的眼角,心满意足的起身。


    男人五官本就俊朗,身上又有一股沉稳的气质,此时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同色的团花云纹在日光下缓缓铺展,深邃内敛中,透着几分矜贵,让人无法侧目。


    沈桥双颊依旧染着未褪的红霞,如同晨曦中初绽的桃花,他为李大成整理衣襟的动作顿了顿,目光低垂,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李大成刚刚已经占够了便宜,懂得适可而止,他静静地站立,任由夫郎细心打点,眼中满溢的笑意却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又不加掩饰。


    “小桥·····”


    沈桥闻声抬头,见李大成又凑了上来,立时后退了两步,唇上仍残留着几分微妙的热度,大过年的若是被旁人瞧出端倪,羞也要羞死了。


    李大成见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失笑出声,到底没有拆穿他,“夫郎如此体贴,为夫自然也得有所回报才好。” 手上沾了桂花油,李大成帮沈桥把一头青丝梳顺,拿起一旁的簪子,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想将头发挽起来,奈何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说,还将原本柔顺的发丝弄的毛躁不堪。


    沈桥见一贯万事都成的人,罕见有了不擅长的地方,温婉的笑笑,接过他手里的发簪,熟练的将头发挽起来。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才从屋里出去,禾哥儿体贴,知道李大成难得的不用早起去镇上,他们夫妻也好亲近些,便呆在自己屋里没动,只等到院里有了动静,才从屋里出来。


    沈桥有些不自在,刚刚照镜子时见唇色加深,微微有些肿胀,破天荒的抿了些口脂,好在今儿是过年,年轻些的妇人夫郎都会打扮一番,他这样也不算是太过惹眼。见禾哥儿并没有瞧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的习俗是大年三十这顿团圆饭要放在中午,因此早饭便吃的简单些。李大成见沈桥和禾哥儿在灶房里忙乎着,他也插不上手,招呼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后巷。


    孙家只独留孙母一人,大过年的未免太过冷清,早就商量好了,过来一道过年,干脆将孙母接过去一块吃早饭,也省的一个人还得生火。


    原本李大成是想着,把许阿婆祖孙也接过来,人多热闹不说,也省的许阿婆再费力的操持。


    昨日送东西过去时,他就劝了,奈何许阿婆如何也不肯。自从打别院回来,许阿婆就病了一场,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受了这些日子的搓磨,饶是病好了,精神头儿也不如从前。


    许阿婆自是知道李大成是好人,更不愿意拖着这幅身子,大过年的给他们添了病气。况且家里还有短命的老头子和儿子的排位,这大过年的总得给他们捧上一口热饭。


    见此,李大成也没多劝,直说晌午做好了饭端过来,不必许阿婆再开火弄饭。


    刚吃完早饭,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团圆饭,乡下人没什么念想,幸苦了一年了,就盼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过个好年。


    他们家掌勺的自然是李大成,沈桥在一旁跟着打下手,灶房本就不大,禾哥儿也不好挤进来,便把院里那口灶也点着了,烧水用。蒸煮都需热水不说,天寒的厉害,洗菜也得惨些热水,省的冻手。


    堂屋里备好的瓜子、果子,孙母见他们都忙着,自不肯独自歇着,想着帮些忙,一时又插不上手。


    她虽有儿子,但到底是个寡妇,往年族里有些什么事,她是插不上手的,这种大日子都是找四角惧全的妇人夫郎。


    禾哥儿看出孙母的局促,拿了装着葱蒜的竹篓,坐在孙母旁边,一边干活儿,一边搭着话。


    孙母一贯深居简出,没事儿绝不会往人堆儿里凑,就算是下田回来,也会避开众人,独独留在后头。因此,同禾哥儿接触不多,只记得刚嫁过来时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哥儿。


    后来日子长了,王贵的本性就显露出来了,王家不是好人,都在前后巷子里住着,王贵打夫郎的事,几乎人人都知道。也有看不过眼的劝说几句,全被王贵骂回来了,王家人都不好惹,一贯的胡搅蛮缠不讲理,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惹这一家子混子。


    禾哥儿受的搓磨多了,性子变得更胆小怯懦,见了人也多是低着头,不怎么敢和别人说话。


    他从王家那个虎狼窝出来这小半年,一直住在村长家和李家,村长同李大成夫妻都是好人,待他也极好,如今性子也养回来好些。虽说不如别人那般放的开,但也不似过去那般胆小,和别人说话时总是弯着眉眼,让人瞧着就亲切。


    余光撇见堂屋的情景,李大成碰了碰沈桥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沈桥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大成。


    “只是大壮有些心思,禾哥儿应该还不知情。”抬手在沈桥脸上捏了一下,李大成才压低了声音慢慢道:“过完年他就要回来了,这事还给看禾哥儿的意思。”


    孙家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人口简单,母子两又都是老实本分人,禾哥儿若是嫁过去,也是个好归宿。


    禾哥儿与王贵虽说是和离的,可村里不比镇上开明,平日里闲言碎语还是不少,禾哥儿若真能得个好归宿,沈桥也替他高兴。


    灶房里烟气缭绕,李大成热了油炸丸子,沈桥坐在灶前烧火,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均是满满的笑意。


    院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的,想来是有人家已经备好了饭菜,他们家虽然人口不多,可却是两人成婚后的第一个年,因此李大成准备的极其丰盛,别说只有四个人了,就算是一大家子都够吃。


    李大成拿了大碗,将饭菜拨出来些,转头对沈桥道:“等我回来,咱们也点爆竹!” 沈桥点头应了,一双弯弯的眸子里全是亮晶晶的喜色,往年过年这天他都是找没人的地方躲着,何春兰嫌他晦气,不肯让他在家里,只有等后半夜他们都睡了,才能溜回来。又冷又饿,也只能缩在柴房里默默忍着。


    如今他也有家了,有了疼爱他的夫君,过去那些日子很少再想起来,今儿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这些。大过年的他不愿意让这些污糟事,坏了心情,将灶下的火撤了,轻轻摇了摇头,想将思绪抽回。


    李大成已经送了饭菜回来,正在院外面唤他,沈桥答应一声,洗了洗手便出了屋,脸上重新挂起了笑意。


    瞧着李大成已经拿长树枝将一挂爆竹架了起来,手里正拿着半截点燃的香,朝他招手。年三十点炮仗的活儿,多是落在家里男丁身上,若是没有男丁或是年纪还小,便由家中汉子来,从没见谁家是妇人夫郎上手的。


    沈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缓缓上前,李大成握着他的手,笑的一脸灿烂。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抹火红色的亮点上,引信被点燃,瞬间爆发出震耳的响声,伴随着滚滚烟气,昭示了来年的好运道。


    点完炮仗回来,禾哥儿已经将饭菜都端上了桌,虽说家里平时就没断过肉,可这过年吗,还是得备些荤菜,来年也好更兴旺些。


    看着满桌的饭菜,孙母的眼眶有些泛酸,她虽不说,李大成也知他是惦记孙大壮,独子在外奔波,连过年都不能回来,心里怎么能不挂念。


    他插科打诨的说了几句笑话,禾哥儿和沈桥也是吉祥话不断,这才把孙母哄的开怀些,一顿饭吃的欢欢喜喜。


    第193章 李庆死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远处的第一串爆竹便迫不及待地炸响,如春雷初动,伴着袅袅炊烟, 年味十足。


    外头爆竹声此起彼伏,连带着鸡鸣狗吠声不断, 沈桥睡的极不安稳。昨夜守岁,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眼下实在太困了,即使外面嘈杂的厉害,也只是翻了个身,又皱着眉睡去。


    李大成抬手,指尖抚过他紧锁的眉头,又不由自主的在人脸上捏了两下。这些日子总算养出些肉,脸蛋也圆润了几分,指腹下的皮肤柔软细腻,仿佛春日里最嫩滑的花瓣, 让人忍不住触碰。


    占够了便宜,他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年三十可以晚起会儿, 初一是拜年的日子, 确是不好赖床。


    崽崽听见动静, 支棱起脑袋看了一眼, 便又懒洋洋的趴在垫子上烤火, 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


    这几日家里顿顿都有两三道肉菜,又专门给它买了棒骨, 崽崽本就贪吃,冬日里皮毛又厚实, 眼瞅着身子都圆了一圈。


    院门一打开,巷子里的烟尘还没散,起得早的人家已经收拾齐整,准备去拜年了。互相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李大成才点燃了爆竹。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脸上却全都是兴奋和喜色,或捂着耳朵,或兴奋地跳跃,在鞭炮的余音中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悦耳。


    他们村日子算是不错的,过年讨个喜气,就算大人不做新衣裳,也会给孩子置身新衣裳。小孩子用不了多少布料,穿小了还能留着做些面,总归是有用处的。孩子穿的齐整干净,出去拜年也有面子。


    等爆竹燃尽了,小孩子们才凑上来,拱着小手拜年,刚刚出来时李大成就抓了一大把糖,这会儿一人给分了几颗,小孩子们道了谢,高兴的跑开了。


    大年初一有规矩,不能洒扫,巷子里全是燃尽的纸皮,红彤彤的一片,喜庆的很。今是拜年的日子,走动的多是同宗同族的亲戚,都在一个村里,走动起来也方便。


    他同李家断了亲,也没什么亲戚可走,村长待他不薄,还有其他几户帮衬过他的,自然得趁着年节走动走动。


    倒是不急,毕竟不是正式亲戚,等到晌午前过去就行,也正好岔开拜年的人。


    他回屋的时候沈桥已经醒了,正坐在那发呆,显然是刚睡醒不久,人还迷糊着,“让爆竹声吵醒了?”


    刚睡醒的人还没醒神,晕晕乎乎的,比平时粘人,李大成坐在炕沿上,一伸手,怀里就多了副香香软软的身子。低头看着没睡醒的人,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沈桥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屋里虽点着火炉,刚起身还是抵不住的冷意,怕把人冻着,李大成扯过旁边的被子拢好。随后便隔着被子一下下的轻拍着,哄小娃娃似的,动作亲昵轻缓。


    打了个哈欠,沈桥慢慢的醒了盹,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如晨曦初照时天边最温柔的云霞。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身子却没动,平日里李大成忙的紧,尤其是年下这些日子,几户都是忙到夜里,难得歇歇,他也愿意亲近些。


    “昨天的饺子还有好些,早上热热就行,吃完饭······”沈桥话还没说完,察觉到男人看着他的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如同滚动的星火,还没来得及出声,双唇便被覆上。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桥颈侧,好似燎原的火焰一般,染红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屋里一片缱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缠绵宁静。大早上的自然不能真的做什么,偷个香李大成也心满意足,抱着人浓情蜜意的说着话。


    这份宁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堂屋外,传来两声急促敲门声,怕里面的人听不见,禾哥儿还在门外喊了两声,“李家来人了,说是有急事。”


    沈桥吓了一跳,李大成眉心微簇,安抚了他两句,理了理衣裳,才出了屋。


    他与李家早已断了亲,大过年的一大早就过来找不痛快,还真是那家混蛋人家,做出来的事。


    似是感觉到生人的气息,崽崽也不再懒懒的趴着,直立立的坐在门口,一双眼睛警惕的望着院里,好像随时就要冲出去一般。


    李大成拍了拍它的头,让它去陪沈桥,转身便出了屋。


    禾哥儿一脸的焦急,李大成和家里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些,如今见李家来人,生怕他们是过来找麻烦的。


    院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汉子,年长的那位李大成认识,是李光,说起来他还得喊一声三叔,也算是李庆这一辈比较有出息的。早些年跟着货船跑,挣了些幸苦钱,后来回村置了十来亩良田,打的粮食除了自家吃,还能余下不少,换成银子也算是吃喝不愁。


    那个年轻人却是个生面孔,想了半天,李大成也没辨认出,是哪家的后辈。


    原本以为是赵荷花过来闹事,没成想来的是旁人,不等李大成说话,上了年纪的汉子便先开了口:“大成啊,你爹没了。”


    李光说着搓了搓手,脸上三分为难,五分悲切,还有两分隐藏极佳的算计。


    “大成啊,你爹今早去了,原本不该过来找你,可你们到底是父子一场,纵然他有万般不是,那也是你爹不是。你又是家里长子,如今人没了,丧事总得料理,再说家里实在是没有旁人了,你看?”


    李光说完,见李大成没有反应,又转头去看身后的年轻人,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年轻人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还未开口脸上就带两分笑意。


    明明是来报丧的,脸上却挂着笑,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大成哥,我知道你和二伯有些矛盾,可毕竟人死为大。李清前些日子摔断了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家中只有二娘一人,实在是难以操持。大成哥,现在人都没了,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该散了。”


    李大成眉眼微动,唇角随意勾勒出一抹浅笑,笑意却并未打眼底,“三叔,既知昔年我在李家受的罪,也知我与李庆早已断绝了父子关系,就不该过来。”


    “大成啊,你这话说的不对,你爹毕竟养你那么些年,你也不能一点情分都不念吧。人都没了,你毕竟是做小辈的,现今又这么出息,在镇子上找到了体面营生,若真是这么绝情,连亲爹都不管,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不是。”


    李光见李大成说话不好听,也没有了刚刚的好态度。大过年的摊上这样的事,他也嫌晦气,要不是赵荷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着,他也不愿意跑这一趟。都是同宗又住的不远,要是真不管,又怕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年轻人跟着附和劝了两句,故意的提高了声音,他心里自然是盼着李大成能接手这个烂摊子,他们既能省些力,还能落个好名声,完事还能得些好处。


    这会儿子本就是拜年的时候,他们这一吵吵,巷子里便围了不少人,有热闹瞧,人们也没那么着急,纷纷驻足朝他们这边看。


    李大成被气笑了,这是眼见说不通,便转换了思路,明着劝,暗地里威胁的意思满满。他还真不是在乎名声的人,只是顾及沈桥,断不能凭白让他们把这盆脏水,泼到他身上,便宜了这一家子。


    听见是李家来人了,沈桥心里一紧,怕他们胡搅蛮缠,也怕李大成吃亏,穿好衣裳,拿了匣子最下层的断亲书,便匆匆赶了过来。


    李大成握了握沈桥的手,将他护在身后,淡淡的扫过面前的两人,语气彻底冷了下来,“照三叔这样说,年前给李庆看病,借的那二两银子就不用还了,毕竟人都死了,李庆又是你的兄长,你这做弟弟的自然不能这么计较!”


    他声音本就不小,最后两个字,又咬的极重,连围在外头的人都听的清清清楚楚。


    李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气的当场就要发作,被旁边的年轻人扯了扯袖子,这才压住了火气。


    那可是二两银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要不是看在李庆名下还有几亩良田,想着就算还不上,还能拿田地抵债,他根本就不会借。再说了那银子也不是给李庆看病,分明是给李清治腿,可如今被一口咬死,自是不能再改口。


    李大成淡淡看着,眼底闪过一抹嘲讽。看吧,巴掌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牵扯到自身利益一下子就急了。大道理讲的冠冕堂皇,到头来还不是为了算计那点好处!


    李光废力的扯出一抹假笑,还要再说什么,李大成却没给他机会,从沈桥手里接过断亲书,朗声道:“劳烦各位给做个见证,前头的事我也不提了,这些年我在李家过的什么日子大家也清楚。生死关头,李家一点情分不念,把我赶出来,要不是村长好心找大夫救治,恐怕我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捡回条命后,我就同李庆断绝了父子关系,生死无由,断亲书就在这。我欠李庆的这些年当牛做马的做活儿,还有那一条命早就还清了。”他将断亲书展开,走了一圈,村里识字的人虽不多,可那上面的大红手印却做不的假,更何况上面还有官府的印记,自是由不得人不信。


    李家的事村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大家伙议论声不断,却都是向着李大成说话的,更有看不过眼的,帮着说了两句。


    “李家不还有李清吗,大成都同你们没有关系了,还巴巴的找过来,这大过年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就是,明明还有小儿子,还来攀扯,我看啊,就是看大成现如今过好了,想占便宜呢!”


    李光重脸面,这些年在村里名声也不错,这样的话一出,哪里还能呆的下去,灰头土脸的就走了,真后悔跑这一趟,没得着实惠不说,还惹一身腥!


    李大成拱手和大家伙到了谢,又说了两句过年的吉祥话,众人才散去。


    第194章 李家的烂摊子


    原想着上午去拜年的, 出了这样的事,自是不好再去别家。虽说断了亲,到底顶着亲爹的名头, 人刚没了,他自然不好再去串门。


    就算自己不在乎, 也得给别人忌讳点不是,大过年的, 谁家也不愿意沾上白事,索性一会儿把礼送了,便在家里带着,陪陪沈桥,也乐得自在。


    从进屋起小夫郎就一直悄悄的打量着他,生怕他受刚才的事影响,心里不痛快,他本想着占个便宜,到底舍不得沈桥担心。拉着人在炕沿上坐下, 笑的如往常一样,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不快。


    好好地闹了这一出,沈桥原本还担心李大成心里难受, 见他一点没受影响, 这才放下心来。


    他哪里知道, 李庆本就不是李大成的亲爹, 又无半点情分在, 哪里会难受。


    “你歇会儿,我去把昨天的饺子热热。”闹了这会儿, 早饭还没来的及做,就算不去拜年, 大过年的也不能饿着肚子。


    见人要走,李大成伸手拉了一把,“不急,左右也不好出去拜年,昨夜里吃的那些点心果子还在呢,这会儿一点都不饿。”


    何春兰母子的事还没解决,李家这边又出了事,明儿就初二了,过了明儿他又得往清河镇去,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小半天,把沈桥一人留在家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李家就像一个毒瘤,一天不解决,心里总是不踏实。赵荷花借的那二两银子,哪里是给李庆看病,分明是给她那个宝贝儿子治腿。自从被书院赶出来后,李清倒是在家里消停了一阵子,虽说整日喝酒,到底没再惹什么事。


    年前受不住引诱,又去赌坊里赌了几次,因为实在没有银子还,被人家硬生生的打断了一条腿。


    赵荷花不敢说实情,怕被笑话,也怕坏了李清的名声,却不知李清哪里还有半点好名声在!


    她只说儿子是上山砍柴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凭白的给李清立了个孝顺能干的形象。可李清什么样儿,村里人谁不知道,从小就没干过一丁点活儿,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主,能上山砍柴。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只不过是年下,大家伙都忙,又生怕沾染上李家的晦气,这才没人拆穿他们。左右日子是自家过的,只要那家子不来沾染他门,也没人愿意往李家跟前凑。


    赵荷花东拼西凑的,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又卖了两亩地,这才把事平了,到头来却连给李清治腿的药费都拿不出。


    这才找李光借了二两银子,李光惦记着李家剩的那几亩地,自然没有不应的。左右还不上银子,他就收地,二两银子换一亩地,这个账怎么算,他都是不亏的!


    如今李庆没了,李家说不准连料理丧事的钱都拿不出来,更何况还有李清那个无底洞要填,真成了实实在在的火炕,连亲戚们躲的远远的,生怕朝自家借钱。


    原先还有李春丽那可以拿银子,如今钱家少夫人的胎已经坐稳了,听说还是个男孩,有了嫡子,李春丽所生的庶长子自然就不够瞧了。


    以前钱家念及李春丽为家里开枝散叶,对她多有包容。再加上李清在书院念书,钱家商贾出身,对读书人总是高看一眼,因此对李家也多有帮扶,银钱上也没怎么限制,打算着李清日后真能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个助力。


    自从李清因为赌钱被书院开除后,钱家就没再给过一文钱,连带着李春丽的地位也直线下降。


    从前,她为钱家诞下男丁,虽出生乡野,家境清贫,但弟弟是聪敏好学的读书人,日后最差也能在书院教书,受人敬重。


    现如今,李清成了赌徒,还被书院除名,仕途无望不说,名声都毁了,还能有什么出息。赵荷花又三番四次的过来讨要银子,一副泼妇模样,丢了钱家不少面子。


    钱家自然不再待见李春丽,她本就是村妇,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机缘之下才攀了高枝。别说钱少夫人,就是家里的另外几房妾室也是比不上。


    春风得意时她不同的收敛锋芒,摆足了气派,好像整个钱家都是她囊中之物一般,如今少不了受尽奚落。自己的日子都过的艰辛,哪里还有功夫接济娘家。


    他们今天闹这一出,没捞着好处,定然不肯轻易罢休,李春丽那又指不上,就怕那对母子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李大成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店面的事先不急,不如先租个房子,搬过去住着。再找合适的铺面,反正是不能再让沈桥住在村里。左右用不了多长时间,孙大壮也就回来了,禾哥儿先跟着他们走,等孙大壮回来再做打算也不迟。至于孙母,他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送些东西怎么也能撑到孙大壮回来。


    想定了,李大成便把心里的打算同沈桥说了,李清那些污糟事隐去了没提,大过年的犯不着让沈桥跟着糟心。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准备在镇上找个房子,沈桥心里知道,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着急,愣了一下,便把装钱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里头除去最上层的二两碎银子,一共有一百一十八两。


    这些银子在镇上买个不大的铺面是够的,要是再想买房子确是不够,租房子买铺子这些是大事,沈桥也不懂,便把银子都拿了出来。


    “不用,小桥先收着,牙人怎么也得过了正月初七才开工,到时候等看好了房子,再拿银子也来得及。再说看房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先不急。”


    李大成将钱箱子合上,放在了一旁,他这话倒也不假,看房子没那么容易。他们这个小镇,距离府城较远,因此除了过路的客商,人员流动倒是不大。因此,镇上的房子短租的不多,但凡好些的房子都是直接售卖,不会为了赚这点碎银子,来回折腾。


    长平街那头的民巷短租的房子倒是不少,只不过多是些破旧的矮房,一个院里住着好几户人家,条件差不说,人员也复杂。他带着沈桥,住在这样的地方显然不合适。


    虽说两人已经成婚,可沈桥到底是个年轻小哥儿,最好是找镇子里头的房子,临近街市,周围住的人有固定营生,不至于生出歹意,独门独院的最好。他出门后,院门一关,旁人进不来,足够安全。这不是件着急的事,就算他心里再急,恐怕得相看上几处。


    两人商定好了,才起身去灶房,饺子李大成用油煎过,一个个金黄酥脆,吃着比隔水热过的好吃。沈桥又煮了一锅香浓的粥,禾哥儿见他们没有受早上的事影响,心里也松快了不少,三人满足的吃了顿早饭。


    过年这几日无非就是走走亲戚,他们家没有亲戚可以走,又出了这档子事,李大成只把提前备好的礼,挨家送去,也没叫沈桥跟着,为着不给人家添麻烦,连门都没进。


    村长他们强拉他进屋,都被他以沈桥一人在家不放心搪塞过去了,孙虎到底是年轻,不如他父兄稳重,气的骂的两句。


    “这都什么事啊,到死还挑个这样的日子,祸害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强喝止了,他爹也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止住了话头。他打心里敬佩李大成,还想着过年一块热闹热闹,出了这样的事,心里不痛快是其一,也是替李大成不忿,李家还敢找过来,脸皮也太厚了。


    家里席面都备好了,却得了李庆去了的消息。即使已然断了亲,但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亲爹刚没了,就喝酒热闹,怎么说都不合适,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想到那桌席面,孙虎刚压下去的脾气,又涌了上来,他一早就去打了好酒,就是为了招待李大成,这下子再坐在一块喝酒,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李大成知道孙虎的脾性,自然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等他成婚那日早些过来,好好热闹热闹,孙虎这才高兴起来。


    李大成告辞出来,孙强定要送他,料想孙强有话要说,便也没有推辞。走到巷口,见前头没什么人经过,孙强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有些担忧的开口:“李······李叔儿人虽然去了,但赵荷花也不是好惹的,年前李清又去了赌坊,听说还和一个娼妓勾勾搭搭,这才让人打断了腿。那就是个无底洞,你得小心些,防备着那对母子真走投无路,干出什么事儿来。” 孙强原想说李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到底人都没了,一个称呼的事,犯不上呈口舌之快。


    “强子哥放心吧,过完年我准备在镇上租个房子,带小桥去镇上住,既方便照看,又省的来回跑,也可以省些力气。到时候收拾妥当了,强子哥可得过去坐坐。”打算搬到镇上的事,李大成也没瞒着。李清去赌坊的事他知道,勾搭上娼妓的事确是不知,看来还得打听打听,看看这母子俩还能怎么做妖。


    其实李庆的病,原不至于这么快就去了,怎么也是庄户出身,身子还算硬实,若照料得好,活个三两年不成问题。


    一开始赵荷花还张罗着到处找大夫看病,想着人要是能好起来,家里好歹也有个主事的,况且李庆有木匠的手艺在身上,虽说年纪上来了,不能去镇上做活儿,但在家里干些零活儿,也比别家在土里刨食儿,来银子要快得多。


    后来见李庆实在不成了,便是治好了,也少不得要落下后遗症,到时候别说做活儿了,说不准连走路说话都成问题。眼见着家里要多这样一个累赘,还得要人伺候着,赵荷花便不向一开始那么上心了。


    左邻四舍的都看着,到底不能把事做得太绝,明面上还是一样的照看,暗地里却任李庆自生自灭。李清又整日借酒浇愁,赵荷花自然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毕竟儿子才是她的指望。


    李庆瘫在炕上,拉尿都需要人伺候,赵荷花懒得理他,又怕人说闲话,干脆收拾东西,自己搬到了厢房住,每日给李庆喂上一顿饭,确保人饿不死也就完了。


    这般搓磨着,任谁也撑不下去。


    李大成知道李庆的处境,心里却生不出半分不忍。但凡李庆有个做爹的样子,在原身被欺负的时候,能站出来出头,原身哪至于被活活逼死。


    俗话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李庆能有今天,只能说一句咎由自取!


    孙强答应下来,见他心里有数,也没再多说,孙虎的婚期就定在正月二十,眼瞅着还有不到二十天,家里早已经忙开了,哪里都是事。


    李大成知他忙着,也不耽搁,两人简单的聊了两句,便告辞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孙强深深的叹了一声,顶好的人偏生摊上这样一个爹!


    第195章 风雪雨故人


    大雪呼呼飘了一夜,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色。昨晚刚扫过的地,如今又积了厚厚的一层,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老话说得好, 瑞雪兆丰年,过年时下雪可是好兆头, 预示着来年的好年景。昨夜,不仅有小孩子们兴奋地跑出家门, 就连不少年轻汉子都起了童心,纷纷加入到堆雪人的行列中来。也就是就着过年放松放松,等过完年忙着春种,哪还有那么多工夫玩乐了。


    连绵不断的大雪,天又冷了不少,夹杂着呼啸的北风,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今天外面清净了不少,已经没有玩雪的了, 家家户户纷纷窝在家里,紧闭门窗,早没了昨日的兴致。


    沈桥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 眉头皱的紧紧, 心里更是止不住担忧。昨儿张婶儿家张旺子和媳妇回娘家, 回来的晚些, 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伤了腿,连夜找了大夫这才保住了腿。


    李大成拉着板车, 赶那么远的路,让他怎么能不担心。万一要是摔一跤, 这大冷天的,再没人发现,冻也能把人冻死。原先他还觉着,买房子这事着急了些,现在恨不能马上就看好房子搬过去,省了这路上的奔波。


    看着皱成一团的小脸,李大成笑了笑,从身后揽住沈桥,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这么担心,小桥不如付出些实际行动?”


    见他又不正经,沈桥抬手拍了他一下,“别闹,外面风雪那么大,我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搂着人转了个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李大成才出言安抚,“有小桥的惦念,我一定平平安安回来。”


    外头天寒地冻的,冷风吹在身上,能吹进骨头里,从里到外都是凉气。沈桥身子娇弱,他哪舍得带着人出去受罪。


    “不用担心,镇上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路上我定会多加小心。等过了初七我便找牙人看房子,咱们尽早搬到镇上,小桥边不用如此忧心了。”


    将人安抚好,李大成才拿了斗笠出门,到堂屋门口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小桥,别出来,我把门从外面锁上,下午再买些牛肉回来,晚上咱们涮锅子吃。”


    堂屋的门一打开,雪粒子就往人嘴里灌,冷风更是一股脑的往屋里钻,李大成嘱咐了一句,便连忙把门关上。如今院里的雪已经有一寸厚了,这还是昨天扫过的,想来路上的雪更厚。


    他里面穿了沈桥给他做的护膝,身上也是帽子手套俱全,将板车装好,也不耽误就往外走。窗口一直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回头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头来,朝他挥手。


    “我走了,下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直至院门被关上,沈桥才依依不舍的关上窗子,雪花落在窗台上,屋里点着火炉温度高,很快白色的雪片便化成一滩水。


    将帽子摘下来放好,又拿了抹布将窗台上的水渍擦干净,沈桥才靠坐在窗边,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这雪从昨天下午开始,除了傍晚那会儿停过一阵,便没在停歇,也不知路上是什么光景。镇上倒是不担心,青石板路好歹平坦些,往镇上去的这段土路,却是不好走。


    昨个,雪还没有那么大,张旺子还摔进沟里,幸好也有走亲戚回来的,帮着把人救了上来,要不然等张旺子媳妇再回村喊人,冻也要把人冻个够呛了。


    今天这么大的风雪,估摸着走亲戚的也少,路上连个搭伴的人都没有,越想越觉着心里不踏实。


    禾哥儿知道沈桥心里惦记着里大成,穿了厚衣裳过来找他,两个人一块说话,搭伴做活儿,倒是能分分神儿。


    沈桥也知道他干着急也没用,还不如做些活儿,拿出前两日做了一半的春衣出来,虽说这天又冷了起来,什么时候穿上也没个准,但也得做出来,要不然能穿的时候没有,就该着急了。


    李大成的衣裳不多,几乎都是成婚后现置下的,年前扯料子的时候,便把做单衣的料子也买了。得亏买的布料多了,要不然还真不够,每日在眼前的人,他都没瞧出有什么变化,一量尺寸,这才发现男人壮了不少。


    想到男人赤裸上身的样子,沈桥慢慢的红了双颊,好在这屋里火炉烧的够热,禾哥儿问起时,才让他搪塞了过去。


    两人在一块时间过得也快,眼瞅着已经到了午时,外头的雪还没有停的架势,沈桥心里七上八下的。崽崽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撒娇的意味不言而喻,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崽崽真乖,是不是饿了,等着,给你弄好吃的。”


    午饭好做,早上剩的馒头和菜都没往灶房放,放在火炉上热热就成,连屋都不用出。沈桥又用泥炉给崽崽热了些卤好的骨头,掰了两个馒头,放在食盆里,等着放温了才给它。


    他本来胃口就小,心里记挂着李大成,更是吃不下去,吃了小半块馒头,便饱了。外面天色愈发阴沉,他连手里的活儿都没心思做了,时不时的往院门那瞧。但凡巷子里有点声音,都得竖起耳朵听着。


    禾哥儿看出他心不在焉,劝了几句,天色不好,屋里也暗了下来,做活儿也看不太却真切,索性收了针线篮子,陪着他一起等。


    李大成这边也没耽误,路上不好走,好在他从小就在山里长大的,又年轻力壮,虽费些时候,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虽说下着雪,但合生楼的生意不错,老掌柜年前为周家的事奔波,又受了寒,在家养了这几日才算是好些。雪天路滑,不便来店里,便只有赵先生在。


    他身有不便,去探病也不合适,托赵先生带为问候。他家里的事情,赵先生也知道些,道一句节哀又不合适,半晌,只叹一声事事无常。


    从合生楼出来后,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街面上的雪,虽然清扫过,但架不住雪太大,很快又积了厚厚的一层,车轮轱辘轱辘的辗过地面,带起不少泥点子。


    正是走亲戚的日子,虽说天儿不好,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李大成拉着车靠边走,远远的便看见一个熟人,正是许阿婆那个侄子。身旁还跟着几个人,满嘴的昏话,走路都打晃了,一看就没少喝。


    所谓冤家路窄,许胜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还是认出了李大成。他有朝和斋做靠山,平日里霸道惯,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如今遇见了,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加之酒气上涌,大喊一声,便冲了上来。


    许胜平日里不缺银子,身边狐朋狗友自然不少,得了好处,自然的帮着出把力,几个人把李大成围在中间,扑面而来一股恶臭的酒味。


    “好啊,上次······上次让你跑了,这回你落到我手里,你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许胜摇摇晃晃,话都说不利索,照着李大成就扑了过来。


    好歹是正月里,李大成原本没想着搭理他们,奈何有人找不痛快,便怨不得他。将板车停稳,照着许胜便是一脚,他虽收着力,奈何酒鬼本就脚步虚浮,他这一脚,将人踹出好远,捂着肚子好半天站不起来。


    旁边几个人,见这架势,酒都醒了几分,连忙边把许胜扶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本就是吃吃喝喝的关系,犯不着把自己搭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站的远远的,大过年的生怕沾染上晦气。


    许胜推了身旁人一把,见没人上前,气的啐了一口,“不知道回去喊人啊,都是死人吗!”


    此处离着朝和斋不远,李大成猜想许胜该是回去找人了。对付几个酒鬼他倒是不惧,只是宋朝和此人不简单,若非逼不得已,他还真不想与宋朝和碰面。


    他与宋朝和虽只有一面之缘,却也能看出其不简单,绝非普通生意人。他只是个平民百姓,既无权势,又无家财,犯不上招惹麻烦。


    两人扶着许胜,经过刚才那一场,又吹了冷风,酒气早就散了。许胜同李大成交过手,两回都没讨到便宜,心里虽有不甘,但还是有些发怵。可这么多人看着,他自然不能胆怯,就算强撑着,也不能落了下风,否则哪还有面子。


    许胜骂了几句,到底没敢上前,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确认帮手来了,才又耀武扬威起来,看向李大成的眼神都带着轻蔑。


    原本还想着今日可能不能善了,看见来人,李大成便放下了刚刚卷起的袖子。来的正是宋朝和身旁的那个年轻人,显然是得了吩咐,有他在自然不会纵着许胜动手。


    “还不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差事不想要了是吗!”年轻人朝着许胜几人呵斥了几句,才对着李大成告歉:“在下宋清云,实在抱歉,店里的伙计不懂规矩,冲撞了先生,我在这给您陪个不是。” 人家已经起了头,李大成也没揪着不放,反正他也没吃亏。寒暄了两句,他告辞便想走,答应了要给夫郎带好吃的,可不能食言。


    “先生······”宋清云上前拦了一步,拱手道:“为表歉意,我家公子已在茶楼里备下茶点果子,还请先生移步,过去坐坐,全当是赔罪。”


    “先谢过宋掌柜的好意,只是如此小事,就不麻烦宋掌柜惦记了。家中有要事,就先走一步,还望见谅。”李大成抬脚便走,却不想宋清云快步挡住了去路,面上虽带着几分歉意,可拦着车的动作却是实打实的。


    第196章 隐秘 一


    桌上悠然伫立着古朴的香炉, 其内香灰轻覆,细长的香柱缓缓燃烧,释放出缕缕轻烟, 混着淡淡的茶香,颇有几分宁静悠远的意味。


    从坐定后, 宋朝和便抬手挥退了抚琴的女子,如今屋里只有三人, 宋朝和不开口,李大成也沉的住气。


    既然避无可避,对方偏要撞上来,索性他就看看这位宋掌柜,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宋清云见两人均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也没多话,只把香炉撤远了些,便安安静静地立在自家公子身后,面上却是隐不去的担忧。


    片刻之后, 宋朝和才缓缓开口,语气中虽带了一丝歉意,面上却瞧不出丝毫告歉之意, “今日之事, 是店内的伙计不懂规矩, 无意间冒犯了先生。在此, 我以这杯清茶, 权当薄酒,向李先生致歉了。”


    “宋掌柜严重了, 在下就一乡野村夫,实担不起宋掌柜一句先生。”李大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才悠悠道:“今日之事,说来也是以前留下的引子,倒也不全怪贵店的伙计。” 一句李先生,便是把他的底细摸透了,想来是上次他自朝和斋走后,这位宋掌柜就起了疑心,找人查了他,否则哪里会知道他的姓名。


    既如此便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日后他还要在清河镇经营,索性今日便把话说清楚,也省的以后再有牵扯。


    宋朝和家大业大,他也不是平白让人欺负的性子,宋朝和既然找人查他,那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这人啊,有时候一味的忍让,反而让旁人觉着好欺负,更加得寸进尺。


    李大成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脸上始终带着笑,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宋朝和原本平静的面容,却在听到“引子”两个字,突然变了脸色,虽然只有一瞬,却清清楚楚的被他看在眼里。


    本想着压人一头,如今被人窥探到了意图,还反过来将了一军,宋朝和也敛了多余的心思。


    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坐直了身子,再开口已然没了刚刚的试探,“是在下唐突了,李先生是聪明人,我便直言不讳了,敢问先生所说的引子是何事?”


    闻言,李大成也不卖关子,将许阿婆祖孙被许胜骗走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了。宋朝河疑心重,既然如此看重许胜,他不信那日别院发生的事,宋朝和会不知情。因此讲的及其细致,没有丝毫隐藏,即便再去派人查,也只会与他说的别无二致。


    “事情便是如此,许阿婆带着小孙子,日子过的实在是艰难,互为邻里,能帮的自是要帮上一把。也是因此得罪了贵店的伙计,招他记恨,这才有了刚刚街巷上的一幕。”


    别院的事宋朝和自然清楚,只是却不知那人就是李大成,别院的管事回报只说是个庄稼汉,他便没有派人再查,却不知竟然这样凑巧。


    李大成轻握茶盏,一派悠然,与对面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宋朝和外罩一袭银狐缎绣流云纹大氅,衬的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即使不通医理的人也看的出,此人身患重疾,恐不是寿数长久之相。


    “多谢李先生坦言相告,怎么说都是店里的伙计不对,还请放心,日后我定然不会再让他找李先生麻烦。”李大成所言,他虽会派人核查,心里却已然信了几分。转头,朝身后人低声吩咐了一句。


    “这事怎么说也是因我们店里伙计而起,这里有二十两银子,还请李先生带为转交给那位阿婆,算是一点心意。”宋清云将二十两银子置于桌上,躬身施了一礼。


    “既如此,那我就替许阿婆谢过宋掌柜了,宋掌柜仁心,上天一定会保佑宋掌柜无灾无病,顺遂无虞。”二十两银子,于许阿婆一家可谓是天文数字,有了这笔银子,祖孙两便可安心度日了,因此李大成并未推辞。


    至于宋朝和,人家实实在在地出了银子,为着许阿婆和小虎,他也得说两句场面话,客气客气不是。


    窗外,纷飞的雪花犹如轻盈的鹅绒,扬扬洒洒的飘落。远处层叠的屋瓦,均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衬的本就不甚明朗的天色,愈发阴沉。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答应了沈桥早些回去,便起身告辞。至于宋朝和与许胜之间的牵扯,与他无关。


    “李先生······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伴随着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李大成回头,见宋朝和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上几分,双唇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不知宋掌柜还有何事?”


    “多谢李先生的祝福,只是这一世无望了。不如,我便用这祝福换个问题,想来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李先生不会忍心拒绝。”宋朝和接过清云递过来的丸药,就着茶水服下,缓了缓才再度开口:“李先生身上定是有些旁人不知的事,正好趁着今日大雪,不如说与宋某听听。” “放心,在下的嘴可是严的很,自当替李先生保守秘密。”秘密两个字,宋朝和说得其轻,目光一直落在李大成身上,探究的意味十足。


    “让宋掌柜失望了,我不过一乡野村夫,能有什么秘密,况且就算有秘密,想来宋掌柜也该尽知了。”李大成一片坦然,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叫人看不出喜怒。


    宋朝和之所以如此,想来还是记挂着刚开始被压了一头的事,想扳回一酬。只是他本就是李大成无疑,人谁来看也看不住内里早已换了人。死而复生,还重生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就算他真的说出来,恐怕也没人信。


    眼下,宋朝和无非就是炸他,他的身份底细早就被人查清楚了,若是真有什么发现,宋朝和也不会明目张胆的问他。


    原本,他并不想卷入宋朝和与许胜的牵扯中,因此从未深思,现在却有了几分头绪。


    宋朝和气质清贵,一身的书卷气,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不凡的教养与底蕴,必然出身高门大户。


    以宋朝和的家世地位就算行事有所偏颇,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到他们这个小地方。究竟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许胜手里,才会如此紧张防备。


    家世不凡,又不缺银子,那能被人拿捏的无非就是一个情字。宋朝和已过弱冠之年,却未娶亲,但凡门第显赫些的人家,家中子嗣的婚事早早的便定下了,怎会耽误到这个时候。


    看来这个宋掌柜还真是被一个情字难住了,该是心仪之人见不得天日,或是与世俗不容,这才被许胜要挟至今。


    李大成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不显,不愿再与宋朝和周旋,起身告辞,“宋掌柜身体有恙,我就不多叨扰了。”


    见人要走,宋朝和抿了口茶,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李先生过于自谦了,既然不愿说,那在下也不便勉强。只是听闻李先生早已成婚,夫妻恩爱,不知令夫郎可否知晓些什么?” 几番交手,他都落了下风,如今终于在李大成脸上看见一丝情绪,宋朝和好心情的端起茶盏,慢慢的抿了一口,似乎连心脏处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我们夫妻一体,并无秘密。难得宋掌柜对我如此关心,我自得有所回报才是,不知宋掌柜心里装的人还好吗?”


    这话一出口,宋朝和的神情瞬时就变了,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不知是否受了惊吓,撕心裂肺的咳嗦声止都止不住。


    “公子,您别急,喝口茶压一压,要不要请答大夫过来看看·····”宋清云心里也是一惊,给自家公子顺气的手都是抖的。他们从府城过来,公子与苏公子的事几乎没人知晓,连苏府中人也只是觉得公子与苏公子同窗情谊深厚,比旁的人亲厚些,眼前这个人连清河镇都没出过,怎么会知晓。


    宋朝和接过帕子掩面,再移开时帕子上已然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鲜红,看向李大成的眼神里戒备中带了几分戾气。


    话都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触及沈桥,李大成也不再隐忍,收住脚步,转身又坐了回去,对上宋朝和的目光丝毫不惧,还颇有兴致的从盘里挑了块糕点,拿起就往嘴里送。


    “宋掌柜挑的地方果然不错,茶点都比别处好吃些。”


    “公子,您别动气,仔细着身子。”宋清云一面递上茶水给自家公子漱口,一面给人顺气,看向李大成也是满满的不善。


    “清云,你先出去。”宋朝和扶着桌面平息片刻 ,额上已然沁出一层薄汗,开口的声音都有些抖。


    “公子,您······”他家公子本就病着,他自然不放心两人独处一室,万一要是李大成起了歹念,先一步动手,那他家公子怎敌得过。


    “无碍,清云,李先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宋朝和摆摆手,态度十分坚定。


    第197章 隐秘 二


    屋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静,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两人相对而坐,却无一人言语。案几上的香炉静静地吐出袅袅轻烟, 曾经炽热的香柱已燃了一半,留下炉底堆积起的一层沉甸甸的香灰。


    半晌, 还是宋朝和沈不住气,率先开口:“据我所知, 李先生该是从未出过清河镇,怎会对我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可别和我说全是猜测。李先生自诩一届乡野村夫,该是没有这份心计谋算的。”


    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宋朝和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对面的人。单看外貌便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只不过衣着稍好些,有个谋生的手段,日子比寻常的农户好些罢了。可只凭只言片语, 前后勾连一番,便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这份心计绝不会是一个乡野莽汉所有的。


    看样子他手下的查探, 还是不够详尽, 此人绝不简单, 虽然和府城没有牵扯, 但也绝不是表面粉饰的这般憨厚老实。


    许胜自然也不会把要挟他的把柄告诉别人, 那么刚刚便是试探。眼下宋朝和已然反应过来,可也晚了, 如今他的反应,已然做实了对方的猜测。


    “宋掌柜说笑了, 以宋掌柜的家世、年纪,虽未成婚,但有个心悦之人不是很正常吗,何来谋算一说?”李大成没接他的话,轻巧的避了过去,宋朝和话里试探的意味十足,却也做实了他的猜测。


    所谓关心则乱,反正眼下着急的又不是他,这位宋掌柜既然拿沈桥来要挟他,他动点心思也无可厚非。


    闻言,宋朝和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冽,仿佛带着冰碴儿,“李先生这么说,就不怕今天出不了这个门吗?”


    “宋掌柜连许胜都容的下,又怎么会对我下手呢?”李大成倒是不惧,许胜能拿捏着把柄威胁宋朝和讨要好处,还成功了,可见这不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否则许胜也活不到如今。


    被人戳中了心思,宋朝和也不再端着,重新靠在椅背上,无奈的勾了勾唇角,从小就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自认为心计谋算都是上乘的,谁知今日却落了下风,也并非今日,对上李大成,好像他一直就没赢过。


    此人身上定有旁人不知的秘密,单说这份看透人心的本事,没有经年累月的历练,根本就不可能。两次交锋,他的底细让人家摸了个透,却连人家的一点皮毛都没探出来,他还真是大不如前。


    宋朝和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李先生还真是聪敏多谋!”


    “比不上宋掌柜智才多思,不过,万事太过多思不一定是好事,平白增添出好些烦恼,若有空闲,宋掌柜还是先保重身体为好。”宋朝和的脸色实在是太差,痴情和执念有的时候比毒药还要损人身心。


    “宋掌柜想知道的,今日我已言尽,出了这个门,便当我们从未见过。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无意于牵扯其他,宋掌柜尽管放心。”李大成不愿与他多过牵扯,耽误的够久的了,既已经说透,便没有多留的必要。


    宋朝和双眼微阖,长长叹了一声,开口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相识即是缘分,我在这清河镇也没什么说话的人,外头风雪交加,赶路不便,李先生不如再喝上一盏茶。”


    见对面的人卸下了伪装,李大成也没急着走,杯里的茶都凉透了,他将两杯茶都倒进一旁的茶盂里,又重新斟了两杯新茶,才慢慢道:“我怕我喝完这盏茶,真出不了这道门了。”


    “李先生不是都做出选择了吗,现在担心,可晚了点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宋朝和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放松。


    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太久了,他未和任何人提过。刚刚的话也不算假,他在清河镇确实没有相熟的人,除了清云,甚至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不知为何会选择同李大成说,两人之间过两面,还都在互相试探,实在称不上熟念。


    许是压的实在太难受了,又或许是他时日无多了,就算被人知道了,只要他一死,对那人也造不成什么影响了。总不能带着这么大的包袱,到地府去。


    “李先生可曾有心悦之人?”


    “宋掌柜莫不是忘了,我早已成婚,若无心悦之人,怎会成家立室。”提起沈桥,李大成脸上不经意流露出一抹柔情。


    “李先生还真是好福气,能得心爱之人为妻!”有情人能成眷属,朝夕相伴,怎能让人不羡慕。


    天底下,有多少夫妻是两情相悦才修成正果的,平民不百姓娶亲无非为了过日子,延续香火。高门大户更多的是利益牵扯,姻缘岂是自己能做主的,到头来能落个相敬如宾都算好的,哪里有一分真情。


    “宋掌柜家世不菲,若有心悦之人,尽可上门提亲,以宋掌柜的家世样貌,定然不会有人拒绝。”


    这话一出,宋朝和脸上的神色便暗了几分,面上不禁浮出一丝苦笑,“李先生还真是记仇,不过是用令夫郎要挟了一次,到现在还要往人心上捅刀子。”


    “李先生明知我心中所想之人,求而不得,何苦还要出言挖苦?”


    空气中静止了片刻,只余炭炉里燃爆的响声,李大成没说话。好一会儿,宋朝和才慢慢开口,声音里皆是苦涩,“若是心悦之人,于世不容呢?”


    一句话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语毕便是止不住的咳嗦,连带着心脏处撕扯着疼的厉害。


    “何为与世俗不容,只要两人并未婚嫁,又有情在,于旁人又有什么关系?”李大成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从小接触的都是婚姻自由的关念,反倒没这么多顾忌。


    “只要并未婚嫁,又有情在,便可于旁人无关·······”宋朝和口中反复的念着这句话,脸上似笑非笑,眼中又似含着泪,神情极其复杂。


    宋朝和思绪有些飘忽,记忆里满满都是那个人,出口的话并不怎么有条理。李大成也并未出言打断,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尽职的听众。


    宋家在府城乃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世代经商,积年累月的经营,到了宋朝和这一代,说一句富甲一方也不为过。


    这样的家世,自然该是顺风顺水一辈子。可高门大户,旁人瞧着光鲜,却不知里面的腌臢事也多。


    宋朝和身为家中嫡长子,生母早逝,自幼身体孱弱,又患有心疾。一个三灾六病的嫡子,自然入不了宋家主的眼。


    男人生性薄情,身为一家之主为了家族的延续,自得权衡利弊,很快宋家又迎娶了新主母。宋朝和便显得有些多余,毕竟是嫡长子,宋家也并未亏待他,金尊玉贵的养着,左右不缺这点银子,大家族重名声,自然不能在这上头,让人拿住。


    宋朝和从小便清楚自己的位置,他活着便是宋家的富贵闲人,死了怕是也没人在乎,旁人只会说一句,宋家大公子福薄。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如一池死水,平静无波,不好也不坏。


    直到十岁那年,一尾多彩的锦鲤,落入池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在园子里,被不知谁带来的花猫抓伤了,跌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别的孩子都在笑,只有苏瑞推开众人,将他扶起来,带到花厅里处理了伤处。


    那一天宋朝和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人就像一道光,撕开了一道口子,给他满是阴霾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希望。


    苏家虽同样经商,但因苏家大房在上京为官,这些年家里小辈,多也有科考种第,在各处为官的。因此家里对小辈的学业尤其看重,家里设有书塾,凡家中小辈,均可入学。


    自那日之后,宋朝和便入了苏家的学堂,因着身子不好,他开蒙晚,学业上有不懂的,两人便在一起切磋。不久之后,苏瑞便以他身子不好,来回奔波太过折腾为由,邀他住进了苏家。


    他就住在苏瑞旁边的院子,日复一日,两人朝夕相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苏瑞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不敢和任何人透露,全部积压在心里,连清云都没说过。许是忧思太重,他的心疾也愈发严重,中了秀才后,便再无缘科考。


    苏瑞自幼聪慧,性子又稳重,与学业上也肯吃苦,他离开时苏瑞已然考中了举人,不知有没有有继续科考,成家立室······


    说到此处,宋朝和脸上难掩苦涩。原本他想着就这样静静地在旁边陪着,等苏瑞成婚那日,自会离开。


    谁知上天不肯容他,苏夫人不知怎么看出些端倪,找他谈的那日,正是谢师宴的前一日。苏夫人那样温婉和善的人,带着一脸的为难,即使发现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了别的心思,依旧小心的措辞,生怕伤了他,他哪还有脸留下。


    他落慌而逃,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两年了,原本以为时间能冲淡的情意,却如陈年老酒俞久愈浓。


    思念每晚都如蚀骨的毒药般,啃噬着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第198章 隐秘 三


    风雪漫卷, 掠过檐廊,拍打着窗扇,呼呼作响。屋里点着上好的炭炉, 倒是丝毫没受影响。


    宋朝和说完,打量着李大成脸上的神色, 见他没有一丝的轻蔑,暗暗松了口气。


    “宋掌柜刚刚还言我痴情, 我看宋掌柜也不妨多让!”茶炉里的碳已燃的差不多,李大成又添了几块进去,才悠悠开口。


    压在心里的话只说出来,心里也轻快不少,宋朝和也不在乎他的挪揄,怼了回去,“李先生当真是锱铢必较,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彼此彼此!”


    这话一出,连宋朝和苦涩的脸上, 都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李先生既听了我的故事,不打算帮忙参谋参谋吗, 莫不是想白听?”


    李大成笑了笑, 不答反问:“宋掌柜该是回过一次府城, 不知是否见到心中所想之人?”


    宋朝和有一瞬间的错愣, 马上反应过来, “李先生怎知我回过府城?”


    他回府城的事几户没人知道,为了隐藏行迹, 特意添了银子,跟着外来贩茶的商队一起入的城, 只呆了一日,也并未与以往相熟的人接触。


    既然已经坐下了,李大成也不卖关子, “宋掌柜是两年前从府城离开的,许胜却是去年才回到清河镇的,想来是在府城时,叫他拿到了把柄。”


    再次打量眼前人,宋朝和不禁有几分钦佩,观人于微,心思细腻,若不是出身乡野,说不得真能闯出一番名堂。


    李大成见人摇头,淡淡道:“两人的事,宋掌柜连人都没见过,甚至对方都不知你的心意,你在此愁苦,且不是庸人自扰?”


    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若一方真无意,死缠烂打无用。若是两方都有意,即便前方艰难险阻,也总得闯闯试试,才对的起自己。


    总有人,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在对方并不知情时,牺牲自己默默付出,到头来还要说一句,为了你好。关键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意义。


    若是这位苏公子也有意,那么爱人不声不响的远走,毫无音讯,这位苏公子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


    他活了两世,心境也通透不少,人生短短数十载,还要分成昼夜,再除去杂七杂八的事儿,所剩的时间实在不多,没必要把时间都用在试探或是拉扯上。


    “若是早些遇见李先生,兴许我还有机会,只是现在太晚了。”苏朝和苦笑一声,带了些惋惜和嘲讽,“我离开时家里已然为他定下了亲事,两年了,想来他早已经······”


    想来早已经成亲了,后面的话,宋朝和说不出来,即是心里已经默认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这副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日子有个念想,也好过些。


    “宋掌柜可想过,你心心念念的人,也许同样记挂着你?”


    李大成的话如同一个惊雷,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宋朝和从来没有,也不敢有这种设想,苏瑞那样的天之骄子,自然值得更好的姻缘。有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若他是个双儿,两人之间,是否有一丝可能。


    偏他是个男人,注定与世俗不容!


    “与其在这自我伤怀,宋掌柜不如回去看看,就算不能当面说清楚,好歹也看看对方的处境,也许那位苏公子的日子同样艰难呢?”


    所谓当局者迷,身在其中的人,往往受过多的主观意念左右,反而看不清全局,倒不如局外人看的清楚。


    同样身为男人,李大成自然了解男人的心性动机,按照宋朝和所讲,这位苏公子恐怕早就动了心思。否则,两人间若真的只有怜悯,何至于做到此。


    “宋掌柜饱读诗书,当知堵不如疏,许胜如今只是谋些钱财,要个住处,你或许还应负的起。日后他若是有更大的图谋呢,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大成给自己添了杯新茶,喝了一口,满意的在宋朝和脸上看见几分紧张,才继续开口:“宋掌柜出身不俗,那位苏公子也是家世显赫,所谓树大招风,想来府城里,难免有与两家不睦之人,许胜若是拿着这个把柄,去找那些人换取更大的利益,宋掌柜又该如何?”


    “那位一次中举,仕途大好的苏公子,顶着这样的污名,又该如何自处?恐怕连带着苏、宋两家,都会抬不起头来,日后的经营又该如何?”


    “高门大户,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怕两家这些年的经营尽数都毁了。宋掌柜不会不知其中厉害,否则也不会把许胜带回清河镇,放在眼皮子底下。”


    “纸里包不住火,如今安似安稳,难免哪日不会多出有心之人。宋掌柜可以不在乎宋家,却不能不顾苏家,这个隐患久留,绝非好事。若想解决此事,怕是宋掌柜便逃避不得了。”


    宋朝和愣了一下,依着两人刚刚的交锋,他知李大成心思深沉,绝不是能轻易套出话的性子。即说道此处,他原以为李大成虽不会应付了事,但也不会剖析的这般详尽,言之如此深切。


    这些话他也想过,在许胜找上来的那一日便想过,只是没有想过这么深入详细。之所以把人留在身边,也是存了就近监视的打算。若是有朝一日许胜真起了别的心思,就算他和着手上沾了人命,也不能让苏瑞蒙上污点。


    只是他从没想偌大的苏家,也没敢想苏瑞对他是否也有情谊,往昔两人相处的画面一面面浮现在眼前,若是苏瑞同样与他一般,那······


    不可能,苏瑞已然要成婚了,他回府城那日亲眼所见,苏家成箱成箱的聘礼往外抬,连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句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是因此他醉了酒,这才让许胜抓到了把柄。


    李大成的话,让宋朝和又起了一丝松动,即使不能当面讲清楚,就算只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他总得亲自确认一下。


    至于许胜,怕是不能留了,有一句话李大成说的对,堵不如疏,只堵不疏,早晚有一日恐酿成祸患。宋家已经烂透了,连他娘的死都有蹊跷,他是不在乎宋家,可却不能不在乎苏家。至于怎样解决许胜,还得细细的思量一番,不到必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沾染上人命。


    李大成见他似是想通了,才悠悠道: “我不过一乡野粗人,眼界见识自然比不上宋掌柜,大雪天相逢也是缘分,闲聊几句,全当是解闷了。即是有缘,我便赠予宋掌柜几句,有些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前进一步,也许会有另一番光景也说不定。”


    “李先生所言甚是,雪日相逢即是缘,我也不探究李先生身上的隐秘。也同样劝上一句,以先生的才情,不该在这乡野之地埋没了。”没了一开始的试探,宋朝和这句是真心实意。李大成绝非凡人,这样的人穿梭在市井间做点小生意,太可惜了。


    “宋掌柜当知人各有志,过些平淡的小日子,与夫郎白首一生,便是我唯一所求。”


    轻烟袅袅,两人碰了碰手中的杯子,倒是难的和谐,没了一开始的剑拔弩张。


    宋朝和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轻轻的递了过去,“我知李先生高洁,就算是千两黄金,李先生也不会收。这玉佩上有我的印记,他日若是有任何难处,只管来朝和斋,我在与不在都是一样。”


    玉佩莹润通透,雕刻精巧,瞧着就不是俗物。李大成笑了笑,却没接,“不过是雪天有缘相逢,一块喝盏茶闲聊两句罢了,怎好领受宋掌柜如此重礼。”


    一开始他便没打算以此来换取银子,眼下自然也不会。宋朝和人不坏,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这其中若没有许胜,他们根本就凑不到一块,该说的话说了,两人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日后自然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何必再有牵扯。


    天气不好,街巷上比起往日清静了不少,即使有路过的行人,也均是掩着口鼻,脚步匆匆。


    将所有东西都买好后,李大成便匆匆往回赶,路上的雪比早上来时还要厚,好在踩的人少,并没有结冰。虽然积雪松散,拉着车得费些力气,倒是不用担心打滑。


    风雪实在太大,寒风呼啸掠过林子,发出瘆人的响声,打在人脸上,像是刀子划过一般,刮的生疼。李大成只露出两只眼睛,饶是他体力上佳,这会儿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在茶楼耽搁了会儿,加上路上不好走,他回到村里时候已近申时,晌午没来得及吃饭,只在茶楼里吃了两块点心,这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正想着回家先做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就听得村口一阵吵闹,离近了才看见赵荷花也在其中。


    看来今儿出门是真没看黄历,什么糟心事都遇的上,没有心思听他们吵嚷,李大成调了个方向便往家走。他出来一日,这会儿还不回去,想来沈桥该忧心了。


    第199章 安家置业


    风雪直至夜里, 才堪堪止住,院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足足有不到三尺深。虽说雪是停了, 可这天儿还是冷的紧,北风卷着雪粒子刮的呼呼作响, 夜里听着还有些瘆人。


    李大成将卤好的肉装好,将灶房收拾妥当才回屋, 眉毛上都挂上了白色的冰霜,整张脸被冻的通红。


    沈桥连忙打了热水给他洗脸,“快洗洗,一会儿再泡泡脚,别染了风寒。”


    接过夫郎替过来的布巾,擦了把脸,在沈桥脸上捏了一下,才叹了口气道:“李家又出事了,抬棺的人路上出了岔子, 有个人摔伤了腿,还有两个人受了点儿轻伤。”


    “今儿这大雪天,往后山去, 路定然不好走, 那人伤的重吗?”沈桥往木桶里到了热水, 想着他奔波了一天, 又往里放了一个药包。药包里都是些温热的药材, 还是年前拿药时特意抓的,虽不贵, 但祛寒的功效确实不错,他都分成小分, 缝制成药包,用着也方便。


    木桶里放满了水沉得很,李大成舍不得让夫郎受累,自己端起木桶往里屋走,“腿摔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得有几个月下不了地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帮沈桥除了鞋袜,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沈桥刚刚都泡过脚了,拗不过男人的坚持,又乖乖的跟着泡了一遍。听着李大成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唏嘘,出殡的日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归是不好的。况且还伤了人,这眼看着开春就要忙起来了,翻地、播种都是活儿。


    春种可是大事,关乎着一年的生计呢,正是用人的时候,谁家出了这样的事,都跟着着急上火。


    “听周恒说受伤的那几家正和赵荷花闹着呢,吵吵着要赔偿,最后实在没拿出银子,那几家人,把李家稍微值钱点儿的东西都拿走了。”怕把人冻着,李大成扯过一旁的薄被,给沈桥盖上腿,才继续道:“吃了那么大的亏,那帮人自然不会善了,咱还是小心些,这几日把门关好。”


    倒不是李大成危言耸听,实在是李家的状况太差,原本家业就让李清败得差不多了,如今李庆没了,李清被人家打折了腿,还在炕上动弹不得,看病的银子都是借的,手里就还剩下四亩地。


    村里谁家办丧事不得给抬棺的人准备几个肉菜,备上好酒招呼着,偏李家这般寒酸,别说肉菜了,帮忙的人连口热乎的茶水都没喝上。


    李家在村里的名声本来就坏了,人们念着到底是一个村的,人都死了,总得帮衬一下,离得近的便纷纷过去想着搭把手,没想到一上午下来,别说饭菜了,就连一口水都没喝到。


    谁都不傻,见赵荷花这样主事,谁还会登李家的门,到了下午,除了李家本家的,连一个帮忙的人都没了。这冰天雪地的,又赶上过年,在家烤火不好吗,谁还上赶着沾这份晦气。


    就连抬棺的也全是李家本家的,到底顶着同一个李字,碍着情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帮忙,没成想路上出了这样的事。


    大家伙草草的把人埋了,还不等商量医药费的事,赵荷花就先不干了,在村口就撒起泼来,偏说抬棺的人安了坏心,故意要惊动故去的人,闹着要赔偿。


    受伤的人家见她胡搅蛮缠,自然不干,吵吵着就要动手,李家大房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众人跑到家里,差点将东西搬空了,听说连灶房里的铁锅都卸下来搬走了。


    即使赵荷花再怎么撒泼打滚,也敌不过人家人多,眼瞅着家里的东西让人家拿走了,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了。


    闹成这样,人们忙着搬东西还来不急,自然没人帮着找大夫,可怜赵荷花在雪地里活活冻醒了,见着家里空荡荡的,气急攻心又晕了过去。


    听说还是李家大房帮着把人抬到了屋里,和李清作伴,总不能让人真冻死。这一摊子烂事,没人愿意管,将人安顿好,李家大房也走了,丝毫不考虑这母子两该怎么办。


    李庆的丧事办的潦草,赵荷花母子又落了这样的下场,倒是不担心这母子两再兴起什么风浪。别的不怕,李大成就怕李家那群自私的,又想把这烂摊子往他身上推。


    李大成拿布巾给沈桥擦干脚,顺势把人塞进暖好的被子里,“先睡觉吧,小桥,太晚了。”不愿意让沈桥跟着忧心,他并未说的太多。


    熄了灯,屋里漆黑一片,窗外的风声拍打着窗棂,发出簌簌的响声,让人心里总觉着有些不踏实。


    沈桥又往李大成怀里挪了挪,才觉着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实处。自从沈平出事后,他便总觉着心里慌慌的,如今李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更加不安。


    李大成低头在人脸上亲了一下,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夜深了,夫郎不休息,还这般主动,是想暗示为夫什么吗?”


    两人相处的久了,沈桥深知李大成的性子,这种时候多半是逗他的,虽是如此,他还是红了双颊。


    李大成也不等他反应,将人压在身下,便落下一阵细碎的吻。这天儿实在是冷的紧,虽说屋里点着火炉,但胳膊一伸出被子,冷风就只往被窝里钻。这样的天气,李大成哪舍得真做些什么,要是把人冻病了,还得是自己心疼。


    两人亲昵的闹了一会儿,沈桥倒是消散了不少忧虑。李大成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在眉眼处亲了亲,才安心的睡去。


    深冬的寒意,越发加剧,接连多日都是呼啸不停的北风,雪虽然没再下了,风却是没完没了的吹个不停。地上到处都不是不知打哪里吹来的枯枝败叶,衬的有几分萧索。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很快就到了正月初七,虽说还没过十五,年还不算过完,可人总得生活,街市上的商铺基本都开了,连走街串巷的商贩都多了不少。


    李大成送完货后,顾不上买肉,就去了城东。城东有几个牙人,他先前就打听好了,有一位姓赵的牙人,做事公道,口碑信誉都极好。


    牙人一听来人一张口就要买铺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了几分,仔细询问了李大成准备要做的生意。听闻他是要做熟食生意,心里立时有了打算。


    李大成跟着牙人看了三处铺子,其中一处稍大一些,在巷子拐角处,虽说价格要便宜不少,但位置着实不好。其他两处差不多大,都是临街的,价格相差不大,只是周围大多都是商铺,民巷甚少,最近的民居也得穿过五六条街,而且房子多是合租的,他并不满意。


    搬到镇上,原本就是为了方便照看沈桥,李大成便想将铺面买的离家里近些,这样回家吃饭,或是沈桥过来也方便些。若是合租的,人多杂乱,日子久了,难免不方便。


    牙人听了他的诉求,心里倒是想到一处,只不那处民居稍贵些。他上下打量李大成,见他衣着虽干净得体,但瞧着也不是多富贵,因此脸上带了些为难,“这位客官,您想要的倒是有一处,铺子挨着民居极近,只不过那处民居是个大一进的院落,房主只整租。若您和夫郎二人住,怕是有些大。”


    牙人说的隐晦,李大成明白他的意思,问了租金,听闻要五两银子一个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他们这个小镇,房价不算太贵,便宜的只要二钱银子,就能租到一间屋子,好一些五六钱银子,也足够租下一间民房。若是整租带小院的便要贵些,三两银子也差不多能租下一出小一些的,这间房子要价五两,环境位置定然都不错。


    牙人见他能接受,回去取了钥匙,便领着他直奔铺子,铺子位于镇子中间,地理位置自然是没得说。又临街,周围的也都是卖吃食儿,点心铺子、干果铺子之类,食肆也有两家。


    牙人开了锁,细细地介绍着,“这里原先是卖炸货的,虽然不大,但后头有个小院,里头有间灶房,拿来做熟食铺子也方便,都不用怎么改动。外头热闹,只要味道好,价格公道,定是能干的长久的。”


    李大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很是满意,灶房里的东西齐全,锅具都不用置办,也能省去些银子。店面虽不大,到时候收拾收拾,也能摆下两张桌子。询问了价钱,果然比刚刚看的那三家铺子都贵,但这边热闹,就算是价钱贵些,日后也总能赚回来。


    牙人见他满意,又带他看了后头的房子,房子就在铺子后头的巷子里,来回一趟都用不了百十来步。


    李大成随着牙人步入巷子,巷子是条死巷,只有一个出入口,另一端用青砖封了,应该是街角那家点心铺的后墙。巷子里干净整洁,各家门口也并未有杂物堆积,环境比刚刚看的那几处要好。


    “这边住的都是前头铺子的家眷,或是在别处有固定营生的,大多都在这住了几十年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咱们要看的就在前头,这处原是一位教书先生的宅子,后来年纪上来了,思乡心切,回乡养老了,这才空出来的。原是想着卖的,只要要价不低,一直也没找到买主,这才退了一步,想着先租着。”牙人一边给李大成介绍着,一边开了锁。


    进入院落,迎面是一座砖砌的花墙,侧面栽种着一排随风摇曳的竹子,虽已褪去了翠绿的外衣,但仍以不屈之姿随风轻舞。花墙后便是东西厢房,再往里走就是三间正房,中间一间会客室,里侧为卧房,另一侧则被布置成了书房,一侧的书架上,还零零散散的摆着几本书。


    虽说是一进的院落,但这处院子较大,李大成细细的看过,连厢房的面积都不小。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个后院,院中除去灶房外,还有一口水井,大大的方便了日后的生活。


    李大成很满意,虽说有些贵,但也贵的值得。清幽干净,邻里知根知底,小桥住着也舒服。日后若是手头宽裕了,直接买下来,也省了搬家之苦。


    既是看定了,李大成也爽快,立时就定了下来。院子的租金是定数,商讨不了,铺子比定价便宜了五两。牙人见他痛快,脸上的笑都快装不下了,痛快的答应了李大成提出价钱,毕竟半天就成了两笔生意,平常可是没有的。


    铺子是七十两,房子是五两一个月,李大成付了半年租金,一共是一百两。牙人收了银子,麻利儿的就带着他去官府办手续。


    第200章 沈家母子


    李大成拿着办好的文书和租房的契约, 高高兴兴的回了家,想着小夫郎得知自家有了铺面的欣悉模样,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


    还未拐进巷子, 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他眉心一跳,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果然是自家出了事, 门前已经围了一圈人,还不待他到近前,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


    因着李家的事,这几日沈桥都将门关的紧紧的,一来怕李家那帮亲戚过来找事,二来也不愿意让李大成在外面还忧心家里,左右有禾哥儿和吴旺夫郎在,说说笑笑的也不怕无聊。


    今儿李大成临走时和他说过会去看铺子,想着人这会儿还不回来, 这才开门出来迎迎,没成想刚出来,就有两个衣衫褴褛、瞧不出样貌的人扑了上来。


    他吓了一跳, 惊呼一声, 禾哥儿立时从院里跑出来, 走邻右舍听见动静, 也纷纷从家里出来。


    这会儿还没过十五, 他们这有个说法,不到正月十五, 年还不算过完。村里人多在家里,忙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赵婶儿和周家离得最近,听出是沈桥的声音,还以为是李家那帮子不要脸的亲戚,趁着李大成不在家过来讨便宜,紧着过来帮忙。赵婶儿连手里的擀面杖都忘了放下,就冲了出来。


    周恒见是两个乞丐模样的生面孔,还来不及问话,就见一个银灰色的影子,从院里冲了出来,一口咬在了其中一个人腿上。


    起初,大家伙还以为是沈桥养的狗,护主心切,等看清楚那抹银灰色的身影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都是庄稼人,祖祖辈辈又靠着山,狗和狼还是分得清的。


    这青天白日的,村里怎么会有狼,这等凶物!


    况且这头狼一看就格外的凶悍,它的利爪如同锐利的匕首,将其中一人死死地摁在地上,被利爪撕开的皮肉,瞬间涌出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伴随着浑厚有力的啸声,令人心悸不止。


    “崽崽,回来!”沈桥听出惨叫那人正是沈安,忙唤崽崽回来,生怕沈安嚷嚷出什么不入耳的话。


    沈平的事说到底不光彩,何春兰带着沈安寻过来,定是走投无路,又涉及周家,不好让旁人知晓。


    再有他们养着崽崽的事,除了亲近的几家,并无旁人知道。虽说崽崽并不伤人,可到底是头狼,谁见了都会害怕,到时候就怕左邻右舍盛出嫌隙。


    眼下由不得他想太多,见崽崽没回来,沈桥正要再唤,就zh见李大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李大成自然也认出地上的两个人,拍了拍崽崽的头,小家伙冲着两人低吼了两声,才退回沈桥身前,蹭了蹭沈桥的腿,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全然没了刚刚的凶狠模样。到底舍不得诃责,沈桥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


    沈安被崽崽咬了一口,又吓的够呛,此时已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哆嗦着瘫软在地上,身下是一片黄色的痕迹,腥臭难闻。何春兰刚刚也吓傻了,没料到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狼,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许多,挣扎着就去看沈安,那可是他的唯一的指望。


    李大成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沈安的伤处,虽然看着鲜血淋漓,不过也就是皮外伤,只是把注意打到沈桥身上,能不能活就全看命了。


    “我不在家,幸苦大家伙帮忙了,这两人看着像是不知是打哪来的难民,一会儿我给拿点吃的,等人缓过来再细细问问,若是投亲靠友的,正好我也可以帮着去镇上打听打听。”李大成拱了拱手,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并没有点名何春兰和沈安的身份。他们成婚时,沈桥是从镇上的客栈里出嫁的,因此村里人对沈桥的娘家并不知情,也不怕被人点怕。


    何春兰想说话,被李大成冷冷的瞪了一眼,也悻悻的闭了嘴。眼下,沈平是没了指望,她还得指望着沈桥这个扫把星,不敢撕破脸。


    大伙见李大成这么说,便散了,两个不知从哪来的流民,谁也不想沾上关系,周恒和赵婶儿不放心,想着帮把手,便留了下来。赵婶儿的姑娘有了身孕,赵婶儿这些日子正忙着照料,不好沾惹这些腌臢事,李大成便三言两语的搪塞了过去。


    等人都散尽了,李大成才托周恒去村头老吴家借骡子,周恒见他面色凝重,心知不是流民这么简单,也没多问。


    沈安还在地上哀嚎,李大成不顾他身上的伤,直接将人拖进了院里,何春兰踉踉跄跄的扑上来,想护着儿子,被李大成瞪了一眼,这才有所收敛。


    禾哥儿左右瞧了瞧,见巷子里没人,利落的将院门关上,落了锁,想着他们有事要处置,贴心的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何春兰看着凶神恶煞的李大成有些不好张口,转头便把目光投向了沈桥,还不等她开口,崽崽便一脸警惕的低吼上前,将沈桥护的严严实实的。


    沈安的伤处血还没止住,钻心的疼,又见这野兽,吓的直朝何春兰身后躲,母子两缩成一团。


    “桥哥儿,快让那畜生走远些·····我可是你娘······”不待何春兰的话说完,崽崽猛然跃起,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一道银色的闪电。


    它将那母子两压在身下,似是对待在掌控中的猎物般,冷冷地注视着,眼神如同深渊中的两点寒星,闪烁着冷酷而狡黠的光芒。


    何春兰母子吓的大气都不敢出,颤着身子想要往后退,眼神还瞄着沈桥,盼着沈桥能把这畜生喊回去,生怕下一秒那畜生的尖牙就会划破皮肉,将人撕碎。


    再见这母子两,沈桥的心里并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恨意都没有,过去的那十六年好像恍如隔世,如今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大成将崽崽唤了过来,拿了墙上挂着的麻绳将两个人捆了,关进柴房里,才牵着沈桥的手回了屋。从刚才他就一直留意着沈桥的神色,见人情绪并无太大的起伏,才松下心来。


    “吓着了吗?”将人紧紧拥入怀里,随后低头在他的眉心上轻轻印下一吻,李大成才柔声开口。


    沈桥轻轻摇头,环抱男人腰际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明明心里对何春兰和沈安早已淡然,这会儿心里突然又有些难受,一股莫名的酸楚却悄然涌上心头,带着一丝苦涩。好在男人的怀抱宽阔、温暖,很快便驱散了那点阴霾。


    “他们怎么办?”拉着李大成坐下,沈桥却犯了难。两个大活人进了他们家,那么些人看见了,也不能就这么赶出去。这两人牵扯着周家,是个祸患,也不能留在家里,怎么处置都为难。


    “不用愁。”李大成抬手抚了抚小夫郎紧皱的眉心,朝着人笑了笑,才道:“那两人不足为虑,若是小桥还顾念着旧情,我们给些银子,趁着天黑,我连夜将人送走就是。”


    李大成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因此刚刚才托周恒去借骡子,若是依着他的性子,便把这两人打一顿,送回周家去。可何春兰母子和沈桥到底是血亲,虽说过去他们对沈桥多有苛待,可他的小桥最是心软、良善,若真是动了恻隐之心,他也愿意帮这二人一次。


    要是旁的事,不用沈桥忧心,他便处置了。可此事涉及生死,他若是把人送回周家,等着这母子的绝没有好结果。若真如此,就怕此后成了横在小夫郎心上的一根刺。他的小桥身子本就不好,精心养护了这么久,身子还是孱弱,要真是忧思入疾,岂不得不偿失。


    半晌,沈桥抬头,声音虽有些颤,却极为坚定,“要是我不念旧情呢?”


    李大成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闻言,将人揽进怀里,心疼道:“那我便把人送到周家,交给他们处置。”


    沈桥没念过书,可也明事理,抛下过往沈家人如何苛待他的不论,单凭沈家母子因利起了歹意,害死周少爷,便该为做过的事负责,否则枉死的人如何安息!


    既是商量定了,李大成也不耽搁,冬日天黑的本就早,用过晚饭后,趁着外头清净下来,将何春兰和沈安捆的结结实实,安置在套好的骡车上,再拿苫布盖上,旁人也瞧不见什么。


    沈桥放心不下,一直送到巷子口才止住脚步,周家家大业大的,又是这等丑事,至独子妄死,怎会善罢甘休。虽说李大成接连保证,会处理干净,不会牵扯到他们,可沈桥还是止不住忧心,直到连车辙声都听不见了,才转身回家去。


    李大成赶着骡车出了村子,并未直接去镇上,而是拐弯去了后山。后山上有一种草叫牛藤草,因误服后会让人短暂失语,又叫哑巴草。药性极毒,就算放在嘴里抿一下,一两天都甭想说话了。


    尽管现下没有鲜草,干草的效果虽然差些,但也够了。只要把人送到周家,想来周家人不会有这么多工夫,去听两个杀子的凶手辩解。何春兰和沈安都不识字,只要口不能言,便牵扯不到沈桥身上。


    后山一片漆黑,连个人影都不见,只有呼啸的寒风穿过林间,发出滲人的呜咽。牛藤草并不难寻,李大成也没走太远,采够了干草,捡了石头捣碎后,放在提前备好的竹筒中,兑水摇匀后给两人喂下,才往镇上赶。


    周家家大业大并不难找,此时已然上了门。李大成将骡车停在街边,拉着何春兰二人直奔后门,何春兰原想着找沈桥要些银子,没成想又被送了回来,此时顾不得许多,想骂李大成,张口却只能发出些含糊的音节,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把两人放下,直到都远了李大成才掏出先前捡的石子,往门上掷了两下,迅速躲在暗处。守夜的小厮听见动静,一打开门就见地上躺着两个捆的严严实实的人,借着灯笼看清两人的长相,连忙朝身后招呼。


    转瞬,又出来几个小厮,将何春兰母子抬了进去。


    直至门再次合上,李大成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来,寻了停骡车的地方,赶上车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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