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秦书达断亲
秦劲坐起身来, 将放到床里边的炕桌搬到了炕中间。
叶妙将托盘放了上去。
“这是红糖姜汤,你先喝一碗,发发汗。”
深红色的姜汤旁边放着一大盘子肠粉:“这是肠粉, 第一次做,我吃着味道还行, 但不知道这东西顶饱不,若是半晌饿了,我再去煮几个饺子。”
“怎么没把你的端来?”秦劲拿起了勺子, 准备先喝姜汤。
“我的在灶房, 你先吃。”叶妙见他从被窝出来, 只穿着一个原本套在大棉袄里的小袄, 就将他身后的被子扯过来披在他背上。
有被子裹着,当真是一丝儿的寒意都感受不到了, 一碗姜汤下肚,他额头冒了汗。
原本有些昏沉的脑袋这下子清明了。
刚才有些不透气的鼻子也正常了。
他对叶妙道:“你回灶房吃饭去,我没事了。”
叶妙从怀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坐在炕边没动, 只道:“那你尝一下肠粉,看可口不。”
“好。”秦劲拿起了筷子。
半透明的肠粉泡在特制的肉酱里, 一口咬下去,咸香满口,再加上肠粉本身的嫩滑,滋味极好。
虽然酱汁与他上辈子时吃的肠粉不一样, 但味道没的说。
“好吃。”他对小夫郎举起了大拇指。
叶妙松了口气,笑着道:“那这能吃饱不?要是吃不饱, 我现在就去给你下饺子。”
“吃得饱。这东西就跟鸡蛋面糊一样,鸡蛋面糊摊的鸡蛋饼我吃三四张就饱了, 这个米糊做的肠粉我肯定也能吃饱。”
小夫郎觉得肠粉是拿米浆做的,水占了一多半,吃下去后可能只能混个水饱。
真可爱。
他忍不住夹了块肠粉递给他:“来,吃一口。”
叶妙张嘴接了,有些不好意思。
秦劲这个比喻极好,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但他劲哥可别觉得他蠢。
“快回灶房,你吃你的,吃饱了再过来。”秦劲笑着戳戳他的脸蛋。
“好。”叶妙应了,又给他掖了下被子,这才走了。
肠粉味道不错,但天冷,又没有泡在热汤里,因此他吃的很快。
吃完后,肚子饱饱,身上也暖暖的,他干脆又躺到了炕上。
盯着头顶的房梁,他忍不住搓搓手,这种时候应该来个手机,哪怕只能玩斗地主也好哇。
这时,房门推开,叶妙进来了,见他躺着,就去收拾小炕桌:“劲哥,你要是困,就睡会吧。”
“不困。”秦劲摇了摇头。
唉。
实在不行,来本书瞅瞅打发下时间也好哇。
但原身大字不识,他也只能跟着当文盲。
翻了个身,瞧着叶妙麻溜的动作,他扭头看向窗户:“雪还下着吗?”
“下着呢。”
“那待会儿我出去扫一下房顶的雪。”土坯屋不结实,雪若是厚了,很容易将房顶给压塌。
“放心吧,我和阿爹一直盯着呢。你躺着就是。”
话是如此,但身为家里的顶梁柱,哪能真就在炕上躺着,等小夫郎将灶房收拾了回了卧房,他拉着人躺了会儿,半晌时分,他穿上衣裳,搬出梯子去扫房顶的雪。
这时雪小了很多,鹅毛大雪转为了小雪粒,风也停了,估摸着雪不会再下了,他就拿起铁锹开始铲院子里的雪。
把院子里的雪装到板车上运出去,又把院门口铲出一条路来。
等室内光线暗了,安哥儿起身回家。
叶妙挽起袖子,进灶房做晚饭。
上午磨的米浆还剩了一些,他打算用这些米浆蒸一些红枣米糕。
等米糕蒸好,雪彻底停了。夜幕罩在了头顶,但满世界都是雪,院子里反而明晃晃的,不需要油灯就能视物。
雪后的农家小院寂静无声,点着油灯的棚子门口热气氤氲,秦劲弯腰进去,整个棚子里都是缭绕的白雾,空气里也满是米糕的香甜。
叶妙见他进来,立马举起手中盛着米糕的小碗:“劲哥,快来看,很软。”
小碗里的米糕白白胖胖,最中间缀着一颗红枣,瞧着很是喜人。
走到灶前,叶妙掰下来一块递到他嘴边,他张口接住,米香浓郁,甜味不浓,嚼起来很暄软。
“好吃。”他又对叶妙竖起了大拇指。
叶妙得意一笑,也揪了一块放入口中,嚼了之后,他点点头,的确好吃。
他肯定不蠢,这做法他劲哥只教了一遍他就记住了,刚才做的时候,他劲哥在外面铲雪,他全程没有再让他劲哥出言指导。
他记性很好的。
但见识少。
唉。
这一点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从前被困在叶家,如今又整日不出门,想增长见识,只能在梦里了。
晚饭很简单,除了米糕,还有蒸饺,饺子是昨天包的,馅是猪肉白菜的,清淡不腻。
叶妙还炒了碗凉粉,上午的凉粉没卖完,下午宋来娣送来了几斤,傍晚安哥儿回家时他想让安哥儿带回去一块,结果安哥儿摆手拒了。
安哥儿不要,这几斤就得他们自己消化了。
不过,雪落得这么厚,路肯定封了,明日不摆摊,他们终于可以清闲一日了。
晚饭后,夫夫俩洗漱之后回房。
夜很静,炕很暖,昏黄的油灯下,明日不出摊,正适合做些羞羞的事情,只是刚吃饱,不宜做剧烈运动,于是秦劲就慢慢的,将小夫郎折磨的又红了眼眶。
若是搁平日,当小夫郎撅着嘴巴无声控诉他时,他会干脆的给人一个痛快,但今日长夜漫漫,除了这项娱乐,他当真不知干嘛。
于是他还是慢慢的,将时间拉的极长,事后小夫郎没有躺他怀里,而是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他觉得好笑,将人抱怀里又亲又哄,许久才让人消了气。
这么一折腾,天晚了,夫夫俩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两人在炕上待到天色微亮才起床。
早饭后,秦劲去隔壁老院帮忙做淀粉。
冬日里淀粉不好晾晒,但如今有了火炕,可以将簸箩放在炕上慢慢烘,此举聊胜于无。
如今三兄弟储存的淀粉只有两千多斤,这个数量太少了,等过了年,只需要两个月就能消耗干净。
这怎么行呢。
今年太仓促了,他们也不指望做出来的淀粉能撑到明年红薯丰收,可怎么着也得撑到明年夏天吧?
为此,前些天三兄弟又找了垒炕的老师傅,在家里又垒了几个炕,为的就是烘淀粉。
反正柴火不要钱。
至于砍柴时所耗费的那点儿力气,这算什么,挣钱哪有不出力气的?
他们不计较这点儿力气。
只要能多多的做淀粉,再累点儿他们也愿意。
中午,秦劲回了家,院子里只有叶妙和赵丰,安哥儿不见踪影。
“安哥儿今日没来,不知道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要不我去他家看看?”叶妙坐在灶房门口剥小葱,见他回来,便道。
“吃了饭再说。”
秦劲不想让叶妙独自去朱二红家。
叶妙抿了下唇,他其实有些担心安哥儿,自打上次安哥儿说朱二红又拒了媒婆,安哥儿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
大冬天的,又落了雪,朱二红家能有什么事比安哥儿来他家做工还大?
朱二红可是将安哥儿的工钱视为囊中之物,没有大事,绝不会影响安哥儿挣钱。
秦劲看他不说话,知他心思,便道:“若饭后安哥儿还没来,就让阿爹去瞧瞧。”
朱二红不至于对着赵丰犯浑。
“嗯!”叶妙这下子高兴了,重重点头。
午饭是干豆角蒸面条,没有肉,但炒豆角时放了不少猪油,再加上手擀出来的面条很劲道,因此秦劲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饭后,赵丰砍了会儿柴,见安哥儿还是没来,就放下斧头去了朱二红家。
还未走到朱二红家门口,他就看到朱二红家门前围着不少人,隐隐还有争吵声传来,听着像是秦书达的声音,还夹杂着妇人小孩的哭声。
他皱了下眉,这是怎么了?
快步走了过去,这时,秦书达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娘,我把话放在这儿了,你要是不把银钱给我,那今后就别想让我认你这个娘!”
这话刚落,朱二红尖利的声音立马响起:“你敢!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要不是你大哥,你哪能进砖窑挣工钱?!这些年靠着你大哥挣了那么多银钱,现在你大哥只不过多拿了点儿,你就搁这儿吆五喝六的,我白养你了!”
骂完,朱二红也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嗓门盖过了秦书达媳妇孩子的哭声,还一边哭一边骂,说秦书达只靠着自个儿肯定无法进砖窑,且不识一字,她这个当娘的将来只能靠着大儿子,她就算偏心一些,那也情有可原。
这话听得赵丰眉心紧锁,他快步来到院门口。
他往院子里瞧去,只见秦书达站在院中,一张脸涨得通红,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气狠了。
他媳妇站在他身边抹眼泪。
他三个娃站在他身后,咧着嘴巴正嗷嗷大哭。
安哥儿面无表情的站在灶房门口,他靠着门框,一脸淡漠。
而朱二红站在秦书达跟前,右手不住的戳着秦书达的脑门,神情激动。
赵丰忍不住小声喊了一下他身旁的人:“桂嫂,这是什么回事?”
王小桂正看的专注,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便往后看,瞧见是他,有些意外:“丰哥儿,你怎来了?”
王小桂是王秀芹的老姐妹,比赵丰年纪大许多,她当初嫁到五里沟时,赵丰还是个娃娃,因此,见着赵丰,她的称呼依旧是丰哥儿。
不过,现在赵丰与王秀芹成了亲家,与她便是同辈了。
“安哥儿没去我女婿家做工,我就过来瞧瞧。”赵丰解释了一句,而后指了指秦书达:“书达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砖窑的大掌柜清查砖窑的账册,发现做工的人太多,便削减了一些。秦家去了两人,原本该让书达他爹回来的,小存年纪大,比不上壮劳力。”
“但听说是秦书礼运作了一下,让小存留下,让书达回来了,因为书达的工钱不会全部交给他,而小存挣的工钱等于是他的。”
王小桂讲话很严谨,一连用了两个听说。
这真的是听说,她全是听秦书达说的。
这话要不是从秦书达嘴里出来的,她当真不敢信。
说实话,秦书达年年去砖窑做工,这可羡煞了村中的其他壮劳力,冬季活儿少,打零工挣不了几个钱,可秦书达一个冬天能挣一千多文!
一个月挣九百文,通常来说,能在砖窑干两个半月,这么一来,秦书达一人便能挣两千二百五十文,免疫银四百文,最后能落个一千八百五十文。
将近二两银子!
其实她自个儿也羡慕,只恨自家在砖窑没有人脉,不能将她的儿子送进去。
可谁承想,秦书达的工钱,竟是要交给秦书礼三分之一!
一个月交三百文,两个半月便是七百五十文,再加上免役银四百文,最终秦书达能拿到一千一百文。
干两个半月得这些钱,其实也不算少。
但是吧,这是往年的情况。
今年秦书达只干了一个多月便被撵回来了,按照秦书达的说辞,干了四十三天,一天三十文,他一共挣了一千二百九十文。
按照一个半月算,他该交给秦书礼四百五十文,他自己可得八百四十文。
但谁知道,秦书礼提前和砖窑的账房打了招呼,预支了秦书达的工钱,昨日秦书达结算工钱,手里只得了四百四十文。
余下的那四百文,被秦书礼拿走了!
他在砖窑辛辛苦苦干了四十三天,被撵回来时只拿到了四百四十文,进砖窑前他交了四百文的免疫银,这么一来,他只挣了四十文!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他不敢在砖窑闹,昨日就去砖铺找秦书礼,结果秦书礼不在,因着下雪,店中生意冷清,秦书礼就告了假,回村歇一日。
秦书达没见着人,只能先回村。
昨日那么大的雪,路极其不好走,有的地方的雪都埋到他大腿处了,好不容易回了村,他整个人快被冻傻了。
他便先回家,今早上才来老院子这边找秦书礼讨钱。
结果秦书礼不出面,全程由朱二红冲在前面骂他白眼狼。
“你说说,同样都是亲生的,至于偏心成这样吗?”说道最后,王小桂不住的摇头。
她是理解不了朱二红的脑回路。
赵丰也理解不了,他听的瞠目结舌。
他知道秦书达需要给秦书礼交银子,可没想到秦书礼还能做的更绝情,让秦小存留在砖窑将秦书达撵回来,还又将秦书达的工钱预支走。
这是亲哥能干出来的事吗?!
就在这时,朱二红的叫嚷声还在响着:“现在问你大哥要钱是吧?那你把你这些年在砖窑挣的银钱都还回来!没有你大哥,你一文都挣不到!”
赵丰:“……”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这话实在是令人生气!
他一个外人都如此气了,秦书达这会儿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秦书达心口起伏的厉害,但他没有说话。
他明白他娘的意思,他大哥完全可以找其他人进砖窑,其他人若是进了砖窑,那交给秦书礼的银钱只会更多!
秦书礼只拿了他三百文,这已经是看在亲兄弟的份上了,他得知足!
这便是之前他不去砖窑做工,朱二红骂他的话,他当时昏了头,竟觉得这话有理,觉得秦书礼这个大哥虽然不怎么样,但对他这个二弟还是有几分兄弟情的。
再加上他需要工钱,于是最终收拾行李去了砖窑。
可事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兄弟情?
笑话罢了。
他一厢情愿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成,被秦书礼拿走的那四百文,就当他还了兄弟情意以及养育大恩。
他转头朝院子外走去:“我这就去请村长过来,我要断亲。”
秦书礼这个大哥,他不认了。
朱二红这个亲娘,他也不认!
秦劲家。
天色已晚,饭桌上,叶妙和秦劲听赵丰讲述具体的经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秦劲问:“阿爹,真断了亲?”
赵丰傍晚才回来,在朱二红家待了一下午!
“断了一半。与秦书礼断了,与朱二红没断。”赵丰道。
严祥觉得朱二红虽偏心,但好歹将秦书达拉扯大了,没看安哥儿都没和朱二红断亲吗?朱二红待秦书达还是要比安哥儿好的。
再者,真断亲了,对秦书达也不好,大晋以孝道治天下,朱二红可是秦书达的亲娘,朱二红完全可以去县衙告秦书达不孝。
朱二红对秦书达谈不上虐待,那绝对一告一个准。
为了秦书达好,严祥不允许断亲。
至于秦书礼,虽说这几年秦书达是沾了秦书礼的光挣了些银钱,可当年秦书礼要读书,秦书达和安哥儿一样,当牛做马的干各种活计,秦书礼能安稳坐在私塾里,那绝对有秦书达的功劳。
互不亏欠,那这亲就断了吧。
反正只是兄弟,谈不上孝不孝。
“村长的话有理。”听完赵丰的解释,秦劲轻轻点头。
他支持严祥的决定。
以朱二红的性子,说不定真能干出去县衙告状的事儿。
唉。
秦书达和安哥儿也太倒霉了,竟碰到这样一对极品。
翌日,安哥儿照常来做工。
没了秦书达的那份收入,朱二红对安哥儿的这份工很是重视,一日十八文,一个月便是五百四十文,这个数字比从秦书达手里拿到的还多呢。
对于断亲一事,安哥儿没有多言,但他的情绪比前些天更低落,也更不爱说话。
叶妙有些心疼,安哥儿多好的人,不该承受这些。
腊八这日,晚间,待上了炕,叶妙没有如往常那般往秦劲怀里扑,他皱着小脸道:“劲哥,要不你去找谷哥说说吧?安哥儿一日比一日消沉,太可怜了。”
秦劲脱了大棉袄,正准备往被窝里躺,闻言有些诧异:“有朱二红秦书礼在,谷哥不会同意的。”
“安哥儿能拿捏这两人的。”说着,他抓住了秦劲的手,摇晃着道:“甭管成不成,你去说一下嘛,我实在是不忍看安哥儿这个样子。”
“……好好好。”秦劲只得应下。
正好,今日是腊八,他摆摊时碰到谷南了。
谷南回娘家了,但中午收摊时没见着谷南从城里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留宿娘家了。
若是没留宿,那明日下午他去王家走一趟。
腊月初九,天气极好,大集上的人多了些,中午,秦劲正要收摊,谷南推着儿童推车从城里出来了,儿童推车上坐着云哥儿。
他有些意外,怎么又把云哥儿带回去了?
对着谷南招了招手,他让秦文等他片刻,而后他与谷南移步,确认秦文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便开口将安哥儿的情况说了。
谷南是见过安哥儿的,安哥儿去过他夫家买豌豆,他对安哥儿印象很深。
一是因为安哥儿的相貌,二是因为安哥儿的确干活麻溜,扛麻袋时力气不输他男人。
只是,安哥儿的家人……
说实话,他一个外人听着都生气!
“那朱二红秦书礼一心想让安哥儿攀高枝,岂能让他们如意。”他皱眉道。
“嗯……或许,他们会怕栋哥?”秦劲道。
谷南没有言语,思忖好一会儿,才道:“我明日去你家买点吃食。”
唉。
他那个兄弟,实在是不会照顾孩子,他为了让云哥儿能与他多处处,就硬着心肠一个月都没回娘家。
昨日腊八,他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回去了。
结果问了他老娘才知道,这一个月里,父子俩的关系没有任何进展,而且,好不容易让云哥儿跟着他睡了一晚,他还把云哥儿给照顾的受了风寒。
更关键的是,前日就又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家!
生气。
说实话,以安哥儿的条件,哪怕是搁今年夏,他都会一口回绝,绝不考虑,但现在,他实在是没脾气了。
他迫切需要一个弟媳或弟夫入住娘家!
“好。”秦劲大喜,忙点头。
“上次说要给云哥儿做糯米团子,要不再做一次?”
“成。”谷南点了头。
于是,初十下午,谷南赶着牛车来了秦劲家,他到时,糯米团子还未做好,秦劲与叶妙在灶房里忙活,安哥儿正在用脱粒机给玉米脱粒。
他便坐在安哥儿身边,与安哥儿闲话家常。
安哥儿不知他的目的,也敬着他的身份,他问什么便答什么,两人正聊的愉快,突然,朱二红出现在了院门口。
“娘,你怎么来了?”安哥儿从小板凳上起身,朝着朱二红走去。
自打上次秦劲用时辰工将她气走,这期间她再未登门过。
“我怎么不能来?”朱二红笑的和善:“小劲呢?我找他有事。”
安哥儿心中警惕:“你找劲哥什么事?”
“你这孩子。”朱二红心中不喜,很想变脸,怎么防她跟防贼似的!
但想到接下来的事,她忍下怒火,笑着道:“我找他要你的工钱。”
“他当初不是说,等你出嫁时要将你工钱给你吗?还会给你包个大红封,正好,我给你说了门亲事,他该兑现他的话了。”
“什么?!”安哥儿脸色大变。
媒婆什么时候又登门了?!
第042章 安哥儿断亲
“你给我说了门什么亲事?!”
秦安如临大敌, 双手下意识握拳。
“你这幅模样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打探的份?你先回家去。”朱二红有些掩不住怒火,一张老脸板了起来。
“二婶这话说的不对, 就算是盲婚哑嫁,可你已经将亲事定下了, 那怎么着也该让安哥儿知道你定的是哪户人家吧?”
秦劲听到动静,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笑。
但叶妙关心则乱,哪里还顾得上虚假的客气, 他瞪着朱二红道:“二婶, 定亲这种大喜事, 合该让所有人都知道才是。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难道这门亲事见不得人?”
叶妙这话极不客气, 朱二红听了,像是脚下生了铁钉, 立马叫嚷了起来:“什么见不得人!安哥儿的亲事,有你说话的份?”
“怎么没他说话的份?他可是安哥儿的东家。现在家中长工要成亲了,他这个掌柜夫郎难道过问不得?”
秦劲收了笑,语气冷冷的怼了回去。
若是论亲疏, 那他和叶妙远远比不过朱二红这个亲娘,隔了一房, 他们没有插手安哥儿亲事的道理。
但是,他们夫夫可是握着安哥儿的工钱!
果不其然,朱二红听懂了他的威胁。
朱二红脸拉的更长:“小劲,你是不准备结算安哥儿的工钱了?”
“若安哥儿真要成亲, 那我绝对一文不少的给他,可你现在语焉不详, 我哪知道他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
“成亲还能作假?你要是不想结算,那咱就去城门口让过路的父老乡亲评评理,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朱二红可不怕秦劲。
当初她肯答应秦劲苛刻的条件,是因为她早就想好了怎么讨要工钱!
敢不给她,她就让秦劲的生意做不下去!
秦劲闻言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正要张口,但安哥儿突然开了口:“你要是敢影响劲哥的生意,那我就去砖铺闹,我让秦书礼在砖铺待不下去!”
这一句话,安哥儿已在心里憋的许久,此刻终于讲了出来,可谓是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他狠狠瞪着朱二红,眼眶里已经有泪珠在打转。
秦劲不肯给工钱,妙哥儿直言见不得人,可即便如此,他这个亲娘也不肯吐露到底定了哪户人家。
这说明的确见不得人。
还是特别见不得人的那种。
但凡有一处优点,他这个亲娘就能夸得天花乱坠,现在一字不言。
呵。
最后一点期望彻底灭绝,他瞧着朱二红,身子微颤。
但几秒钟后,他脸上突然露出笑来,是好事呀,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再不用日日憋闷。
他可以放任心中那把火肆意的烧了。
他笑着看朱二红跳脚,冲过来挥手要打他。
他伸出手,精准的抓住了朱二红快要落下来的巴掌。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你敢!”
朱二红挣脱不开他的钳制,但怒急攻心,她一时间竟骂不出太多的词儿,只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他,恨不能活撕了他一般。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不让我活,那大家都别活了。”
安哥儿脸上的笑更多:“我现在就去砖铺,我要当着砖铺掌柜的面好好问问秦书礼,看他将我卖到了谁家!”
说罢,猛的推了朱二红一把,将朱二红推的跌倒在地,他大踏步的朝院门走去。
朱二红脸色大变,顾不上疼和骂,立马起身去追他:“秦安!你给我站住!”
安哥儿理都不理,径直出了院子。
朱二红跺跺脚,忙追了上去。
秦劲叶妙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看向了一旁的谷南。
谷南被这走向震得有些愣,他今日是来相看安哥儿的,结果竟撞见朱二红卖人,回过神来,他立马往外跑:“我也去瞧瞧。”
安哥儿能不能压制住朱二红秦书礼,是他最重要的评判标准。
今日之事对安哥儿来说是剜心之痛,可对他而言倒是一个好机会。
亲眼所见,可比媒人那张巧嘴令他安心。
“我们也去瞧瞧。”秦劲和叶妙也往外跑。
等两人出去时,安哥儿已经走到了老院门口,而朱二红手里抓着一根手臂粗的烧火棍,正追着要打他。
“安哥儿小心!”叶妙惊呼。
安哥儿早有防备,他虽闷着头走,可他知道朱二红不会善罢甘休,听到叶妙的惊呼,他扭头看了一下,正好瞧见朱二红举着棍子要敲他。
他往旁边一闪,躲开朱二红的棍子,而后猛的往前两步来到朱二红跟前,一把就将朱二红手里的棍子夺了过去。
“你这个白眼狼,疯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今天非得打断你的腿!”朱二红气极,又扭头去寻趁手的工具。
瞧见老院大门旁的干柴堆,她冲了过去:“敢打你大哥的主意,我扒你了的皮!”
“他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书达,他去给砖窑的管事儿赔笑脸,为了你的亲事,他今日又告假回村,他为你们做这么多,你们却是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想到前些天非得断亲的秦书达,朱二红只觉得脑袋被气的一胀一胀的。
他们娘俩谋划这些,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可瞧瞧这两个白眼狼!
她发了狠,抓了根比刚才更粗的棍子,她今日必须把安哥儿打服了,打的安哥儿再生不出反骨!
她气势汹汹的朝安哥儿走去:“今天我非得打死你!辛苦为你寻了门好亲,你倒好,竟想毁了你大哥,早知你有这么歹毒的心思,我就应该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窑子?
即便整个人已经麻木,可这两个字,还是狠狠让安哥儿心中一痛。
但随后他笑的更厉害了。
原来他得感谢他这个亲娘还留着一份亲情,虽将他卖了,但没把他卖到窑子里去。
他扬起棍子,敏捷的躲过朱二红的粗棍子,而后将手里的棍子狠狠敲在了朱二红腰上,他脸上还是笑着:“好啊,原来他在村里,省得我跑县城了,今天咱们仨谁都别活了。”
伴着这话,他不顾朱二红的嚎叫,第二棍又打了下去,这一次不只是腰了,他劈头盖脸的敲了下去。
打第一棍时,他下意识避开了要害,虽打算豁出去,可他到底只是一个乡下小哥儿,哪怕发疯,心底也藏着胆怯。
他害怕他发疯之后无人敢娶他。
他也被上次严祥的话吓着了,怕朱二红去告县衙他不孝。
他一无所有,但他对未来,始终存着一丝期待。
他想活。
他想活着!
他想离开这个家,他想过安稳日子,过他自己能当家做主的日子。
因此哪怕气狠了脑子一热对朱二红动了手,他也只是往腰上打,他留有余地。
可感受到棍子落到肉上时的那种痛快,又听着朱二红犹如杀猪般的嚎叫,莫名的,禁锢着他心中火焰的那一丝胆怯瞬间被火焰吞灭。
他已经犯下了忤逆不孝的罪行。
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一无所有。
他一无所有。
那他还怕什么?
左右活不了,那临死前他要痛快一把,他来到这世上,可不是为了当牛马的,他要为自己畅快一次!
眼眶里的泪珠不住的往下掉,但他脸上的笑容更大,可真好听呀,朱二红的惨叫可真好听呀。
朱二红本就不是安哥儿的对手,又失了先机,安哥儿手里的棍子落的又密又急,她一开始还能骂几句,可剧痛很快占据她的大脑,她顾不上骂了,本能的要跑。
可她哪里跑的过安哥儿,最终,她被安哥儿逼到了柴火堆旁,避无可避,她蹲了下去,双手护着脑袋,求生本能驱使着她开始不顾一切的大喊救命。
“救命——!”
“救命啊——!”
“安哥儿!”秦劲冲了过去,倒不是为了救朱二红,而是朱二红的脑袋已经见血了,让安哥儿打一顿出出气可以,但朱二红可不能真的出事。
朱二红还不配让安哥儿把他自己搭进去。
他迅速来到安哥儿跟前,一手抓住安哥儿的肩膀,扯着安哥儿往后,口里大喊道:“二婶,你到底给安哥儿定了什么人家?!你快说啊!你说了安哥儿就不打了!”
朱二红已经被打懵了,剧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之下,听见这话,下意识就回答了。
她大叫道:“是平家屯的平地主!他愿意出二十两的聘礼,还愿意出三十两资助书礼在县衙谋一个书吏的位置!”
“平家屯?”
秦劲有些茫然。
这是哪里?
“平家屯在东阳县北边,距离县城挺近,这个村儿小,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整个村子都姓平,其中最富的那户便是平地主,他家有个傻儿子,这个傻子已经死了两任夫郎了,都是被他打死的,第二任夫郎娘家报了官,但因为是傻子,最后不了了之。”
谷南走了过来,眉心紧皱。
他也是听谷栋说的,谷栋将那傻子抓进大牢,结果那傻子连吃饭都需要人照顾,但又天生力气大,同牢房的犯人都被他打了。
平地主运作了一番,送了银两,又与第二任夫郎娘家和解,于是这傻子只关了几日又被放回去了。
谷栋提起此事颇为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人是真傻子。
受害者娘家也不追究。
只能放回去。
但他没想到,朱二红给安哥儿定的人家竟是这平傻子。
这时,王秀芹秦老头听到动静从院子里出来了,他们听到谷南的话,难以置信的看向被打得几乎要钻进柴火堆的朱二红。
这真的是亲娘?
叶妙磨着牙,恶狠狠瞪着朱二红,恨不能冲过去抢过安哥儿手里的棍子替安哥儿揍她。
秦劲也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让他想冲过去狠狠踹朱二红几脚:“朱二红!你就不怕他打死安哥儿吗?!”
“安哥儿力气大,肯定不会挨打!再者,那平地主也会派人看着平傻子,他们家还等着书礼变成县衙的书吏沾光,哪里敢让安哥儿出事?真把安哥儿打死了,我们肯定饶不了他。”
秦劲差点儿被这话气笑:“你还挺会为安哥儿打算!”
“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啊,等书礼成了县衙的书吏,整个秦家都沾光,到时候平家也得供着他!他真不想和傻子过下去,可以和离!”
朱二红真的要委屈死了。
她不是真的要把安哥儿往火坑里推,她早为安哥儿打算好了,等她家书礼成了县衙的官爷,那姓平的还不是任由她家拿捏。
可谁承想安哥儿这个白眼狼突然疯了!
这么一想,她底气又足了起来,她转身瞪向安哥儿。
安哥儿面无表情的瞧着她,脸上一片死寂,他已经收了笑脸,但脸上也没怒色,只是平静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刚才问你你怎不说?你就是要拿我的命给秦书礼铺路。”
“我打死你就去找秦书礼,我要活活打死他。”
说罢,他挣脱秦劲的手,往前两步,举起手中的棍子对准朱二红的脑袋狠狠敲了下去。
朱二红刚才只顾着躲,没见到他的脸色,这会儿冷不丁对上他犹如看死人一般的视线,心中顿时像是被大锤砸了两下,砸的她浑身发凉。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安哥儿是真想要打死她!
这个认知刚出来,粗棍子又朝着她脑袋敲来,她顿时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不!”
求生本能让她手脚并用的往旁边爬,最终棍子只落在她背上,没落在她脑袋上。
但紧接着第二棍又来了,光是听那破空声就知道这一棍比第一棍更重,她吓得魂飞魄散:“别打了,别打了!我这就将聘银退回去,别打——嗷!”
她双臂护着脑袋,但棍子还是落她脑袋上了,巨大的疼痛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没了力气,她倒在了地上。
“安哥儿!你别真打死了她!犯不上,她不配!”秦劲看安哥儿还要打,赶紧抓着他肩膀阻止他。
安哥儿使劲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掉,便道:“对,她不配,我怎么着也得将秦书礼也打死。我一命抵他们母子两条命,我不亏。”
他说着扭头看秦劲,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活气:“放开我,我去找秦书礼。他不该挨打吗?”
秦劲:“……”
他退后一步,松开了抓着安哥儿肩膀的大手。
安哥儿立马抬步离去,不再看朱二红一眼。
朱二红身上疼的动也不敢动,只想真的晕过去躲避这剧烈的疼痛,但听到安哥儿的话,她周身又迸发出了力气,扯着嗓子求饶:“我这就去退聘银,平家的人还没走,安哥儿,安哥儿!”
安哥儿恍若未闻,走的飞快。
秦劲忙跟了上去。
谷南也小跑着追过去。
叶妙见此,跺了跺脚,让赵丰留在家里看家,他也跑着去追谷南。
朱二红挣扎着,手脚并用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走去。
若是搁平日,王秀芹出于同情,肯定会扶她一把,可今日这事太没有人性了,她只是跟在朱二红身后往秦小存家走。
朱二红走的慢,又一路喊着安哥儿,不少村人被她的叫声惊动,纷纷走出家门。
见她满头满脸的血,都骇了一跳。
但听王秀芹解释了缘由,每一个人觉得她活该。哪有这样当娘的?这是真不顾安哥儿死活啊。
看热闹的村人跟着朱二红来到她家门口,只见安哥儿正追着秦书礼满院子的跑,秦书礼一只鞋飞了,脑袋上也见了血。
再无从前那种高人一等的高傲和鄙夷。
朱二红瞧见这一幕,吓得赶紧大叫着别打别打,她这就将聘礼退回平家。
平家夫妇躲在了院子外,安哥儿的彪悍太出乎他们意料了,他们儿子说不定真打不过安哥儿,正琢磨着如何退掉这门亲事,听见朱二红此话,登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
这种夫郎倒贴给他们银子他们也不敢要啊!
他们催促朱二红赶紧将二十两聘银还回来,等将聘银拿到手,他们立马坐上牛车离去。
太可怕了!
而这时,安哥儿也将秦书礼揍的满脸血,秦书礼跑不动了,狼狈的瘫在地上,双手护着脑袋大叫别打了别打了。
朱二红则是抱住安哥儿的大腿,哭着哀求让他收了棍子。
“二婶,安哥儿可以不打,但你们必须断亲!不然我真怕你们半夜卖了他或者他半夜打死你们!”秦劲黑着脸道。
“为了你们双方好,必须断亲。”
“断,断亲,就断亲!”秦书礼大叫,疯子,这个秦安是疯子!
只要能让这个疯子停下,他什么都肯做!
至于以后的报复,等他伤好了,他一定要去县衙告一个忤逆不孝!
敢这样让他丢脸,他绝不会放过秦安!
朱二红本就被安哥儿吓破了胆子,她又一向听秦书礼的话,此刻秦书礼喊着要断亲,她忙也跟着嚎:“断,断了,从今往后我们家和他没关系!”
“那就请村长过来。秦书礼,这断亲文书由你来写。”秦劲道。
秦书礼忙不迭的点头,挣扎着起身回屋子取出笔墨纸砚,刚把墨磨好,严祥便到了。
严祥要头疼死了!
他想劝安哥儿不要断亲,这会儿秦书礼和朱二红被打怕了,秦劲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等他们反应过来,肯定要反悔,说不定还要去县衙告安哥儿。
最好的法子,应是让这母子俩当着村人的面,写下一份今后秦安亲事自主的文书!当然,安哥儿若真成亲,那肯定要给这对母子聘礼,没银子安抚不住这对豺狼!
但他只说了一句,秦劲就拉着他退到了一边,秦劲指了指谷南,给他讲清楚利害。
就算谷南最终没相中安哥儿,但在村子里有他这个村长,可阻止秦书礼朱二红胡闹,到了县衙,可求谷南找谷栋求求情,直接就能将秦书礼给打发了。
朱二红和秦书礼不足为虑,为了安哥儿好,必须断亲。
安哥儿是真的不想活了,想要和这对母子同归于尽,不能再让他们三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然可能真会发生三条命都没了的惨案。
断亲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严祥倒是没想到那日亲自来抓捕赵元宝的谷捕头,竟有可能与安哥儿成亲!他吓了一跳,细细思索了一番,他同意了秦劲的话。
就算安哥儿没嫁去谷家,但有谷南这个人脉在,将秦书礼挡回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严祥不劝,于是这断亲文书写了出来,一式三份,安哥儿一份,朱二红一份,严祥留有一份。
秦劲抓着断亲文书看了看,旁人知道他看不懂,他也做出看不懂的样子,瞪着纸张瞧了几眼,确认无误,便向秦书礼确认这文书是否是真的。
秦书礼被他这话气的眼前又一阵阵发黑。
“是真的。”严祥开口。
他识得几个字,虽然认不全,但磕磕绊绊连蒙带猜也能确认这断亲文书为真。
秦劲便做出放心的样子,将文书递给了安哥儿,又对扶着安哥儿的叶妙道:“你陪着安哥儿将他的东西收拾了,今日就搬到阿爹那边去。”
“我也帮忙。”王秀芹道。
“还有我。”秦书达媳妇赵囡道。
“我来瞧瞧这文书。”谷南对安哥儿伸出了手。
安哥儿自打秦劲说出断亲之后,就再没说过话,他依旧是满脸死寂,不哭不笑不怒,听得谷南此话,便将断亲文书给了谷南。
他被叶妙拉着,回屋收拾他的行李。
谷南抖了抖手里的文书,他不识字,但他装模作样看了几眼,而后哎呀了一声,看向秦劲:“秦劲,说起来,经常去你摊子上买吃食的郭员外,他可是砖窑的大东家。”
“上次你被小混混欺负,他帮你报了官,你俩关系挺好啊。”
说着,他看向一旁已经愣住的秦书礼:“没想到这个秦书礼竟然是砖铺的账房,这可太巧了,你说东阳县这么大,结果兜兜转转的,大家伙儿全都认识!”
“……郭员外是砖窑的大东家?”
秦劲也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谷南。
就那个整天嚷嚷着他抢钱的老大爷,是砖窑的大老板?
“可不是!就是他呢。”谷南斜睨着秦书礼:“但现在秦书礼要谋划县衙的书吏一职,看来是当腻了账房,你下次见着郭员外,可以与他说说。”
“好歹是管账本的,如今生了二心,谁知道会干出些什么。”
“好!”秦劲痛快应下,差点儿笑出声来。
谷南这话说的不错,东阳县这么大,可偏偏他认识了郭员外。
郭员外又偏偏是秦书礼的大东家。
在职却悄悄谋划着要去当公务员,不,不算是公务员。
县衙的书吏不入朝廷编制,跟衙役一样,那些负责文书档案的小吏,全都是贱籍,连个正经俸禄都没有,只能靠着规费或者敲诈勒索谋取钱财。
秦书礼放弃账房这个薪水丰厚的工作,转而想入贱籍,他身为现代人,不好评价。
但以郭员外这位大爷的性子,肯定是不喜的。
他看向秦书礼。
秦书礼额头上脸上沾着不少血,但这不耽误他脸色惨白,秦劲认识郭员外?
听那个夫郎的话语,似乎还和郭员外很熟!
刚才安哥儿敲他脑袋上,他虽然眼前冒金星,但不至于天旋地转,人还站得住。
可现在他只觉得天是摇的地是晃的,让他站立不稳身子摇摇欲倒。
他谋划书吏一职,乃机密之事,即便不成,那他依旧是砖铺的账房,可谁知道现在满村子的人都知道此事了!
惊惧异常,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第043章 更改户籍,相亲
秦书礼晕了, 朱二红这下子嚎的更厉害了。
严祥听得脑壳痛,但这母子俩满头满脸的血,担心他们真的出事安哥儿背上杀人的罪名, 他便将秦书礼媳妇岳珍从屋子里叫了出来,他回家套了牛车, 让岳珍带着这母子俩去县城医馆医治。
岳珍一张脸黑着,眉头皱出了大疙瘩,她不情不愿的牵着牛车出了门。
她现在满心都在担忧秦劲会去找郭员外告状。
有二心的账房, 没有一个东家敢用!
一开始她就不同意秦书礼辞了账房去当书吏, 书吏每月可得的报酬的确比账房要高不少, 还身处衙门, 被普通小百姓敬畏。
但书吏是贱籍!
一旦入了贱籍,不仅本人不能科考, 子孙三代都不可以!
她父亲是秀才,开了间小私塾,她自认是书香世家,她儿子也开始读书科考, 结果现在秦书礼要入贱籍,那她这辈子不就没指望了?
她还盼着她儿子考个举人回来呢!
举人老爷不比小小书吏风光吗?
可秦书礼不听她的, 秦书礼觉得读书太苦,科考也是凭运气,与其如她父亲那般考了半辈子都一事无成,不如去衙门谋个肥差。
只要有银子, 那日子不照样很快活?
为此,他不但将多年攒下来的二百两银子送了出去, 还主动找上了平家,想借平家的财力助他成事。
结果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
送出去的二百两银子肯定打水漂了, 那可是二百两,是秦书礼多年攒下来的工钱!
而且,若秦书礼真被砖铺撵回来,那她家就没了稳定的进项,只靠着种地,一年的收入只够自家吃喝,哪里还有能力供她儿子读书?
其实她家目前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存银,秦书礼一年就能挣二十七两六钱,家里还有田地的产出,另外还能从秦书达身上薅点儿,分家之后,秦书达每年都得给朱二红孝敬银子。
再加上朱二红多年来扣扣索索舍不得吃喝,因此,秦书礼没图谋书吏之位时,她家有三百多两的存银。
别说是在乡下了,就是在县城,这也是好大一笔银子。
按照秦书礼原本的打算,先送出去二百两当订金,然后找上平家,将平家的五十两银子与剩下的一百多两再凑成二百两送出去。
一共四百两,足以拿下他看上的书吏一职。
现在平家的五十两没了,她家剩下的一百多两倒是保住了。
可坐吃山空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她当初就是图秦书礼有一份稳定的差事这才嫁了过来,若秦书礼没法当账房了,那这一百多两银子哪里供得起她儿子考上举人?
越想越愁,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又听得身后朱二红一口一个我的儿,她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暗暗翻了个白眼。
今后怎么办?
且说秦小存家,没了朱二红秦书礼这两个当事人,村人大多散了。
但也有一些爱看热闹的留下没走,他们来到安哥儿的屋子,看叶妙王秀芹赵囡帮着他搬家。
安哥儿在这个家当了多年的牛马,但行李却是少的可怜,四季衣裳一个包袱就够了,而且不是洗的发白,就是带着补丁。
除此之外就是两床被褥。
至于旁的私人物件,头绳梳子牙刷这些,全是他自个儿动手做的。
秦劲原还打算回去将板车推来帮他搬家,结果叶妙王秀芹加上赵囡,一人怀里抱点儿,就能将他的物品全带走。
王秀芹不住的摇头,忍不住对留下看热闹的几个村人展示她怀中少得可怜的物件,安哥儿有多勤快全村人都知道,秦书礼自己一个月就能挣二两三钱,可看看安哥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不是要替安哥儿卖惨,她是生气朱二红的偏心与苛待。
那几个看热闹的村人心有戚戚,虽说得靠儿子养老,但闺女、小哥儿出嫁之后,逢年过节也能拎回来一些鸡蛋啊肉啊的,至于偏心成这样吗?
平日刻薄也就罢了,现在更想将安哥儿卖了,这是真不管安哥儿死活啊。
不配当娘!
村人看完了最后的热闹,心满意足走了,另一边,安哥儿也到了荒院。
之前秦劲给自家垒火炕时,给赵丰也垒了一个,赵丰屋子里的火炕不大,但足够两个人睡,叶妙将安哥儿的行李搁到赵丰之前的木床上,再将头绳梳子这些摆到桌子上,安哥儿就算在荒院安置下来了。
这个搬家,实在是简单。
不过,安哥儿还是刚才的模样,死气沉沉的坐在炕上,像是个失了魂的木偶。
“安哥儿,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你有手有脚的,还怕活不下去吗?”赵丰关切的劝道。
“就是,你有地有工钱,不少人都羡慕你呢。”王秀芹也道。
“安哥儿,你二哥进城做零工了,等他回来,我让他过来看看你。你虽和老大家断了亲,但当家的还是你二哥,以后田里活计忙不过来了,你尽管去找他。”赵囡道。
安哥儿犹如没听到这些话,一动不动。
断亲怎么可能挡得住朱二红秦书礼,今日是被他打怕了,所以两人愿意断亲,可一旦这对母子伤好,以他们贪婪无情的本性,还是会找上他。
说不定还会去县衙告他。
没有希望的。
除非他们死。
他想彻底摆脱这对吸血的蚂蟥,只能是他们死。
可这么一来,他也活不了的。
他视线放空,一动不动。
他这个反应,让赵丰王秀芹赵囡更为担忧。
这时,秦劲站在屋外喊叶妙,叶妙打开房门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了。
他在安哥儿身边坐下,轻声道:“明日下午劲哥和村长带着你去县衙更改户籍,今后你自立一户,你的田地也从那个家迁出来。”
“你放心,劲哥认识砖窑的大东家,就是那位帮劲哥报官的郭员外,刚才劲哥说了,若秦书礼来找你麻烦,那就让他在砖铺待不下去。”
“他不敢再来找你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惊讶不已,刚才王秀芹赵囡进屋子帮着安哥儿收拾行李,没听到谷南的话。
至于赵丰,他也不知此事。
但竟然能这样辖制秦书礼?
陡然有了生路,安哥儿眼睫毛颤了颤,他扭头看向叶妙,面上带着难以置信。
他竟然可以不与那两个黑心肝的同归于尽……
僵硬的脑子,终于又重新转动,自立门户,有田地有工钱,这两句话在他脑中转了好几转,鼻子一酸,他眼眶又涌出水雾。
今日闹这一遭,肯定没人敢娶他了。
他差点儿杀了人!
但没关系,没关系,他终于能当家做主了。
他自个儿,也能过安稳日子了。
“妙哥儿,谢……”
“哎呀,别哭,这么好的事,应该笑的。”叶妙挽住他手臂,打断他的话:“安哥儿,打起精神,以后等着你的全是好日子。”
刚才出去时,谷南亲口说了,即便秦书礼事后反悔要去县衙告安哥儿,那他也能让谷栋将秦书礼打发了。
谷南这个承诺一定能令安哥儿放心。
可现在当着王秀芹与赵囡的面,他不好提及谷栋,便将郭员外搬了出来,好叫王秀芹和赵囡都安心。
至于要不要找郭员外告状,这个肯定是要的,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明日的相亲。
谷南刚才说了,他对安哥儿极满意,安哥儿拎着棍子敲人的狠劲儿太合他心意了,他就需要这种镇得住场子的弟夫!
但真正娶安哥儿的是谷栋,谷栋不点头,那谁也没法子。
因此谷南已经坐上牛车走了,他要回娘家瞧一瞧谷栋是否在家,若是在,明日上午就去城门口与秦劲通个信儿。
下午秦劲严祥带着安哥儿去县衙迁户籍,借此机会让谷栋与安哥儿见见面。
只要谷栋点了头,那这事儿就成了大半。
其实迁户籍时,秦小存这个户主必须到场。
但如果谷栋出面,那就无需秦小存了,有严祥这个村长为证,还有断亲文书,负责户籍的小吏肯定会爽快的将此事办了。
有郭员外这个大杀器在,王秀芹和赵囡很快走了,两人家里都一堆事,天也快黑了。
赵丰回秦劲家做晚饭,叶妙点上油灯,又坐回炕边挽着安哥儿的手臂,小声将谷南的承诺说了。
“谢谢谷哥,等下次见了他,我一定好好谢他。”安哥儿很感动。
他和谷南没有一丝交情,但谷南做出这样的承诺,可真是个大好人。
“其实他今日是来替谷捕头相看你的,他对你可满意了。如果谷捕头在家,明日你就借着迁户籍与谷捕头见见面。”叶妙道。
“什么?!”
安哥儿吓了一跳,要不是叶妙挽着他手臂,他肯定从炕上蹦起来了:“谷捕头?!”
叶妙按住他肩膀,让他安稳坐着,笑着道:“是,自打云哥儿他娘去了,谷捕头一直单着。谷哥说了,他虽为捕头,可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也不勾搭小媳妇小寡夫,一心扑在公务上。”
“人虽然长的凶,也不着家,但这正方便你当家做主呀。谷哥他娘性子和善,云哥儿也乖巧,你一嫁过去,那个家就由你做主。”
“就是嫁过去后得入贱籍,但这个吧,只要不科考,其实也没多大影响。你说是不是?”
“……”
安哥儿嘴唇张了张,但一字都未出口。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刚做好了今后一人过日子的准备,结果妙哥儿立马就要给他说亲,对方还是东阳县的捕头!
他这个相貌,他这个年纪,普通人家的小伙子肯娶他他就得偷笑了,可谁知道因着谷南,他竟真有了攀上高枝的可能。
但、但对方应是看不上他的。
他勉力挤出一个笑来:“妙哥儿,我谢谢你和劲哥为我谋划,可谷捕头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能得他庇佑摁住秦书礼我就已很感激了。”
再者,谷栋可是捕头,手底下管着上百人,这种人拿惯了主意,哪会真的让他做谷家的主。
“哎呀,安哥儿,你这么好,谷捕头为何看不上?你不要乱想,明日就当他不存在,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拘谨,有劲哥和村长在,你只需要露面就成了。”
叶妙摇着他手臂道。
安哥儿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既然谷南都相看过了,那明日肯定躲不掉,反正谷栋看上他的可能性为零,他还是多想想今后怎么办吧。
立了户,他就能从村里得一块宅基。
他十岁之后就分了田地,有三亩。
再加上农闲时去妙哥儿家干活,他绝对能养活自己,甚至可以将自己养的很好,也有能力交赋税和免役银。
时日久了,说不定他还能攒点银子,到时他可以在自己的宅基上盖个院子。
那样他就有自己的家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深吸了口气,体内似乎有东西在躁动,让他忍不住看向叶妙:“妙哥儿,我去帮丰叔做饭。”
太高兴了,他得做些什么。
叶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虽然惊讶,但也为他高兴。
“安哥儿,你能这么想可太好了,不然今晚阿爹肯定不敢闭眼睡觉,他会担心你半夜做傻事。”
这话说的安哥儿笑了起来:“我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才不会为了那两人将我搭进去。”
“没错!他们不配。为了庆祝你自立门户,咱们今晚做些好吃的庆祝庆祝。”
叶妙拉着他起身:“其实糯米团子早做好了,只是为了方便谷哥与你聊家常,我和劲哥这才一直待在灶房。”
“刚才谷哥没将那些糯米团子拎走,一会儿咱们自己吃了。”
就是可怜云哥儿,又没吃上糯米团子。
不过,等以后安哥儿嫁了过去,可以亲自做给云哥儿吃,他不介意将方子教给安哥儿。
安哥儿的自我恢复能力这么强,倒是让秦劲有些意外。
一个乡下小哥儿,差点儿真杀了人,换做旁人,怕是未来一个月里都会惊惶难安。
不过,振作了总比自怨自艾强。
反正打也打了,既如此,那就向前看。
腊月十一,秦劲照常去城门口摆摊。
叶妙与安哥儿留在家中炸锅巴。
天亮之后,谷南来了。
谷栋昨天晚上才回了家,正好被谷南逮到,谷南将今日相亲的事告诉他,要求他下午一定待在县衙给安哥儿办理迁户籍一事。
他原本不太情愿,甭管是相亲还是以权谋私,都不太情愿。
可听说安哥儿差点儿把秦书礼朱二红打杀了,他反而有了兴趣。
谷南提起昨晚时谷栋的反应,笑得合不拢嘴。
就安哥儿昨日那行径,绝对能吓退大部分男人,可偏偏他这兄弟觉得安哥儿不俗。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两人合该是一对啊!
秦劲也很高兴,中午收了摊回村,到村口,他先去严家和严祥通通气。
顺便打探一下秦书礼与朱二红的情况。
昨天岳珍天黑之后才将牛车还了过来,根据岳珍的说辞,秦书礼和朱二红脑袋上都有伤,需要静养,特别是朱二红,脑袋不仅疼的厉害,还恶心呕吐,喝药都困难,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正常。
秦劲听得此话,心满意足的回家。
朱二红应是得了脑震荡,这病遭罪,还得卧床休息,真是活该啊。
午饭后,秦劲与安哥儿先去了严家,坐上严家的牛车,三人前去县城。
秦劲和严祥都知道今日的目的之一是与谷栋相亲,但安哥儿没有一般小哥儿的羞涩,神色坦然中带着喜悦,他要有自己的户籍了!
牛车进了县城,一路往东,很快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东阳县的县衙并不气派,门前的大街也不宽阔,只容得下三辆马车并行。
不过,小百姓天然惧怕衙门,因此这条街冷冷清清,三人到县衙门口,整条街只有他们三人。
严祥和安哥儿都有些紧张,严祥将牛车停好,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看看谷栋在何处。
若是谷栋不在,那可不好迁户籍。
秦劲看向县衙大门,那里守着两个衙役,这俩衙役只是瞧了他们仨一眼,其中一个小跑着进了县衙,不一会儿,谷栋的身影出现在了县衙门口。
他一身衙役装扮,身形高大,五官端正,但眉眼冷峻,瞧着有些凶。
安哥儿也正四处张望,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对上了谷栋的视线。
谷栋也正瞧着他。
望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他心中一惊,下意识转了视线。
身为未婚小哥儿,不好直视陌生男子,更何况这人只看面相便知不好惹!
谷栋不动声色的滑开视线,转而看向了严祥与秦劲。
他走向秦劲:“秦劲,严村长,走吧,进县衙。”
“要麻烦栋哥了。”秦劲语气带着五分恭敬,五分歉意。
“无妨。我哥特意打了招呼的。”
他用秦劲做挡箭牌,特意交代今日守门的属下,秦劲三人一到便进去向他禀告。
旁人只会以为他是受他大哥之托给秦劲办事,绝想不到他的真正目的是与秦安相看。
其实他有些失望。
尽管他哥已经描述过秦安的长相,但亲眼看到,他还是有些意外。
脸倒是不丑,可只看外形,太像男人了。
失望归失望,但事儿还是要认真办的。
这个秦安靠自己挣出一条光明大道,一个乡下小哥儿有此魄力,实属难得。
这样的人,他必须帮扶一把。
有谷栋在,事情异常顺利,负责更改户籍的小吏没有收取乱七八糟的规费,安哥儿只交了二十多文的纸笔费,便成功拿到了自己的户籍证明以及宅基地契。
他握着这两份薄薄的纸张,激动得双颊染了红晕。
从今往后,他就是自由身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两份证明折叠起来放入怀中,跟在谷栋秦劲严祥身后出了县衙。
站在县衙门口,他鼓起勇气看向谷栋,想要道谢。
结果这一抬眼,却又对上了谷栋有些迫人的眼珠子,他再次受惊,倏的垂下眼睛。
同时心中惴惴,这人怎么又在看他?
他再不敢抬眼,听着秦劲严祥与谷栋道别,他垂着脑袋,安静的跟在牛车旁边。
直到离开县衙所在的那条街,他这才深吸口气抬起了头。
抬手拍了拍心口,恰好拍到那两张纸,他一愣,随后脸上露出笑来。
这是他立身之本。
他今日就将宅基的具体地址选出来!
嗯……荒院的左边便是大片的空地,他将宅基定在那里吧,这样能与妙哥儿当邻居。
回村的路上,他将心中所想告诉严祥,严祥自是没有意见,回村之后,严祥从家里取出尺子,按照宅基地契上标注的具体数字,将那块地量了出来。
量完之后严祥又召集村人宣布此事,安哥儿短时间内无力在上面盖房子,为防止那块地今后被旁人挪作他用,应此时告知所有村人。
五里沟的村人没想到严祥如此雷厉风行,今日就将所有事给办妥了,不少村人向安哥儿道喜。
不容易,可算是逃出那个火炕了。
这么一耽搁,等秦劲安哥儿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妙按捺住好奇,快速吃了晚饭,而后他拉着安哥儿飞快回了隔壁荒院。
安哥儿对谷捕头到底是什么印象呀!
“怎么样?你情愿不?”今晚月光明亮,他便没有进屋,就站在院中询问安哥儿。
安哥儿回想起今日那两眼,抿了下唇,缓缓道:“我极感激他,但他应看不上我。”
“万一他看上你呢?”叶妙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别怕,就咱们两人,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
安哥儿抿紧了唇,好一会儿之后,在叶妙的催促下,这才道:“他瞧着极为强势,我可当不了他的家,做不了他的主。”
他现在有地有工钱的,若今后真攒了银子,他自己招婿不香吗?
腊月十二。
大清早的,谷栋一推开家门,便瞧见谷南拎着一个小包裹,一副要回夫家的样子。
“哥,这就走了?”他下意识道。
“两天没见云哥儿了,我放心不下,这就回了。”谷南没好气的道。
听见云哥儿两字,谷栋心虚,他看向院子里的大水缸:“他是个好人,肯定也会善待云哥儿,但一辈子的事儿,不能只紧着云哥儿,我也得想想我自己吧。”
昨日中午回了家,谷南询问他是否看上了秦安,他如实回答,而后换来了谷南的埋怨。
待到了晚上,见他不肯改主意,埋怨化为了怒火,谷南气得又是拍桌子又是抬脚踹他。
但这种事哪能勉强?
于是他干脆跑了,在他属下家里住了一晚,这会儿才回来。
这一回来,就撞见他哥愤而离去。
唉。
头疼。
他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一脸愁绪的望天。
天气阴沉,灰蒙蒙的,瞧着灰色的天,莫名的,他脑中闪过昨日秦安拿着两张薄纸脸红红眼亮亮的样子。
谷南瞧着他这幅模样,突然冷笑:“谷大捕头,那真是巧了,人家也觉得一辈子的事,应多想想自己。你看不上,人家也不愿伺候你!”
“?”
谷栋收回视线缓缓看向谷南。
他没听错吧。
那个秦安竟然看不上他?
第044章 他为什么不肯?
“他为什么不愿意?”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谷栋站直了身子, 不可置信的盯着谷南。
一连两个问句,可见他心中的震惊与疑惑。
谷南见此,心情好了些, 他呵了一声,正待开口, 却见谷栋突然眉梢一挑,一脸玩味的问:“他不想入贱籍?”
“你想到哪里去了?”谷南一怔,收了怒火, 无奈道:“人家颇为感激你, 可你一看便是那种主意极正的人, 他被亲娘磋磨怕了, 他现在只想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
“过几年盖了房子, 说不定还能招个年轻小伙子上门。人家何必来咱家上伺候老的下照顾小的,中间还有你这个不解风情的!”
“这样啊……”谷栋闻言,缓缓又靠到了门框上,想到招个年轻小伙子上门这句, 他嗤了一声:“想的怪美。”
他很老吗?
他也才二十四好不好。
又拿鼻子嗤了一声,他掀起眼皮瞪向远处灰蒙蒙的天。
“你瞧瞧你。”谷南几步来到他跟前, 伸出手指狠狠戳向他肩膀:“人家不是想的美,人家的日子只要安安稳稳过下去,那这个打算还真能实现。”
“倒是你,挑三拣四, 好高骛远,你能耐, 你厉害,那你照顾好云哥儿和咱娘啊!”
“你想找个能替你养老养小、不拖你后腿还得符合你眼缘的, 真要说想得美,那还得是你!”
“人家长相怎么了?真论起来,那张脸称得上是好看。至于体型,我倒是觉得正好,这样我能放心将咱娘、云哥儿交给他。”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事,人秦劲一开始也是被迫娶的亲,结果你看现在小日子红火的,小夫夫俩人也是蜜里调油,感情好的不得了。”
谷栋:“……”
他垂下眼,又瞧向不远处的大水缸。
他早明白了,娶亲当娶贤,能让他安心在外办公务,那便是极好的夫郎。
可他不是头婚了,长到这个岁数,除了“贤”这一字,他还有另外的需求。
夫郎是要与他过一辈子的人,饭桌上、床榻间,必须得能与他自在的聊上几句。
可甭管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姑娘、小哥儿们几乎都是在家听父兄,出嫁从夫君。
他觉得这样的人,是没有自己的魂儿的。
他若要娶亲,对方绝不能唯唯诺诺,决不能以他为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对方要有自己的主见。
对人对事,全都得有自己的主意。
贤惠。
有主见。
这是两个硬标准,缺一不可。
在此基础上,还要合乎他的眼缘,让他见之便心中欢喜。
……
他忍不住站直身子,抬手抓了抓头发。
果然,论想得美,还得是他。
他哥骂的没错。
“罢了,这些话我自己都说厌了,你肯定也听的耳朵生茧。”
这时谷南又开了口,但这一次,他声音里只剩下了关切:“我也希望你能娶个你自己喜欢的,可这不是没有吗?”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琢磨琢磨。”
说罢,谷南进灶房拎了个背篓出来,他正要将包裹放入背篓,谷栋如梦方醒似的突然来到他跟前:“哥,快过年了,你带些银子回去。”
“用不上,冬至那日你给的十两还没花完。”谷南摇头。
“不一样,这马上要过年,你得置备年货,还要照顾云哥儿,你再拿十两回去。”谷栋说着匆匆进了屋,取出一个精巧的小元宝塞给谷南。
谷南也没和他多客气,伸手接了过去,又与他们老娘打了声招呼,这才走了。
谷栋将谷南送走,回屋换了衣裳,先进灶房吃早饭,而后才出门。
临到年关,衙门琐事多。
唉。
且说秦劲。
今日他到城门口时,谷南竟已经等着了,他一脸歉意的、尽量委婉的将安哥儿的意思告诉给谷南,谷南倒是没生气,只说能理解安哥儿的选择。
之后谷南买了两斤凉粉回了娘家,秦劲照常摆摊。
自打进了腊月,哪怕天气不好,大集上也日日都有不少人,生意比上个月好多了。
正忙活着,瞧见谷南背着背篓从城门方向走了过来,他忙喊了谷南一声。
昨晚得知安哥儿竟没看上谷栋,他便在晚饭后揉了面,今日凌晨做了些低配版的甜甜圈出来,这是送给云哥儿的,好叫谷南、谷栋消气。
谷栋虽是贱籍,但却是上位者,今日安哥儿拒了他,哪怕他自己也瞧不上安哥儿,但到底损了他男人和上位者的双份脸面。
为防止他恼羞成怒,自家肯定要放软态度。
再者,谷栋帮着迁了户籍,他肯定要表示表示的。
送金银吧,谷南不会收,他自家也没多少。
于是他就做了些甜甜圈去哄云哥儿。
这甜甜圈虽然没有添加牛奶、黄油,但面团他揉的劲道,出锅之后撒上磨碎了的蔗糖,味道极好。
因着刚才谷南还要回娘家一次,就没带走甜甜圈。
这会儿他要回夫家,秦劲便喊住了他。
谷南听到秦劲的喊声,走了过来。
等摊子前的人散了,他示意秦劲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大路边上,谷南低声道:“秦劲,你回去了多劝劝安哥儿,我也多劝劝小栋,我怎么瞧都觉得两人很般配。反正两人将来都是要成亲的,既如此,为何不能与对方成亲,你说是不是?”
“是。”秦劲点头。
这话有理。
“那这样吧,以后你让安哥儿过来照顾摊子,我得空了也会带云哥儿过来,先让他们熟悉熟悉。”
“……啊?”秦劲睁大眼睛。
“哎,算了。”见秦劲吃惊,谷南叹气。
强扭的瓜不甜,谷栋与安哥儿互相看不上对方,他若执意让云哥儿过来玩,那只会令安哥儿不自在。
而且,谷栋不点头,云哥儿就算与安哥儿亲近,那也没用。
但安哥儿太合他的心意了,再没有比安哥儿更合适的人选了,因此,他还是叮嘱秦劲,让秦劲在安哥儿跟前多夸夸谷栋。
叮嘱完了,这才来到摊子前拎上甜甜圈。
云哥儿怕生,胆小,即便对他夫家很熟悉,但这两晚他不在,云哥儿肯定要哭鼻子的,但愿这些甜甜圈哄得住云哥儿。
还有他那两个皮小子,他这个当阿爹的,不能只顾着云哥儿,自家那两个皮小子肯定也想他。
为此,他又买了些锅巴,顺带向秦兵买了几斤凉粉。
他到底是王家的夫郎,两天不着家,得表示表示。
谷南走了,秦劲便继续摆摊,人多,不到中午所有吃食就卖完了,他和秦兵收摊回家。
进了家门,只有叶妙在家,正要询问赵丰与安哥儿去哪里了,这两人便推着板车进了门。
他们俩上山砍柴去了。
家里柴火消耗多,之前囤的快烧完了。
安哥儿瞧见秦劲,顿时有些紧张:“劲哥,谷哥他怎么说?”
拒了东阳县的捕头,昨晚和今上午他一直心神不宁忐忑难安,唯恐谷家兄弟俩动怒。
“放心,他们兄弟俩都没生气。”秦劲笑着道。
安哥儿闻言,立马松了口气。
回想起昨日的那两眼,他低下了头,瞧着霸道,但还算讲道理。
而且,气量还成,被他这么一个大龄哥儿拒了,竟没动怒……
这时,叶妙从灶房探出脑袋,招呼他们几个洗手吃饭。
饭后,秦劲回了屋,刚在炕上躺下,叶妙就推门进来了。
将小夫郎拉上炕,与他面对面躺着,他将谷南叮嘱他的话说了,还复述谷南的原话:“他们二人将来都是要成亲的,既如此,为何不能与对方成亲?”
叶妙一听,乐了:“谷哥这话有理。”
“可不是。”秦劲点头。
其实,从理智上来说,他应该促成安哥儿与谷栋的亲事,这么一来,他秦家就有了个靠山。
可安哥儿不情愿。
而且,他也更赞同安哥儿的选择,与其嫁去谷家照顾老的小的,不如将来招个嘴甜的哄自己开心,
这么一想,他又对叶妙道:“你将谷哥的话告诉他,但具体如何选,看他自个儿。谷家兄弟都是好性子,不会就此与咱们断了来往。”
“好。”叶妙拍了拍心口:“包在我身上,我会劝他的。”
他这幅模样,让秦劲有些意外:“你觉得这是一门好亲?”
“当然了。”叶妙重重点头。
“为什么?”秦劲好奇,抬手抓住了小夫郎的手。
“因为我有经验。”小夫郎下巴一抬,有些得意。
但迎着秦劲疑惑的视线,他轻声咳了一下,将手从秦劲的大手里抽出,转而去捂秦劲的眼睛。
“选相公嘛,首先要看当下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我一开始盯上你,是因为你能一手将赵大福拎到院子外!”
“后来发现你也就是好吃懒做,没什么原则问题,于是我心里对你就有了好感。”
“现在安哥儿没了迫切的生存需求,那挑相公首要看的便是对方的品性。”
谷捕头的品性没的说呀,他可是东阳县的捕头诶,他要是有花花心思,不用开口,只需一个眼神就会有不少人往他怀里扑。
但自打云哥儿娘去了之后,他竟守了五年快六年。
多有男德!
更何况人家还不小心眼,被拒了也没气急败坏、大发雷霆。
两条相加,足以说明谷捕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秦劲:“……”
他这个小夫郎,别看人小,但脑袋里装的的确有东西。
“还有吗?”他笑着问。
不等叶妙回答,他便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
不顾眼睛被捂着,他低头想去寻对方的唇。
怎么这么招人呢。
叶妙这下子更得意了,不过,亲归亲,他还是不好意思将手挪开。
他主动凑上去亲了下秦劲的唇,但一触即离,他话还没讲完呢!
“你先听我讲!”
“好好好,你讲。”秦劲按住心间的痒痒,只是将人抱的更紧。
“该讲安哥儿自己的意愿了!”
叶妙轻咳一声,语气严肃了起来。
“招上门女婿的话,这自然也行。”
“但目前安哥儿手里没什么钱。”
昨晚他说要给安哥儿结了工钱,但安哥儿说荒院那边门锁不结实,怕丢了,不肯要。
不过,安哥儿就算接了,那也没多少钱,安哥儿在他家干了四个多月,一个月五百四十文,这才不到三两银子。
以安哥儿的工钱,何时才能盖了院子再攒下家底招上门女婿?
当然,他会给安哥儿涨工钱,但他们自家每日挣的也是有数的,不跟郭员外那般家大业大一日能开三十文的高工钱。
而且,就算涨到一日三十文,一年也才不到十一两。
田地里的那点产出,也就够安哥儿自己交赋税。
所以,安哥儿想攒够银子盖房子,最起码得两年后,翻了年安哥儿就十九岁了,两年后是二十一岁,再攒上一年银子招上门女婿,那时安哥儿就二十二岁了!
“肯当上门女婿的男人,本就各有各的毛病,安哥儿年龄不占优势,家底也不丰厚,到时肯上门的,能是什么好男人?”
“劲哥,你说是不是?”
“……是。”
秦劲抓住放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他考虑的竟没有小夫郎全面。
他只是从现代人的观念,觉得若手里有钱有地的,何必去谷家伺候婆婆、当继阿爹。
他忽略了小村子的闭塞。
人家谷栋的人脉遍布东阳县都寻不出一个可心的夫郎,届时安哥儿又如何能挑个周全的。
他虽知女子、小哥儿的不易,但还是不能真的感同身受。
叹了口气,他将小夫郎的手挪开,没了遮挡,入目的是小夫郎认真的脸。
小夫郎道:“所以嘛,我还是倾向于撮合安哥儿与谷捕头,你一开始也不情愿,可现在咱们不也好好的。”
“……”
秦劲有些心虚,立马强调道:“我现在可情愿了。”
“噗。”叶妙笑了起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小手捧了上去,脑袋也凑了过去:“我知道的。”
他劲哥有多喜欢他,他很清楚哦。
他美滋滋的吻了下去。
他想撮合这门亲事,还有一个缘由便是他现在与他劲哥蜜里调油,他希望安哥儿也能与谷捕头培养出感情。
这种句句有回应的体贴可太美妙了。
谷捕头为人不错,值得付出心思经营。
秦劲张口,接住了小夫郎的吻,今早上炸的甜甜圈有些多,刚才小夫郎吃饱之后又拿了个甜甜圈吃着玩,因此这会儿小夫郎嘴里是甜的。
但这远远比不上小夫郎本身的甜。
他放轻了动作,心中对小夫郎的怜惜与爱意比往日更浓了几分。
这一吻结束,他捧着小夫郎红通通的脸,认真道:“妙哥儿,我若是哪里做的不合你心意,你可一定告知我。”
叶妙心里正美着,闻言眨了眨眸子:“怎么这么说?”
“我自认对你称得上关怀备至,可我到底是男子,在我未考虑到的地方,是否让你受了委屈?”
“没有。”叶妙睁大眸子,立马摇头。
他每天开心的都想蹦着走路,结果现在他劲哥竟然因为一次的“思虑不周”而怀疑可能在某些时候委屈了他。
他劲哥待他至此,他就是立时死了,那这辈子也值了。
不过,他劲哥这么好,他才舍不得死。
抬手圈住秦劲的脖子,正待又亲上去,这时,外边却是传来了朱二红熟悉的声音:“秦劲,秦劲!”
“……”
扫兴。
他翻了个白眼,轻轻推了下秦劲:“晚上再亲。”
秦劲也觉得败兴,见小夫郎嘴巴撅起来了,他凑过去亲了一下,这才起身。
来到院子里,只见朱二红脑袋上用来止血的棉布还未拆掉,她手里还抓了个拐杖,一张老脸皱着,瞧着极为憔悴。
这一次,她眼珠没有滴溜溜的乱瞄,她见秦劲从屋子里出来,立马就哭了起来。
她求秦劲放秦书礼一马,为了让秦劲消气,秦书礼愿意给秦家的孩子当夫子,免费教导秦家孩子读书。
朱二红这个提议令秦劲颇为意外。
他还以为朱二红只会哭嚎卖惨或无理取闹。
王秀芹听到朱二红的喊声,急忙从老院那边过来,刚巧听到了朱二红的条件。
她登时有些心动。
她这几日才知道她的三儿子秦力明年打算送秦锦去私塾读书,读书可费银子了,一年光束脩就六两银子,笔墨纸砚还得自费!
秦力也不指望秦锦考科举,能如秦书礼那般混个账房就行。
现在若秦书礼免费教导,那一年就能省下六两银子……
王秀芹给秦劲使眼色,秦劲明白她的意思,以考虑为由,打发朱二红先回去。
等朱二红一走,他便给王秀芹分析这件事的可行性。
秦书礼在砖铺做工,就算今后日日回来,可砖铺在县城北边,这一来一回的,等他到家天都黑了,早上天不亮又得走。
他哪来的时间教导秦家的娃?
除非告假。
可人家郭员外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允许他一直请假?
客观条件不允许,秦书礼肯定也不愿真心教,无非就是糊弄着让秦家孩子认几个字,与其被他耽搁,虚度光阴,还不如去私塾正经学习呢。
王秀芹听完这些话,不由抬手拍了下额头。
她真是昏了头,只想到一下子可以省掉六两银子,忽略了真实的可行性。
“你且等着,我回去与你三哥说道说道。”她匆匆回了老院。
现在秦力宋欣就在老院做淀粉。
秦劲跟了过去,这种事还是由他解释吧,若解释之后秦家人还是心动,那就让秦书礼试着教导几日。
他可以暂时不向郭员外告状。
不过,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秦书礼谋划书吏的事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郭员外耳朵里了,这事儿不好瞒。
不好瞒?
秦力停下手中的石磨,趁着宋欣将碾好的红薯渣扫入木盆的间隙,他一边拿着布巾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道:“反正瞒不住,那不如先让秦书礼教小锦小康他们识字?他如今待在家里养伤,有时间教导咱家的孩子。”
“当年咱娘可是给他送了不少礼金,这钱得挣回来啊。”
“嗯?”秦劲一愣,好几秒后才明白了秦力的意思。
左右秦书礼这份好差事保不住,既如此,何必由他去告发呢。
这会儿他松了口,换来秦书礼教秦家孩子识字的机会,等将来郭员外从别处知道了要解雇秦书礼,那也与他无关。
届时他们已经将当年的礼金挣回来了。
秦力看秦劲不说话,接着道:“这也是防止他狗急跳墙,他若没了这差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咱们家的孩子还小,哪能一直防着他。”
“不能由咱将他逼上绝路,这样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咱与他隔着一房呢。”
说到底,他们这一大家子与秦书礼没有真正解不开的仇恨。
是安哥儿要与秦书礼不死不休。
因此将秦书礼逼上绝路的人,不该由他这个四弟来做。
“娘,你说是不是?”秦力看向一旁的王秀芹。
王秀芹脸色凝重:“小力,还是你想的周全。你爹与秦书礼的爹到底是亲兄弟,真将他逼上绝路了,乡亲们肯定会觉得咱们家绝情。”
朱二红可没卖她家的人。
也没苛待她家的孩子。
她家没必要将事情做绝。
秦劲:“……”
好家伙。
又一个思虑不周。
秦书礼就算被砖铺撵回来了,那也不至于走上绝路,人家最起码可以在村里开个私塾,或给人抄书写信,收入来源总比旁人多。
秦书礼肯定干不出鱼死网破的事。
他没种。
可秦力与王秀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他与秦书礼,没有解不开的仇恨。
于是片刻之后,他也抬手拍了下额头做出懊恼的样子,同意了秦力与王秀芹的话。
回到家,他找上安哥儿,只说秦书礼早晚都要被郭员外解雇,不如趁着他还没被解雇,先让他教秦家孩子识字。
安哥儿很爽快的应下。
能让秦书礼这个吸血蚂蟥放点血,这机会可太难得了。
再者,狠狠敲了这对母子一顿之后,他心中的恨意散了一些,他自己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这对母子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差,他要是再下死手,那肯定会影响他的名声。
而且,如秦劲所说,就算丢了账房的差事,秦书礼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既如此,还不如今后这对母子犯贱一次他就冲过去敲他们一次。
想到这种可能,他双眼立马亮了,有些跃跃欲试。
见安哥儿不反对,秦劲便道:“安哥儿,下午活些面,晚上炸些甜甜圈出来,明日你随我一起去摆摊。年前大集上人多,趁此机会多卖些吃食。”
他认可了叶妙的话,也想撮合安哥儿与谷栋。
总之,先试上一试。
安哥儿不疑有他,答应了下来。
于是,翌日安哥儿推上小推车,跟着秦劲秦文去了城门口。
他小推车上放的是甜甜圈,褐色的面包圈上撒着雪粒一般的蔗糖,只看卖相,着实诱人。
甜甜圈只有成人掌心大小,一个三文钱,价格不算低,但也不至于高到让人难以接受。
陈掌柜第一次见这种吃食,觉得可爱,便掏钱买了两个好让他夫郎尝鲜。
秦劲负责吆喝和供人试吃,他负责给人包食物、收钱,虽是第一次跟着秦劲出摊,但他动作沉稳,神情沉静,像是早就熟练似的,没有一丝的错处。
很快,太阳升起来了。
今日天好,大集上人多,三十个甜甜圈已经卖了大半。
“累不累?”趁着这一波客人散去,秦劲看向身边的安哥儿。
“不累,这活儿很轻松。”安哥儿摇了摇头。
“那便好。”秦劲笑了起来。
这时,一支孔雀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定睛一瞧,果然是谷栋。
谷栋骑着匹骏马,正慢悠悠的从城门方向走来。
第045章 开错了屏,秦劲想识字
“安哥儿, 我瞧见谷捕头了。”
秦劲收回视线,看向安哥儿。
安哥儿正打算整理一下用来包食物的玉米皮,闻言一惊, 身子立马僵住,一双眸子睁的老大。
谷栋?
他反应这般大, 秦劲立马出言安慰:“莫怕,他又不吃人。你无需说话,我与他打个招呼。”
这句话让安哥儿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
没错。
又不能吃了他。怕什么?
谷南说了, 这人没生气。
那么大一捕头, 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就在安哥儿自我安慰之时, 谷栋已经骑着马来到小摊子前。
秦劲笑着对谷栋招了下手:“栋哥, 这么早就下乡办差,用早饭没?要不要来块点心?”
谷栋单手撑着马鞍, 长腿往后一抬,便轻巧跳下马来。
他摆手道:“用过早饭了。”
他声音一响起,已经放松下来的安哥儿,浑身又紧绷了起来, 并且眼睛死死盯着背篓里的玉米皮,睫毛都忘记眨了。
但谷栋像是没瞧见他,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秦劲说道:“你既在这里,就帮我给严村长传个话,省得我专门跑一趟。你告诉严村长,就说县衙要挑十名民壮, 让他举荐五个村人,明日带到县衙去。”
“民壮?”秦劲不解?
普通小民对衙役并不了解, 谷栋便解释道:“对,临到年关, 需要人手在城中乡里巡逻,县衙人手不够,得补几个进去。”
“民壮属于三班衙役里的壮班,从良民中挑选,不入贱籍。若平日里分派的公务不多,可留村务农,不必日日去县衙应卯。”
“没有俸禄,但由衙门管饭。”
“明白了。”秦劲点头,心中有数。
这可是一个好差事。
不入贱籍就能成为威风凛凛的衙役,这活儿可太抢手了。
“栋哥放心,待会儿收了摊,我立马就去严村长家将此事告知他。”
“明日辰时,让他领着人在县衙门口等着。你继续摆摊吧,我还要到附近几个村落交代此事。”说罢,他双手抓住马鞍,没有踩马镫,只是双腿发力轻轻一跃,整个人就坐在了马鞍上。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古装剧里身怀轻功的大侠一般,秦劲甚至没有看清楚,只觉得眼前一闪,他就已经坐在马背上了。
秦劲:“……”
上次去五里沟抓赵元宝,谷捕头的上马动作也这么炫目吗?
定是没有的。
不然他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身为种花人,谁还没有武侠梦?
他扬起笑脸,目送谷栋骑着马走远。
待收回视线,刚巧看到安哥儿长长呼了口气,甚至还抬手锤了几下肩膀,似是那里的肌肉不舒服。
眨了眨眼,一缕疑惑悄然浮上他心间,刚才谷捕头不是在开屏吧……
可安哥儿垂着眼睛,根本没瞧见啊。
摇了摇头,他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他这个想法还是过于大胆了,肯定是他想多了。
他对安哥儿道:“等回去了,让妙哥儿给你捏捏肩,他会这个。”
“……好。”安哥儿低声应了下来。
回去后的确得让妙哥儿给他揉揉,冷不丁碰见那人,比在地里割了一天麦子还累。
谷栋身子挺得笔直,慢悠悠走出大集后,他拍了下马肚,□□的骏马立马跑了起来。
凉风拂面,但他的脸色比迎面的风还要冷。
回想起刚才那个始终低垂着的脑袋,他嗤了一声,拒绝他时的魄力呢?这会儿倒是装鹌鹑了!
瞧着跟普通的乡下小哥儿没什么两样啊。
真看不出暗地里竟存着招年轻小伙上门的心思。
呵。
好一通嘲讽之后,他收紧手中的缰绳,小风如刀,吹的耳朵疼!
其实这种跑腿的活计,他随便点一个衙役就能做,也不知怎地,他鬼迷了心窍,竟亲自跑这一遭了。
但没白跑。
那个秦安,见识了他这位捕头的风采,肯定自惭形秽,从今后拒绝他的缘由就从想招年轻小伙改为灰头土脸自愧不如了。
总算教他出了口气。
还看不上他。
呵。
……
他自嘲一笑,双腿夹紧马肚催着马儿快跑,他真是魔怔了,竟然和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小哥儿较劲。
让秦安自卑,于他又有什么好。
如此苦命之人,好不容易从泥潭中挣脱出来,他竟是想踩上一脚。
真是对不起身上这套衙役服。
定了定神,他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打马直奔王家屯。
民壮属于半农半役,不会长留县衙,因此大多来自于县城以及周边的村子,若离得远了,遇事不好通知。
距离县城十里内的村子,每村出五个人,明日择优选取。
这活计虽无俸禄,但穿上衙役服,进出县衙,那就和普通小民不一样了。
再者,县衙收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费,大头入了那些正经官员的腰包,留下的少数便是衙役、小吏的俸禄。
大晋吏治清明,上头的正经官员不会将这些银钱全部收走,因为下面的胥吏没有俸禄,全靠这些银子维持生计。
若是将这份银子全部收走,那么胥吏肯定会从百姓身上压榨油水。
这很容易造成官逼民反。
朝廷不许。
偏远地方的官员可能会罔顾朝廷政令,但东乡县距离京城近,甭管是三年一换的县令还是常驻的县丞县尉主簿等官员,都给满县衙的胥吏留了份银子。
也给满县的百姓留了活路。
每月收取的规费没有定数,全看当月的创收,但平均下来,他这个捕头一年能有个二三百两。
普通的小吏、衙役,也能分得二三十两。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的收入,那是不必上交的,像是有人闹事,衙役前去办案,如若事情不大,且当事人有眼色塞些银子过来,那这些钱出任务的衙役就自留了。
事情自然也是小事化了。
无人追究。
此次主簿大人要添一位专门负责户籍登记、核对的书吏,秦书礼送的银子,大头入了主簿大人的腰包,小头则是被负责给他说好话的那位攒典大人给拿了。
如今秦书礼的算盘落空,送出去的银子自然收不回去了。
进入两位大人腰包的银子,也不会拿出来与县衙众人平分。
总之,现在年景好,百姓日子过得下去,进了县衙当差的,那日子只会更好。
且说秦劲,今日运气不错,又是不到中午各项吃食就卖完了,惦记着谷栋的交代,他立马收摊回村。
到了村口,让安哥儿、秦文先回家,他去了严家,给严祥传话。
一个村子只有五个名额,且只要青壮,他一个现代人,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知晓不多,但严祥懂得。
县衙的民壮班有五十人,因油水不错,且不入贱籍,一直都是多人争抢的香饽饽。
别说是下面的村子以及县城里的人家,一些官宦人家的远方亲戚也瞧得上。
因此,大多人都是充个人数,走个过场,除非特别勇武,不然这种好差事落不到村人身上。
秦劲听完严祥的话语,只道:“严叔,我明白了。但普通村民应是有机会争取的,我瞧着书达不错,你觉得呢?”
“秦书达?”严祥有些意外。
“书达他生的魁梧,一身力气,年纪也不大,青、壮俩字全都占了。”
秦家男人个子都高,包括秦书礼秦书达这对兄弟。
而且吧,他总觉得今日谷栋是悄悄开屏了。
开屏的对象自然就是安哥儿。
秦书达身为安哥儿的亲二哥,平日里对安哥儿还算关照,搬家那晚,秦书达天黑之后才回村,顾不上吃饭就匆匆来了荒院安慰安哥儿,并让安哥儿今后有什么活计尽管找他。
之前他与叶妙成亲,成亲前一日,秦书达过来帮忙做杂活,成亲当日也送了二十文礼金,比之秦书礼,秦书达可太正常了。
早些年因着朱二红的关系,他们四兄弟与秦书达这位堂兄弟关系一般,可自打秦书达与秦书礼分了家,秦书达就开始与他们四兄弟正常往来。
既如此,现在有举荐秦书达的机会,那他自然要抓住。
秦书达姓秦,若秦书达真成了衙役,那对秦家也有好处。
而且,举荐秦书达就是给秦书礼、朱二红添堵。
这母子俩不是想攀高枝吗?
现在高枝伸过来啦。
严祥听了秦劲这话,心中一热,便问道:“谷捕头与安哥儿……”
“这事暂且不提,但书达人不错,长的也壮,很符合谷捕头的要求呀。”
“那成,就让书达试一试。”严祥点头。
他明白了,谷捕头没看上安哥儿。
但谷捕头与秦劲依旧正常往来。
既如此,那待会他就去秦书达家里走一遭,给秦劲一个面子。
秦书达脑子正常,真选上了,对五里沟也是好事。
严祥答应了下来,秦劲便回了家。
见他回来,叶妙便开始往饭桌上摆饭。
进入腊月后,叶妙养的鸡终于开始下蛋了,冬日天冷,母鸡下蛋不勤快,但他养的多,目前家里有三十多只母鸡。
这些母鸡就算两日下一个鸡蛋,那平均下来一日也能收获十多个鸡蛋。
因此,最近饭桌上顿顿都有鸡蛋,特别是今日,用上了三种吃法:
鸡蛋煎豆腐。
酸辣蛋花汤。
蛋花汤里还飘着炸蛋,每人一个。
炸蛋就是螺蛳粉里的那种炸蛋,极其蓬松,泡在酸辣汤里,吸满了汤汁,味道极好。
就是很费油。
特别费油。
要不是现在日日都要炸锅巴,叶妙还真不舍得专门炸这个。
除此之外,饭桌上还有一大碗辣炒萝卜缨,一大碗辣炒马齿苋。
萝卜缨水灵灵的,马齿苋是夏日晒的菜干,两道菜风味不同,但味道都不错。
秦劲在饭桌旁坐下,先端起碗喝了口汤,之后他看向叶妙,真心夸道:“好喝。”
这两个字,自打与秦劲成亲,叶妙也不知听了多少次,但这会儿听到,他还是很高兴,他笑着道:“先吃菜,汤太占位置了。”
秦劲便拿起筷子夹了块豆腐,老豆腐被鸡蛋皮包裹着,泡在浓稠的肉酱里,卖相很好。
当然,味道也好。
他一边吃一边问叶妙:“今个儿小方他们去识字了吗?”
“去了。一大早就去了。”
“那我待会去隔壁问问小方,看秦书礼有没有认真教。”
他可不会让秦书礼糊弄自家孩子。
而且,他想借此机会摆脱睁眼瞎的状态。
明明识字,但只能装文盲,太难了。
虽说日常生活里他几乎用不着纸笔,但这里的娱乐方式太少,以后若是得了清闲,他还是想买几本书打发时间的。
但他这么大年纪了,又要摆摊,不可能跟孩童一般天天去私塾报道。
以后若是家底厚实了,倒是可以用学习记账这个理由,请一个夫子过来进行家教,但目前他请不起。
因此,他就想督促秦方秦圆好好识字,然后再让秦方秦圆“教”他识字。
饭后,他去了隔壁老院,找秦方秦圆询问今日上午秦书礼的教学情况。
秦书礼的伤比朱二红轻,但也有轻微的脑震荡,他只教导了一个时辰,便以头晕为由将几个孩子撵了回来。
但下午还会继续教学。
上午时,几个孩子一到他家,他先给每个孩子发了一张“字帖”,字帖是用便宜的黄麻纸书写,只有成人巴掌那么大,上面写着《百家姓》的前八句。
教学时,他一脸的不耐烦,这八句话也只读了几遍,秦方记不住,让他多读几遍,他就黑了脸。
但秦方机灵,立马就将郭员外搬了出来。
这位老大爷一抬出来,气得他白净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瞪了秦方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的又读了十几遍。
这下子秦圆、秦锦记住了。
秦方、秦康、秦昌却是依旧记不住。
他不愿再教,让秦圆、秦锦教导秦方他们三个,他自个儿回屋歇息去了。
一个时辰,就教了这么点东西。
秦劲不算满意,教什么《百家姓》,该教《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啊。
不过,看秦方秦圆两个小子拿身边人的姓举例好加深记忆,他便将不满压了下去。
行叭,只要自家的小子有兴趣学,那他就不找秦书礼的麻烦了。
而且,秦方能搬出郭员外去压秦书礼,很机灵嘛。
他表扬了秦方一番,并督促秦方好好背、好好学。
以后他这个四叔,要跟着他和秦圆学识字了!
秦方闻言吓了一跳:“四叔,你识什么字?”
秦圆包括一旁正在喂猪的王秀芹都看了过来。
“家里的生意多,只靠着脑子,我现在都快记不住各个吃食的进账了。我得识上几个字,免得亏本了还不知道。”
“这样啊……”秦方想到昨天晚上吃到的甜甜圈,不由点头。
太对了!
他四叔家的小生意越来越多,但还没到专门雇账房的地步,再者,雇账房多贵啊,就秦书礼那种水平的,一个月就得给二两三钱的工钱!
不值。
太不值了。
还是亲自学识字比较划算。
他拍了拍心口,一脸认真的道:“四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凡是我会的,我都教给你。”
“我也是。”秦圆忙也拍了拍心口。
秦劲笑眯眯的拍拍他们的肩:“那以后我就指望你们了。好好学,学累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啊!”秦方眼睛亮了。
脸上也带了笑。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现在正是饭量大的时候,但秦家一直很穷,饭食没油水,虽然顿顿粗茶淡饭也让他吃出了大个子,但肚子里的馋虫从未满足过,于是就越来越馋。
今年家里情况好了,可家中生意刚起步,他爷奶爹娘都舍不得吃吃喝喝,只有他这四叔,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送来一份。
为了吃食,他一定好好学!
秦劲哄完了秦方秦圆,便回了自己家。
叶妙将灶房收拾好,正要去后院喂鸡,安哥儿在和面,做甜甜圈需要发面,这会儿就得将面活上,并且连面带盆放到热水里去,不然面不好发酵。
他便跟着叶妙去后院喂鸡,并将以后要跟着秦方秦圆识字的事说了。
叶妙一听,眼睛也亮了:“我也要学!”
秦劲意外,大晋也奉行女子/哥儿无才便是德,秦文李梅家的秦芸,秦力宋欣家的秦语还有隔壁的秦思今日就留在了家里,没去学识字。
“读书极为枯燥,你学这个做什么?”他问。
“以后看书呀。”叶妙说着将瓢里的玉米粒撒向鸡窝,而后拉着秦劲往前院走:“我见识少,比不得你,我想看书,好知晓旁地的风俗。”
上次那个肠粉,他竟觉得他劲哥吃不饱。
幸好他劲哥没因此觉得他蠢。
他不蠢,他脑子可好了,就算比不上他劲哥,那也比秦书礼强。
秦书礼多年苦读只混了个账房,连童生都没考上,他只要下功夫,只需一两年,应该就能自主看书了。
秦劲没想到小夫郎如此上进,意外之后就是高兴。
若小夫郎读书识字,那今后他们夫夫的共同语言会更多!
这小夫郎,真是没有一处不合他心意的。
心里欢喜极了,他扯着人回房,然后将人抱在怀里黏黏糊糊的说些夫夫专属的话语,将小夫郎逗的一会儿笑一会气的,直到该去张齐家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将人放开。
腊月十四。
秦劲照常出摊,今日依旧由安哥儿去城门口帮忙,昨日三十个甜甜圈卖的挺快,今日便增加到了四十个。
刚把摊子摆好,严祥就赶着牛车出现在了城门口。
辰时是早上七点,这会儿天还没亮,只能隐约瞧见牛车上坐的都是五里沟的青壮,其中一人便是秦书达。
秦书达也瞧见了秦劲安哥儿以及秦力三人,他小幅度的招了招手,没开口喊人。
他们急着去县衙,没时间寒暄。
到了县衙,门口已经黑压压站着十几个人,离得远的村子,来的反而更早。
在他们之后,又有不少人赶来,但瞧着不像是乡下的人,穿着比较体面。
待到辰时,县衙门口竟已经有一百多人。
谷栋准时出现在了县衙门口,他让各村的村长等着,而后一招手,示意众人随着他往前跑。
民壮负责的是看守城门、大牢、巡视乡里等活计,体力耐力要好,因此,他先拉着这些人跑一圈,合格者才能留下。
当然,关系户不需要如此辛苦。
三位关系户已经在县衙里待着了。
县衙门口这些都是没什么背景人脉的,想进入壮班做衙役,只能凭真实力。
秦书达不明所以,但既然谷捕头发了话,那自然要照做。
跑步这种事他还没专门练过,但他自幼便做农活,且明白这差事到底有多抢手,因此,哪怕累的很了,也咬牙跟上。
他想当衙役。
特别想。
他一直知道打零工这活儿不好做,如今真轮到他了,其中的艰辛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他没什么人脉,不认识城里那些管事、掌柜,人也笨,不机灵,碰到这些人来找短工,不会说恭维话的他很少被选上。
有时候在城中转悠一日,也找不到一份活计。
这种日子太苦了,苦到他偶尔脑子不清醒,觉得从前真沾了秦书礼的光。
当然,这种念头都是一闪而过。
进砖窑做工,那是他该得的,要不是他自幼拼了命的干活,秦书礼哪有安稳坐在私塾读书的机会?
总之,体会过打零工的心酸,他特珍惜眼前这个机会。
只当是收麦时抢收了,只要累的没有原地倒下,那就坚持!
一帮人跟着谷栋跑到城西又跑回县衙,谷栋只取了跑在前面的一半人,余下的全打发回去。
留下的这一半人,还没歇息,他又开始让这些人测试力气,他搞来一块百斤大石头,让众人抱着石头往前走,谁走的远,那就留下。
这一轮又筛掉了一半人。
等力气测试结束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此时还留下三十余人。
只选七个。
谷栋便开始挨个询问他们的名字年龄村落等信息。
这一关是最终的面试,此次挑选的七个人以后是要跟着他当差,他自然要选几个机灵的,合乎他眼缘的。
听到五里沟、秦书达几个字,他眉梢微不可察的上挑,眉心也皱出一个淡淡的纹路。
但也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头稍稍往旁边一抬,示意秦书达出列站到一旁。
罢了。
这位也是苦命人。
昨日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关注那秦安,秦书达已过了前面两轮,他也不必特意将人撵回去。
不然会显得他很在意那个秦安。
他才不在意。
已经让那个秦安自惭形秽了,他真没必要再踩上一脚。
走正常流程吧。
若秦书达不憨不傻下雨知道躲饿了知道吃,那他就让秦书达进壮班成为衙役。
中午,秦书达一脸喜色的出了县衙。
瞧见候在门口的严祥,他小跑着奔了过去,他选上了,选上了!
他明日就要来县衙当差了,先训练,过关之后就能拿刀巡街了!
第046章 挣钱挣钱!
“村长, 我选上了!”
来到严祥跟前,秦书达压低了声音开口,但此事乃大喜, 说这句话时,他不只是声音抖, 连身子都在颤。
“选上了?!”
严祥先是一愣,随后喜的直拍大腿:“好事啊!”
“走走走,回村, 上午出了那么大力气, 早饿了吧, 回去后让你春兰嫂子杀只鸡, 咱好好庆祝一番!”他扯着秦书达坐上牛车。
之前被筛掉的那四人已经回村了,根本没过前两轮的测试。
唯有秦书达闯到第三轮去了。
当时他就觉得这事能成, 谷栋和秦安的事虽然没了下文,可人家谷捕头依旧与秦劲正常来往,秦书达是秦劲的堂哥,前两轮都过关了, 谷捕头应不会在第三轮将秦书达撵回来。
果然!
秦书达选上了。
他们五里沟,从今往后也算是衙门里有人了。
秦书达嘿嘿傻笑着坐上牛车, 严祥不提,他丝毫不觉得饿,严祥一说,他肚子立马咕咕叫了起来。
庆祝, 一定要好好庆祝。
“回去后将小劲也喊上。”他道。
“这是自然。”严祥笑呵呵的点头。
说实话,要不是昨日秦劲举荐, 五个名额还真不一定轮得到秦书达。
五里沟不算大,但也不小, 近百户人家呢,符合条件的青壮着实有不少。
秦书达是得好好谢谢秦劲。
两人走到城门口,大集已经快散了,但秦劲、安哥儿竟还没走。
秦劲大老远就瞧见这两人面带喜色,他心中也是一喜,民壮可是个铁饭碗,只要不出错,最起码能待到四十岁。
若是懂点人情世故,那待到五十岁也不是不可以。
未来等待秦书达的,是十几年的好日子。
他真心为秦书达感到高兴!
扭头看向安哥儿,安哥儿脸上也浮现出喜色:“劲哥,书达哥应是选上了!”
他语气很重,声调也高,可见心中的激动。
秦劲点头:“这是大喜事,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这样,你先和书达哥、村长回村,我进城买一些香料。”
“买香料?”
“咱们做些吃食送给谷捕头!他一大男人,肯定不喜咱家的点心,咱们给他做点下酒菜。”
“……”
安哥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道:“这是自然。要、要不用我的工钱……”
想到自己已拒了那人,且那人也瞧不上他,他抿了下唇,没把余下的话讲出口。
他若是拿自己的工钱做了吃食送过去,那位谷捕头,会以为他是在巴结他吗?
他垂下眼睛,有些迷茫。
他该怎么表达对那人的感激……
“用不着你的工钱,书达虽是你二哥,但也是我堂哥,他选上了,咱们秦家一起给他庆祝,一起谢谷捕头。”
秦劲明白他的心思,但这事儿的确尴尬。
所以,干脆就以秦家人的名义送。
安哥儿听了这话,琢磨了一下,最后点头:“好。”
的确,这般最合适了。
这时秦书达与严祥已经来到了摊子前,秦劲确认秦书达真选上了,立马出言道喜,道喜之后,便讲了进城的理由。
秦书达和严祥听了,纷纷点头。
是得好好谢谢谷捕头。
送钱?
不行,这玩意儿秦家人也不多。
秦劲做的是吃食生意,送吃食最合适了。
于是安哥儿和小推车都上了牛车,秦劲背着背篓进城。
他要做的下酒菜是卤味。
鸡鸭在这个时空属于好东西,卤出来之后味道也好,拿去给谷栋下酒正合适。
将大料买好,回村之后,他先回了自己家。
叶妙赵丰已经知晓秦书达被选上一事,两人一见着他便笑,他也笑,不过,午饭他就不在自家吃了,他让赵丰饭后去王小桂家买两只鸭子。
村人家家户户都养鸡,养鸭子的人家少,目前五里沟只有王小桂家养了些。
交代完赵丰,他去了严家。
今日为秦书达庆祝,地点是在严祥家,除了秦书礼,秦兵秦文秦力还有秦老头都在。
进了严家,院子里已经飘着炖鸡的香味。
严祥的几个儿媳都在,妇人们在灶房忙活,男人们则坐在院中谈天说地。
不一会儿,饭菜好了。
除了炖鸡,还有炒腊肉,秦兵过来时拎了块凉粉,凉粉可凉拌可炒,此时摆在饭桌上香味浓厚,只看卖相丝毫不输给腊肉。
严祥搬出一坛子黄酒,其实他更想搬白酒,但秦兵几个下午要做淀粉,秦书达明日也要去县衙报道不能多喝,因此这会儿便喝黄酒。
这酒度数低,不醉人。
在回村的路上,严祥已将自己所知的衙门情况全告诉给了秦书达,这会儿他也没什么可叮嘱的,众人喝酒吃菜,只聊些高兴的,半晌才散了。
秦劲回了家,叶妙、安哥儿正蹲在院子里给鸭子褪毛,见他回来,叶妙立马起身跑到他跟前皱着鼻子嗅来嗅去。
他忍不住笑了,还转个圈:“你随便闻,我一滴都没喝。”
叶妙也闻出来了,他劲哥身上只有一点点酒味,淡的很,吹几下风就能彻底散了。
他嘿嘿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他劲哥说话算话!
“那你去歇一会儿,阿爹去玉成哥家买明日的豆腐脑,我还让他再买块豆腐,咱们卤豆腐片吃。”
“成。一会儿下锅卤了再喊我。”吃饱喝足,秦劲还真有些困了。
“不用,我和安哥儿能卤,你只管睡。”
论厨艺,他劲哥也就是嘴上功夫。
秦劲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闻言便干脆回屋睡觉。
当他呼呼大睡时,叶妙和安哥儿、赵丰忙成了陀螺,除了卤鸭子,叶妙还又宰了两只鸡,不能只给谷栋送,自家也要吃嘛。
今晚上要喊秦书达一家去老院吃饭,秦家自家人也得庆祝一下。
另外,今上午李梅的娘家兄弟送了一筐莲藕过来,李梅娘家村子里有几个大池塘,里面都种着荷花,还养了鱼,那是全村的财产。
每年年关,村人都会将池塘扒开一个口子,将水放到旁边的池塘去,然后下池塘捉鱼、采莲藕。
李家三兄弟分到了上百斤莲藕,便送过来了一筐,李梅给秦家人分了,每家都得了三根,大概有十斤重。
莲藕可是好东西,除了焯水凉拌,叶妙还打算卤一些,因为他劲哥说卤莲藕好吃!
当然,还有千张、鸡蛋这些,全都安排上。
除此之外,今晚还要炸甜甜圈。
今日的四十个甜甜圈,牛掌柜买走了十个,余下的三十个卖得很快。
他便打算将明日的数量提到五十个。
上个月天冷,大集上的人少,再加上时不时的下个雪无法出摊,因此每日日收远低于他的预期,一个月下来,只挣了六两多银子。
太少了!
要知道他家最高峰时可是日入三百多文,在他的预期里,他家一个月能挣十两银子!
日收减少,但他家的各项花销却是上来了,基本上两日就得吃一次肉,没有肉那就多多放油,再不时来个油炸糕、糯米团子小肠粉之类的,挣回来的银子,都吃进肚子里了。
到目前为止,他劲哥已经说了两次他长肉了,而且长出来的肉肉很懂事,大多都堆在了臀部,揉呀捏呀的时候,手感特别好。
咳,有这句话在,他自然要跟着他劲哥继续吃吃喝喝。
只要他劲哥舒服,再让他长十斤肉他也愿意。
不过,明年他家还要盖大房子,大房子盖上之后,还打算再买一些田地,最好买够一百亩,当个小地主。
再者,有他劲哥为他豪掷十银的前例在,他真怕他劲哥再来一次。
目前的家底顶不住呀。
所以,他想趁着这段时日多挣些银子。
腊月里,只要不是大雪阻路,大集上的人只会一日比一日多,这种好时候,一年里只有一次,可不能错过。
他要将上个月亏的银子全挣回来。
在小夫郎、安哥儿、赵丰三人的忙碌下,腊月十五这日,小推车上的吃食比昨日重了些。
不止如此,秦劲背上还多了一个背篓,背篓里是昨日卤的豆腐片和虎皮鸡蛋。
这豆腐片是把豆腐切成薄片,下锅油炸,炸完之后再卤,做法与虎皮鸡蛋一样。
小夫郎想着卤都卤了,那顺便多卤一些,拿去大集上售卖试试,反正豆腐便宜,鸡蛋也是自家养的鸡下的。
若真卖不出去,那他就歇了心思。
安哥儿背上也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甜甜圈,他的小推车上放着锅巴和凉粉。
老院做的凉粉太多,只靠着秦兵/秦文/秦力一人无法运送到城门口,因此自打开始给吴雷送凉粉,秦劲这边就帮着分担。
从前是赵丰帮着将小推车送到大集上,如今赵丰留在家中,这活儿就由他接了过来。
今日轮到秦兵去城门口摆摊售卖凉粉,这会儿秦兵背上背着背篓,手里还推着一个小推车,他随身所带的全是凉粉。
与他们三人一同出发的还有秦书达。
秦书达也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放着的是卤鸡和卤鸭,这是送给谷栋的下酒菜。
到了城门口,秦书达进城。
不一会儿,吴雷来了,他取走了一百二十斤凉粉,走时他笑着道:“秦兵兄弟,这两天凉粉卖的挺快,午饭刚过就能卖完,要不,你们明日再多做些?”
他家的一百二十斤凉粉,从前需要卖上一整日才能卖完。
但这两天售卖的速度突然变快,临近过年,甭管手里有钱没钱,人们都是想吃些好的。
凉粉已经打出了名气,比千张都像肉,吃不起肉还吃不起凉粉嘛。
他家的菜摊子晚上时才收摊,现在凉粉午后就能卖完,于是下午就没什么生意了,大过年的,这多闹心啊。
秦兵听了吴雷此话,先是一喜,但很快就摇头:“吴兄弟,我们一家子齐上阵,每日只能供二百六十斤的货。”
淀粉的存量太少了。
做凉粉之外的时间,他们要用来做淀粉。
新年一过,家家户户的红薯基本都见了底儿,因此他们得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做淀粉。
他们没空做凉粉。
吴雷笑着指向小推车里用来零售的五十斤凉粉:“那不如将这些凉粉卖给我一些?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在大集上待足一上午了。”
这话一出,秦兵的眼睛亮了:“好!”
“那就给我留三十斤,我待会过来取。”吴雷道。
“没问题。”秦兵笑呵呵的点头。
一下子卖掉三十斤,那就只剩下二十斤了,这么点凉粉,他很快就能卖完,卖完之后他就回家做淀粉去。
更令他高兴的还在后边,不一会儿方老板来了,方老板也多买了十斤凉粉。
靠着凉粉,汤饼铺的生意日益稳定,临近过年,生意更好,饭点之外也有人进店吃饭。
因此,他采购的凉粉就从四十斤涨到了五十斤。
送走方老板,秦兵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子今日用来零售的凉粉只剩下十斤了。
秦劲明白秦兵的心思,便将余下的那十斤凉粉揽了过来,好让秦兵回家做淀粉。
“你和安哥儿忙得过来吗?”秦兵有些犹豫。
“放心吧,忙得过来。”
不就十斤凉粉,顺手的事儿。
秦兵想了想,还是将余下的十斤凉粉交给了秦劲。
自家兄弟,无需客气。
秦兵前脚刚走,牛掌柜便推着小推车来了,秦劲将他的三十斤凉粉和双味锅巴放入他的小推车,又给他包了十个甜甜圈。
昨日他买了十个甜甜圈,自家人吃了仨,余下的放到店里卖。
卖出的速度不快。
因为他大胆的涨了一文,售价四文钱一个。
巴掌大的一个甜甜圈,竟然要四文钱,尽管他一再强调做法麻烦需要好好揉面,但愿意掏钱购买的人并不多。
七个甜甜圈,卖到下午才卖完。
但最终全卖出去了,于是今日他又买了十个,能挣一文是一文嘛。
不过,结了钱之后,他见秦劲的小推车旁多了板凳,板凳上放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个坛子,他好奇道:“这坛子里装的什么?”
自打秦劲用上小推车,可是再没有将背篓放在板凳上过。
“这里面是卤鸡蛋和卤豆腐片,新品免费试吃,要尝尝吗?”秦劲笑着道。
“卤鸡蛋?豆腐片?”牛掌柜皱眉,兴趣缺缺。
这两样吃食太日常了吧,哪里值得专门拎到大集上卖。
这时,秦劲已经用筷子夹出了一张豆腐片。
薄薄的豆腐片上挂着红油,已经被卤水泡的松松软软,只看卖相,着实不错。
牛掌柜看了几秒钟,道:“让我尝尝。”
秦劲这小子还真把普通吃食做出了新花样?
等将卤豆腐片吃到嘴巴里,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豆腐炸过之后表层韧韧的,但内层变得稀松,此刻内层每一处空隙都被香辣的卤汁充盈,一口咬下去,竟然有爆汁的口感,再配上卤水独特的麻辣滋味,哪怕被辣的直吸气,他也舍不得吐掉。
好吃!
这小子,还真搞出了新花样!
“这怎么卖的?”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帕子擦嘴。
“一文钱一片。”秦劲笑眯眯的道。
“多少?”牛掌柜擦嘴的动作顿住。
他没听错吧?
豆腐两文钱一斤,眼前这个卤豆腐片一文钱一片?
“一文钱一片。您瞧,这一片有我手掌这么大,过了油,再卤,不说耗费的时间、功夫,只说耗费的油水、大料,那也完全值这个价呀。”
秦劲一脸无奈:“本是自家卤来吃的,不打算卖,但昨日卤的多,我就拿来试试水。若是卖不掉,那以后就不卖了。”
“……”
牛掌柜抽了抽嘴角,脑子里闪过郭员外骂秦劲抢钱的样子。
头一次,他觉得郭员外的话很对,特别对。
眼前这小子就是在抢钱!
深吸一口气,他慢慢将手里的帕子塞回去,瞪着盘子里剩下的那大半块豆腐片看了好几眼,最终,他还是道:“给我来……来五片。”
就当是下酒菜了。
够辣,滋味够浓烈,过瘾。
“好嘞。”秦劲笑眯眯的拿起油纸给他包豆腐片。
油纸防水,不怕卤汁浸透纸张,都用上油纸包装了,那价格肯定低不了嘛。
有了牛掌柜这个开门红,这一上午,卤味的售卖还算顺利,乡下的农户舍不得买,但住在县城的人家舍得买上两片回家下酒。
但卤鸡蛋销量一般,非常一般。
可能是因为鸡蛋清太瓷实,卤汁浸不到鸡蛋黄里?
在秦劲琢磨着怎么给自家创收时,另一边,衙门散衙了。
谷栋抱上秦书达今早上送给他的坛子,慢悠悠的回了家。
一般来说,中午他都是在县衙用饭的,但今日他的任务是训练昨日新选的十个民壮,这活儿轻松,他便抱上坛子回家了。
他家位于城西,这里是平民区,住的都是寻常百姓。
他家的院子很小,一共四间瓦房,三间住人,一间是灶房,杂物只能堆在院门旁边的棚子下。
打水也需要到巷子里的公共水井那里。
空间狭小,用水不便,但他爹是在这个院子没的,且周围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他老娘舍不得搬走,他也就没有置办新宅。
到家之后,他老娘已经将午饭做好了。
见他回来,就站在灶房门口招呼他赶紧进灶房吃饭。
今日的午饭是小炒肉,大米饭。
东阳县位于北方,不产大米,全县的大米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价格昂贵。
甭管是小炒肉还是大米饭,都是好东西。
但他老娘灶上手艺不行,再好的东西到了他娘手中,都会变得滋味平平。
他爹去的早,他娘靠着给人浆洗衣裳将他们兄弟俩拉扯大,早些年他家穷,很穷很穷,灶房里常年只有盐巴这一味调料。
而且因着盐价贵,做饭时他娘连盐都不舍得放。
在他的记忆里,家中的饭食从未好吃过。
后来他成了衙役,家中境况好了,油盐酱醋,甚至蔗糖、香料,他都买得起。
但买回来后,他娘不会使。
他娘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些调料做菜,也不知道做肉时得拿葱姜去腥,甭管是炒菜还是凉拌,他娘都只会放油盐,旁的调料很少使用。
他无意逼迫她去学如何烹饪饭食,早些年太过操劳,她身子早早垮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做什么他吃什么,从不挑食。
若是肚子里馋虫闹腾,他自会去饭馆酒楼觅食。
将土陶坛子放到灶台上,他笑着对他娘邓氏道:“娘,这是我属下送的卤味,你也尝尝。”
“哪位属下?”邓氏问。
“昨个儿新挑的民壮,你还不认识。”谷栋说着将坛子打开,一股浓香登时扑鼻而来,他有些意外。
这时,邓氏又道:“那改日你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好。”他咽了咽口水,转身去拿筷子。
坛子里有一只鸡、一只鸭,全切成了块,零零散散的,他用筷子夹了一盘子出来。
邓氏也闻到了那股香辣,她也被勾的直咽口水,谷栋给她夹了个鸡腿,鸡腿肉嫩,滋味也确实好,就是有些辣,她只吃了一个鸡腿便不再动筷子了。
“我吃着比醉仙居的饭菜都要好,你这位新下属的家人可真有本事。”邓氏嚼着米饭道。
谷栋正要起身去拿酒,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今早上秦书达将坛子给他时,说这是秦家人的心意。
他明白这必定是秦劲的主意,若是秦书达有此等手艺,日子怎会苦哈哈。
嗯……那个秦安,就在秦劲家做工。
但卤味肯定不是秦安做的,秦安顶多就是打下杂,搭把手。
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哥,哪有此等厨艺。
理顺了,他就对邓氏道:“没错,咱们娘俩今日有口福了。”
他说着从碗柜里拎了一小坛酒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碗。
他虽爱酒,但不酗酒,一般也就是喝个半碗,今日这下酒菜不错,值得多倒半碗。
不一会儿,邓氏吃饱了,她回房间歇息,灶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不管是没什么味的鸡胸肉,还是没什么肉的鸡爪,被浓郁的卤汁一泡,全都有滋有味的,几口卤味一口酒,喝的他摇头晃脑,恨不能起身打上一套拳。
过瘾。
辣的过瘾。
也喝得过瘾。
此等美味,合该天天享用嘛。
又不是吃不起。
于是,下午散衙时,他将秦书达留了下来。
头一次因为一点儿吃食叫住下属,他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咳了两声,这才在秦书达疑惑的视线里将他的目的说了。
“今日的卤味,是秦劲做的吧?你问问他是何价,我要拿钱买。”
“不是小劲做的,是他的夫郎和我弟弟做的。”秦书达道。
安哥儿与谷栋相亲一事很是机密,他并不知晓,此刻谷栋询问,他便照实说了。
谷栋可是他的头儿,肯定要坦诚!
“……你弟弟?”谷栋一愣:“秦安?”
“对,他在秦劲家做帮工,秦劲卖的那些吃食,他基本上都会做。”
秦书达说着忍不住挠头:“头儿,您怎知道我弟弟的名字?”
昨个儿谷栋询问他的详细信息时,他只说了他媳妇和他孩子,并没有提到安哥儿啊。
谷栋:“……我听秦劲提过。”
“这样啊。”秦书达一脸恍然,随后赶紧道:“头儿,说实话,今日的卤味是整个秦家送的,我们全家都谢您。但我与小劲到底隔了一房,理应我单独谢您的。”
“这样,我回去后让安哥儿再卤一份,明日给您送来,您看如何?”
“……”
谷栋微笑。
他才展示了俊逸身姿,好让那个秦安自惭形秽,结果这才两日,他就巴巴惦记上对方做的卤味了。
很好。
特别好。
他怎么做才能让秦书达忘记刚才的对话?
第047章 安哥儿的恐惧
但显然, 秦书达是忘不掉刚才的对话的。
谷栋急中生智,寻了个正经理由:“罢了,他一个未婚哥儿给我做吃食, 若是传了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
“可以让我媳妇给他打下手, 这么一来,就是他和我媳妇一起做的。”秦书达立马道。
谷栋:“……”
秦书达的话还在继续,一脸恳切:“头儿, 您不知道我全家有多感激您, 昨晚我们还发愁呢, 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我家穷, 没什么东西能让您瞧上,现在这些吃食能入了您的眼, 这其实是我们占便宜了。”
只一点吃食就能报了此等大恩,这不是他们占便宜是什么?
“头儿,您放心,我不会乱嚷嚷, 这是我全家人的心意,您就安心收着吧。”
谷栋:“……”
他不想收!
那个秦安明明就瞧不上他!
人家嫌他老, 想存银子招年轻小伙儿呢。
他才不想主动凑上去。
秦书达来参选民壮,他点了秦书达,这是秦家有求于他。
现在他有求于秦安,他不是他没有, 这是个误会,他以为今日的卤味是秦劲做的。
他哪知道秦劲这般大方, 什么方子都教给了秦安。
“你现在还没领月银,等拿到月银再说。”他肃着一张脸开口, 想要打消秦书达的念头。
但秦书达正为有回报他的机会而窃喜,哪里会被他说动。
秦书达笑着道:“您放心,鸡是自家养的,鸭子也不贵,我家送得起。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回家让我媳妇和安哥儿准备上,听小劲说,这个得卤很久,还得泡上一晚,这样才入味。”
他说罢,他带着几分小心的问:“头儿,那我先走啦?”
“……”
除非他现在把秦书达打的失忆,不然,秦书达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一定会将他的意思传达给秦安。
其实,若上次没有特意炫了一把身姿,那他这会儿他也就厚着脸皮应了,但偏偏他前两日刚在秦安跟前秀了一把。
刚让人家自卑,这会儿又馋人家的手艺,这么反反复复的,显得他像个笑话……
可他又不能真的将秦书达给打失忆,暗暗吸了口气,他恢复了微笑。
哼。
不就是一口吃食,吃便吃了,大不了今后多照顾一下秦书达。
如秦书达所说,那秦安理应谢他。
美味的卤味是他该得的。
他挺直腰杆,道:“那你早些回去,今晚好好睡上一觉,今日这样的训练,还得再持续几日。”
秦书达响亮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到村里时,天色已经擦黑,他顾不上回自己家,匆匆来寻秦劲。
秦劲家正在吃晚饭,见他回来,秦劲忙招呼他坐下。
他摆了摆手,喜滋滋的道:“谷捕头很喜欢今日的卤味,他要安哥儿再做些送过去。”
“?”
一语出,满院静。
秦劲、叶妙、安哥儿、赵丰这四个知情人都呆住。
安哥儿心头慌成一片,不可能啊。
“谷捕头点名要让安哥儿给他做卤味?”秦劲确认道。
“也不算吧。他以为这卤味是你做的,想要花钱买,我便解释说这是妙哥儿和安哥儿做的,我不想让他花银子,正好我也想以我们这一房的名义谢他一回,于是就说让安哥儿做了给他送去。”
“他不同意,怕坏了安哥儿名声,我便说让你囡嫂子给安哥儿打下手,他这才肯了。”
秦书达将具体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他语落,秦劲、叶妙、安哥儿、赵丰都松了口气。
他们就说嘛,谷栋哪会点安哥儿的名。
“小劲,待会儿我让你嫂子过来帮忙,你放心,她只干点杂活,不进灶房里瞎瞧。还有那些大料的银钱,你说个数,我让你嫂子带来。”
秦书达丝毫没看出这四人的异样,又道。
为防止秦劲拒绝,他又加了一句:“这是我们这一房的心意,小劲,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谷捕头好这一口,以后说不定会经常送,这银钱你一定要收。”
“再者,我现在领了这差事,家中比从前宽裕了。”
这话妥帖,将秦劲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来,秦劲无奈一笑,便道:“行,正好余下的大料还能卤一次,让嫂子去买只鸭子,让安哥儿重新给他卤一锅。”
“哎!”秦书达高兴的应下。
从秦劲口中知晓具体的银钱,他匆匆回家。
他一走,秦劲叶妙赵丰都看向了安哥儿。
安哥儿这会儿不慌了。
这就是个误会!
谷捕头没想到卤味竟也有他的份儿。
没看谷捕头知晓后想拒绝吗?
是他二哥不知其中缘由,非得再送一次。
尴尬。
他进了灶房,神色平静:“继续吃饭吧。”
叶妙闻言,忙跟了上去。
饭后,趁着赵囡还没来,他让赵丰收拾灶房,他拉着安哥儿又去了荒院。
他早将他那一通上门女婿不好挑的分析讲给安哥儿了,他劝安哥儿把心思放在谷捕头身上,看看,机会已经来啦。
“安哥儿,你就拿出十分的本事,让他习惯你的手艺,等他离不开你了,这不就成了?”
“而且,人家那么大一捕头,但很讲道理,虽然喜欢下属送的吃食,但他愿花银子买。多好的人啊。”
两句话,说得安哥儿平静的心掀起了涟漪。
是的。
谷捕头是好人。
行事颇讲道理。
但,这谷捕头对旁人讲道理,可对自家的夫郎,那就不一定了。
不是他以阴暗的心思去揣测那人,主要是他见过这样的,在外人跟前一切都好,和善、大方,所有人都说这人是好人,但回了家,这人对自己的夫郎却是刻薄、冷对。
他好不容易从朱二红秦书礼的手中逃出来,他实在是怕了,和普通人成亲,若遇人不淑,那他还能和离。
但和那人成亲,若婚后那人露出了真面目,他怎么反抗?
就是拎了棍子,他也打不过啊。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两日安生日子,要他想法子以吃食去抓那人的心,他只会觉得头皮发麻。
这、这……他没干过这样的事儿。
叶妙没想到安哥儿之所以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竟还有更深的一层缘由:
恐惧。
安哥儿在恐惧。
心疼的挽住他的手臂,叶妙道:“这样吧,下次见着谷哥,我找他打探一下谷捕头是怎么与云哥儿他娘相处的。”
“其他的,你说的有理。我不劝你了,你就平常心待之。”
之前他与他劲哥是邻居,几乎每日都能瞧见他劲哥,他可亲眼观察他劲哥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可安哥儿没这条件,只匆匆一面就要定终身,这的确太仓促了。
与安哥儿说完知心话,他拉着安哥儿回了家。
给鸡鸭褪毛得烧热水,两人刚把柴火点上,赵囡就拎着一只鸡一只鸭来了。
有赵囡在,叶妙便回了卧房。
秦劲坐在炕边,一手倚着炕桌,一手拿着秦书礼写的“字帖”,正对着油灯“刻苦识字”。
“劲哥,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他也上了炕,端起油灯放到了窗下的原木桌子上。
秦劲从善如流的也将“字帖”放了上去。
正好,能不演就不演。
他顺势抱住小夫郎,问刚才都与安哥儿说了些什么。
不是他非得打探人家的私密话,主要是吧,他觉得这门亲事有戏。
那日谷栋在大集上开屏。
今日又被秦书达架着,要品尝安哥儿的手艺。
这很有趣嘛。
叶妙有些消沉,靠在他怀里,蔫蔫的将安哥儿的恐惧说了:“安哥儿太可怜了,我实在是不忍再逼迫他。”
小夫郎长吁短叹,小脸也皱着,秦劲给他按了按眉心,犹豫两秒,还是凑到他耳旁,将上次谷栋疑似开屏一事说了。
叶妙听完,吃惊得嘴巴微张,小手紧紧抱着他手臂:“劲哥,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谷捕头那动作,总不会是做给我看的。”
叶妙噗的乐出声来:“这是自然。”
他眸子亮晶晶的,竟还有这事儿,看来这门亲事并非是自家一头热,谷捕头虽没瞧上安哥儿,但也没把安哥儿当路人。
安哥儿是能在谷捕头的心间吹起一片涟漪的。
太好了!
不过,想到安哥儿今晚的话,他收了笑。
此事还是要慎重。
这可是安哥儿的一生。
他让秦劲这几日摆摊时多关注一下行人,看能不能遇到谷南。
腊月十六。
秦劲、安哥儿、秦文、秦书达四人在老院门口集合,一同出发去城门口。
到了大集上,秦书达进城。
秦劲、安哥儿、秦文摆摊。
吴雷如昨日那般,买走了一百五十斤凉粉,不一会儿,方老板来了,方老板也如昨日那般多买了十斤,于是用来零售的凉粉又只剩下十斤。
秦文美滋滋的回家,将余下那十斤交给秦劲售卖。
秦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真被他给瞧见谷南了。
谷南坐在牛车上,怀里抱着云哥儿,云哥儿浑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躺在他怀里似是在睡觉。
他一边拍着云哥儿,脑袋一边点着,看上去困极了。
赶车的是王咏树,王咏树这会儿也瞧见他了,便跳下牛车,大集上人多,王咏树牵着牛车绕到了摊子后。
牛车停下,谷南拍了拍怀里睡得正香的云哥儿,他没有下车,云哥儿好不容易睡了,他怕下车的动作将云哥儿惊醒。
这时秦劲已经看清楚他的脸色,心中纳闷:“谷哥,你这气色不太好呀。”
谷南不仅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还挂着黑眼圈,像是通宵没睡一般。
谷南闻言,先是打了个哈欠,这哈欠打的久,他眼眶里冒出了些生理性泪水,一双眼睛瞧着更红了,像是刚哭过。
这时王咏树开了口:“他这两天没睡好,云哥儿一直在哭。”
“哭?”秦劲意外。
安哥儿也看向了牛车上的小人儿。
“上次我不是回了娘家两天吗?当时云哥儿在我夫家,他原本每晚都是跟着我睡的,那两晚他跟着我婆子睡,但他怕生,睡一会儿就惊醒,睡一会儿就惊醒,醒了就哭。直到天色大亮才睡熟了。”
“那两晚他没睡好。我回去后,就粘我粘的紧,可即便在我怀里,他夜里也是一直惊醒,只白天才肯睡。”
“他不睡,我自然也睡不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准备带他回娘家。”
说到最后,谷南忍不住叹气。
云哥儿自小没娘,再加上一会儿在他夫家住一会儿在他娘家住,来回倒腾之下,小小的人儿被养的性子内向,胆小,不爱讲话。
从前,他不在娘家时,云哥儿是跟着他老娘睡。
到他夫家,便跟着他睡。
可这一次,云哥儿被迫跟着他婆子睡,还一连睡了两晚,这期间既见不着他,也见不着亲奶奶,小小的人彻底被吓着了。
这几日来,云哥儿只能在白日里入睡。
晚上根本无法睡安稳。
唉。
小可怜。
他自是极心疼云哥儿的,可他是王家夫郎,临近年关,他家也得备年货了。
实在是没办法,他便决定带云哥儿回娘家住几日。
等云哥儿恢复了,他再回夫家。
秦劲没想到谷南的两日不着家,竟给云哥儿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皱起眉来。
安哥儿更加没想到。
他这会儿已经无措了,云哥儿变成这样,一半都是因为他!
“谷哥,你回娘家住几日,云哥儿便能恢复吗?”他咬着唇问。
“回到熟悉的家,身边也是熟悉的人,时日久了,肯定慢慢就忘掉那两晚了。”谷南道。
他哪能确定。
可除了此法,他是真没其他办法了。
安哥儿抿紧了唇,十指缠在一起,太过用力,指肚被压的发白。
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愧疚如海,瞬间吞没了他。
谷南诉完苦,这才意识到不对,安哥儿怎在这里?
秦劲还真带着安哥儿来摆摊啦?
他的疑惑太明显,秦劲便咳了一声,走到牛车旁,将安哥儿第一日出摊便偶遇谷栋以及卤味的事说了。
谷南听完,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
那日谷栋去王家屯,虽来他夫家待了一会儿,但并未说见着了安哥儿。
都遇上了,为何没告诉他?
而且,竟然还有卤味这个误会!
要不是他抱着云哥儿,这会儿他肯定要拍大腿了。
妙啊!
他看向安哥儿,安哥儿在秦劲走向牛车时就低下了头,还背过了身子,他自是瞧不见安哥儿的神色。
但本来没戏的事突然峰回路转,他肯定要抓住机会哇!
“好好好,年前大集上的人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得找个人帮你。”
“正巧,我要在娘家住几日,到时候我带云哥儿过来玩。”
不管了,他必须促成这门亲事。
大人间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云哥儿没办法再等了,他要给云哥儿寻一个心善的继阿爹。
谷南王咏树没有多留,很快就牵着牛车走了。
他们夫夫一走,秦劲便出言安慰安哥儿,谁都没料到云哥儿会变成这样。
那两日,安哥儿只是从泥潭里奋力挣脱出来。
能有什么错处?
安哥儿听了这话,勉强笑了笑,心中的愧疚是减少了些。
可想象一下云哥儿半夜被惊醒的样子,他垂下眼睛,盯着手心的老茧,有些出神。
他幼年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他可不是一开始便如现在那般敢打秦书礼的主意。
小小年纪的他,惧怕黑夜,惧怕虫子,他也渴望被娘亲抱在怀里安慰。
但他自小骨架便比同龄的小哥儿大,那会儿朱二红就开始骂他是赔钱货。
所以,像今日这般,云哥儿被谷南抱在怀中轻声劝哄的待遇,他是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
到他这个年纪,已不渴望虚无缥缈的长辈爱。
但他可怜云哥儿。
那么小的人,半夜在不熟悉的人的怀中惊醒,除了大哭,还能做什么呢。
且说谷栋。
经过昨晚的自我洗脑,他心态已经彻底调整好了。
不就是一坛子卤味嘛,反正源自于一个误会,
他一开始也没想着白拿,既然他堂堂正正,那他心虚什么?
只要秦书达解释清楚,那秦安应不会多想。
出于这种心理,当秦书达将盛着卤味的坛子递给他时,他神色如常的向秦书达道谢。
当然,他并没有邀请秦书达去他家中喝酒。
可不敢让秦书达去。
因为他没续弦,他娘见着他的属下,都会多打探几句,好让他的属下帮着介绍。
秦书达进了他家,他娘必定会打探秦书达家中的情况,他娘是知道他与秦安相看一事的,这一打探,那还不是瞬间露馅。
他可不想日日都受他娘的唠叨。
很快到了散衙时间,他抱上坛子回家,
此时,他心态已经彻底正常了。
嗐,反正都接过来了,那就吃呗。
哼着小曲进了巷子,瞧见熟悉的牛车,他挑了下眉。
收起脸上的轻松,他一脸严肃的推开家门。
院子里,谷南坐在板凳上,怀里还抱着云哥儿,神色比他还严肃,见他进来,就指了指身旁的凳子:“回来了。坐。”
“……”
似乎不妙。
第048章 谷栋直奔五里沟
谷栋瞬间扬起一个笑脸:“哥, 你和云哥儿回来了啊。”
这时,王咏树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树哥!咱好些日子没聚了, 待会儿一定要喝上两碗!”
王咏树看了眼他抱着的坛子,笑呵呵的道:“这是秦书达送你的卤味吧?我来的巧, 中午有口福了。”
“?”
谷栋下意识看向谷南。
原本他是用右手夹着坛子的,这会儿被谷南瞧的心虚,他不由双手抱住了坛子, 并且将坛子挪到了肚子中央, 似乎想拿坛子抵御谷南的死亡凝视。
他哥夫怎知道这是秦书达送的卤味?
谷南见状, 没好气的道:“你既没瞧上人家安哥儿, 那你何必点了秦书达进壮班?”
“……他能跑能扛呗,都挺过前两轮了, 我还能故意将他筛下去吗?”谷栋提高了声音反驳。
“当我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你若真不想和安哥儿再有什么牵扯,秦书达就是将整个县衙给扛起来,那你也不会点他的名!”
谷南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他说着正想虎着脸让谷栋过来, 这时,他怀里的云哥儿突然哼哼了两下, 小脸蛋皱了起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哎哟一声,赶紧摇晃着双腿开始哄。
“乖乖,不哭不哭哈, 继续睡,小乖乖~”
但云哥儿从上午睡到现在, 已经不那么困了,他纤长的睫毛颤了几下, 睁开了眼睛。
瞧见自家大伯的笑脸,他眨了眨眼,小嘴巴张开打了哈欠,而后小脑袋扭了一下,似乎想瞧这是哪里。
一扭头,入目的是自家爹爹。
他懵懵的看了谷栋几秒,就在谷栋笑呵呵的抬步走过来时,他小身子一扭,小手扯住了谷南心口的衣服,别说喊一声爹爹了,连眼神都不想多给。
谷栋的笑脸凝固。
这时,王咏树走了过来,扯着谷栋的袖子往屋子里走:“来来来,咱进屋说。”
一进屋子,不等谷栋将坛子放下,他便将这几日云哥儿的惊魂未定简单说了,末了道:“你哥昨晚几乎没睡,回县城后才和云哥儿一起睡了一个多时辰。”
“没睡够,他心情不好,你别惹他。”
“不过,我也觉得他的话有理,你若对那秦安真没心思,何必点了秦书达让他日日在你眼皮底下晃悠?”
“我说了,我那是因为秦……”
谷栋原本正处在浓浓的愧疚中,他对不起云哥儿,不配当爹!
可一听王咏树此话,他立马就要反驳,他没有!
但是,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王咏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行行,你没有。可你也看到云哥儿刚才的模样了,你得为云哥儿想一想。”
“他翻了年就六岁,总该有个固定的居所,学些灶上手艺或针线之类的。你说对不对?”
虽说谷家现在的条件好了,可谷栋不是官儿,也不经商,在谷南和王咏树看来,云哥儿并不比普通的乡下小哥儿娇贵多少。
再者,就算是富商、官宦人家的小哥儿,该学的技能还是要学。
可现在云哥儿胆小怕生,内向寡言,夜间都不敢睡觉——不是独自睡觉,是有人陪着都不敢睡。
这种情况下,白日里又怎么安心去学旁的?
想让云哥儿好转,首先便要给云哥儿一个安稳的、令他自在的家。
见谷栋沉默了下来,不再梗着脖子嚷嚷,王咏树又拍了下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小栋,我明白你的心思,娶夫郎嘛,总得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可这几年给你说了不下五十个,也就那秦安令你反常,当局者迷,你要不先将人娶回来?他今日听小南说了云哥儿的惊惶不安,可内疚了。”
“他必定会善待云哥儿。”
谷栋:“……”
他嘴唇翕动几下,想要反驳。
人家秦安根本没瞧上他,他怎么娶回来?
强占民男吗?
再者,他可不得反常嘛!竟然嫌他老,呵,他也就比秦安大了六岁,六岁!他又不是大了秦安六十岁!
可对上王咏树关切的脸,他一肚子的槽却不好意思吐出来,恰好这时邓氏站在灶房门口喊吃饭,王咏树便主动将他怀里的坛子接了过去:“刚才路过秦劲的摊子,走的急,忘了买些卤味,正好你带回来一坛,我可得好好尝尝。”
谷栋:“……”
到了饭桌上,因着云哥儿在,谷南倒是没有再发火,怕吓着了云哥儿。
但他直接告诉邓氏,这卤味是秦安做的。
这下子邓氏惊的张大嘴巴:“小栋,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将人给娶回来。他这么好的小哥儿,可别被旁人娶走了。”
谷栋:“……”
这不开玩笑嘛。
前面十八年都没被娶走,这马上要十九了却被娶走,吓唬谁呢。
“娘,你说的有理,他现在和他那个刻薄的亲娘断了亲,自家二哥又在衙门里当差,他自个儿在秦劲家做工,一个月能挣五百多文。”
“这种条件,必定有人登门求娶。”
谷南倒不是吓唬谷栋,村子里出了一个衙役,那可是比村长都强硬的靠山,只凭这一条,就会有不少人愿娶安哥儿。
更何况安哥儿自己那是好的没话说。
他有些忧虑,看向王咏树道:“你回村时,去五里沟一趟,你问问秦劲,看是否有人给安哥儿说亲。”
王咏树看了谷栋一眼:“若真有,那我如何说?不让秦劲应下吗?咱们没立场说这个话啊。”
谷南闻言也看向谷栋。
谷栋神色如常,正端着碗小口小口的抿酒。
谷南见状,抬手给云哥儿夹了块炒鸡蛋,没说话。
饭桌上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咀嚼声。
饭后,王咏树牵上牛车回家。
谷栋出门去县衙。
一日安然无事。
腊月十七。
今日雾蒙蒙的,但没有风,大集上的人依旧不少。
秦力将凉粉送到城门口,结果吴雷直接买了一百六十斤,比前两日还多了十斤。
这下好了,用来零售的是一斤都没有了。
等方老板过来将余下的五十斤带走,秦力就回了村。
摊子前剩下秦劲与安哥儿,等雾彻底散了,躲在云层后边的太阳慢吞吞的露了脸,虽说这阳光没什么温度,但大集上的行人一下子就增多了。
住在城门口的人,趁着日头好出门闲逛。
秦劲刚送走一波顾客,正要继续吆喝,一扭头,瞧见谷南推着云哥儿朝这边走来,他便将吆喝咽回去,对着谷南招了下手。
“谷哥。”
安哥儿正低头拿着刀子切试吃品,闻言立马抬头望去。
瞧见云哥儿正坐在儿童推车上四处张望,他便将刀子放下,赶紧去拿他昨个儿下午做的小零食——蛋卷。
昨日秦劲看他太过内疚,便教了他一道吃食,名字叫鸡蛋卷。
这蛋卷刚出锅时又脆又香,放了一夜后有些皮了,但正适合小孩子吃。
蛋卷太酥脆的话,边缘会锋利,容易伤着口腔,现在不那么脆了,就没这个风险了。
等谷南来到摊子前,他喊了声谷哥,随后就蹲下来笑着将油纸包裹着的几根蛋卷递到了云哥儿跟前:“云哥儿,瞧瞧这是什么?快尝尝,可好吃了。”
云哥儿戴着一顶虎头帽,小脑袋被裹的只露出了肉乎乎的脸蛋,他大眼睛盯着蛋卷看了几秒,随后扬起小脑袋去看谷南。
谷南已经笑的合不拢嘴:“快接着,说谢谢叔叔。”
得了准许,云哥儿便朝安哥儿伸出了两只小手,并软软道:“谢谢叔叔。”
“哎!”盯着他白皙的小脸蛋,安哥儿只觉得心中软成一片,忙将油纸放到他的小手里。
他将油纸放到自己小腿上,捏起一根只有手指长的蛋卷送入口中。
“好吃吗?”安哥儿期待的望着他。
云哥儿嚼了两下,咽下之后才点了点小脑袋。
好吃。
香香的。
安哥儿这下子放心了:“还有呢,待会儿带回去,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云哥儿叼着蛋卷,闻言大眼睛扑闪了两下,又点了点小脑袋。
安哥儿被他的小模样萌的一脸笑容,下意识就伸出手想揉揉他的小脑袋,但手刚抬起,余光就瞥见谷南正含笑望着自己。
心中莫名羞赧,安哥儿将手臂放下,站起身来,有些无措的看着谷南:“云、云哥儿昨晚睡的好吗?”
“还行,昨晚我带着他和我老娘睡一个炕上,他只醒了一回。”谷南道。
身边是最熟悉的两人,一睁眼瞧见的不是大伯就是奶奶,在这种环境里,云哥儿睡的很香。
“这便好。”安哥儿松了口气。
谷南笑着道:“你有心了,竟还特意给他做了吃食。”
“……是劲哥教我的。”他垂下眼睛。
“还不是你心神不宁,我知道你想为云哥儿做些什么。”秦劲说着看向了谷南,玩笑道:“安哥儿心肠最软了,全村人都知道,这不,昨日同村的一个婶子就找上了我,想要给安哥儿说亲。”
“!”
谷南眼睛瞬间睁得老大,还真有啊?
“你怎么回的?”他急急的问。
“安哥儿的亲事,安哥儿做主。”秦劲指了指安哥儿。
安哥儿低着头,已经站回了摊子后,这话题过于尴尬,他便又拎起刀子,想借干活证明他很忙,没空聊。
谷南心里跟有猫爪在挠似的,他给秦劲递了眼神,示意借一步说话。
想要给安哥儿说亲的是王秀芹的老姐妹——王小桂,她是给她娘家侄孙做媒,她侄孙才十六岁,模样也周正。
但安哥儿此时只想过安生日子,就给拒了。
谷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但很快他皱眉,不好!
安哥儿只想过安生日子,那他弟弟咋办?
忧心忡忡的回了家,将午饭做好,不一会儿,谷栋回来了。
今日由他掌勺,午饭的卖相比昨日出众。
谷栋上了饭桌,一副专门吃饭的样子,一口馒头一口凉粉,不一会儿就将一大碗凉粉吃了个精光。
正当他松了口气,准备溜之大吉,谷南开口了:“上午我带云哥儿去大集上玩,秦劲说,他们村还真有人给安哥儿说亲。”
“这么快?!”邓氏惊呼。
谷栋原本双臂撑着桌子要起身,结果刚摆出了个架势,谷南便语出惊人,他心中一惊,抬了一半的屁股落了回去。
他眉头紧锁,但没开口。
谷南赏他一个白眼:“人家才十六,正是好年纪呢。”
“……”
他拳头缓缓收紧。
呵。
邓氏紧张追问:“安哥儿答应了?”
“安哥儿拒了。但以他的条件,还真不愁没人娶。他亲二哥可是没入贱籍的衙役。”
谷栋:“……”
他沉着脸,留下一句回屋躺会儿,转身出了灶房。
一进自己的屋子,他便朝着空气挥了几拳,好好好,那秦安的身价,竟是他抬上去的。
竟是他抬上去的!
现在想用他抬上去的身价去挑年轻小伙儿,呵,以为自己是皇子吗?搁这选驸马呢!
他不许。
拒了他,转头却利用他抬起来的身价选驸马,他不许。
一个乡下小哥儿怎能这样利用他,他瞪着炕上叠的犹如豆腐块一般的被褥,好一会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
且说秦劲,今日又是不到中午就收了摊,他和安哥儿推着小推车回村,刚到村口,便瞧见秦方秦圆从远处跑了来。
秦方大老远瞧见他,嘿嘿笑着直奔他而来:“四叔四叔!”
“你跑慢点儿。”秦劲见他跑的堪比八百米冲刺,担心他摔了,便出言提醒。
不过,这兄弟俩怎会在此刻出现在村口?
即便不在秦书礼家识字,那也该上山捡柴啊。
“四叔,有大热闹看!”秦方一边跑一边喊,等来到秦劲跟前,他先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才笑嘻嘻的道:“刚才秦书礼知道书达叔当了衙役,气的直接晕过去了,二奶奶一见他晕了,立马开始嚎,结果太用力,嚎的头又开始疼。”
“书礼婶让我和小圆去县里请大夫呢!”
“……他怎么知道你书达叔当了衙役?”秦劲好奇。
自打安哥儿断亲,这母子俩要养伤,便很少出门。
“我告诉他的呀。”
秦方一脸得意:“他不好好教,今天只读了三遍就说头疼,我说要告诉给郭员外,这时二奶奶从屋子里出来,说我们耽误他养伤,万一落下后遗症,我们吃罪不起。”
“我正想和她辩几句,结果来了个媒婆,那个媒婆是给安叔说亲的,尚不知道安叔与二奶奶断亲了。二奶奶也不说实话,竟想让书礼婶去喊安叔。”
“我就主动告诉那个媒婆,现在安叔和二奶奶断亲了,但安叔肯定比从前受欢迎,因为书达叔成了衙役!”
“秦书礼和二奶奶一开始还不信,结果出门刚巧碰到了春兰婶,这下子他们知道是真的了,秦书礼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
“……”
秦劲无语,竟然还惦记安哥儿,活该。
他转身去看安哥儿,安哥儿笑了笑,对秦方道:“那你们去请大夫吧,慢些,别累着了。”
秦劲从钱袋子里掏出十文钱递给他:“你们俩买些吃的垫垫肚子,别饿着了。”
这都要中午了,还差遣孩子去请大夫,再多晕一会儿吧。
“好嘞,谢谢四叔。”
秦方接了过去,秦圆也忙道谢。
然后兄弟俩你追我赶的出了村子。
秦劲和安哥儿回家。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下午,秦方秦圆兄弟俩回来了,秦书礼已经醒了,但躺在床上装死,岳珍忍不住埋怨他,送出去了二百两银子,结果没捞回来一个书吏,可秦书达不声不响的,竟然进了衙门!
而且还没入贱籍!
没本事还瞎蹦跶,当初为啥不听她的劝?!
朱二红在一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又不敢放开了哭,因为她脑袋疼,若是哭的用力了,不好受的是她。
秦方秦圆看了会儿热闹,这母子俩没别的举动,两人便回来了。
他们还没吃午饭呢。
不过,俩人没想到秦书礼竟然送出去了二百两银子!
可太有钱了!
秦劲听完内幕,也有些咂舌,不声不响的,这一家子竟攒下了这么一笔巨款,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在,干啥不好啊,非得将安哥儿逼上绝路。
想了想,他去找了王秀芹。
安哥儿和秦书达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但人们天然同情弱者,为防止村人同情这母子俩,他得将此等内幕宣扬出去。
这母子俩也就面上看着惨,实则手里握着巨款。
他确信,这母子俩手中定然还捏着不少银子。
交代完王秀芹,回了家,正好瞧见叶妙从灶房里出来。
叶妙手里端着一盘子蛋卷,见他回来,便道:“你再去隔壁一趟,给咱娘、大哥他们尝尝。”
他说着,小脸上浮现出可惜:“这么好的吃食,应该现做现卖,过了夜,口感差的太多了。”
“明日卖一下试试,若是卖的快,那就先停了豌豆糕,改做这个。”秦劲接过盘子道。
小夫郎做的是小蛋卷,一根只有他的手指那么长。
若是售价一文钱一根,买者应该不少。
蛋卷的做法很简单,不需要特殊的工具,拿平底锅便能做。
若连平底锅都没有,那圆形铁锅凑合着也能做。
他做这个的本意是让安哥儿去哄云哥儿,但小夫郎尝了之后颇为喜欢,今日连卤味都停了,专门做这个。
他不想小夫郎如此操劳,只凭着目前的收益,他们一日的利润便高达四百文。
好大一笔钱了。
可小夫郎觉得机会难得,年关呀,一年当中最赚钱的时候,也就再忙碌半个月,咬牙坚持一下,等年后再歇。
他劝不住,只能应了。
“也好。”叶妙点了点头。
但他小脸上还是有些可惜。
哎,人手不够哇。
不然的话,他们家说不定能日入五百文!
下午很快过去,夜幕低垂,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无人的乡间小路上,秦书达坐在马背上,被小风吹的有些懵。
当然,更令他懵的是坐在他前面的谷栋。
此时此刻,谷栋骑着骏马,带着他,正要回五里沟。
他的头儿。
他的大恩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和安哥儿相看过!
今日散衙之后,他正想拖着疲累的双腿回村,结果谷栋如昨日那般叫住了他,他以为还是卤味的事,谁知谷栋却是语出惊人:
他的大恩人,今日要借着他做掩护去五里沟找安哥儿当面讲清楚!
他吓的话不会说,脑子不会转,被拉上了马,出了城,整个人依旧是傻的。
就这么傻了一路,两人很快到了五里沟,进村时,村中道路已经无人,冬日黑的早,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吃晚饭。
他指着路,骏马哒哒哒的来到了秦劲家门口。
跳下马来,脚挨着地面,他腿一软,差点儿跌倒。
身子僵了太久,腿麻了。
他看了眼谷栋,黑乎乎的,其实也瞧不清谷栋的脸色,但谷栋指了指院子,他心中一凛,顾不上腿麻,赶紧去找安哥儿。
安哥儿也正在吃晚饭。
听完他的话,吓得手里的玉米饼子都掉了:“二哥,你说什么?”
“谷捕头在门口?”秦劲也惊的从板凳上起身。
“可不是。那个……小劲,要不还是你出面,将谷捕头带到丰叔那边,然后再让安哥儿过去。”
秦书达僵了一路的脑子,被灶房里的热气一熏,又开始转动。
虽然这会儿天黑了,而且左边也无人家,可万一被村人瞧见,那安哥儿的名声可就完了!
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秦劲也是如此想的,他快步出了家门,引着谷栋牵着马进了荒院。
不一会儿,叶妙牵着安哥儿也进了荒院。
秦劲和叶妙两人进了屋子,关上房门,只留下谷栋与安哥儿站在院中。
静。
很静。
冬日的夜晚,没有夏日的虫子鸣叫。
风虽冷,但也无声。
但安哥儿心脏跳的很快,也有些响,今晚月色很淡,四周是不算浓的夜,他抿紧唇,眼睛垂着,不说话。
谷栋盯着眼前的人,虽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也能清晰知晓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夫郎模样。
他比眼前的人想的还美,他不但要找贤惠的有主见的与他说得来的,还要合他眼缘。
眼前这人的身形,太宽了些。
但没宽过他,他即便没伸出手比划,也知道这人靠在他怀里怎么着也担得起一个小鸟依人。
自嘲一笑,他开了口:“我知道是我孟浪了,若不是顾忌着我的身份,你家人应该将我打出去。”
“但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你听后若不愿意,那此事作罢,今晚之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永不会给旁人讲起。”
“……你说。”
安哥儿低声开了口。
第049章 我求娶的目的不纯
“我首先必须承认, 我求娶的目的不纯。”
“云哥儿需要有人照顾和教导,而你,会是一个好阿爹。”
谷栋开门见山直接道。
安哥儿沉默。
他有些意外。
但也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这人来找他, 果然是为了云哥儿。
意外的是,既知目的不纯, 竟然还大剌剌的讲出来,太过坦诚了。
“我知道。”他轻声开了口,语气平静。
脑袋依旧垂着。
他这个反应, 让谷栋有些懊恼, 嗯……或许不该先挑明最真实的想法的, 他是来求娶的!嘴巴要甜一点!
暗暗握了下拳, 他急忙补救:“我是目的不纯,可那些十五六七八的小伙子又能有多纯?你招他们上门, 他们定是奔着你的银子来的。”
“?”
安哥儿愕然抬头,看向身前这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人。
他又羞又愤,不由咬紧了唇。
是又如何?
他又不是不知道。
何必非得点出来往他心口戳刀子,大晚上的, 特意跑来五里沟,就是为了嘲讽他?
“我说的不对吗?”尽管看不清安哥儿的神色, 但谷栋确信他肯定生气了,可谷栋自己也委屈呢。
“既然都目的不纯,为何不能选我?至少我对你还是有一丝真心的。”
“?”
正狠狠生气、怒瞪着谷栋的安哥儿,呆了。
他脸上的怒色僵住。
真、真心?
头一次说这种话, 谷栋自个儿也颇不好意思,话才讲完, 便立马望天,双手背在身后:“嗯……或许, 大概是的。”
“我也没喜欢过旁人。云哥儿他娘……她是个好女人,可那几年我年岁小,也忙,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我对她没有过对你这种、这种……”
“……”
安哥儿睁大眼睛,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谷栋挠挠头,悄悄转过脑袋瞥他一眼,见他正对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就听说有人给你做媒,我便想要打人,只想着先将你娶回来。”
“就这种的心情,这些年来,只对你有过。这应该是对你有一丝真心吧?”
“……”
安哥儿愣愣的,他又没喜欢过人,他怎么知道。
可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快很快。
他又不傻,谷栋的这种情绪,哪怕不是喜欢,也称得上是占有欲。
平生第一次有男人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对方还是东阳县的捕头……
羞涩、喜悦,两种情绪同时从他心底冒出,瞬间就冲向全身。
大冬天的,他竟是有些热,他移开了视线,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可很快他又茫然起来。
为什么?
这人见多识广,什么漂亮的姑娘、小哥儿没见过,怎就对他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乡下小哥起了心思?
夜色渐浓,两人站的也有一米远,谷栋瞧不清安哥儿的神色,但话已至此,该说的要彻底说完。
“目前,我对你感情不深,你呢,也嫌我老,可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是寻相公,不是招儿子,对不对?”
“……”
安哥儿身上的热意褪了些,茫然也不在,他心里有些羞恼,这人怎么总是提及此事?
而且,他什么时候嫌他老了?!
“毛头小子也就能出个人,到时候只拎个包袱就上门,哪里有我靠得住?若咱们成亲,家中大小事我都会与你商议,不会让你一切都听我的。”
“其实你想听也听不了,我很多时候根本不在家,家中诸事只能由你做主。”
说到此,谷栋有些心虚。
他刚说了他比毛头小子靠得住,结果下一句就是经常不着家。
摸摸鼻子,他又道:“抱歉,到时要辛苦你了。”
安哥儿:“……”
他暗暗磨了磨牙。
只觉得眼前这人太过可恨。
一会儿出言像是在嘲讽他,一会儿又能软了声音道歉。
真不知是该恼他言语如刀,还是该夸他坦诚。
见安哥儿不说话,谷栋便又道:“为证明我这话为真,等咱们成亲,我会将多年积蓄交给你。今后每月的月银,也会将大部分交予你。”
“我身上得留些银子,因为办案时可能会遣人跑腿,这得花银子。我偶尔也会与人出去喝个酒,手中没银子不成。”
“逢年过节,需得给上峰送礼,届时要动用交予你的银两。但不会太多,咱们县的官老爷都仁慈,随意送些物件表表心意即可。”
“……谁要你的银子,我又不是没有。”
安哥儿忍不住驳了一句,这话说得好似自己看上他银子似的。
“是是是,我知你有,可我花钱没个规划,手松,你给管着,咱们能多攒些家底,等云哥儿出嫁,也能给他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咱们自己虽不能置地开店,但手中有银钱,可以住的舒适,吃的舒心,你说是吧。”
“……你想的倒长远。”
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今日既来见你,那必然是什么都想过的,我又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毛头小子。”
“……”
这人不提毛头小子是不会说话了吗?
“另外,我虽长的凶,但脾气尚可,在家里从没发过火,你可以让秦劲去我家附近打探一番。”
“至于我娘,她再和善不过了,就是身子不好,到时家中诸务需要你多担待些。”
“云哥儿很乖巧,特别乖巧,但正是太乖巧了,反而让我担心,我怕他自己立不起来,将来怯懦无能。我早晚有退下来的那日,不可能永远是他的靠山。”
“你多教教他,让他也敢拎上棍子去打人。”
说到这里,谷栋又心虚了。
怪不得安哥儿瞧不上他,看看,一旦进了他家门,那就是当老妈子的命。
可安哥儿的注意力不在老妈子上,他是做惯活计的,真让他闲着,他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再者,他就算自己招上门女婿,他还能将家中、田地里的一切活计都推给男人干吗?
甭管在哪里,他都是要干活的。
只是……
“你竟然让我教云哥儿拎上棍子打人?”他又看向谷栋,语气里布满震惊。
“当然,他现在连睡觉都不敢,这怎么行?我又护不了他一辈子,他得自己立起来。”
安哥儿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觉得我太过彪悍吗?”
“不彪悍怎么自救?你都豁出命来了,难道还能如大家闺秀一般细声细气文文静静吗?”
安哥儿:“……”
谷栋接着道:“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么些年,我见过许多过得不如意的妇人、夫郎,但如你一般凭着自己从泥潭里挣脱出来的,实在不多。”
“也正是因为此,我才愿意与你相看。”
“你很难得。”
安哥儿呆呆的看着谷栋,整个人如回村路上的秦书达一般,彻底懵了。
之前他觉得,只凭着他对朱二红秦书礼动手一事,那世间便不会有男人愿意娶他,除非他招男人入赘。
可谁成想,王小桂很快就给他说亲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大逆不道,其实只有他自己在意,只要他有银子有靠山,旁人根本不会介意他差点儿杀了人。
套在他身上如大山一般重的锁链,当他豁出命挣脱之后,竟只有他自己在意。
想明白这一点儿,他当时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就是轻松。
浑身上下都很轻松。
可谷栋不是普通的乡下汉子,所以,他还是想听听谷栋的看法。
但他听到了什么?
“你很难得。”
“我欣赏你。”
“你豁出命来。”
这三句话在他脑子里绕啊绕,绕的他鼻子发酸,眼眶一下子就被水雾遮住了。
旁人只看重他现在有工钱有靠山,旁的什么都忽略了,可这人记着他干了什么,也明白他当时鼓足了所有勇气只想以命换命。
这人不但不厌恶,反而觉得他打的好,反而愿意见他,甚至还要他将这份勇气教给云哥儿。
若说刚才心中还有疑虑,可这些话入耳,他信谷栋对他有一丝丝真心。
他信谷栋是真冲着他的人来的,不仅仅是为了云哥儿。
深吸一口气,他哽咽道:“你既知道我敢豁出命来,若将来你对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
“我若受了委屈,我会反抗。”
“你还是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到时你总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都防着我。”
“噗——”谷栋闻言乐出声来。
但声音一出口,对面的安哥儿便没了抽泣声,他心中一慌,暗叫不好,忙解释道:“我就是顺着你的话想了一下,想到你寻摸机会想敲我闷棍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笑了,我、我觉得你这种性子挺好,挺可爱,非常好,不会受委屈……”
“当然!我不会欺负你的,若我辜负了你,你尽可带着家中钱财离去。”
安哥儿:“……”
臭男人,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所有的情绪都断了。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无语道:“我不要你的钱财,你肯放我离去便好。”
“嗯……咱们还没成亲就讨论和离,是不是不太好?”谷栋迟疑道。
“你是同意与我成亲了吧?要不,我明日就找媒婆过来提亲?争取年三十之前将这亲结了。”
安哥儿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太快了。”
“这怎么算快?咱俩年龄也不小了!”
安哥儿瞪他:“我最无助的时候,是妙哥儿和劲哥拉了我一把,现在临近年关,我要是备嫁,那谁来干活?妙哥儿可是想趁此时机大赚一笔的。”
“……那你说什么时候提亲?”
“最快也要到年后。”
谷栋立马摇头:“太慢了,要不我先提亲,先将婚期定下来?”
“你这么急做什么?”安哥儿不解。
“不是我急,是其他人急,一个个都盯着你。再者,定了亲,咱们也能正大光明的来往。”
今晚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谷栋真不愿干第二次。
若不慎被人撞见了,那对安哥儿的名声也不好。
“难道你不愿与我正大光明的来往吗?”
“……我不知道。”
安哥儿干脆背过了身子,但脸颊却是有些热。
他对这人可没有占有欲。
在今晚之前,他可没肖想过会与这人成亲。
谷栋盯着他的背影,忍住了想抬手抱一抱的冲动,无奈道:“我知道是仓促了些,可今晚咱们既然把话说开,那若再有人给你做媒,你定要痛快拒了。”
“这是自然。”安哥儿应下。
“既如此,那……”谷栋抬手挠挠头,该说的话都说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道:“我得回城了。”
这话一出,安哥儿不由又转了过来,表情又有些茫然。
这么快……
“我明日让我哥带着云哥儿去找你。你先回隔壁吧,我与秦劲说几句话便走。”
安哥儿咬了咬唇,应了声是,正要抬步离去,身后的谷栋却是突然又道:“等等。”
安哥儿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只见他双手在身上拍了拍,随后伸向腰间缠着的搭膊:“我来的匆忙,没备下什么信物,如今我身上只有几角碎银,你拿了去,就当咱们说定了,年后我就来提亲。”
安哥儿:“……”
他还是朝着谷栋走了两步,然后伸出了手。
今晚跟做梦似的,是得留些证物,不然他会怀疑这一切是他臆想出来的。
带着几分温热的银子落入掌心,谷栋很小心,在距离他掌心还有一指的距离便松开了银子,未碰着他的手。
握紧了银子,他丢下一句我走了,快步离了院子。
谷栋等了一会儿,约莫着他已经回了隔壁,便往荒院的正屋走了几步,喊道:“秦劲。”
他要让秦劲知晓他对安哥儿是真心的。
而且,若是再有人来说媒,那一定要拒绝,拒绝,拒绝!
叮嘱完这件大事,他骑上马,快速离了五里沟,免得真被关在城外。
秦书达游魂儿一般回了家,叶妙则是挽住安哥儿的手臂,与他嘀咕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他回隔壁荒院。
好安哥儿,为了自家的生意,竟暂时拒了谷捕头。
感动!
但看谷捕头这架势,定是要将安哥儿娶回家的,到那时,少了一个人干活,每日盈利定然要大大削减。
“劲哥,咱们得提前寻长工了。”
灶房里,他一边刷碗,一边对正在烧热水的秦劲说道。
“是得寻人了。”秦劲点头。
但这个人可不好寻。
因为一旦入职,那就能知晓他家所有吃食的做法。
如此大的诱惑,必须得寻信得过的。
其实,最安全的做法是买个人回来,握着对方的身契,对方绝不敢将做法泄露出去,可如今他和妙哥儿根基尚浅,买人太张扬了。
想雇时辰工都被王秀芹念叨许久呢。
很快,热水烧好,他将洗脚盆端来,倒入热水,然后与叶妙一人一个小板凳开始泡脚。
洗完脚,俩人回屋睡觉。
火炕热乎乎的,已经没有刚做好饭时的灼热,一钻入被窝,舒适的温度便令两人不约而同的去扒对方的衣物。
外物尽褪,皮肤紧贴,小夫郎趴在秦劲怀中,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打了个哈欠。
秦劲笑了,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睡吧。”
白日里太累了。
半夜起来炸锅巴,炸完才回去睡回笼觉,醒来之后就是做各种家务,忙完就得赶紧做午饭。
下午又是做卤味、蛋卷、甜甜圈,一整日下来,根本没个停歇的时候。
他又道:“年后咱们还是先歇一歇,招工之事往后稍稍。”
叶妙大脑已经昏沉了起来,但听到此话,他下意识便想反驳,可还没来得及张口,秦劲又道:“夜间是咱们难得的独处时间,可这几日连亲亲都不多了。”
此言一出,叶妙昏沉的脑袋立马清醒了,是哦,这几日他一上炕就想呼呼大睡,他竟不跟从前似的一门心思要和他劲哥贴贴。
本末倒置!
脸蛋蹭了下秦劲的心口,他道:“听你的。”
说完这三个字,想到安哥儿刚才的话,他忍不住在秦劲怀里扭了一下。
谷捕头看上去凶巴巴的,可讲起话来好甜诶。
安哥儿能抗拒那些话,意志力可太坚定了,不像他,还没成亲就喜欢他劲哥,成亲之后更是恨不能将心掏出来。
被叶妙佩服的安哥儿,这会儿其实也没睡着。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甜一会愁,可他与赵丰睡一个炕,不好翻来翻去,哪怕心里已经犹如毛线打结了,他面上也只是一动不动的装睡。
好在他手里攥着那一角碎银。
有些硌的触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今晚谷栋的确来过。
不过他也累极了,躺在暖和的炕上,意识抵不过疲累,他很快沉沉睡去。
腊月十八。
打开房门,星子稀疏,寒风轻抚,安哥儿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快步去了隔壁。
今日还是要出摊。
到了大集上,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如此寒冷的天气,他竟是忙的额头冒汗。
今日新推出的小蛋卷颇受欢迎,虽然一根只有手指那么长,可胖乎乎的,足够粗,而且味道也极好,凡是尝过的,十个人里有五个都选择购买。
像是陈掌柜,他夫郎快生了,为了哄他夫郎,一口气买了一斤。
这些小蛋卷是他和叶妙一个一个煎出来的,忙活一下午,共做出了三百多个,等谷南带着云哥儿过来玩时,竟是卖的只剩下十几个了。
当然,其中牛掌柜自己就买了五十根。
但零售出去的也不少。
秦劲停止了吆喝,摊子前暂时没了客人,他便笑着从背篓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他在小推车前蹲了下来:“云哥儿,今日又有好吃的,叫饼干哦,可酥脆了。”
他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无黄油版的曲奇小饼干露了出来。
云哥儿好奇的扑闪了一下大眼睛,谷南则是道:“怎又做了新吃食?你平日里那么累,不需特意做这些。”
“顺手做的,不累。”安哥儿笑着将油纸包放在云哥儿的小腿上:“拿着吃吧。”
云哥儿正要道谢,就在这时,前边传来了喧哗声,“让开”、“让开”之类的声音伴着行人的惊呼,引得安哥儿下意识望了过去。
谷南和秦劲也看了过去。
只见十个身穿衙役服的人,正排成两队,匀速从城门口那边跑来。
谷栋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个小队身后。
安哥儿:“……”
他二哥说,平日里训练都是从县衙跑至县城北门的,因为那边有一条行人较少的巷子,用来训练正合适。
可今日咋跑到大集上来了?
该不会是为了见他吧……
秦劲忍不住暗暗啧啧了两声,就这行动力,谷捕头活该有夫郎啊。
这时,一行人已经来到摊子前,秦书达忍不住看向安哥儿、秦劲,谷栋也望了过来,冷峻的眉眼没了昨晚的熟稔,瞧着有些陌生。
但黑漆漆的眼珠颇具侵略性,让安哥儿不由想起了初见时的情形。
这一次,这人的眼神比那日更有压迫感,盯着他转都不转。
他没有躲,他直直的看向坐在马背上的人。
这人为了正大光明的见他,竟改了训练的地点,他若是回避,那多伤人。
收到安哥儿的回应,谷栋心里这下子顺畅了,就在这时,他瞥见了一旁的谷南和云哥儿,他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有谷南和云哥儿在,他没好意思炫他出众的下马动作,中规中矩下了马,他来到云哥儿跟前,蹲下来揉揉云哥儿的脑袋,瞧见云哥儿腿上的曲奇,他毫不犹豫捏起一个丢入口中。
定是安哥儿做的。
好吃!
他忍不住直起身去瞧安哥儿,而这时,云哥儿嘴巴一瘪,眼眶里瞬间就堆了一大泡泪。
谷南无语的只想翻白眼,将小饼干递给安哥儿,他弯腰将云哥儿从小推车上抱起:“乖乖,不哭不哭,是爹爹坏,看我不打他。”
说罢,谷南忍不住重重拍了下谷栋的胳膊。
哪有这样当爹的!
谷栋:“……”
他不敢去瞧安哥儿,忙向云哥儿认错:“别哭,是爹不好,爹以后不吃了,好不好?”
云哥儿抽抽小鼻子,委屈的用小手抹了下眼睛,这时,一个香香的小饼干递到了他眼前,他一瞧,见是安叔叔笑着看着他,他瘪瘪嘴,还是张开嘴巴咬住了饼干。
安叔叔给他做好吃的。
还总是笑得温温柔柔的。
是好人。
爹爹大坏蛋!
没想到云哥儿卖自己面子,安哥儿终于忍不住,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云哥儿的小脸蛋:“好乖。”
也好可怜,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亲爹。
“可不是,云哥儿最乖了。”谷栋忙道。
安哥儿闻言,没看他,也没说话。
大庭广众的,不好接话。
而且,也不想接。
谷栋摸摸鼻子,看向了谷南,想朝谷南求助。
谷南没好气的道:“你训练去,中午买些好吃好玩的哄哄云哥儿。”
他加重了好吃的好玩的这六个字的读音。
谷栋秒懂。
是了,昨晚太仓促了,他是得给安哥儿买些物件。
当然,还有云哥儿的。
哎,真是小祖宗。
愁。
第050章 这门亲事是我占便宜
谷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下午, 秦书达结束了一日训练,正待回家,谷栋叫住了他。
谷栋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递给他, 让他转交给安哥儿。
“这不算私相授受,长兄如父, 我在你这里过了明路的。”谷栋还拍着他的肩膀道。
秦书达:“……”
他哪里做得了安哥儿的主。
不过,这几日来,他也没从其他衙役口中听到与谷栋有关的小话。
都当上捕头了, 也没什么劣行, 这个弟夫, 他其实是满意的。
这么想着, 他掂了掂手中的盒子,还挺沉, 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回了村,他径直去寻安哥儿。
安哥儿对此早有预料,白日里他听懂了谷南的暗示,以谷栋的性子, 定然是要给他置办礼品的。
但此物由秦书达转交,他不免有几分羞涩。
送走秦书达, 他转身回了灶房,叶妙看向他手里的盒子,忍不住打趣他:“安哥儿,快瞧瞧谷捕头送了什么。这盒子方方正正的, 应是个镯子吧。”
安哥儿闻言看向手中的木盒子。
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想让叶妙几个瞧出他的羞与喜。
不过, 想到荒院那一人高的院墙以及摇晃的木门,他将木盒子放到饭桌上, 而后打开盖子。
两个胖嘟嘟的银元宝露了出来,在油灯下闪着朦胧的光晕,很是招人。
“……”
安哥儿愣住。
秦劲、叶妙、赵丰皆意外。
谷捕头送的是……银元宝?
安哥儿神色如常的将木盒子盖上,笑着看向叶妙:“妙哥儿,荒院不好放贵重东西,这两个银元宝你就先替我收着吧。”
“行。”叶妙点头。
不过谷捕头的想法好奇妙啊,竟是直接送银元宝。
一个有五两,两个便是十两。
好大的手笔。
腊月十九。
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大集上的行人比昨日更多,甚至连摊子也多了起来,有些心思灵活的人家,趁此时机卖些吃食物件。
秦劲的摊子一向是在大集末尾,也就是距离城门最远的地方,现在谷栋改了训练地点,他今日便将摊子往外又挪了一下,距离他左手边的摊子足足有两米远。
如同昨日那般,谷南带着云哥儿刚到,谷栋也骑着马过来了。
在摊子前停下,谷栋跳下马来。
云哥儿原本正垂着小脑袋啃小饼干,听到谷南让他喊爹爹,他条件反射一般,赶紧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腿上的小饼干。
谷栋:“……”
他尴尬的摸摸脑袋,余光瞥见安哥儿在忍笑,他更尴尬了。
但瞧见了人,他心里是高兴的,眼珠一转,他对秦劲道:“给我来几根小蛋卷,有些饿了。”
“好。”秦劲拿起油纸,给他包了十五根蛋卷,并道:“栋哥,你吃了再走吧,这一时半刻应是误不了你的事。”
见安哥儿还蹲在小推车前逗云哥儿,秦劲就又道:“安哥儿,你带着云哥儿往后站站,一会儿客人多了,别吓着云哥儿。”
安哥儿应了声好,笑盈盈的对云哥儿道:“云哥儿,抓好小饼干,叔叔要推着你往旁边挪一下哦。”
“好~”云哥儿软软点头,小手牢牢的捂住腿上的油纸包,防止饼干撒出来。
安哥儿便起身从谷南手里接过小推车,推着云哥儿往摊子后走,谷栋忙跟上去,小声问:“昨个儿的物件,你可喜欢?”
安哥儿一顿,随后轻轻点头。
谷栋立马笑了:“银楼里的那些银首饰,便宜的太俗,贵的买不起,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银锭更能表心意。”
“……”
想起叶妙偶尔戴的那根如意祥云银簪,他无语道:“是我配不上那些首饰。”
妙哥儿戴上可好看了,别说是秦劲,就连他这个同性,第一次瞧见戴着银簪的妙哥儿,也被惊艳的愣了片刻。
谷栋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向他。
只看脸的话,安哥儿其实挺好看,鼻子有些挺,睫毛也不短,再看看那唇,大冬天的,一般的农户嘴唇都会干裂发白,可安哥儿的却是润润的,应是涂抹了口脂……
“咳!”
跟在两人身后的谷南,不得不出声将谷栋拉回神。
大庭广众之下,怎能扭头盯着安哥儿直勾勾的瞧?
秦劲特意创造了这么个机会,短短几步路,也就够说上几句话,不赶紧交流,盯着安哥儿的脸看什么!
谷栋回了神,他目视前方,捏起一根蛋卷送入口中,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安哥儿脸上斜,嗯……肤色比县城里那些小哥儿黑了些,但很光滑。
他视线一向迫人,这会儿又分外灼热,安哥儿根本无法忽视。
心中羞恼,但安哥儿面上不显,他停下脚步,神色如常的弯腰去捏云哥儿的脸蛋:“云哥儿,你先吃着,我得去招呼客人了。等你吃完了,要不要过去瞧瞧我是怎么卖东西的?”
云哥儿闻言,扭过小脑袋看向身后由三辆小推车组成的小摊子,秦劲正弯腰切试吃品,想到之前听过的那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他小脑袋轻轻点了点。
“真乖。”安哥儿忍不住笑。
他没给谷栋任何眼神,只向谷南打了个招呼,便回了摊子跟前。
谷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转过身来看向大集。
视线在安哥儿的背影上滑过,他蹲下来,捏着一个蛋卷送到云哥儿眼前:“昨日爹爹给你买了那么漂亮的小兔子灯笼,你就原谅爹爹,好不好?”
云哥儿已经把油纸包扒拉开,准备再捏一块小饼干,听到这话,想起家里那盏可爱的灯笼,他抬起小脑袋。
但他不说话,大眼睛只是看着谷栋。
谷栋只得又道:“爹爹保证不抢你的东西了,今天再给你买个灯笼,好不好?”
这一次,他不仅放软了声音,脸上也露出了祈求之色。
云哥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这才伸出小手,抓住了他递过来的蛋卷。
谷栋顿时笑了,也松了口气:“真乖!”
真是小祖宗啊。
他一个大男人,粗心,思虑的也不周全,平日里的确对不住云哥儿,嗯……寻个机会,真给云哥儿买几只小兔子得了。
这般想着,他也开始吃蛋卷,不过,眼睛却是看向了前方。
前方的安哥儿正在忙碌,他身上是褐色的旧袄子,看着灰扑扑的,但他招呼客人时,脸上挂着安静的笑,眼睛也亮亮的。
从谷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瞧不清全貌。
但就这么看着,谷栋不知不觉就将手里的蛋卷吃完了。
他拍拍手起身。
唉,距离过年还有十天。
太慢了。
腊月二十,腊月二十一,腊月二十二,谷栋都照常到摊子前报道。
秦劲尽力给他们创造交流的机会。
人多,两人通常只能说上四五句话,但或许是越不能尽兴便越让人抓心挠肺,谷栋只觉得日子太慢,太慢!
腊月二十三,祭灶。
今日一过,这年便是开始了。
大集上热闹极了,牛掌柜来时,捎来了五斤麻糖,这是昨个儿秦劲预定的。
麻糖是牛掌柜自家做的,每一根都裹着芝麻,很酥脆,轻轻咬一口,立马就扑簌簌的往下掉细长的碎屑。
除了凉粉锅巴,牛掌柜还买了二百根小蛋卷,他依旧是每根上涨五厘,销量不错,比甜甜圈好卖。
这蛋卷都是当日新做的,够脆,还带着浓香,更关键的是新奇可爱,不只是普通人家乐意买,那些不差钱的人家更舍得买。
牛掌柜走后不久,谷南带着云哥儿来了。
下午谷南就要回王家屯了。
身为王家夫郎,年前打扫房屋、浆洗衣物、置办年货等一系列的事儿都离不了他。
这几日云哥儿没有再受惊,他白日里能吃到香香的小饼干,还被安哥儿带着学会秦劲那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吆喝词,整个人比从前活泼了些。
更关键的是,他夜里已经不会再惊醒了。
但今日谷栋没来。
一直到收摊,谷栋都没出现。
秦书达等十位新民壮倒是如常训练。
卖完各色吃食,秦劲与安哥儿收摊,回家。
下午秦劲有大事要做:杀猪!
王秀芹养了四头猪,今日要杀三头,只留下一头。
杀猪匠是隔壁村的鲁屠户。
临近年关,许多人家都要杀猪备年货,鲁屠户不需要去大集上摆摊,只靠着给附近村子里的人杀猪,档期就直接排到年三十了。
三头猪,只靠着秦家人,定然消化不掉,因此一大早严祥就通知了全村人,谁家若是要买过年所需的肉,下午时可以去秦兵家看看。
鲁屠户杀了二十多年猪,手法相当娴熟,他手中拎着一把尖刀,按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生猪,而后刀子迅捷捅向猪脖子。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猪血流了出来,秦兵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盆,将这些猪血几乎是一滴不漏的接住。
这可是好东西,接完猪血,他将木盆给了宋来娣,让宋来娣端进灶房煮一下。
鲜猪血需要加水、加盐,好凝固成块。
凝固之后就可以下锅煮了,煮时要放些葱段姜片去腥。
秦劲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幕,脑子里已经涌出了猪血的各种吃法。
上辈子时,他曾见过一个新闻报道,一些屠户杀完猪后拿水枪冲洗水泥地面打扫现场,结果这种带着血的污水,竟被倒入了用来售卖的猪血中。
那一幕他永生难忘,自那之后,他再没有吃过血制品。
甭管是猪血还是鸭血,统统拒绝。
其实他挺爱吃猪血的,小时候回爷爷家,村子里刚巧有一户人家是杀猪匠,他爷爷便会去买些新鲜猪血回来,一盆才十块钱。
这种没有任何添加剂的猪血煮出来后带着些许蜂窝状的孔,但口感劲劲的,非常独特。
穿越之后,家里银钱宽裕了,他买了不少次猪血,甭管是炒还是煮,都与他记忆中的味道差不多。
今个儿自家杀猪,此等美味更是不能错过。
隔壁院子里,叶妙与安哥儿正在做蛋卷,但老院那边的杀猪动静太大,叶妙有些跑神。
他其实没见过杀猪现场,但秦劲说场面血腥,怕他看了不适,他便按下好奇,老老实实待在灶房里做蛋卷。
不过,瞥见今日过分沉默的安哥儿,他出言道:“安哥儿,谷捕头应是忙公务去了,临近年关,一些小贼也忙着挣钱好过年呐。”
安哥儿被这话逗笑,嘴角翘了翘,但没有说话。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在灶膛前蹲下,抬手往灶里添了根木柴,然后才道:“我没有想他。”
“那你在想什么?”叶妙看向他。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总之,不想他。”
“他现在新鲜着,对我很是热乎,可谁知成亲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同意成亲,便是赌上我这一生。”
“但我的心,我不拿去赌。”
在谷栋跟前,他太弱势了。
但他又被谷栋那番“你很难得”的言论忽悠得愿意成亲。
事已至此,他倒也不后悔。
最差,也不过是豁出他这条命。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到那一步,能活着,他才不愿死。
再者,谷栋说了,若对不住他,会放他离去。
所以,他在谷栋跟前,唯一的优势是守住他自己的心。
只要不动心,那么这门亲事,定是他占了便宜。
他抬起眼看向叶妙,笑着道:“按照他的说法,到时候我连自个儿的三亩田地也得卖掉,挣来的银子不能置办家产,只能用来吃吃喝喝,日子定然比乡下的地主老爷都舒服。”
“你说是不是?”
见叶妙脸上浮现出心疼,他又道:“我想嫁的。我想与他成亲。”
“他是唯一说我很难得的男人,哪怕是哄我,我也想嫁的。”
他可没想过孤身一人到老。
从前他想的是不做牛马。
现在他想的是各种美事都体验一遭,这样才不算白活。
如今有男人说些甜言蜜语令他开心,那当然要嫁呀。
安哥儿想的明白,叶妙便没有再劝,不一会儿,秦劲回来了。
秦劲是回来拿大料的,第一头猪已经杀好了,村人只买了前腿后腿等肉多的部位,像是排骨猪头下水这些,没人愿意买。
村人不买,那秦家人就留着自己吃。
当然,猪蹄这种好东西,就算有村人买,那秦劲也不卖。
三头猪,十二个蹄子,自家人都不够分呢。
排骨还好,直接炖便是。
但猪头、下水需得好好处理一番,现在手中不缺银钱,手里有什么大料,尽管往里面怼就是了。
这种活儿秦劲也是第一次干,他捋起袖子,比所有人都兴奋。
不过,秦老头将猪头交给他,让他拿着猪毛刷子去洗猪头,翻猪大肠这种脏活,还是由秦老头自己来。
猪大肠里装的是猪的粪便,若是上了手,那味道许久都去不掉,他是做吃食生意的,万万不能让吃食沾了味。
于是秦劲便蹲在水井旁刷猪头,但眼睛却是不住的往秦老头那边瞄,又是好奇又是膈应的,看完全程,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刷猪头。
猪毛要刮干净,耳朵、牙齿这些部位,要重点清洗,里面通常藏着不少污垢。
虽是大冬天,但井水是温的,他刷的快,一盆水还没凉他就倒了换新水,这么刷了半个时辰,这才刷干净。
刷完就拎去灶房卤。
猪头肉其实也是一道美食呢。
冬日天黑的快,等第三头猪杀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前两头猪的肉全被村人买走了,自家靠粮食、猪草喂出来的猪,通常也就一百三四十斤,杀完之后,只能出五成到六成的纯肉。
算下来,两头猪的肉也才不到二百斤。
五里沟这么大的村子,且家家户户的日子还凑合,这家十斤那家二十斤的,特别是张齐家,竟直接买了一整个后腿。
靠着千张,张齐这半年没少赚。
而且,往年冬日他都是到大集上摆摊的,今年不用出去吹冷风,在家就将钱给挣了,又轻松又舒服,而且日收还日日都维持在峰值。
这种好日子明年还会继续,因此,他也大方了一回,买了个猪腿,打算回家炖肉吃。
将猪肉切块放入锅里炖,炖好之后放油里炸一下,这种炸好的肉在寒冷的冬日能保存半个月,因此张齐也不怕放坏掉。
其他村人买的不如张齐多,但架不住买的人多,于是前面两头猪的肉很快就卖完了。
第三头猪秦家人不卖,留着自家吃。
辛苦一个冬天,又挣了不少银钱,秦家人准备过一个丰年,过一个油乎乎的年。
余下的活计就是炖肉,第三头猪的猪头、下水留着明日处理,秦劲到点便回家睡觉,明日还要摆摊。
他和叶妙是伴着肉香睡的,老院那边的肉味,被轻柔的风送到他家的院子来,凌晨,两人起床时,浓郁的香味比昨晚入睡时还浓,秦劲立马就饿了。
他顾不上去张齐家买豆腐脑,他拉上小夫郎去了老院。
秦老头一夜没睡,就守在灶前炖肉,一锅接着一锅的炖。
正好,眼前这一锅的肉熟了,他拿起专门炖肉用的捞肉勾,略过肥嘟嘟的大肉块,只捞了些大骨头、排骨放到了盆里。
大清早的,应该吃些清淡的,大骨头和排骨就刚好,上面大部分都是瘦肉。
而且因为炖的久,瘦肉也炖的很烂,啃起来不费牙。
当然,也很入味,香料的滋味完全渗透到肉里,闻起来只有肉香,没有丝毫的腥味。
两人端上木盆回了自家,与赵丰、安哥儿一起,将一大盆大骨头、排骨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四,大集上比肩接踵,人山人海,秦劲无需吆喝,自有行人上前来。
因着人太多,他连试吃都省了。
反正不怕卖不出去。
正忙活着,一抬头,只见许久不见的郭员外背着手,身穿貂皮大袄,慢腾腾的走了来,他的脸色很不好,脸拉的老长。
他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厮一个护院,且每个人手上都拎了些东西,看上去是专门来采购年货了。
秦劲立马笑了,道:“老爷子,许久不见,您身子可好?快尝尝我摊子上新出的蛋卷,味儿可好了。”
郭员外站到摊子前,根本没瞧小推车上的东西,冷哼一声,他伸出手点了点秦劲:“你小子不厚道啊。”
秦劲惊讶,一脸不解:“老人家,您这是何意?”
“少装,你心里门清!那个秦书礼不想在砖铺做账房,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非得让我从旁人口里得知此事?”
郭员外没好气的瞪他。
“我看你被小流氓欺负,不辞辛劳的给你报官,你倒好,竟对老头子我的事冷漠相对!”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秦劲立马换上了愁苦、为难之色,解释道:“您老先消消气,那秦书礼是我亲二叔家的堂哥,是我二叔家的顶梁柱,我不好对他赶尽杀绝。”
“我想着他今后必定会小心勤勉,不敢有丝毫差错,绝不会误了砖铺的大事。且事情早晚会传到您耳中,于是就没找您告发。”
“还有,我也不知您是何态度呐,他毕竟在砖铺干了十余年,是您家铺子里的老人了,我若是突然上门对您家的事指手画脚,那您怕不是要用扫帚将我打出来。”
“不过此事终究是我对不住您,明日我就登门认错,您看如何?”
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郭员外也没法反驳,不过,他心里到底是有气的,他瞪着秦劲道:“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只念旧情的糊涂蛋吗?”
“就秦书礼这种畜生,也不配让我念旧情!”
“对对对,您说的是,您刚正不阿,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明日一定登门赔罪,我给您带我家新卤的下酒菜,如何?”
“这些时日您没来赶集,可是错过了不少美味,凡是尝过我家卤味的,都夸好吃呢。”
秦劲笑着道。
“成,那你可得来,卤味还得令我满意,不然我就站在你摊子前嚷嚷你抢钱,让你摊子摆不下去!”
郭员外哼道。
秦劲顿时苦笑,忙拍着心口保证一定会令他老人家满意。
等郭员外脸色好转,他好奇道:“您是今日将秦书礼撵走了?”
从昨日开始,秦书礼便顶着尚未好彻底的伤口回砖铺上班了。
谁想到今日郭员外便来寻他了。
“不撵走留着他败坏我家铺子的名声吗?还有他那个爹,一并撵走了!”郭员外没好气道。
“您老英明。”秦劲立马送上马屁。
原来秦书礼已经被撵走了,可今日在城门口摆摊,没瞧见秦书礼出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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