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郭员外的打算
安哥儿没想到郭员外竟然还有此等背景, 听完愣了好几秒,而后才道:“当真瞧不出来。”
“我当了十年捕快,也丝毫不知。”谷栋感叹。
看郭员外平日里行事, 也就是一个仁善的有些抠门的老财主。
可人家不声不响的,竟直通京城!
这才是真低调啊。
“那就不惧怕周定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安哥儿道。
“自然。”即便郭员外就是一普通老财主,那也不用惧怕周定。
就算真的走程序,周定递了状子, 双方对簿公堂, 那周定赢的概率也不大。
主要是没证据没证人, 双方各执一词, 而他在调查的时候,必然会给县令大人提一嘴郭员外。
这么一来, 县令大人自然会偏向郭员外。
都不需要郭员外上下打点,他调查双方背景时,自会帮郭员外说明。
所以这事儿就奇怪了,郭员外为何特意给县令大人打招呼?
人情这东西, 用一次少一次啊。
谷栋想不明白,但他已养成习惯, 即便脑子里琢磨着正事,但只要抱着安哥儿,那大手就不会老实。
正如现在,他左手将安哥儿按在他怀里, 右手无意识的在安哥儿那处揉啊揉。
安哥儿的裤子已经被他扯下来了,正方便他动作。
雨虽停了, 可天依旧是阴的,院子里黑得见不到一点光, 且蛙鸣声不断。
他大手肆无忌惮,安哥儿却是被着露天的环境刺激得只能又咬住他肩膀处的衣服。
安哥儿知道他们是安全的,黑夜太浓,无人可瞧见。
可再浓稠的夜,也比不得结实的墙壁。
即便无人瞧见,那也是露天啊……
羞涩,害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刺激,三种情绪融成一块,他只觉得谷栋的大手成了烙铁,揉过的每一处皮肤,都烫得厉害。
谷栋察觉到他的反应和往日不同,不由心中暗喜,寻到他的唇,吻住,而后就开始了新的一轮。
谷栋一手将安哥儿死死按在他怀里,嘴也封住安哥儿的口,动作好似今日下午的滂沱大雨。
安哥儿想要尖叫。
可他的唇被谷栋吻住,他发不出太多声音,于是尖叫的情绪又反涌到身子里,令他的感受更为明显。
谷栋听着他的哼哼唧唧,心中更喜,动作愈发迅疾。
于是他的感受就这么堆积着,堆积着,堆到爆炸点之后,竟直接昏了过去。
等他悠悠转醒,他已经躺在了炕上。
谷栋侧躺着,一手支着脑袋,见他醒了,就一脸得意的问:“怎么样?爽吧?”
“我早说过这样比较爽,但你一直羞得跟未出嫁的哥儿似的,看看,因着你的口是心非,咱夫夫错过了多少。 ”
“得谢谢老天爷这场留人雨啊。”
他笑得贱兮兮,安哥儿羞愤难耐,当即抬手就要去掐他。
好好的人,偏偏长了这么一张嘴!
“你看你看,又羞!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挨了掐,谷栋疼得龇牙咧嘴,口中连忙求饶。
安哥儿其实没用多少力道,自打通了心意,莫名就下不去手了。
他现在服了软,就也将手放下。
安哥儿瞪了他一眼,微微抬起身,去看炕里边。
见云哥儿睡得呼呼的,就放了心:“将云哥儿抱过来,躺在咱们中间。”
谷栋不太情愿,但如若不这样,云哥儿醒来后定然是要闹的。
他只得轻轻抱起云哥儿,将云哥儿挪到了炕中间。
但瞥见安哥儿仍带着薄红的脸颊,他眼珠子转转,没再胡言乱语。
安哥儿看似害羞,但真上了炕,其实都依了他,乡下的这个院子是他们夫夫的家,城里那个院子也是他们夫夫的家。
即是家,那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咯。
翌日,乌云散去,但温度还没升上去,小风吹拂,清清凉凉。
谷栋、安哥儿、云哥儿三人吃了早饭,天不亮便回城。
他们将秦劲、周立捎到了大集上,到了城门口,秦劲摆摊,周立则是去郭家,他没有拜帖,只能用嘴巴询问郭员外明日是否有空,若是有空,那他就带着周康宁周延年登门道谢。
郭家的门子认得他,听了他的来意,就回府给郭员外传话。
郭员外让他明日来,他得了准信,心中大定,转脚去了专门卖香料的铺子,准备买些大料。
既然要登门,那肯定要拎上礼品。
可他们父子三人手里的存银加一起才二十多两,买不了什么贵重物件,正好,秦劲说郭员外喜好美食,也愿意将两道美食的做法教给周康宁,他便打算让周康宁做茯苓芡实八珍糕和卤味。
将所需的材料买齐,他匆匆回了家。
茯苓健脾,宁心安神。
芡实又叫鸡头米,补脾固肾。
再加上山药、莲子、人参、党参等物,可补中益气,强身健体。
就是做法麻烦,即便药铺将其中几味药炮制好了,回家之后也得先炒制,然后再磨成粉。
为了口感细腻,须得多磨几遍,还要过筛。
一通忙活,下午,周康宁在叶妙的指点下,终于将所有原料变成了细腻的粉。
将八珍粉暂且搁置到一旁,明日再做糕点。
叶妙开始教他做卤味。
王小桂家的鸭子已经快被秦家吃完了,今日周立特意跑到菜市场买的鸡鸭。
四只鸡,四只鸭。
其中一半留给秦家吃,另一半送去郭府。
叶妙都免费教学了,自家给不起银子,那多买两只两只鸭还是做得到的。
郭员外口味轻。
郭言口味重,周康宁就做了两锅卤汤。
晚上,秦劲叶妙吃上了香喷喷的卤味。
但卤的时间短,不够入味。
送去郭家的那一份在卤汁里泡了一整晚,第二日盛入陶罐时,红色的汤汁完全浸入了肉中,连鸡胸这种部位的肉都变了颜色。
至于特意炸了再卤的鸡爪鸭爪,外皮松散,汤汁浸入肉筋中,见之便令人食指大动。
周立、周康宁、周延年父子三人,各自背着一个背篓,迎着朝阳出了五里沟。
一路来到郭府,门子通传之后,一个婆子引着他们去了花厅。
郭员外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见着郭员外,不用周立吩咐,周康宁和周延年兄弟俩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们俩说话不利索,就由周立替他们开口:“员外,您对我一家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子三人永世难忘,今后您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父子三人的地方,尽管开口,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父子必定从命。”
郭员外被他这充满江湖草莽气息的话语给逗笑,抬抬手,让他们兄弟起身:“我哪里用得你们上刀山下火海,路见不平,人之常情。”
周立顿时一脸羞愧。
这话不假。
郭员外即便是唤人跑腿,那也轮不到他们父子三人。
“员员外,您尽管、管、吩咐。”周康宁仰着小脸道。
郭员外笑了一下,只道:“你们兄弟快起来吧,以后有用得上你们兄弟的地方,我定然会开口的。”
得了这话,周康宁、周延年兄弟俩终于起身。
郭员外让他们父子三人坐下,又命人上茶,上点心。
他如闲话家常那般,询问父子三人如今的情况,这父子三人在秦家自是极好的,万事不愁,干好他们分内的活计就行了。
郭员外就一副放心的样子,也没多留他们,很快就送他们出府。
从郭府出来,父子三人一路来到大集上,秦劲正要收摊,他们便和秦劲一道回村。
且说郭员外。
他三个儿子,郭忠、郭厚、郭言早已经成亲。
郭家没有分家,三个儿子连带着孙辈全住在郭府。
这么多人,自是不在一处用饭。
但今日,郭员外将他的几个孙子全叫了来,让他们陪他这个老头子用饭。
郭信恳虽在私塾读书,但日日回家,中午也时常回家用饭。
今日郭员外点了他的名,郭府的小厮就提前去私塾给他打了招呼,他一下学,马不停蹄的回府,到家之后径直去了郭员外所住的正院,进屋,见饭菜已经摆了一桌,且他这一辈的几个男丁都在,不由心生疑惑。
这是要做什么?
他来到饭桌前,候在门口的婆子拎了布巾过来,将他面前的凳子擦拭了又擦拭,他这才撩起衣摆坐下。
见面前摆着的是一道颇为眼熟的卤味,他就道:“爷爷,咱府上的厨子学会秦家的卤法了?”
“这是周立父子送的。”郭员外道。
郭信恳哦了一声,心中失望,他还以为是他郭家的厨子做的。
其实他挺想尝尝看,这卤味不仅瞧着诱人,闻起来也香,他三叔自己能吃一只鸡一只鸭!
可偏偏是秦家做的,谁知道干不干净……
一整顿饭下来,他筷子没往那道卤味上伸过一次,甭管其他兄弟啃骨头啃得多香,他都目不斜视,只吃旁的菜。
不过,一直到汤足饭饱,所有人起身准备离去,他爷爷也没说旁的话。
他挠挠头,将这事丢到脑后,准备回他们二房的院子休息一会儿。
眼瞅着夏日快结束了,距离明年二月的县试只剩下半年时间,县试作为童生试的第一关,每年都有。
他是正月的生辰,因此,自十四岁开始考,今已考了四年,他积攒了四年的经验,今年又涨了一岁,见识增多,思想也比去年成熟,他觉得他明年定然能过。
下半年得更加努力!
郭信恳步履匆匆,但又神色坚定,郭员外瞧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出了正院,这才收回视线。
郭员外背着手在院中的树荫下溜达,打算消消食。
郭家孙子辈的孩子,如今适龄、可成婚的只有老大家的郭信勤和老二家的郭信恳。
但郭信勤已定亲,且是他大儿子家的老二,不能继承砖窑。
至于将来执掌砖窑的大孙子郭信锄,只继承了他的仁善,没继承他的杀伐果断。而且,郭信锄的媳妇也是个面团性子。
所以,老大这一房,他虽头疼,可暂时也想不到解决之法。
至于他那不着调的二儿子郭厚,他也不指望了。
一大把年纪了,不脚踏实地,整日瞎琢磨写什么传世之作,呸!连收租子这种好事都懒得管,真是该天打雷劈!
多少人想当地主啊。
多少人想每日啥都不干只等着收租子啊。
可偏偏他家老二对此事没兴趣,真真要气死他。
对于这个不干实事的老二,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三十多岁的人了,他总不能跟小时候那般拎着棍子追着打吧?他老了,跑不动了,他有那个精力,宁愿去教导郭信恳。
郭信恳才十七,使劲掰一掰,还是能将他那个爱干净的臭毛病给掰回来的。
不过,信恳这孩子虽刻苦,但资质实在是有限,不管是私塾的夫子,还本县的教谕,都不怎么看好他。
科举指望不大,那只能回来继承良田千亩了。
可这孩子跟他爹一样,都脚不沾地,他爹是务虚,不肯脚踏实地。这孩子是真正的双脚不肯踏上泥土地!身为地主老财却嫌土地脏,这其实也是个该遭雷劈的主儿!
他脑壳疼。
他真的脑壳疼。
父子俩都是不着调的,他便想寻一个靠得住的孙媳。
不然的话,等他没了,又如何守得住郭家的产业?
他不打算再购置田地,砖窑那边也不准备扩大生产,目前这规模就很好,再大的话,万一今后碰上贪官,他也不在了,那郭家说不定就会被当做肥羊给宰了。
因此,他想寻一个能守得住家业、聪颖、强势的孙媳。
那日他到了周立家,瞧见坐在门槛上没有一丝惧怕的周康宁,他心中很是赞赏,他郭家就缺这样的人物!
他当即决定将周康宁纳入孙媳的备选之列。
周康宁出自乡下,对农活颇为熟悉,够强势,也豁得出去,绝对能镇得住场子。
他不在意周康宁的结巴,这又不影响管家。
于是,他当日和稀泥,顺着周康宁的话语,不肯认下周康宁废了周耀祖一事。
事后,又舍出去他这张老脸,与县令大人打了招呼,让周定连县衙都进不去。
这事离奇,若真上了公堂,那周康宁可就要凶名远播,成为小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可。
万万不可。
不过,他虽保全了周康宁的名声,可看他家信恳这脚不沾地的性子,他想撮合两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上午时,周立特意向他澄清,当晚只是个意外,周康宁性子虽强硬,但并不极端,分得清轻重,得知这个真相,他就更中意周康宁了。
拎得清,识大体,多好啊。
他的确也不想选个只会拼命的二愣子。
而且,周康宁识字!
周康宁学完了《三字经》,已经开始学《论语》了,乖乖诶,乖乖诶!一个乡下小哥儿,能有这份学识,这多难得啊。
一般富商人家的小哥儿,大多都是略识几个字,将来不影响管家即可。
所以说,他对周康宁是一百个满意。
越看越喜欢!
可怎么撮合这两个孩子呢?
愁啊。
周康宁不知他已经被郭员外列入考察名单,完成了感谢郭员外这件大事之后,他当真是一身轻松。
如今他爹一日是三十文的工钱。
他哥一日是十五文。
他一日是十二文。
他们父子三人,一日就可以挣五十七文!
一个月就是一千七百一十文!将近二两银子哇。
干上一年,那就是二十两五钱。
二十两五钱!
如今他们父子三人的全部家底,加一起也才二十两出头,当然,要刨除那两亩地。
他们父子三人若是在秦家待五年,那就能挣百两银子哇!
有这么些银子,还怕他哥娶不着媳妇或夫郎吗?他之前定的二十岁让他哥娶亲的目标,绝对能完成!
郭家庄那边已没了上等田、中等田,可五里沟这里有,五里沟没有大地主,官府手里还留有一些上等田、中等田,到时候将郭家庄的那两亩田地卖了,在五里沟这里重新置地。
哪怕只买上五亩,但只要他们父子三人月月有工钱,那绝对有人愿意嫁给他哥!
什么叫有奔头?
他们眼下的日子就是有奔头!
感谢郭员外。
感谢秦东家。
郭员外离得远,他只能日日在心中感谢,秦家离得近,他可以将谢意化为行动,干起活来,只要累不死,那就往死里累!
咳,说实话,他算明白这个账之后,他心里可太虚了。
叶哥一年不仅要给他们父子三人发二十两的工钱,还得管着他们父子三人的吃喝,虽说秦家生意好,可二十两银子也忒多了。
这搁谁身上不心疼?
因此,为防止叶哥和秦东家心中后悔,他铆足力气干活,唯恐会被赶走。
叶妙不知道周康宁心中的小算盘,随着周康宁干的活儿越来越多,他阿爹就不怎么下地了,他阿爹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几乎将家中一切家务全包了。
像是磨面粉,捡柴,喂鸡、打扫院子等,他都不用沾手。
他平日也就做个蛋卷,做个饭,而且做饭时不是有周康宁帮忙就是有他阿爹帮忙,另外洗一下他和他劲哥的衣服。
他终于可以不用顾忌家中活计,轻轻松松的陪着他劲哥一起去大集上摆摊。
但虽已入秋,日头却依旧毒辣,甭管是他劲哥还是他阿爹,都很少让他去。
无所事事之下,他干脆拾起针线做衣裳。
他们家的新衣柜,有一半位置都是空的,他要将衣柜填满。
忙忙碌碌中,秋收到了。
春玉米先熟,先收玉米。
有周家父子三人在,今年不需要秦兵三兄弟过来帮忙,秦兵三兄弟比他们更忙,他们要收红薯。
去年淀粉做得少,以至于家中生意彻底断了将近两个月,现在红薯终于熟了,秦兵三家憋着一口气,将小小年纪的思哥儿都带到了田地里,让他帮着捡红薯。
李梅也将她娘家兄弟喊了来,好帮着自家收红薯。
收回来的红薯太多,老院放不下,其中一部分就放到了安哥儿的院子里。
从去年的情况看,只靠着一个石磨,有些耽误活计,毕竟三家一起做淀粉,有时候王秀芹和秦老头也会帮忙。
今年秋收开始时,他们三家还凑钱买了头黄牛。
今后有黄牛拉石磨,那效率要比去年高不少。
等过了年,秦方就十五岁了,秦兵打算今年就让他帮着做淀粉。
做淀粉的人太多,因此三家就又凑钱买了个大石磨。
两个大石磨同时开工,秦兵三兄弟干劲满满,热火朝天,经常忙碌到深夜。
秦劲家收完了春玉米和那一亩红薯,家中就没有急活儿了,秦劲就让周家父子三人去帮着秦兵三兄弟收红薯。
三兄弟种的红薯太多了,而且,第一批红薯运送到老院后,他们就一分为二,一部分下地收红薯,一部分留在家中做淀粉。
趁着天气好,气温高,淀粉干得快,他们要多多的做淀粉,不然入了冬,连日阴天,他们再想晾晒淀粉,那就得动用火炕。
太奢侈了!
周家父子三人去给老院帮忙,秦劲家就有些冷清了。
下午睡醒之后,秦劲要么和叶妙一起扒玉米,要么和叶妙一起做淀粉。
今年他们也要多存些淀粉。
夏日的大拉皮可太美味了。
而且,安哥儿今年没了田地,寻了个阳光充足的午后,他们夫夫套上牛车去谷家给安哥儿送玉米、红薯。
不能只让安哥儿往他们家拎东西,他们是安哥儿的娘家人,得给安哥儿撑一下面子。
到了谷家,安哥儿一脸憔悴,面色也有些蜡黄,这可将两人吓了一跳。
叶妙让秦劲将牛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子,他自个儿拉着安哥儿快速进了屋子,小声询问他这是怎么了。
“你和谷捕头吵架了?”
“……没有。”安哥儿简直羞于启齿。
这不秋收么。
其实,秋收前衙役们就会与小吏一道前往各个村子核对粮食产量。
谷栋身上也有任务,不算重,但是,等秋收结束后,谷栋就要真的忙碌起来,于是趁着现在还有空,谷栋就可着劲的折腾他。
甚至还惦记着敞开屋门站在门口做!
当然,此要求被他驳了回去,头顶有月亮呢,做什么做,若是被人瞧见了,他还活不活了,不要脸!
于是谷栋就换其他花样折腾他。
他脸色不好纯粹是做多了虚的!
他到底是小哥儿,哪怕身子比女子强健些,可也远远比不得谷栋,这人一天到晚都有使不完的牛劲,精力好得令他害怕。
叶妙听完他的解释,噗的乐了,也放心了。
安哥儿日子是真好起来了。
第072章 生不生?
见叶妙乐了, 安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丢人。
真的丢人。
在心中狠狠骂了谷栋几句,恰好这时秦劲扛着麻袋进了杂物棚, 麻袋塞的鼓鼓囊囊,以至于系不了口子, 里面的红薯露了出来。
他忙转了话题:“不用送这些,南哥和二哥肯定也会送。”
“家里人少,吃的不多。”
谷栋很快就要长期不在家, 除了他, 一个小一个老, 真吃不了多少。
“他送他们的, 我送我们的,互不相干。”叶妙挽着他的手臂笑嘻嘻的道, 说完,眼睛盯着他的肚子:“你们这么恩爱,你肚子有动静没?”
“没。”安哥儿轻轻摇头。
他心中浮上一层阴霾。
以那人的频率,成亲大半年, 他肚子竟一点动静都没,他身子该不会有毛病吧……
“嗯……那你还是找大夫瞧瞧吧。我最近也被阿爹念叨呢。”叶妙道。
赵丰觉得他迟迟怀不上, 是因为从前亏了身子,已决定若年前仍没怀上,就让他去看大夫。
搞得他现在心里也毛毛的。
唯恐他身子有问题。
可他又不敢不避孕,万一真怀上了咋办?
他和他劲哥蜜里调油的, 怀孕了,那就不能做那事了, 而且,以后就会有一个小娃娃始终跟着他们俩!
还有, 他劲哥一直强调他年纪小,才十八,本身还是个孩子,不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强调的多了,他也真不想生了……
至少不想现在生。
不过,他劲哥今年二十岁,翻了年也才二十一,可谷捕头今年二十五,翻了年就是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的男人,膝下无子。
事情很严重的。
安哥儿咬了咬唇,随后点头:“行。”
已经有云哥儿了,所以,他迟迟怀不上,那只能是他的问题。
正好这人明日才能回来,他今天就借着买菜的功夫,悄悄去看一下大夫……
不,不行!
就他这个鬼样子,还是别出门了,等身子恢复一些再出去。
打定了主意,见秦劲搬完了红薯,又从牛车上拎下一个背篓,他就问:“背篓里是什么?”
“凉粉和大拉皮。”叶妙道。
“大拉皮?这个季节吃大拉皮,有些凉吧。”
“大拉皮也能下锅炒的,不用担心你婆子和云哥儿吃不了。”叶妙道。
“也能炒着吃?”安哥儿惊讶。
“对,若是炒的话,口感和凉粉略有差别,但同样好吃。不过,若是与凉拌比较,那味道差了一层。所以,大哥他们不打算出售大拉皮,今年冬只出售凉粉。”
大拉皮又不是卖不出去,没必要非得冬日出售。
炒的味道不如凉拌可口,若是价格还是如夏日那么高,买家肯定会觉得亏,就算摆出来卖,销量也不会好。
因此,冬日不卖大拉皮,只卖凉粉。
“行,今晚我炒一下试试。开始做凉粉了,家里忙不忙?”安哥儿问。
叶妙摇头:“不忙,春玉米和那一亩红薯都收回来了,劲哥都让宁哥儿他们仨去帮老院收红薯了。”
“现在老院两个石磨一起开工,短短几日就已攒下二三百斤淀粉。吴老板都过来催了三次了,希望大哥他们能快些出售凉粉。”
安哥儿闻言笑:“有些心急。”
“可不是,除了他,其他菜贩也找上了大哥几人,想购买凉粉。”
其实,去年就有其他菜贩找过秦劲,但当时秦劲已经把每日的份额都安排出去了,因此那些菜贩只能无功而返。
今年秦家种了那么多红薯,一看便是要甩开膀子大干猛干的劲头,于是个别菜贩子比吴雷来得都早,想在今年冬日分一杯羹。
但秦家现在的劲头,更多是冲着明年夏天的大拉皮去的,大拉皮卖得可好了,虽然包括郭员外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贵,但食客们一边喊贵一边买,光是方老板一人,拿的货就一日比一日多。
因此,这个冬天,秦家最重要的任务是储存淀粉,其次才是做凉粉。
今年的凉粉,和去年的量一样,一日二百多斤,多了没有。
没办法,实在是凉粉的利润太低。
一斤只能赚一文四厘,还得分成四份,一个月下来,也就挣个三两银子,太少了,人家秦书礼收一个学生,那就能得四两束脩呢!
周立前几日说秦锦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有心走科举这条路,明年可以去县城的私塾试试。
秦锦这孩子,不仅背书背得快,周立讲解其意时,他理解得也快。
可他平日里和其他秦家孩子干一样的活儿,花在读书上的精力和时间并没有比其他孩子多,于是周立就觉得他聪明,建议他去私塾读读看。
若是去私塾,光束脩就得六两银子。
再加上笔墨纸砚这些,一年最起码要花上十几两银子。
秦力目前还没下定决心。
但秦劲已经下定决心,若秦力舍不得这些银子,那就由四兄弟一起出银子供秦锦读书。
若秦锦苦读十年,最终只考中了秀才,那秦家也是赚的。
所以,秦家只能想法子多挣钱。
叶妙与安哥儿拉了会家常,他和秦劲没有多待,很快就套上牛车回家。
入冬之后,天短,黑得早。
到家时,赵丰和周康宁已经做好晚饭了。
熬得香浓的红枣大米粥,凉拌萝卜丝,还有一碗白菜炒猪肉,当然,今日特意做了凉粉和大拉皮,所以此刻饭桌上少不了这两样美食。
大拉皮是凉拌的,就着热粥,倒也不怕凉了胃。
只是,叶妙只夹了一根,想夹第二根时,赵丰就道:“妙哥儿,多吃些肉。”
叶妙手中的筷子只得拐弯去夹白菜猪肉。
唉。
避孕的人,只能听话。
洗漱之后,他先上了炕,不一会儿,秦劲进来了,等秦劲也上了炕,他打了个滚,滚到秦劲身旁,而后抱住秦劲的腰肢,皱着小脸道:“劲哥,如果我一直怀不上孩子怎么办?”
秦劲正拿羊油擦手,冷不丁听到此话,他低头,对上小夫郎的愁容,他忍不住笑,轻轻戳了戳小夫郎的额头:“瞎琢磨什么呢?”
“我这不是担心嘛。年纪小的时候不怀,等年纪大了,那就不好怀了。”
“甭担心这个,真生不了,咱就过继一个。”秦劲说罢也躺到了炕上,而后将他捞进怀里:“若年前阿爹让你看大夫,咱们俩一起去,届时就说是我身子有毛病。”
见他小脸上浮现出感动,秦劲笑着亲了亲他:“莫怕,到时候我给你挡着。”
这话实在是暖心,也让人安心,只一个瞬间,叶妙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哭了。
他早知他劲哥超喜欢他,他又自在又安心,日日都美得很。
可没想到,他劲哥还是能让他感动。
“心里是不是很得意,我竟这么稀罕你。”秦劲点点他的鼻尖,逗他道。
果然,这话一出,他就笑了,但笑完之后,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主要是他最近被他阿爹的念叨给吓着了。
今日看安哥儿的神色,也是担忧此事的。
于是刚才他就在琢磨,万一他真的生不了咋办。
他嘴巴微微噘起,双臂也圈着秦劲的脖子:“劲哥,亲亲我。”
小夫郎漂亮的眸子红着,神色也可怜巴巴的,秦劲顿觉心疼,先是如他所愿与他交换了一个吻,之后才捧着他的脸蛋道:“心里有事就告诉我,别一个人瞎琢磨,我有多稀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生孩子的确是大事,可与你比起来,这只能算做小事。”
“你才是最重要的。咱们明个儿就去看大夫,回来后就和阿爹还有咱爹娘说是我身子有问题。”
“不不不。”叶妙忙摇头:“我不舍得,你这么好,我才不愿旁人看轻你。就先拖着,若阿爹再催,我就与他坦诚。”
“他肯定会觉得咱们在胡闹。”秦劲道。
“胡闹就胡闹,反正我现在不想生。”叶妙说着伸手去扒秦劲的衣服,生什么生,不生,他只想和他劲哥夜夜恩爱。
小夫郎热情,秦劲自然顺着他。
不过,小夫郎身为古人,最近又时常被赵丰念叨,心里的压力一定很大。
是他不好。
他该将此事揽过来的,毕竟避孕是他的主意。
因此,第二日清晨,出门时,他对赵丰道:“阿爹,让妙哥儿送我去大集上吧,收摊之后,我俩去看看大夫。”
此言来得突然,赵丰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问:“看大夫做什么?”
“我俩成亲一年多了,妙哥儿肚子也没个动静,我们去瞧瞧。”
赵丰:“……”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自己私底下催妙哥儿是一回事,现在他女婿和他提及此事,是他女婿也急了吗?
“阿爹,你别多想,我们俩都年轻,其实我不着急,但先瞧瞧大夫,心中也就有了底儿,是不是?”
“是,是是。”赵丰听得此话,忙不迭的点头。
但他提到心口的气并没有松掉,他快步回灶房,将正在和周康宁一起洗碗的叶妙叫了出来,让他和秦劲一起去大集上。
叶妙有些莫名其妙,跟着秦劲走出家门,这才知晓为何换他去摆摊。
这会儿天还黑着,路上也没人,叶妙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秦劲的袖子:“劲哥,真去啊?”
“当然。”
就当是体检了。
有毛病没毛病,先检了再说。
叶妙想了想,点头。
也是。
检过之后才安心。
夫夫俩摆了一上午摊,将东西卖完后,把小推车放到刘老板的包子摊旁,他们俩进城去看大夫。
为防止一个大夫瞧不准,他们俩跑了三家医馆。
三家医馆的说辞一致:秦劲壮如牛。
叶妙也身子倍棒,就是最近忧思过重,有些上火。
其实秦劲不太相信大夫们的话,毕竟只靠着把脉就确信他们夫夫身子没问题都能生,这事儿太玄乎了。
但小夫郎相信,那他就放心了。
从医馆出来,小夫郎抬头挺胸,再没有之前的暗忧,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回了家,叶妙坚持采用他们夫夫身子没问题是缘分没到这个说辞,不肯让秦劲自污。
他才舍不得。
听了他的话,赵丰和王秀芹等人都放了心。
说实话,不仅赵丰暗暗着急,王秀芹也急呢。
长辈们放了心,不催了,叶妙心中也有了底儿,他的日子比之前更美。
家务活几乎全被他阿爹包了。
经此一遭,又知晓他劲哥将他看得这么重,说实话,他的确得意,得意坏了,走路都恨不能蹦着走。
嘿嘿,其实他也超喜欢他劲哥哦。
当叶妙日日美滋滋时,另一边,谷栋出门两日后,终于在第二日天黑时回了家。
一进家门,迎接他的便是安哥儿的冷脸,他摸摸鼻子,没敢凑上去。
前日晚上,惦记着要有两日见不着安哥儿,他就放肆了一些,让安哥儿靠着墙壁,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然后美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翌日清晨,他醒来时,安哥儿竟没醒,而且脸色憔悴得厉害,于是他跑去买了早餐,回来后,伺候着安哥儿吃了,这才出门。
现在看安哥儿的脸色,这气肯定还没消。
唉,两日没见着人,可把他给想死了。
晚饭后,他让安哥儿去哄云哥儿洗漱,他则是留在灶房将锅碗瓢盆给刷了,刷完后,又烧了热水,想要服侍安哥儿沐浴。
安哥儿一开始不情愿,他说了会儿软话,这才肯了。
等安哥儿洗完,他就着还有余温的水,也快速洗了洗,将自己洗干净了,这才敢上炕。
一上炕,就见安哥儿背着他。
若是搁以前,他早上手了,背着好啊,省得他还要花力气将人给翻过来。
不过此刻,他老老实实的在炕边躺下,等了一会儿,见安哥儿没有将他踹下去的意思,就扯过被子钻入被窝。
他也不敢去抱安哥儿,他开始讲这两日都干嘛去了,一直到讲完了,又认了错,这才换来安哥儿的眼神。
安哥儿肯搭理他了,他窃喜,忙将人抱住,而后老实睡觉。
上次真把安哥儿累着了,得让安哥儿缓一缓。
次日一早,谷栋起身去衙门,安哥儿忙完家务,借口出门买菜拐去了医馆。
不过巧了,刚好有一衙役在不远处巡街,见他进了医馆,待回到县衙,就将此事告诉了谷栋。
谷栋这下子更心虚了。
坏了,难不成他还将安哥儿折腾得需得吃药了?
中午,谷栋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跑,一推开院门,见安哥儿正陪着云哥儿踢毽子,他心中松了口气,还能踢毽子,这应该没事吧……
抓耳挠腮的吃了午饭,等云哥儿回邓氏屋子睡午觉,他忙拉着安哥儿进了他们的屋子。
让安哥儿坐在炕上,他一手将人搂住,一手与安哥儿的手十指相扣,温声询问:“今个儿老刘瞧见你去医馆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安哥儿摇头。
“那你为何去医馆?”谷栋又问。
安哥儿与他对视了几秒,大中午的,屋门虽关着,但房间里亮堂堂的,他脸上的关切和担忧明明白白。
安哥儿甚至能瞧见他瞳孔中的自己。
片刻之后,安哥儿勾起唇,选择坦诚。
之前他没和谷栋认真谈过这事儿,他们只在炕上提过孩子,这人做到发癫,会说一些让他多生几个,生一窝之类的胡话。
虽是胡言乱语,但定然藏着真心。
这事回避不了。
而且,这人不是中意他么?
他倒要瞧瞧这人是什么反应。
“咱们成亲大半年,我肚子没动静,我担心是我身子有问题,所以就去医馆了。”
“这事啊。”谷栋睁大眼睛:“大夫怎么说?”
“你想听什么答案?”安哥儿反问。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想听实话。”
“如果我身子真有毛病呢?”
“那就治。东阳县治不了,咱们去京城寻名医,反正此地距离京城不算远。”谷栋不假思索道。
安哥儿没有再问,这个答案已经令他满足。
他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假设,没必要。
他就道:“大夫说,我早些年身子亏损得太厉害,最近的房事又太过,所以身子虚,今后要多补补。现在怀不上,应是身子太虚了。”
“……”
谷栋愣了,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这才皱起眉头。
早些年身子亏损得厉害?
他突然冷哼一声:“前日赵元宝忽然来寻我,说秦书礼被人诱着进了赌坊。”
“我不知该不该阻拦他。他虽是个畜生,可赌博一事也丧尽天良,我宁愿天天摁着他揍他一顿,也不想他进赌坊。”
“我本想等此次回来,就找赌坊的管事不准他再去,但既然他亏待你多年,那我不管了。”
“都是他自己作的。”
他有很多法子可以折腾秦书礼,他能帮他的好安哥儿出气,因此,得知秦书礼竟然进了赌坊,他下意识就想让人将秦书礼踹出去。
但当时他得下乡,身上有任务,于是他就想着等此次回来,他寻个空去一趟赌坊。赌博这事真不能沾,他并不能因为对方是秦书礼就不拉一把。
可谁知安哥儿被亏待至此!
拉一把?
他还拉个屁啊。
当安哥儿被亏待时,可没见秦书礼拉了安哥儿一把!
安哥儿没想到还有此事,惊讶得眸子圆睁:“他竟去了赌坊?”
“对。赵元宝说,他那两个学生回家干活了,他这几日没教书。不过,自打上次那两个学生的爹娘去他家闹了一通,他就愈发不爱出门。”
“后来,再没有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他就郁郁寡欢,喜欢喝酒。”
“秦小存不让他喝,那日他和秦小存吵了一架,就去了县城。赌坊里……也不能说是赌坊里吧,就是一些没正事做的小混混,赌徒,会打着发财的旗号,诱人进赌坊赌博。这些人都是老手,会互相串通着抽老千,专门坑新手。”
“秦书礼穿的体面,而且面相苦闷,于是就被盯上了。”
“……他是傻子么?被盯上之后不会拒绝么?”安哥儿不可思议。
赌坊,这种地方能随意进吗?
“可能是想发财吧。毕竟他之前攒了三四百两银子,如今全没了。”
“他活该。”安哥儿骂了一句。
“对,一切都是他活该。”谷栋忙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好安哥儿,此事和咱们无关,咱们就不管了,他亏待你多年,最后还想着将你卖掉,他就是个畜生,没有心肝的吃人的畜生,咱们不管他。”
“好。”安哥儿咬牙,狠狠点了点头。
他只想让秦书礼将他吃过的苦全吃一遍,他真没想过要让秦书礼沾染上赌博,说实话,如果不是今日查出来他怀不上是早些年受的苦太多,他或许会让谷栋帮忙,不许秦书礼再进赌坊。
可现在,他恨秦书礼,他恨!
他早和秦书礼断亲了,但秦书礼带给他的伤害竟还没完,既如此,秦书礼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儿和他无关!
“好好好,咱不管他。”他难得有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谷栋忙抱紧他,轻声安慰:“咱不提他了,你就遵医嘱好好吃药,好好补身子。”
“咱有钱,咱有能力去京城寻名医,你不要有压力,实在不行……”
说到此处,谷栋停顿了下来,而这时,安哥儿望了过来。
安哥儿总是安静的脸上布满了愤恨,双眸也盛着怒火。
谷栋望着他,好几秒之后,才道:“反正你是我夫郎,生不了就生不了吧。咱们有云哥儿,到时候让他招婿。”
他是真喜欢安哥儿,特别特别喜欢,即便让他这辈子都没儿子,他也喜欢。
这么好的安哥儿,凭自个儿从朱二红秦书礼的压迫中挣脱出来,本有自在的人生,他却死皮赖脸的将人娶了回来。
若是他再将人丢弃,那是真真将人推入火炕。
他比朱二红秦书礼都不如!
他做不到。
也舍不得。
一点儿都舍不得。
他完全无法想象他若真休了安哥儿安哥儿会遭遇多少嘲讽,他不敢想象,他下意识屏蔽这些。
见安哥儿眼眶红了,他笑了笑,这一笑才知,他视线竟也模糊了。
不知何时,他眼睛里竟起了水雾。
他眨了眨眼,暗自琢磨,哭什么?难不成是在哭尚未谋面的儿子?他的确很想有儿子……
该死的。
这定然会让安哥儿多想嘛。
正琢磨着该如何挽救,安哥儿却是扬起脸庞,主动吻住了他。
安哥儿也在笑。
其实,大夫还是很乐观的,所以他的心情不算沉重,可谁知这人竟讲出这样的话。
值得了。
即便是骗他的,那也值得了。
第073章 赵丰不该过灰扑扑的人生
“哭什么?”
一吻完毕, 瞧着谷栋红红的眼圈,安哥儿心生疑惑。
该不会是心疼他吧?
这自是不可能的。
这人表达心意,除了让他管钱, 余下的就是在炕上往死里折腾他,才不会因为过去的事心疼他心疼得掉泪花。
谷栋闻言, 心中一慌,眼珠子立马乱转,可紧急之下, 却是寻不出合适的借口。
他想用心疼你这三个字来搪塞, 但又下意识拒绝, 他不想对安哥儿说谎。
见安哥儿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敢再耽搁,嗫嚅着开口:“就、就是……哭一下, 没能见面的儿子……”
安哥儿:“?”
思索了足足五秒,安哥儿这才搞明白他的脑回路,一时间又气又笑,但心中的感动更浓。
都直接哭了, 可见刚才的话不是随口糊弄他,是真做了这辈子可能都没儿子的决定。
他心中软乎乎, 也醉乎乎,这男人待他的真心,竟到此种地步……他不由抬手捧住了谷栋的双颊:“没那么严重,大夫说只要我好好养身子, 怀上的概率极大。”
这话一出,谷栋脸上明显闪过喜色, 可怕他生气似的,这喜色又很快被敛去, 于是他就又道:“放心,你应该会有儿子的。”
“安、安哥儿……”谷栋有些尴尬,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解释道:“我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我想教他打拳,骑马……”
“但肯定还是你重要!”
他特意加重“你重要”这三字的音量,好叫安哥儿知晓他的态度。
安哥儿轻笑:“知道了。人之常情。”
怀中之人完全没有生气,谷栋顿时松了口气:“好安哥儿。”
善解人意的好安哥儿。
而且老天爷待他不薄,只是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他心中庆幸不已,见安哥儿还是捧着他的脸,也笑得特别好看,他心神一荡,忍不住对着安哥儿的唇吻下去。
两人亲着亲着,倒在了炕上。
谷栋的大手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熟门熟路的往安哥儿裤子里钻,但谁知安哥儿突然推了他一把,唇也移开,只是与他脸贴着脸:“大夫说,房事要节制。”
这几个字一出,谷栋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原本荡漾在蜂蜜里的心,也瞬间凉哇哇。
完了,他刚才只顾着哭儿子,忘记还有这茬了。
禁欲!
天啊,他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壮年、力可拔山兮的男人,竟然要禁欲!
他声音颤抖:“下午你再去其他医馆瞧瞧,说不定是误诊。”
“你自己去!”安哥儿想也不想的拒绝:“你知道今个儿那老大夫说房事要节制时我有多尴尬吗?我只恨地面上没有缝隙不能让我钻进去。”
如果当时谷栋在,那他还能装着没听到,让谷栋与老大夫交流。
可当时只他一人!
那场景,即便多年后想起来,他觉得他依旧会脚趾抓地。
“好安哥儿,那傍晚咱们一起去瞧瞧。”谷栋改了口。
安哥儿不愿答应,但耐不住他一直磨,最后只得应下。
于是,下午谷栋提前回了家,他脱下衙役服,和安哥儿又去了两家医馆,他们得到的答案相同:安哥儿身子的确亏损,需得禁欲。
完了。
这下子谷栋蔫了。
待回了家,吃了晚饭,洗漱之后上了炕,他依旧蔫头耷脑,安哥儿无奈道:“大夫让年前过去复诊,正好你年前也不得空,你至于这幅模样么?”
“至于啊。”谷栋理直气壮的一把将他捞进怀中,大手直奔他臀部:“我就是喜欢屮你,这可是我最大的爱好,现在啪的一声给我砍了,我能精神才怪。”
安哥儿磨牙,啪的一下打在他作乱的爪子上:“又不是将你老二给砍了!你中意我,就是为了做那事儿?”
谷栋大惊,好凶残的话语!
但他很快就贱兮兮的道:“好安哥儿,你看,你吃我那东西吃多了,已与我一样,连这种粗俗的称呼都讲出来了。”
“……闭嘴吧你!”安哥儿忍不住又去掐他。
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嘴?
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嘴!
看出安哥儿真有些气,谷栋赶紧告饶:“好好好,我错了,我也没少吃你那东西啊。来亲亲,我不说话了,咱们亲亲。”
谷栋捧着他的脸,要去亲他。
安哥儿摇着头,不想亲,但拗不过谷栋一声又一声的好安哥儿好心肝之类的话语,最后他还是圈着谷栋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了谷栋怀里,亲得意乱神迷。
这人过两天又得出门了,唉。
他心里也是不舍的。
当谷栋又一次出门后,安哥儿只觉得家中冷清得厉害。
邓氏不爱唠叨,性子沉静,云哥儿也不是闹腾的娃,谷栋离家前,将他的身子状况告诉给了邓氏,邓氏就不允许他跟从前一般将家务活儿全包了。
邓氏接了一半过去,要他好好养身子。
他勤快惯了,不能下地,家务活也少,每日除了教导云哥儿针线、与云哥儿一起认几个字,竟是再无别事了。
他很不习惯。
恰好,秦家的凉粉上市了,叶妙趁着最近不算太冷,时常过来与秦劲一起摆摊,他便也带着云哥儿过去玩。
这日,他到了城门口,见只有叶妙和秦兵在摊子前守着,不由奇怪。
秦劲人呢?
而且,秦家的凉粉不在大集上零售了,目前只出售给吴老板、方老板,秦兵三兄弟不想在城门口浪费时间,有那个空闲,不如在家做淀粉。
可今日秦兵怎么在?
叶妙送走一波顾客,没有再吆喝,而是将他拉到身旁,小声给他解惑:“小方过了年不是就十五了嘛,前日何虎何大哥去我家送小推车的分红,他问小方的亲事有没有定下,若是没有,他有个不错的媒茬。”
“他说的媒茬,是他小姑家的闺女,也就是做灌袋器的那个李铁的小闺女。”
“李家姑娘比小方大三岁,今年十七,她是老来女,李铁夫妇疼得厉害,选女婿时眼光颇高,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说是十七,其实她生辰小,认真算来,比小方大两岁三个月,这不算太大,劲哥也不好直接拒了,于是今日就借口要打新家具,带着小方去何家相看。”
“于是现在只剩下我和大哥一起守着摊子。”
安哥儿有些意外,但想到秦家目前的情况,又觉得合理。
秦家在乡下已算是富户,有生意有田地,长辈们也和善,这是打着灯笼都不好寻的好人家,旁人盯得紧,实属正常。
唉。
秦方这小子都开始相看姑娘了,他和谷栋却是真真正正谈起了异地恋。
惆怅。
……
他暗暗掐了下手心,可怕,他竟然能从秦方相看姑娘一事上拐到他和谷栋身上去。
太可怕了。
他忙道:“你吆喝得累不累?我帮你吆喝一会儿。”
“我也要!”有些无聊的云哥儿听见此话,忙插嘴。
安哥儿笑,叶妙也笑,叶妙让开位置,让他站在摊子中间:“乖云哥儿,好好吆喝,等将这些东西卖完,我给你发工钱。”
“好!”云哥儿一听此话,大眼睛亮了。
他又能挣工钱了!
安哥儿揉揉他的小脑袋,当真与他吆喝了起来,一大一小的声音此起彼落,还抑扬顿挫,当真吸引了不少食客。
叶妙负责切试吃品,收钱,三人正忙活着,秦劲带着秦方回来了。
秦兵这个老父亲还没来得及张嘴问如何,秦方这小子就挠挠头,眼睛盯向脚尖,但嘴巴却是要咧到耳后根了。
好家伙,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小子是春心萌动了。
“劲哥,李家姑娘怎么样?”叶妙颇为好奇。
“容貌出众,瞧着有些文静,我们到时,她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秦劲道。
对方是小姑娘,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在容貌上多做评判。
但他估摸着,李家姑娘之所以还没定下,肯定是李铁夫妇爱女心切,想挑个十全十美的,因为只看李家姑娘的相貌,担得起一个十全十美。
可李家村距离县城颇远,哪有十全十美的小伙子给他挑。
于是李家姑娘险些就被拖成了大姑娘。
秦方这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眼就被李家姑娘迷住了,他们叔侄俩在何家待了十多分钟,这傻小子就直愣愣的盯着人家姑娘瞧了十分钟,最后瞧得人家姑娘不好意思,干脆起身回屋了。
秦方定然愿意,至于那李家姑娘,李铁很会做人,教出来的姑娘应该不会差。何虎也是个实在人,不至于挑个性子坏的来坑他秦家。
但到底涉及秦方的一生,因此,等秦兵和秦方走了,他对安哥儿道:“谷捕头若是有空,请他悄悄打探一下李家姑娘的为人。”
衙役们也要到李家村收取赋税,这事儿托谷栋去办,那再合适不过了。
安哥儿应下此事,不免又想到谷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待会还是去买包耗子药吧,他真魔怔了。
秦劲、叶妙将东西卖完后收摊回家,到家时,秦方竟没有守在院门口等着他们。
秦劲有些奇怪,上午时这小子一副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他还以为秦方会迫不及待的托他去打探李家姑娘的情况。
实在是奇怪,午饭后,他特意去隔壁老院寻秦方。
秋收活儿重,周立的教学停止,孩子们午饭后都下地了,如今大人们留在家中做淀粉,收红薯、玉米的活儿只能落在孩子身上。
好在这活儿简单,收红薯时,先用耕牛牵着犁顺着当初栽种时留的垄犁一遍,将土地犁松软了,不需要动用小锄头,直接就能将红薯连根拔起。
拔起之后,连红薯带藤全装上板车拉回家。
红薯入库,红薯藤留着喂猪或烧火,今年秦兵家喂了两头猪,去年过年时的杀猪菜太美味了,今年必须也要安排上。
因此秦劲进院子时,秦老头已经带着秦圆、思哥儿下地了,王秀芹在喂猪,秦兵宋来娣则是在后院忙活。
秦方拎着两桶水,正要去后院。
为防止被人窥探,连清洗红薯这个步骤也是在后院做的。
他将人叫住:“小方,今个儿上午的相看,你什么意见?”
秦方不想他问的是这事儿,先是一愣,随后挠头,有些害羞:“四叔,麻烦你多打探打探,最重要的是性子,容貌是次要的。而且,家里还有生意。”
这生意又不是他一家的,是他秦家所有人的。
所以,决不能娶回来一个搅家精。
秦劲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定力不俗,竟没有被美色糊住脑袋。
“你小子没糊涂,甚好。你且先等着,我保证给你打探清楚。”秦劲一脸满意道。
一旁的王秀芹见状,好奇道:“那李家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秦兵没见着人,秦方只说长得好,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李家姑娘的容貌只比普通人好。
可没想到秦劲特意来问,她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来了。
“嗯……还是让小方说吧。”他一个大男人,真不好评判人家小姑娘的相貌。
秦劲溜了,王秀芹就叫住秦方,非得让他说个明白。
秦方回忆起脑中的那张脸,红着脸道:“圆脸,挺白。”
王秀芹:“……”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再想多问问,秦方已经拎上水桶跑了。
盯着他的背影,王秀芹有些感慨,明明夏天时还经常带着秦圆去看秦书礼的热闹,结果只是让他插手家中生意,就一下子长大了。
秦劲回了家,只见叶妙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抓着一个红通通的石榴,见他过来,就晃了晃手中的石榴:“劲哥,吃石榴了。”
自打家中有了果树,他饭后就有了水果。
可惜果树太少,他手上这个石榴,已经是家中最后一个了。
不是软籽石榴,石榴籽有些硬,汁水少,秦劲嫌麻烦,吃的次数不多。
现在家中只剩下一个,他意思性的吃了几粒,而后就一股脑推给了叶妙。
叶妙不舍得一口气吃完,只吃了四分之一就跑去洗了手,而后拉着秦劲上炕补觉。
初冬,不算太冷,家里尚未烧炕,他钻进被窝,见秦劲对着他伸出了双臂,就扑到秦劲怀里和秦劲接吻。
他嘴巴甜滋滋的,秦劲不由将人抱紧,加深这个吻。
一直吻得他气喘吁吁了,这才放开他的唇。
他瓜子脸上挂着薄红,唇微微张着,漂亮的眸子也有些迷离。
这副模样,看得秦劲不由又亲了下去,唇咬着唇,舌勾着舌,两人吻得情动,最后,秦劲先放开了他,将他按进怀里,免得真擦枪走火。
叶妙小脸闷在秦劲心口,一动不动,等秦劲身子没反应了,这才往上拱了拱,脑袋钻出被窝,枕在了秦劲的手臂上。
咳,今日安哥儿说,他与谷捕头闹得太凶,房事要节制。
他与他劲哥做得次数也不少,为防止真亏了身子,他得自控一下,不能跟从前那般瞎撩。
在秦劲手臂上枕好,一抬眼,见秦劲正温柔的瞧着他,他不由也笑,身子又往秦劲怀里挤了挤,而后才闭上眸子。
感受到有唇落在他额头上,他悄悄勾起嘴角,心里顿时比刚才吻得热烈时还甜。
他劲哥真的好稀罕他哦。
嘿嘿。
等他睡醒了,先不做淀粉,他宰只鸡炖上,好给他劲哥补补。
这一次,他要把鸡腿让给他劲哥!
不过,真的睡醒了,叶妙没舍得宰自家的小母鸡,这些小母鸡每日都给他下两到三个蛋,基本供得上小蛋卷所需。
都是大功臣,他怎么舍得下手。
想了想,他去了沈玉成家,沈玉成家有只大公鸡,每日打鸣太过勤快,以至于有些吵,沈玉成之前抱怨过,想要宰了,但一直没宰,不知能不能卖给他。
沈玉成听了他的来意,二话不说,立马将那只大公鸡给抓了。
不年不节的,沈玉成可舍不得吃掉一只重达八九斤的大公鸡,但现在叶妙拎着钱来买,他绝对愿意卖。
他的确嫌这只公鸡太吵!
叶妙拎着大公鸡回家,烧水拔毛,很快就炖了下去。
他特意将两个大鸡腿留了出来,没有切成块,等锅里的鸡肉炖的差不多了,他就掀开锅盖,开始往锅里加豆腐、白菜。
傍晚,等周立父子三人回家,鸡块彻底炖好,满院子飘香。
周康宁一进入院中就嗅到了浓郁的肉香味,他吸吸鼻子,小跑着洗了手,而后进了大灶房。
见大铁锅里的确是鸡块炖菜,他忙帮着盛饭。
叶妙已经将两个大鸡腿夹入小陶盆中,见状就把盛饭的活计交给他,自己则是端着小陶盆放到了饭桌上。
秦劲方才拿着窝窝头喂大壮小壮去了,一进灶房,就被叶妙按在了板凳上,瞧着面前陶盆里的两个大鸡腿,他有些哭笑不得:“还真给我啊?”
“当然了,你是一家之主,就得补身子。”叶妙道。
赵丰也在一旁劝:“小劲,妙哥儿说得对,你是得补补。”
秦劲闻言,夹出一个大鸡腿放进赵丰碗里:“阿爹,你也吃。我和妙哥儿吃一个就够了。”
这鸡腿大,一个就有半斤重。
赵丰想要夹回去:“我吃什么鸡腿,一把年纪了,每日的活儿也轻松,你们吃。”
可谁知他话音刚落,秦劲就又道:“阿爹,那就当你这辈子辛苦了,理应吃个鸡腿补补。”
此言一出,赵丰不由愣住。
很快,他垂下眸子,好遮掩微红的眼眶:“你这孩子……”
他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不想让秦劲、叶妙瞧出他红了眼,视线一转,见周康宁将盛好的菜碗一一端到饭桌上,就笑着道:“宁哥儿也不容易,来,咱们俩合吃这个鸡腿。”
周康宁忙摇头:“不、不不不,有!我、有!”
锅里那么多肉呢!
他一个长工吃什么鸡腿。
但谁知赵丰拿着筷子,将大鸡腿上的肉剔下来一半,而后夹到他的碗中:“这是鸡腿肉,不一样的。”
恰好这时周立、周延年进了灶房,他就看向周立,想向自己亲爹求助。
周立看了眼赵丰的动作,再看有些无措的周康宁,他想了想,就道:“宁哥儿,谢谢赵叔。”
赵丰都夹到宁哥儿碗里了,推来推去也不好看,秦家都是好人,以后他们父子三人再勤快些就是了。
得了周立的准许,周康宁就结结巴巴的向赵丰道谢,还谢了秦劲和叶妙,等真的将炖得软烂的鸡腿吃到嘴巴里,他不由眯起眼睛,好吃!
一点儿都不柴,很嫩!
有些不舍的将鸡腿肉咽下去,他心中对秦家的感激更甚,这是什么神仙东家,他要在秦家当一辈子长工!
周立将周康宁美滋滋的模样收入眼中,他心里也很是高兴。
他亏欠两个孩子太多,如今兄弟俩在秦家过上宁静日子,他心中的愧疚,总算能安静一些。
吃完一个玉米饼子,他起身想要再去拿一个。
秦家的饭桌小,放了多个菜碗后就放不下馍筐了,盛着饼子的馍筐放在灶台上。
这时,一只有些粗糙的手从馍筐里拿了个饼子,而后朝他递了过来。
他一愣,看清楚了那只手的主人,是赵丰。
赵丰也有些愣。
他以为是周延年起身要拿饼子,所以就扭身拿了个饼子递过去,他离灶台近,也就是扭身、伸手的功夫。
而周延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来了秦家后,油水跟得上,个头蹭蹭蹭的涨,身上的肉也多了,再加上他穿的衣服和周立一个样式一个颜色,都是褐色短打,于是他就看走眼了。
一时间,他手臂僵在半空里,递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周立维持着起身、身子微微弓着的动作,坐也不是,接也不是。
叶妙无意抬头,刚好瞧见这一幕,他眼珠子转转,抬起胳膊碰了碰身边的秦劲。
秦劲一抬头,正好看到周立要坐回板凳上去,他就笑着接过赵丰手里的饼子,递给周立道:“周哥,给。”
周立接过饼子,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用猛吃来掩饰刚才的尴尬。
秦劲两三口将手中的饼子吃完,朝着赵丰伸出了手:“阿爹,给我拿个饼子。”
赵丰此刻比周立更尴尬,可也不好直接解释他误以为是周延年要拿饼子,听得秦劲此话,他干脆扭身端起馍筐,给除了周立外的每个人都递了个饼子。
叶妙啃着手中的玉米饼子,但心思却是已经飞了。
他劲哥说的对,他阿爹这辈子辛苦了,没出嫁前在赵家当牛马,去了叶家,也没过两年好日子,继续当牛马。
如今日子终于好起来了,可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心都在他身上。
这怎么成。
他阿爹那么好,不该过这样灰扑扑的人生。
第074章 没有再婚的需求
油灯如豆, 撑起一片昏黄的光,将炕头的黑暗驱散。
叶妙盘腿坐在炕边边上,正仔细的给双手涂抹桂花羊油膏, 天冷了,气候干燥, 必须得用上此物了。
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秦劲走了进来。
他举起手,朝秦劲晃了晃:“劲哥, 来闻闻香不香。”
秦劲将插销插好, 几步来到炕前, 凑到他掌心前嗅了嗅, 而后笑着亲了他掌心一下:“香。”
这下子他也笑了,忙拍拍身边的位置:“劲哥, 快上来,我与你商量个事儿!”
“可是要讲阿爹与周哥?”秦劲一边脱去外袍一边问。
“哎呀,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就是这事!”叶妙忙点头。
秦劲将袍子挂在衣桁上, 而后上炕,朝着他伸出了双手。
他就拿起盛着桂花羊油膏的小铁盒, 从里面剜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团,而后抓着秦劲的大手涂抹起来:“劲哥,那我明日探探阿爹的口风?”
“好。明个儿一早,我去找咱爹, 让他探探周哥的口风。”秦劲道。
现在周家父子三人一直在帮老院干活,明日的活计不是收红薯了, 现在家里的红薯堆成山,在这些红薯没变成淀粉前, 未收的就暂时留在田地里。
明个儿去砍玉米杆,之前只将玉米掰了回来,玉米杆还在地里杵着呢。
叶妙给秦劲抹完手,扯过棉花枕头塞到两人身后,而后他们靠墙而坐,他又扯过被褥将两人盖上。
刚抹完羊油,双手不要乱摸,不然羊油就要被蹭掉了。
好贵的。
一小盒就二十多文,比猪油贵多了。
他抓着秦劲的大手,整个人都依偎在秦劲怀中:“我越想越觉得合适。周哥稳重,阿爹性子也好。”
秦劲嗯了一声,若是换个人,他必定细细思量,毕竟这等于是再给他找个活爹。
但对方是周立,那他不用思量,直接点头就行了。
叶妙忽儿叹气:“我一开始学针线时,叶夫人觉得我学不出什么名堂,就时常吩咐我干活,阿爹为了让我能专心学针线,就将家中所有活计都揽了下来。”
“要不是叶夫人嫌他出自乡下,不会做精致的菜肴,不然灶房的活儿也是他的。”
“大冬天的,那么冷的水,他洗全家的冬衣,我要帮他,他却不准我沾一滴凉水。”
说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鼻子酸酸的:“阿爹这辈子真的吃了很多苦,他庇佑我,却无人庇佑他。”
“无人庇佑他。也无人疼他。”
他哽咽了起来,眼眶里直直的掉泪花。
秦劲听得心疼,低头瞧他,见他眸子里盈满了水珠,急道:“苦难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他寻个能让他依赖的良人。”
“周哥若不同意,咱们就再找,托郭员外和谷捕头找。”
听得这话,叶妙吸吸鼻子,重重的嗯了一声。
“一定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真心疼阿爹的。”
“这是自然。”秦劲点头,又道:“别哭,哭得我心疼。”
叶妙瘪瘪嘴,他也不想哭,但他忍不住。
他伸出手抱住秦劲的腰,脸也埋在秦劲怀里。
“劲哥,谢谢你。”
“小傻子,你和我说什么谢?”秦劲无奈,抬手捏了捏他脸颊:“不许说这个字。”
或许是他的语气有一丝严厉,叶妙下意识就反驳:“我要说!”
小夫郎甚至还放开他的腰,坐直了身子:“当时咱们成亲,阿爹将我们父子攒的铜板都给了我,他身上只留下十几文钱,也没什么粮食,当时我就想着,以后我做了饭,我就悄悄给他端一碗,我决不能饿着他。”
“但我不会白给阿爹端饭,我会多绣几块帕子,多挣铜板!”
“可谁知没几日,你就说要让阿爹来家里做工。你不知道我心里的小算盘,所以你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红了眼。”
“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这点小九九,从前他不好意思说,可此刻他已能坦然讲出。
“……还有这事?”秦劲不由捧着他的脸:“好妙妙,真的辛苦了,你和阿爹都辛苦了。”
嫁人了还得盘算着让自己阿爹也吃饱饭,当时才十七岁,无依无靠,真真是时时烈火焚身,每一秒都在煎熬。
可他当时不喜欢小夫郎,只是站在路人角度理解他的处境,这份理解轻飘飘的,轻得风一吹就能散掉。
他直到此时,才与当时的小夫郎有了同样的心境。
这一份感同身受,来的太迟了。
回想起婚前的犹犹豫豫,他只想抽自己几巴掌。
心疼坏了,他忍不住去吻叶妙的脸:“妙妙,是我对不住你,我该一开始就答应成亲,一开始就将你和阿爹都安置好的。”
叶妙听得此话,眨了眨眸子:“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回想起刚认识那会儿,他劲哥看他的眼神一直清清白白,他忍不住问:“是觉得我长得不好看?还是其实你喜欢的是姑娘?”
秦劲:“……”
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叶妙往后扬了扬脑袋,与他的脸拉开了一段距离,好打量他的神色:“劲哥?”
他吸了口气,笑得勉强:“不带翻旧账的。”
“我没有翻旧账。”叶妙美眸大睁:“我就是好奇。我长得这么好看,你竟然一点邪念都没有!”
太奇怪了。
他这么自恋,换平日里秦劲早就逗他了,可这会儿与他红通通的眸子对上,秦劲只想挠头。
穿越一事不能讲,于是他半真半假道:“嗯……成亲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我又是个负责任的性子,我若将你娶了,就做不出抛弃的事。我当时担心婚后咱们合不来,会互相折磨,所以就犹犹豫豫的。”
这话着实合理,和秦劲成亲一年多,叶妙知道这话不是假的。
但他还是想问:“那当时你到底觉不觉得我好看?”
“好看,特别好看。”秦劲毫不犹豫的答。
他答的快,还坚定,这下子叶妙满意了。
疑惑也尽消了。
他笑了起来:“那亲亲我。”
声音不再哽咽,精致的脸上也浮现出几丝得意。
秦劲最爱他这幅模样,他话音落,就吻住了他。
两人亲着亲着,很快倒在了炕上,秦劲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住,他不再克制,去扒小夫郎的衣服,小夫郎双手也麻利,很快就将他衣服也解了。
被窝里其实有些凉,棉布被褥也不柔软,叶妙使劲往秦劲怀里挤,手脚都挂在秦劲身上,想寻热气。
秦劲就就开始揉他,全身上下都揉一遍,这下子他浑身都热乎了,人也彻底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眸子亮晶晶的,手也不老实,一会儿在秦劲身上乱摸,一会儿又抓着秦劲的大手来摸他。
毫无羞涩与矜持。
成亲日久,又经了夏日大白天赤身裸体的亲密,在炕上时,他比秦劲都放得开,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秦劲侧躺着,一手揽他的肩与他接吻,一手在下边伺候他。
这样的小夫郎,是自己一点点教出来的,秦劲自然爱极了。
□□愉,翌日醒来,叶妙身心皆舒畅。
跳下炕时,也不顾没刷牙,非得让秦劲亲亲他,亲完了才打开房门。
简单洗漱一下,他开始做小蛋卷。
秦劲、赵丰去张齐家拎豆腐脑。
回来后,秦劲做千张,赵丰则开始炸锅巴。
千张铺好之后,需要拿石头压一会儿,秦劲就趁此空闲,去隔壁老院找秦老头。
大灶房只剩下自己和赵丰,叶妙就道:“阿爹,自打我和劲哥成亲,陪你的时间就少了,你平日一个人,冷清不?”
这话问得莫名,赵丰有些奇怪:“大家住一起,不冷清。”
“……那你想不想再寻个老伴儿?”叶妙索性直接问了。
赵丰哑然,连擀锅巴面皮的动作都停了一下,但又很快道:“寻什么老伴,我一大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才没有!你才三十六岁,最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呢。”叶妙忙反驳。
而周立今年三十三岁。
哥儿大三,抱金砖,看,连年龄都这么般配。
赵丰听得笑:“能再活三十年就成了。”
“那这三十年,你不能只孤身一人吧?”
“等你和女婿有孩子了,我要给你带孩子,哪里孤身一人了?”
“……”
叶妙正好将面糊舀进铁板平底锅中,他用刷子将面糊铺平,盖上盖子,坐下拨弄了一下炉子里的柴火,而后看向自己阿爹。
赵丰已经将面皮擀好,正拿着刀将面皮切成小块。
只看背影,他阿爹一不佝偻,二头发没白,干活的动作也麻利,用他劲哥的话说,他阿爹正值壮年!
可他阿爹脑子里一心只为他打算,现在没孩子,就盼孩子,等有了孩子,就要给他带孩子……
不该这样!
“阿爹,你也得想想你自己嘛,你就不想寻个相公,然后跟我和劲哥这般,日日恩恩爱爱?”
这话听得赵丰想笑:“不害臊,大白天的说这些。”
“我实话实说嘛。”
“那我告诉你,我不想。”赵丰摇头。
他干活麻利,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将一大张面皮全切成了小小的方块,他拿起一个小叉子,开始往这些小方块上戳孔。
“我不想再伺候男人了,若我真的再嫁,我还得给对方洗衣服,伺候他吃喝。我何必呢我?我宁愿照顾你。”
“再者,你真的愿意我再给你找个爹?万一对方性子不好,对你和女婿唠唠叨叨,那多烦?”
“……我和劲哥肯定会给你寻个良人的!到时候有人帮你分担活计,夜间也有人给你暖炕,多好。”
“你这孩子,越发不知羞了。不过我这个年纪,哪里还有什么良人。”赵丰摇摇头,放下叉子,几步来到大灶前,准备生火炸锅巴。
叶妙望着他,恨不能直接挑明:
你觉得周哥如何?
可万一此事不成,大家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多尴尬。
叶妙没有再劝,但心里却是愁坏了。
他阿爹看透了成亲的本质,不愿再伺候男人,怎么办?
另一边,秦老头吃了早饭,牵出秦劲的那头耕牛,套上板车,然后带着周立、周延年父子俩下地去砍玉米杆。
这活儿不适合年纪小的做,因此今日只他们仨下地,秦圆秦锦几个包括周康宁都上山捡柴。
入冬了,柴火可不能缺,要尽可能的多捡一些。
来到玉米地里,三人各拿着一个镰刀从牛车上下来,这块玉米地颇大,有三亩多,又长又窄,于是周延年去了另一头,三人从两个方向同时开工。
周延年砍的最快,他年轻,最近油水也跟得上,因此体力最好。
周立虽比他慢,但和秦老头相比,那却快多了,周立就不时帮秦老头一把。
日上三竿,秦老头抬手揉揉酸痛的腰,然后看向前方。
玉米杆子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周延年在哪里,只能听到不远处传来镰刀砍上玉米杆的响动。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后正朝着他走来的周立。
周立去牛车上拿草绳了,他要用草绳将玉米杆捆起来,而后扛到牛车上。
见周立开始捆玉米杆,秦老头走过去帮忙,口里问:“周夫子,你干活麻利,人也年轻,大好年纪,准不准备再娶?”
他不善言辞,秦劲让他探周立的口风,他便直接问。
周立闻言一愣,这话着实突然,不过,他很快摇头:“秦叔,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现在连个家都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寡妇、寡夫郎愿意嫁给我?”
“你是夫子,还有工钱,只要你肯找,定然有人愿意嫁的。”秦老头道。
周立笑着道:“算了,就我这个情况,我就不拖累好人了。我现在只想给延年取亲,给宁哥儿置备一份嫁妆。”
他娶什么亲啊。
他只盼着能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给安置妥当。
特别是宁哥儿,小哥儿若年纪大了,那就真不好挑夫婿了,他琢磨着明年就给宁哥儿寻人家。
他手里有二十两银子,再攒上一年,他拿出三十两给宁哥儿置办嫁妆,实在不行,就四十两。
总能给宁哥儿挑一个好人家。
这么想着,他干脆拜托秦老头,让秦老头帮忙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媒茬。
秦老头听完他的想法,有些吃惊:“你不为延年打算一下吗?”
“延年是小子,晚几年娶亲也没什么,实在不行,还能给人当上门女婿。他除了说话不利索,没旁的毛病,我不担心他。小子怎么着都比小哥儿好混,我先将宁哥儿安置好再说。”
周立解释。
这话听得秦老头无言。
也不能说周夫子偏心周康宁,宁哥儿做的那些事儿,一般人家真不敢娶。
虽说五里沟这边的人不知宁哥儿的过往,可真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对方定然是要去郭家庄打探的,就如同他家打探李家姑娘。
宁哥儿的亲事的确比延年那小子困难,唉,但凡有其他选择,周夫子又何至于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呢。
现在周夫子一心都扑到两个孩子身上,而两个孩子也大了,不需要有一个“继阿爹”来照顾他们,因此,他真不知该如何劝了。
午饭后,秦劲来寻他,他便把周立的原话告诉给秦劲。
秦劲听得也无言。
好家伙。
赵丰一心扑在叶妙身上。
周立一心扑在周延年周康宁身上。
两人对再婚一事都没有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说,又怎能不算绝配呢。
不过,这个念头他只是想想罢了。
说到底,两人都是一个人惯了,不需要也不愿意再同另一人绑一起,他们根本没有再婚这个需求。
唉,他和叶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回了家,进了卧房,将周立的话告诉给叶妙,叶妙眉心顿时拧在一起。
但他不肯放弃:“阿爹没有这个需求,是他没感受过男人的好。他从前遇到的都是渣子。”
“……可两个人都没有这个意愿,咱们也不能硬凑。”秦劲道。
一个是鳏夫。
一个是寡夫郎。
两人平日里很是避嫌,他若是强行创造机会,且不说被外人瞧见了会不会影响赵丰的名声,只说这两人又该如何相处?
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不好将事情搞得尴尬啊。
“我以后多给阿爹讲讲良人的好。长夜漫漫的,有个人陪着说话,总比一个人好。”叶妙双手握拳,一脸坚定。
“……你先等等。”秦劲忙在炕边坐下,抱住他肩膀让他冷静:“你觉得周哥和阿爹性子合得来吗?”
“如若合不来,那咱们就是瞎撮合,好心办坏事。”
“合得来吧……两人一个比一个节俭,阿爹做的饭,他吃得也不少,也都将自己孩子看得很重。”叶妙道。
他也算过来人了。
成了亲的两人,日常在花钱、饭食、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上没有分歧,那就不至于有太大矛盾。
关键是,周立性子温和!
只这一点,就比世间很多男人强。
就算真的成亲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凶他阿爹。
反正他觉得周立和他阿爹挺合适的。
而且,此事的关键,应该在他阿爹身上。
主要是吧,周立好歹还在为宁哥儿、延年的亲事犯愁,若真的有人愿意助周立一臂之力,那周立应该不会太抗拒。
周立的人生目标尚未完成。
可他阿爹的完成了。
他阿爹就等着给他带孩子了。
愁。
他叹了一声,抱住了秦劲,怎么办?
秦劲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叮嘱他平日里多观察两人,而且,如他所说的,多给赵丰洗脑。
三十六岁的人,人生只走了一半。
他支持赵丰再婚。
赵丰和周立不知秦劲叶妙的打算,两人的日子没有任何变化,一个忙着下地,一个忙着分担家务,日子匆匆的,转眼地里的红薯和秋玉米都收了回来。
秋收结束,该交赋税了。
今年雪落得早,第一场小雪落下时,正是农人忙着交赋税的时候。
县城衙役人手不够,交赋税时,大多数村子都是由村人自己将粮食装车,然后送往县城。
大冷天的,顶风冒雪交赋税,不仅冻在农人身上,也冷在农人心里。
真不想交哇。
好在五里沟离县衙近,而且秦家有牛车,所以这活儿不算遭罪。
但是,小雪飘了两日,这种天气,出门摆摊吧,遭罪,而且大集上的人少。
不出门摆摊吧,又觉得亏,大集人再少,也少不过秋收之时,毕竟是在城门口。
秦劲最终决定出门摆摊。
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他家底太薄了。
他戴着雷锋帽,裹着叶妙给他新做的军大衣款式的棉衣,确认寒风吹不透,这才出门。
到了城门口,大集上的人果真不多。
等吴雷、牛掌柜、方老板将各自的货取走,周立、秦兵就回了家,留秦劲一人守着摊子。
秦劲倒也不冷,他卖力吆喝,只想早些卖完早些收摊。
刚送走一波食客,就见不远处来了个车队,这是交赋税的队伍,板车中夹杂着三个牛车,每辆车上都装满了粮食。
更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秦劲就望了过去。
只见两匹快马飞奔而来,起初有雪阻挡视线,瞧不太清,等离得近了,他这才看清楚,来人竟是谷栋和一个他不认识的衙役。
两个人越过运粮的车队,到了大集上,就放慢了速度。
等来到秦劲的摊子前,谷栋交代了一声,另一衙役就直接回城,谷栋却是跳下马来。
马背上有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谷栋见秦劲打量大麻袋,就解释了一句:“这是收的丁钱。”
秦劲恍然。
丁税算是人头税,因为大晋的女子、小哥儿也能分得田地,所以大晋的丁税算是人头税。
“这种天气还得下乡,着实辛苦。”秦劲道。
“职责所在。”谷栋摆摆手,左右打量了一下,而后示意秦劲借一步说话。
上次安哥儿托他打探李家姑娘的为人,正好,借着此次征收丁钱,他亲自去了趟李家村。
李家姑娘因为长的过于漂亮,李铁夫妇宝贝得紧,平日里甚少让她出门。
李家人虽疼她,但她的性子并不骄纵,谷栋没打探到她有什么不好的事迹。
平日里也做饭洗衣,各种家务活都能干。
这些话与何虎的话完全对得上,秦劲就放了心,谢过谷栋,然后催谷栋回县衙。
谷栋这个点回城,昨晚定然留宿乡下,认真说来,比他辛苦,至少他不出差。
待谷栋走了,他小推车上的东西也卖完,他就将小推车送到刘老板那里,他自个儿进城去了何家。
既然李家姑娘人不错,那他得探探何虎的口风了。
第075章 叶妙新事业
到了何家, 何家人正忙活着做家具。
有人家要嫁闺女,因此来何家打陪嫁的家伙什。
小推车的热潮已经过去,买得起、舍得买的人家都有了, 何家的生意回归正常。
见秦劲来了,何虎忙招呼他进屋, 又端来热茶。
何家有煤炭,铁炉子配上煤炭,一整日都有热茶。
秦劲端起茶碗抿了两口, 等胃里暖了, 就询问起正事。
何虎笑问:“你家小方是何态度呢?”
“那小子自然是极满意的。”秦劲见他笑, 心中就有了底。
果不其然, 得了他这话,何虎就道:“我那侄女也是满意的。”
他李家侄女名为李娇, 因着自小容貌出众,乖巧懂事,所以一家子都疼到骨子里,从她十三岁起就暗暗为她相看人家。
李家想给她挑个家境、容貌、身高、性子皆好的, 家中公婆妯娌也都和善的。
这种男子,万中无一, 于是他这侄女就从十三拖到了十七。
去年秦家生意做起来了,李铁就看上了秦方,可他这侄女嫌秦方年龄小,不情愿, 李铁就一边继续找一边劝,转眼就从年初拖到了现在。
没寻着更合适的, 他侄女只得答应相看。
这一见面,他那侄女倒不嫌秦方年纪小了, 因为秦方个子高,瞧着不像是十四的,跟成年的十七八岁的男子差不多。
而且,秦方定然还会再长个,秦家男人都高,现在日子也比从前富裕,秦方的最终个头定然不低。
他那侄女细细思量了几日,点了头。于是昨个儿李铁来了他家,想打探秦家的态度。
他寻思着这两日抽个空,去秦家一趟,没想到秦劲今日就来了。
双方都满意,秦劲回家向秦兵提起此事,秦兵说好。秦方虽笑得龇牙咧嘴,但好歹没跟第一次那般嘴巴恨不能咧到耳后根去。
秦方年纪小,但李家姑娘着实不小了,等过了年,李家姑娘在明面上可就算是十八了。
两家商议了一番,先给两人定亲,明年夏再成婚。
秦家的凉粉生意时日尚短,家底不丰,李铁夫妇也不是要卖女儿,只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因此,双方约定聘银十两,另再置办十两的聘礼。
秦家对女方嫁妆并无要求,李家看着置办就是。
这一笔银子花出去后,秦方瞧着比前些日子更为稳重,干活也更加卖力。
一下子支出去二十两银子,这是家中大半年的收入,真到了成亲时,还得再准备一些零碎的物件,当时秦劲与叶妙成亲,叶妙没要聘礼,但即便如此,秦家也花费了七两银子。
当时席面简单,等明年秦方成婚,规格自然要高一些。
按照秦兵的话说,要宰一头猪。
虽说家中养了猪,可如果换算成银子,一头大肥猪也值个一两多。
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花费,成一次亲,总花费要达到三十两了。
好大一笔银子!
秦方算完这笔账,小心肝直颤,娶亲真不容易啊……
他下面还有秦圆和思哥儿,秦圆只比他小两岁,等他成了亲,秦圆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这么一来,往后这几年,家中是存不下什么银子了。
好在家中还有一门生意,秦方庆幸不已,也卖力不已,大冬天的洗红薯,一双手要一直泡在凉水中,但秦方一点儿都不觉得苦,这算什么,最苦最累的推磨由耕牛代替,洗红薯已经算轻省的活儿了。
而且,每天还能抹羊油膏,根本不怕手生冻疮。
这小子一夜长大,秦劲不禁又在心中反省,论吃苦,他还真比不得秦方这孩子。
也就是冬天出个摊,但他觉得他真辛苦,苦死了,天天顶风冒雪的,受了累,那肯定要变着法子犒赏自己,于是辛苦挣来的银子立马炫到嘴巴里。
不过,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吃吃喝喝。
至少对此时的他而言,不考科举,也无法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除了吃喝,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般想着,见鲁屠户今日来大集上摆摊卖猪肉,他就跑过去割了五斤上好的五花肉。
鲁屠户日常主要是接一些劁猪、杀猪的活计,偶尔也会买头猪杀了卖肉,村子里消化不了一头猪,他便会去大集上摆摊售卖。
秦劲将五花肉拎回摊子上,继续吆喝,收摊时,见鲁屠户摊子上还有一些没多少肉的大骨头,六文钱一斤,于是他花钱将十斤大骨头全买了下来。
只吃五花肉,有些腻,肥肉太多了。
需得吃些酱骨头调和一下。
推着小推车回了家,他将五斤五花肉和十斤大骨头拎进灶房。
下午炖肉!
中午吃的是炖菜,天冷了,炖菜热乎,先将豆腐煎得焦黄,而后添热水,下猪油渣、白菜、干豆角、千张,当然,少不了干辣椒。
连汤带菜,麻麻辣辣,就着饼子吃下去,身上的寒气全消。
吃了午饭,叶妙没有午睡,今日是晴天,光线好,他便坐在院子里做棉衣。
秦劲的军大衣棉袄看得他眼热,他打算给自己也做一个,等做好了,就跟着他劲哥出摊。
冬小麦已经种上,田地里彻底没活了,周立又恢复了教学,待下了课,周立、周延年就会领着秦家的孩子上山砍柴。
周康宁留在家中,和赵丰一起做些给玉米脱粒、磨面、做饭之类的活计。
也就是说,除了做小蛋卷、洗他与秦劲的衣服,叶妙彻底没事儿干了。
白日那么长,他可不愿在家里绣帕子或者是认字,他要和他劲哥一道去摆摊!
他不是干巴巴的陪着他劲哥摆摊,他也有东西要卖,他要卖发绳发带!
上次他劲哥给他定制了几个插梳,他往插梳上绑了几根绸布,插梳插在发髻上时,带子垂落,若是有风吹来,带子随风而动,看得他劲哥一个劲的夸他是小仙男。
咳,他当然不是什么小仙男,但他劲哥夸他,这说明他会打扮,手巧。
只靠着凌晨到天亮这段时间所做的吃食,即便将他以及他阿爹累死,那每日所挣的银钱也是有限的,于是,他就琢磨着再卖些旁的。
主要是去年冬大雪封路,生意不如预期,一个月的月收只有六七两银子。
当然,今年有小蛋卷,即便天气不好影响出摊,但只要每日能将货送到牛掌柜那里,那么保底就有不少银钱。
现在牛掌柜每日从他家购买三百根小蛋卷,五十到六十斤双味锅巴。
三百根小蛋卷,一文一根,利润差不多有一半,这就是一百五十文了。
双味锅巴中的咸味锅巴,卖给牛掌柜的价格较为低廉,一斤只能挣三文五厘。
甜味锅巴一斤能挣五文。
双味锅巴就按照最低的份额,一日五十斤来算,两味各二十五斤,那么加一起,一日的利润便是二百一十二文五厘。
再加上小蛋卷的一百五十文,那就是三百六十二文五厘。
一日三百六十二文五厘,一个月便是十两八钱。
也就是说,只要能将货送到牛掌柜手里,那么一个月保底就有十两八钱。
他劲哥摆摊时再卖些小蛋卷、千张、豆腐乳,小蛋卷哪怕只卖出一百根,那就能挣五十文。
千张特别稳,一日七十多斤,收入差不多有一百三十文。
豆腐乳不定,但因有了老主顾和一点点名气,所以每日平均下来,挣个十多文是没问题的。
还有凉粉的收入,现在秦家一日只做二百斤凉粉,秦劲占一成,算下来大概能得二十八文。
因此,他劲哥出摊的话,一日可挣二百二十多文。
一个月就是六两多。
也就是说,他家现在一个月保底就有十七两的收入。
搁乡下,这真是好大一笔银子。
但他们欠着安哥儿的地银还没有还上,一共三十两,安哥儿的三亩田地都是中等田,一亩就得十两。
周家父子的工钱,一个月就得一两七钱。
虽说现在不是农忙期,可周立干的是夫子的活儿,工钱定然不能低。
其实,入冬之后,周立就提出春耕之前,不必再给周延年和周康宁兄弟俩发工钱,每日管吃就成了。
可这兄弟俩也没闲着,地里没活了,一个跑去捡柴,今年冬他家可不缺干柴了。一个负责干家中各种活计,别说是他了,连他阿爹都轻省不少。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买个丫鬟小厮,那也得给人家发月例银子,这兄弟俩又不是白吃白喝,因此,这工钱该发还是要发。
除了工钱,余下的最大支出就是吃喝。
瞧瞧,他劲哥今日又花了近百文买肉,就这个吃法,一个月就要耗去二三两!
所以,叶妙是真的闲不住,能挣几个是几个。
而且,他要是只陪着他劲哥摆摊,他劲哥会觉得太辛苦,不许他去。
他必须得寻个正经活计做。
军大衣做了一半,秦劲午睡醒了,周立的教学也停止了,除了秦锦,余下的孩子散去。叶妙就放下针线,转而去催赵丰炖大骨头、做五花肉。
催完了,他继续做军大衣。
秦劲则是抱着书籍“认字”。
脱盲,得循序渐进,日日演戏。
叶妙忙活了三日,终于将他自个儿的军大衣做了出来,长至膝盖,袖子也遮住半个手,穿上去之后,因着里面还穿着一个小棉袄,所以整个身子都圆滚滚的,跟小企鹅一般。
秦劲越看越觉得可爱,等他将雷锋帽也戴上,那就更可爱了,年代感扑面而来。
偏偏露出来的小脸又白又精致,秦劲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了又亲,真真稀罕坏了。
叶妙心里又得意又美,嘿嘿,他随便换换装,他劲哥就超喜欢哦。
军大衣做好的第二日,叶妙就跟着秦劲去摆摊了。
他将缝好的发带装在背篓里,到了大集上,他将发带展开,挨个挂在背篓上,担心绸布的发带卖不出去,他所用的原料是麻布和棉布。
有的编成了绳子。
有的则是两指宽,上面绣了竹子等植物。
还有的则是发绳与发带结合,中间是发带,两端是发绳,发绳末尾还缀着两个木圆珠。
这些发带、发绳一共三十条,颜色和款式都偏中性,甭管是女子还是小哥儿,皆可带。
他绣这些物件时,秦劲做了指点,因此花样与时下的发绳、发带不一样,一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视线。
爱美之人人皆有之,问价者众多。
发绳三文钱一根。
发带四文钱。
两者相结合缀原木珠子的则是六文一条。
木珠子是从何家买的,不是他自己做的。
这个价格不算便宜,活鸡也才六七文一斤呢。
但谁让这些发带、发绳样式出众呢,而且,叶妙还指点他们如何戴,比如说发带,可以绑在辫子上,绑成蝴蝶样式。
那么大的一个蝴蝶缀在辫子上,非常吸睛。
更夸张一点的,还可以将发带和辫子编在一起,从前额一直延伸到发尾。
这么浮夸的样式,对于大集上那些来自乡下的姑娘、小哥儿而言,又大胆又新奇又心动。
这样的发型,若是走在村中,回头率定然超高!
因此,虽觉得价格高,但不少人咬咬牙、狠狠心,还是掏铜板买了。
这又不是一次性的,若是用的仔细些,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四/六文钱一条,绝对值了。
三十条发绳、发带,只用了一个时辰,叶妙就卖完了。
去掉成本,他一共挣了六十三文。
做这些花了三日,三日挣六十三文,这个数字不低了,比从前他绣帕子时挣得多。
为了今日的小生意,他还特意带了个小钱袋,好与秦劲所用的大钱袋分开,卖完之后,他抓着小钱袋在秦劲跟前晃了晃:“劲哥,如何?”
瞧着他脸上的得意,秦劲只觉得可爱,忙夸道:“超厉害哦。”
这一声夸,美得他想当众扭几下,他按下这股冲动,将小钱袋在手中掂了掂,而后道:“劲哥,待会收了摊,咱们去布店买些布料吧。”
这种生意看似不错,但其实做不了几次,因为技术含量太低了,会针线的看一眼就能复制出来。
至于上面绣的花样精美不精美,在意的人并不多,大集上的顾客没那么高的要求,大差不差看得过去就行。
他打算近日多做一些,争取在别人出仿品之前多挣些银钱。
因此,好看的布料,必不可少。
秦劲应了下来,小夫郎的事业,必须支持!
“将县城里所有布店都逛一遍,反正已经和阿爹打过招呼了。”
“啊?不用。”叶妙忙摇头,若真要逛一遍,那天黑才能回家了。
“要的要的,咱们挑一些颜色好看的,再加上你的绣工,下次定然会更火爆。”
听到火爆二字,叶妙顿时心动,正犹豫着,这时,见秦劲看向城门方向,他也看了过去,不远处来了辆牛车,但牛车上的人他并不认得。
他看向秦劲:“劲哥,你看什么呢?”
“前面牛车上那个赶车的车夫,是郭员外家的。”秦劲道。
郭员外家的牛车?
叶妙便又看了过去。
牛车上坐着一个中年人,这人裹着貂皮大氅,双手揣袖子里,背微微弓着,只看坐姿,完全一副乡下老农的模样。
牛车在他们家摊子前停下,中年人下了车,而后笑着朝秦劲拱了拱手:“是秦小哥吧?在下郭厚,今日特意替家父来定制些油炸糕。”
郭厚?
秦劲也笑着道:“原来是郭二哥,幸会幸会,此前只听郭员外他老人家提起,今日终于见着真人了,果然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不过,此等小事,郭二哥遣个小厮跑一趟就是了,不必亲自来。”
“嗐,还不是我那老父逼着我来。”郭厚重重一叹,恰好一阵小风吹来,他忙往貂皮大氅里缩了缩脖子,后悔没有带帽子出来。
他那老父夏日遭了罪,于是就开始折腾他们这些做小辈的。
大冬天的,非得吃什么油炸糕,等秦小哥将油炸糕做好送到郭家,早就凉成冰坨坨了。
而且,还点名要他跑一趟,也不准坐马车,只能坐牛车,真是的,家中那么些人,就他能干这事?
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就这么飞了。
今日上午又虚度了,一字未写。
在心中抱怨了一通,这时,只听秦劲道:“郭二哥,油炸糕是由糯米制成,老人家不宜多食,且我家离得远,做好送过去,定然凉掉。复炸的话,口感就差了。”
“不如这样吧,我将做法口述给你,今后他老人家若再想吃,那随时都能吃上刚出锅的热乎乎的油炸糕了。”
“咦?”郭厚吃惊,好大方!
略一犹豫,他应了下来:“那就劳烦秦小哥了。”
“不麻烦,他老人家助我颇多,应该的。”秦劲说着,便将油炸糕的做法仔仔细细讲了出来,讲完之后,又让郭厚重复了一遍,确认郭厚记下了,这才放了心。
郭厚瞧着秦劲的笑脸,有些不好意思,白得人家一个方子,他低头瞧向小推车,见上面摆着蛋卷、千张、豆腐乳,就道:“这些蛋卷我全要了。”
之前他那老父时不时就过来一趟,因此他对这三样吃食并不陌生,
“千张也来些。”想到家中人多,就加了一句:“全包起来吧。”
天冷,中午吃热锅子吧,千张在盛着羊汤的热锅子里涮一下,再蘸上芝麻酱,滋味还算美。
至于豆腐乳,他不爱吃。
味道怪怪的。
郭厚一张口就要包圆,秦劲忙道:“郭二哥,你不必如此,这些东西不愁卖,我很快就能收摊了。”
刚才小夫郎卖发带试发带,吸引了不少人,连带着他家的吃食也卖出去不少。
郭厚摆摆手:“倒也不是特意照顾你生意,这两样吃食都出众,是该买回去一些让家人都尝尝。”
他说的真挚,且坚持要买,秦劲只得给他全包了起来。
等他走了,摊子上只剩下一些豆腐乳,秦劲卖豆腐乳一向随缘,绝不会因为一些豆腐乳就在大集上挨冻。
秦劲收摊,将小推车放到刘老板那里,他和叶妙进城逛布店。
城中四个布店,等他们逛了一遍,太阳都快落山了。
但收获不错,今日所得的铜板全换成了布料、棉线,装了整整一背篓。
翌日,叶妙没有再去大集上,他留在家中,兴致勃勃的捣鼓他的手工大业,还喊上了周康宁。
周康宁手指已有些粗糙,但编发绳这活儿他是可以做的。
周康宁要编发绳,家中的活计就落在了赵丰一人身上,赵丰不觉得辛苦,不就是做饭喂鸡做家务吗?
都是轻省的活儿。
叶妙见他默默干活,不由在心中叹气。
唉。
阿爹什么时候能为他自己想想呢。
且说秦劲,他今日到了大集上,如往常那般开始吆喝,阴天,大集上的人不多,临近中午,还有一些蛋卷没有卖完,他正要收摊,郭厚又坐着牛车过来了。
郭厚从牛车上下来,招呼秦劲道:“秦小哥,快上来,我送你回村。”
“……嗯?”秦劲吃惊。
郭厚咳了一声,指了指牛车上的东西:“第一次去你家中做客,不好空手,我带了些礼品。冒然叨扰,秦小哥勿怪。”
只见牛车上放着几个礼盒,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另有一匹绸布。
秦劲初时有些懵,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应是郭员外不好意思占他方子的便宜,所以就让郭厚置备了礼品当做谢礼。
他有些无奈,郭员外实在是客气。
不就是一个油炸糕,值不了几个钱。
不过,郭厚都拎来了,他也不好再让人拎回去,他便道:“不叨扰,郭二哥亲去我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蓬、蓬荜生辉。”
郭厚闻言笑了起来:“我父亲说,周立在你家做了夫子,所以我置办的礼品是文房四宝,你家绝对用得上。”
“这太贵重了。”秦劲忙道。
“一般一般,快上车吧。”郭厚说着就要帮忙去抬小推车。
秦劲忙道谢。
两人都坐上牛车,郭厚就吩咐赶车的小厮前往五里沟。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郭厚打量着四周光秃秃的麦地,不由扯紧了身上的狐皮大袄。
唉。
昨个儿他将油炸糕的方子带回去,惹得他父亲又发了一通火,说他不通人情世故,怎么好意思轻飘飘的将人家赚钱的方子拿回来。
还说他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就这个脑袋,将来怎好将家业托付给他。
一通唠叨之后,又命令他今日登门送上谢礼。
而且,还嘲讽他说,他不是想收集出众的、鲜明的人和事好写出传世名作么?那秦劲明明就是一个绝佳人物,他却是眼瞎看不到。
就这观察力,还想写出传世名作,吃屎去吧!
总之,骂得他羞愧难耐,只想撞墙。
难啊。
做人难。
想写出传世名作,更难。
郭厚心中怏怏不乐,但来都来了,那自是要采访秦小哥一下,不然今日也是虚度了。
他老父说的不错,秦小哥的确出众,白手起家,不足一年半就盖起了大院子,值得他记述下来。
于是,他打起精神,开始询问秦劲一些常规问题:
从前的日子到底有多苦。
如何萌发了摆摊的念头。
摆摊时受过那些苦。
时至今日,家大业大,又有什么感受。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秦劲哭笑不得,好家伙,这是转行当记者吗?
想了想,他问道:“郭二哥,你到底想写什么样的故事呢?”
想拿他当励志的典型?
那这种故事太俗了吧。
别说他了,就连小夫郎都不爱看。
随着他和小夫郎识得的字增多,小夫郎便想看些课本以外的书籍,他问小夫郎想看什么,小夫郎说想看一些能增长见识的或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所以,郭厚采访他有什么用呢。
第076章 秦劲出主意
“我自然是想写能传世的名作。”
郭厚想也不想的答道。
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咳, 他这个远大理想,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可若是最终写不出来……丢人啊。
秦劲没想到他竟然能甩出这么一个笼统的回答, 想起郭言曾说他已经写了八年,花了八年时间, 面对他的问题,答案却是这一句。
秦劲在心中叹息。
他上次去书铺买纸笔,认认真真的在书铺中逛了一圈, 书架上的书籍, 除了科考所用的正经书籍, 也有诗词集、白话小说、游记、地理志、医书农书。
这些书分门别类的摆在书架上, 称得上是琳琅满目,浩如烟海。
他穿着不错, 人也精神,他拿起那些书本翻看,店中伙计并未阻拦。
因此,店中的那些个白话小说他挨个翻看了一遍, 其中大多是书生发梦之作:比如说书生赶考,落魄无依, 却被高门贵女/贵哥儿看中,从此飞黄腾达。
亦或者是赶考途中,与名妓来一段凄婉绝美的爱情故事。
除了这种套路,也有人写一些历史演义故事, 从历史上取一著名人物,然后就开始胡编乱造, 类似他上辈子时看的那些《戏说xx》,《xx微服私访记》之类的。
他只是粗粗翻看了一遍, 并未细瞧,更没有询问掌柜哪一类书籍卖的最好。
而且,他当时的人设是文盲,不怎么识字,因此,这会儿也不好提起那些书籍。
略一思索,他道:“郭二哥,那你是想写什么类型的故事呢?是牛郎织女那般缠绵的爱情,还是宣扬善有善报的一饭千金,亦或者纯粹想要爽一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励志故事?”
当然,还有深刻型的,借故事揭露官府、朝廷的黑暗。
但这太敏感了,最好别碰。
郭厚想不到秦劲竟然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他明显愣了一下:“嗯……都行、都行。”
秦劲:“……”
他无奈道:“郭二哥,那你这些年都收集了什么出众的人和事儿?除了我这种励志型的,有没有那种……嗯,比较离奇的?”
“我觉得你就比较离奇,发家太顺利了。”郭厚道:“对了,谷捕头的新夫郎,也算是离奇吧,一个乡下小哥儿奋力反抗父兄,颇为难得。”
不等秦劲开口,他就叹气:“但是吧,事迹太短,难以成篇。”
“那你就写小短篇,然后将小短篇集成册。”秦劲道。
类似三言二拍那种。
郭厚挠头,一脸为难:“主要是吧,你和谷捕头新夫郎的事迹虽难得,但不是特别吸睛,这种乡下小故事谁愿意看?能看得起话本的,家中都有几个闲钱。”
“那你就改一下出身,将安哥儿塑造成富商家的小哥儿,还是不受宠的庶子,父兄为了往上攀爬,想要将他……”
秦劲随口就扯出了几个常见的设定,还借鉴了一下叶妙的经历。
郭厚听着听着,渐渐来了兴致,开始与他探讨起来。
秦劲本是随口建议,见他神色激动,也就认真了。
平平淡淡的乡土文学的确吸引不了那些看得起话本小说的人,想吸睛的话,要离奇,要发癫,怎么骇人听闻怎么来。
所以,他和安哥儿只能算配角,主角必须出格,不离奇如何成书?
等到秦家门口时,郭厚已经一脸笑意。
他来的仓促,好在他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哪怕是玉米饼子,也依旧吃得香甜。
午饭过后,他兴冲冲的告别秦劲,坐上牛车急急回城。
他有思路了!
郭厚走了,秦劲打开他带来的几个礼品盒子,见里面果真是文房四宝,且都是上品,不由感慨郭家大方。
一个小小的油炸糕,换来徽墨宣纸,湖笔端砚,而且还是五套,真真是他赚了。
叶妙对文房四宝的兴趣不大,他抱着那匹绸布,一脸高兴,这下子他的发带可以出新品了,和麻布、棉布比起来,绸布不易起褶皱,柔顺感强,绑在头上定然更好看。
他本想继续做发带,但想起郭厚临行前说什么“初稿”、“讲给你听”之类的话,他就将绸布收好,去了堂屋西边的那间“书房”。
刚才他和赵丰、周康宁、周延年留在灶房吃饭,秦劲、周立则是在堂屋摆了饭桌招待郭厚,因此他并不知秦劲与郭厚的对话。
“劲哥,你刚才在和郭二哥说什么呢?”
秦劲正将那几套笔墨纸砚一一放回礼盒中,闻言道:“我给郭二哥出了几个小主意。”
郭厚不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就写类似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这种故事吧,夫妻恩爱,但抵不过异地空虚,最终出轨,后情郎与夫君结识成为好友,事情败露,于是被休。
虽被休,但因着貌美,又嫁与官员做妾,前夫却是娶了情郎之妻。
后又借着官员之势救助前夫,最终与情郎之妻共侍前夫,团团圆圆。
此故事可谓是狗血离奇,一波三折,反转又反转,扣人心弦。
郭厚如若真写出来类似的,世人定然爱看。
他记得三言二拍在明朝还挺火的,非常畅销。
当然,他不是要郭厚抄袭,他只是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此刻他将此故事讲给叶妙听,叶妙听完,眨巴了一下漂亮的眸子,随后道:“是够曲折的。”
“你喜欢看这样的故事么?”秦劲问。
叶妙认真想了想,摇头:“一般吧。”
“……那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增长见识的。或者是比这更离奇的,类似白娘子许仙这种的。”叶妙道。
他的答案与从前一致,秦劲便笑着道:“行,那我给郭二哥提意见,让他写一些人妖相恋的故事。”
看来小夫郎是真不喜欢看狗血都市家庭剧,偏爱神妖奇幻。
叶妙闻言也笑:“这种故事可不好写。”
秦劲点头,只道了一句事在人为,然后便转了话题。
现在家中日渐富裕,小夫郎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他本想去书铺买些杂书给小夫郎看,但小夫郎坚决拒绝,理由是书籍太贵。
书籍的确贵,但精神需求也不能忽略,等下次见了郭厚,他再给郭厚出个主意。
传说蒲松龄写聊斋,是摆了茶水摊,向喝茶之人收集奇闻轶事、神怪传说,郭厚完全可以效仿蒲松龄,写一部大晋版本的聊斋。
也让小夫郎过一把鬼啊、狐啊、妖的瘾。
秦劲打的主意颇好,但一连几日都没瞧见郭厚,想来是受他启发,文思泉涌,正在家中奋笔疾书。
见不着人,他只得把好主意暂时搁在心里。
进入十一月,好天气不多,不是阴天就是飘着雪花,因此大集上的人不多。
但叶妙的发带发绳生意红红火火。
都说小孩、女子/哥儿的钱最好赚,此话不假,他将那些漂亮的发带、发绳摆出来,又当场给顾客试戴,别说是妙龄姑娘/小哥儿了,就是一些妇人、夫郎也忍不住驻足观看,甚至掏钱购买。
这些妇人、夫郎的想法与他一样,不好意思将这些鲜亮的、浮夸的发饰戴出门,但可以在家中对镜臭美。
第二次出摊时,他一共做了八十根发带、发绳,其中还有十根是绸布做的,一根就要十多文,可摆出来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部卖光光,挣了近二百文。
大集上的顾客以乡下的农人为主,但离城门口近的城南居民也爱来大集上逛,这些人购买力较强,舍得花钱买十多文的发带。
一下子卖光光,这下子小夫郎更得意了。
他好厉害哦。
信心也更足了,虽说这东西容易仿制,可只要他推陈出新的速度够快,那仿制品就抢不了他的生意。
比如说,发绳末端缀着的圆珠子,他可以改为月牙、星星、各种花花草草。
发带上所绣的图样,不仅有花草山水,还能绣些动物,甚至是文字。
他劲哥还建议他做一些绢花,绣在发带上,若真如此,那就更招摇了。
保管让顾客们目不暇接!
“劲哥,怎么样?”他抓着小钱袋,又在秦劲眼前摇晃。
秦劲瞧着他明媚的小脸,恨不能将他捞过来狠狠亲几口,圆滚滚的小企鹅,表情还灵动,真是可爱得他心软软。
“妙妙最棒了。”最终,他压低声音,这般夸了一句。
他只在炕上喊妙妙,这会儿在城门口,他将这个称呼喊出来,叶妙明显一愣,随后脸有些红,但双眸更亮了。
他也压低声音,轻轻喊了一声劲哥。
喊时眸子还直勾勾的盯着秦劲,盯得秦劲身子里一下子就起了火,恨不能抱着他瞬移回家中,然后拉他上炕。
脑中的画面太火爆,实在是忍不住,秦劲借着给他整理军大衣,悄悄拉了下他的手。
他手指有些凉,秦劲就道:“将手揣兜里,我去给你买个烤红薯。”
大集上有卖烤红薯的,而且生意竟还凑合。
想来是赶集的人受不住冷,想吃些热乎的,而烤红薯与包子、油条、羊汤相比,价格低了些许,因此人们愿拿它驱寒。
叶妙嘿嘿一笑,先将钱袋子装入怀中,而后才将双手揣进兜里:“快收摊了,不吃了吧。”
“吃了再回去。”秦劲道。
“嗯……那买两个,咱们俩一人一个。”
秦劲嗯了一声,随意从钱袋子里抓了些铜板,然后朝着红薯摊子走去。
白心红薯很干,烤出来后无法跟红心红薯那般流蜜,但秦劲就好一口,他揣着两个烤红薯回到摊子前,递给叶妙一个,两人都捧着红薯当暖炉暖手。
一根烤红薯下肚,身上的确暖了些,叶妙原地蹦了几下,有些无聊了。
还剩下三十来根小蛋卷,他伸着脑袋左看右看,要是没人,干脆收摊吧。
结果这一瞧,就见到郭厚坐着牛车从城门口那边过来了。
郭厚依旧衣着富贵,但脸色愁苦,他伸出手臂碰碰秦劲:“劲哥,郭二哥来了。”
秦劲看了过去,见果真是郭厚来了,且表情愁苦,不由纳闷,这是写作不顺利?
郭厚来到摊子前,一下了牛车,就苦笑道:“秦劲啊,你给我出的主意虽好,可我那老父觉得伤风败俗,不准写。”
“……员外不准你写?”秦劲睁大眸子。
“可不是!他说我若真写了,他也会给书铺打招呼,不准刊印,免得丢了郭家的脸面。”
郭厚长吁短叹。
眼看他要腾飞了,可谁知掐住他翅膀的,竟是他的老父亲。
偏偏他还反驳不了他老父亲的话语,因为这种故事的确劲爆。
其实,于他而言,这种故事还真不好写,他从前只打探那些出众的人和事,对这方面研究不多,听得也不多。
此时让他去编造类似的故事,他只觉得像是在拎着斧头砍山,千难万难。
秦劲听完郭厚的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而且,以郭员外的性子,下次见了面,绝对要连他一起骂。
罢了,骂就骂吧,反正郭员外没少骂他。
他做出思考的模样,片刻之后,他便将他早藏在心中的小建议讲了出来,既然郭员外不准写世情小说,那就换赛道,写神魔狐妖。
郭厚挠头:“这种更不好写吧?”
“的确不好写,毕竟一人之力是有限的,但郭二哥你可以开个茶摊,向喝茶之人收集类似的故事,只要讲的好,那就免了客人的茶钱。”
“咱们县来往的商贾旅客比旁的地儿要多,只要你将茶摊的名气打出去了,那就不用担心没有新故事上门。”
“是不是这个理儿?”
“……还能这样?”郭厚愣住。
“怎么不能这样?律法又没规定不能如此。”秦劲笑着道。
郭厚琢磨了一会儿,道:“此事需先征得我父亲的同意。”
他父亲明确说了,以后再写书,首先得拿给他瞧。
而且,真要开茶铺的话,凭着他自己的财力,他开不起来,郭家没分家,砖窑、田地的收入全收入公账,每个人都拿月例过活。
他这些年时常出门收集各种素材,他真真一文钱都没攒下。
不过,秦劲的这个主意,应该不会招来他父亲的怒骂,他不信写这种故事他父亲还能挑刺。
郭厚脸上的愁苦之色消散,他坐上牛车,急急回家。
他走了之后,叶妙就让秦劲收摊,反正好几日没往老院送小蛋卷了,余下的小蛋卷待会送去老院。
于是两人收摊回家。
吃了午饭,秦劲想起在城门口时小夫郎喊自己的那一幕,顿时火气又有些上涌,见小夫郎坐在梳妆台前摆弄未完成的发绳发带,还不时的对着铜镜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他就走过去,将人抱住。
他看向铜镜。
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大铜镜。
从前的小铜镜,叶妙给了赵丰。
这面大铜镜是这几日买的,其实两人盖新院子前就盘算着要换大铜镜,还要给赵丰买一面,但因为买了荒院,超了预算,因此两人就将此事一推再推。
但最近叶妙痴迷新发饰,巴掌大的小铜镜太小,照不出全貌,于是两人就买了个一尺多高的大铜镜回来。
此时的大铜镜中,叶妙正抓着两根颜色不一样的布条子往脑袋上比划,他打算出一款拼色的发带!
他长得好,普普通通的布条子到了他脑袋上,也犹如玉带一般,衬得他小脸更为精致。
秦劲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对着他的唇亲了下去。
这个吻一触即离,秦劲又道:“别研究了,上炕,咱们亲亲。”
此言一出,叶妙果真丢开了布条子,笑盈盈的圈住他脖子,先亲了下他的唇,这才与他上炕。
两人本就心思不纯,于是亲着亲着就走了火,但大白日的,且外面已经传来秦方秦圆的说话声,两人只得将火气压下。
被窝里热乎乎,两人抱着缓了片刻,抵不过困意,很快睡去。
醒来时,院子里传来了周立、秦方几个的说话声,两人听了一会儿,原来周立觉得家中柴火储备的不够多,而按照往年来看,十一月里容易有大雪。
于是他打算这两日上山多砍些树。
秦方自是没意见,现在老院偶尔就得用上火炕去蒸淀粉了,家中干柴消耗得的确快。
次日,周立领着周延年、秦方秦圆秦昌等人上山,山脚下的树木不能砍,他们得走得远一些。
将树木砍断之后,先合力抬到山脚,等堆得够多了,就用板车运回家去。
他们带上了干粮,因为走得太远,中午来不及回家吃饭。
下午,秦劲、周康宁、赵丰都推上板车,赶去山脚帮忙。
砍下来的不仅有树干,周立还将树根刨了出来,这种老树根很耐烧,晒干之后,是烤火的绝佳用料,一个就能烧上大半日。
叶妙一人留在家中,他忙着做发带。
这一门生意红红火火,他自己兴致也高,因此秦劲和赵丰都很是支持,若无重要事,并不会扰他。
正在屋檐下忙活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秦劲的声音:“小方,你跑回家先将牛车牵出来,快!”
“哎!”秦方响亮的应了一声,紧接着,更重的脚步声响起,秦方跑着从院门口一闪而过。
叶妙觉得奇怪,放下剪刀,从板凳上起身。
恰好这时,秦劲背着周立从门前走过,周康宁走在秦劲左边,赵丰走在秦劲右边,他们脸上都挂着担忧之色。
“周哥?”他忙跑向院门口。
等他来到院门口,秦劲几人已经停在了老院门口,等着秦方将牛车牵出来。
周立的左腿和右臂上都沾着不少血迹,将褐色的棉服染湿一大片。
“这是怎么了?”他吃了一惊,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怎么搞成这样了?
秦劲忙道:“石家村的猎户在山上猎野猪,结果野猪发狂,跑下了山。当时阿爹就站在山脚,野猪直冲着阿爹而去,周哥紧急之下,将阿爹推开,他自己被野猪撞倒,手脚都被野猪咬了。”
五里沟所靠的这座野山上没什么大型动物,最凶猛的也就是野猪了,但野猪不多,好几年也见不着一次。
但偏偏今日见着了,而且还被咬了。
“野猪?!”叶妙吓了一跳,忙仔细打量周立的伤口。
果然,伤口处的衣裳已经破破烂烂,而周立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但周立却是扬起笑脸,道:“只是流了血,没有大碍。皮肉伤,咱们离医馆近,包扎一下就好了。”
此言一出,赵丰下意识便想要反驳,肉都被咬下来了,这还没有大碍?天知道他刚才看清楚伤口之后有多害怕!
虽然没有露骨头,可活生生的肉被咬掉了几块,而且还有齿印,血淋淋的,那一幕他终身难忘!
但最终,他一言没发,只是望着周立的伤口,眼眶有些红。
“妙哥儿,你回家拿些银钱。”秦劲对叶妙道。
叶妙飞奔而去,等他揣着两个银元宝出来,秦方已经将牛从后院牵到了前院,秦兵快手快脚的将板车套到牛身上,牛车套好之后,秦劲把周立放到牛车上,接过银元宝,与周康宁、秦方一道上了牛车。
赵丰本想跟过去,但秦劲让他留在家中。
山脚下还有一堆木柴没有运送回来,他得去帮忙。
秦兵也放下活计,推上板车将山脚的木柴运了回来,这一忙活,天黑了。
夜色浓厚,秦劲、周立、周康宁、秦方一夜未归,他们在翌日中午才回来。
其实,昨个儿大夫给周立包扎之后,周立立马便想回村,已经包扎好了,还拿了药,不走还留在医馆做什么?
但秦劲不让,周立手臂和小腿上的肉都被咬掉了一些,这么重的伤,夜间发烧了怎么办?
秦劲不懂医术,但稳妥起见,肯定是留在医馆比较保险。
正好,那医馆也有床榻可供患者休息,于是他们就在医馆将就了一夜。
周立喝了四顿药,确认血止住了,秦劲这才放心的将人带回来。
到家之后,石家村的猎户来了。
那猎户是和严祥一道来的,上次秦劲买耕牛,就是严祥介绍的,此次这猎户闯了祸,就找上严祥,让严祥当中间人说和。
秦劲如今也是一方名人,那猎户常常拎着猎物、山货去县城售卖,他知道秦劲人脉广,他招惹不起,所以特意找了严祥陪同。
那猎户送了二两银子当做赔礼,秦劲和周立没有抓着不放,此事是意外,此次药费花了一两多,虽然后续还得继续喝药,但那猎户家底也不丰,看在严祥的面上,此事就这么了了。
第077章 赵丰的心思
周立腿上的伤口有半指深, 掌心那么大的一块肉直接被野猪咬掉。
手臂上的伤口没那么深,但也被野猪锋利的牙齿撕扯掉了三块肉。
因此,他是腿和手都疼, 此时又没有止疼药,第一日晚上, 陪诊的秦劲秦方周康宁一夜没睡,他也疼得合不了眼。
回来后,秦劲让他卧床休息, 非必要不下炕, 一切活计全部停止。
怕他无聊, 也为了给他转移注意力, 还特意买了本《诗经》给他解闷。
书籍过于昂贵,之前秦劲只买了《三字经》和《论语》, 想着等周立教完了《论语》,再买其他的科考用书。
而且,目前家中打算走科考之路的只有秦锦,为此, 秦力还特意给他打了招呼,让他不必再单独给秦锦买书, 等明年送秦锦去私塾,他们夫夫自会为其置办。
因此,之前家中只有《三字经》和《论语》。
但《诗经》老少皆宜,不仅科考可用, 叶妙以及其他孩子也宜读,于是他就买了本《诗经》回来。
时隔多年, 周立又一次拿到《诗经》,他抚摸着这本薄薄的书籍, 颇为感慨,如同飘零半生后幸与老友重逢,注意力当真被转移了不少。
他白日看,晚上琢磨。
秦劲怕他不好意思多用灯油,特意拎了一陶罐灯油放在他们父子俩的小房间里,让他随意取用。
但他的确不好意思多用。
他们父子三人欠秦家太多了。
冬日农闲,他还能教书,不算白吃饭,但他俩孩子真真是白吃白喝,兄弟俩做的那点小活儿,根本抵不了秦家的好伙食。
而且,他这伤又不会落下残疾,歇些日子就好了,结果秦劲紧张得不行,硬让他在医馆待一宿不说,回来后还顿顿白面、鸡肉,整得跟坐月子似的……
唉,他们父子三人真不知该如何回报秦家大恩。
正叹息着,房门被推开,他抬头看去,见是周康宁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他就问:“你赵叔又做了什么?”
“汤。鸡、汤。”周康宁用背轻轻把房门关上,然后将托盘放到炕边的小方桌上。
粗陶大碗里盛着一碗清汤,上面没有油花,也瞧不见葱姜蒜这些发物,就一碗清汤和两个鸡腿。
“告诉你赵叔,不必这么奢侈。若是再宰鸡,你一定要拦着。”
回来三天了,他吃了三天的鸡肉!
而且,不只正餐有,半晌也会加餐!
“买买、买的。”周康宁道。
这是赵丰买的鸡,不是宰的家里的。
周立睁大眼睛:“那你更要拦着了。”
“拦,了。”周康宁点头,但是拦不住。
他要做家务活,不能时时盯着,当他发现时,赵丰已经将鸡买回来了,他要劝说,结果赵丰却说都是为了他爹好,让他不要阻拦。
他也是有私心的,于是就没再劝了。
说实话,当时看到野猪去啃他爹,他真的吓懵了,没有惊叫,没有眼泪,僵在原地脑子彻底空了。
他一直懵到坐上牛车才回神,然后才掉泪。
他太害怕了,他想让他爹快点儿好起来,多吃肉才会好得快。
周立不知周康宁的想法,就叮嘱道:“你多拦拦,我这伤没有大碍。”
周康宁点头,应下之后,指着那碗道:“快,快喝。”
见周立去端碗,他忙转身出去了,要是不出去,他爹一定会把鸡腿给他的。
出了屋子,一股小风立马吹来,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小跑着进了大灶房。
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雪,正好这几天砍了不少干柴回来,下雪了正好歇冬。
“你爹喝了吗?”赵丰见他进来,就问。
看他点了点头,赵丰又道:“那你去帮妙哥儿编发绳,我来准备晚饭。”
于是他从灶房出去进堂屋找叶妙。
这会儿是下午,秦东家还有他哥以及其他秦家孩子又去砍木头了,冬日天本就黑得早,又是阴天,今天的晚饭的确得早早准备。
等秦劲周延年秦方几个人将木柴拉回来,夜幕完全降临,小雪花也开始飘了。
仅仅一顿饭的功夫,小雪花就转为大雪。
叶妙拎着木盆进了茶水间,准备打水泡脚。
做晚饭时顺便将茶水间的灶也点上火,晚饭后,一家子正好可以用热水洗刷碗筷以及洗漱。
当然,现在人多,一锅热水不够用,第一锅用完,还得再烧一锅。
但这种事儿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端着热水回屋,刚把木盆放下,秦劲进来了。
秦劲刚才把板车送去了老院,明日不砍木头,用不着板车了,而老院则需要用板车将堆在前院的红薯运到后院去。
秦劲脱了鞋袜,也坐下泡脚。
他将脚丫子踩到秦劲的脚上,然后道:“劲哥,我刚和阿爹说,让他不要再花钱买别家的鸡,随意用咱自家的,但他不肯。”
之前他阿爹买的那些小鸡仔,养到现在,也有一斤重了。
家里现在七八十只鸡,没必要买别人家的。
他小脸皱了起来:“他这么生分,倒是让咱们心里难受。”
秦劲抓住他的手,道:“他这是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所以客气。”
赵丰有时候会喊他女婿,这说明赵丰一直都觉得是客居在此。
既然是客人,那自然不好动用主人家的东西去办私事。
“这样吧,你明日和他讲,咱们抽个空去县衙为他立户,立户之后,有了自己的宅基,那就算有自己的家了。”
“咱们以后多给他些孝敬银子,他有钱有宅基,心中自然就踏实了。”
“立户?”叶妙吃了一惊。
但很快又点头:“好。”
除了这个办法,他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泡了脚,他回了炕上,天冷,哪怕炕上热乎乎的,他也很快就有了倦意。
秦劲亦是如此,他将洗脚水倒了,回了屋子,也没和叶妙胡闹,很快就睡了。
雪花簌簌,漫天飞舞,凌晨,生物钟让两人准时醒来,秦劲打开房门看了看,积雪已到膝盖,且还未停,他就心安理得的回屋继续睡。
这一日不出摊,吃了早饭,他和周延年一道将院子里的雪铲出去。
铲完了,又搬出梯子去扫屋顶的雪,颇为忙碌。
叶妙抽了个空,将赵丰喊到他屋子里去,将想要为他立户的事儿说了。
赵丰的户籍目前在秦劲家,叶夫人归乡时,将户籍迁走,叶妙和赵丰被她逐出家门,这两人的户籍就被县衙打回了赵丰的原籍。
当时父子俩与赵大福断亲,因更改户籍需花银子打点书吏,两人手中没钱,就将此事搁置。
后来叶妙与秦劲成亲,秦劲拿着婚书去县衙更改户籍,顺带将赵丰的户籍也迁到了自家。
自立一户的话,虽可白得一个宅基,但乡下的宅基又不值钱,而且每年都得由他自己交赋税以及免役钱,以赵丰当时的情况,哪里交得起。
将他的户籍迁到秦家,那么免役银就免了,一家三口,只需出一份免役银,他也无田地,他每年只需交丁钱。
从去年秋税到如今,一共交了三次赋税,都是由秦劲帮他交的丁钱。
“阿爹,你不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是因为你想跟安哥儿那般有自己的宅基吗?若是你想,等雪化了咱们就去县衙将此事办了。到时再给你盖个院子,你就有自己的家了。”
赵丰听得一惊,忙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
“还不是阿爹你先不把这里当家。”叶妙鼻子皱起,抓住他的手,不满道:“只是几只鸡而已,你就非得去买旁人家的,你这么生分做什么?”
“劲哥早说了,他是把你当亲阿爹的。”
赵丰听了此话,无奈道:“傻孩子,周夫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了,我给他炖鸡补身子,怎好用你们夫夫俩养的鸡。我又不是没钱。”
“你看你看,你说这话就是不把这里当家。那鸡是你买的,平日里也是你喂,怎么就成我和劲哥养的了?”
叶妙更不满了,摇晃着他的手道:“阿爹,你别不信劲哥,他说将你当亲阿爹,那就是真的。他可稀罕我了,爱屋及乌,对你自是敬重的。”
赵丰闻言笑,心里也颇欣慰,他女婿的确是个好的。
可他又不是王秀芹。
况且,他也的确怕拖累妙哥儿,妙哥儿能碰到秦劲这么好的人,那真是老天爷眷顾,他不想给妙哥儿添丁点儿麻烦。
他道:“傻孩子,我知道女婿的心意。可我手里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咱养的鸡快要下蛋了,这会儿宰了,那多可惜。”
“你不是说要将银钱花在我孩子身上吗?”叶妙立马问。
“买几只鸡而已,又花不完。”
他一个月有五百文呢。
一只四五斤的老母鸡也才几十文。
“反正你就是和我们生分。”叶妙哼了一声,问:“阿爹,这话你认不认?”
赵丰笑着摇头:“不认。”
但叶妙忽然脸色一僵,紧接着,他咬了咬唇,一脸内疚:“阿爹,是我不好。我刚才下意识说,你与我们生分,而不是你与我生分。”
“我潜意识觉得,我与劲哥是一体的……”
“傻孩子。”赵丰见他这个反应,忍不住抬手摸摸他脑袋:“你本就和女婿是一体的,出嫁从夫。”
“可你呢?”叶妙眸子红了。
“我和你们住一起,今后由你们养老。”
“我和劲哥当然要为你养老,可阿爹,我陪你的时间太少,太少太少,我将你抛下了,我内疚。”
“阿爹,之前我问你想不想再嫁,是我想为你和周哥保媒。”
“他值得托付终身,对不对?”
他之所以想撮合他阿爹和周立,是因为他内疚。
原本是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互为最重要的人,可他一成亲就忽略他阿爹了,这对他阿爹不公平。
因此,他盼着他阿爹也能有自己的幸福。
此次周立救了他阿爹,这是老天都在帮他撮合!
是天意!
危险关头,周立能将阿爹推开,这说明周立值得托付终身,值得!
他一定要将此事挑明。
甭管他阿爹愿不愿意,但他得把周立的名字讲出来。
赵丰没料到他有此话,立马呆住,一脸的难以置信:“周、周夫子?”
“是,我和劲哥都觉得周哥靠谱,因此才起了撮合的心思,事实证明,他的确靠谱,对吧?”
“……”
赵丰张了张口,但喉咙却是无声。
他下意识回想起当时的险境,其实见野猪跑来,他想躲开的,但他反应太慢,而周立的动作又太快,惊惧还没有爬上他心头,他就被周立推开了。
等他回头,周立倒在地上,野猪正在撕咬他。
他吓死了。
他真吓死了。
他慌得赤手空拳就要去踹野猪,还是秦劲反应快,立马抄起一根粗树枝拍向野猪,野猪吃痛,这时周延年也抡起斧头去砍野猪,那个猎户也大声吆喝着,多人齐下,这才将野猪给惊走。
野猪跑了,他凑过去打量周立的伤口,那伤口狰狞又血腥,他简直不敢想会有多痛,可周立当时却是挤出一个笑来,安慰他说没事,没有伤着骨头,无大碍。
都伤能那样了,还能对他露出笑脸……
对比妙哥儿父亲的冷脸、厌恶脸、怒气冲冲脸、不耐烦脸,简直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潭。
妙哥儿父亲对他从没有过好脸色。
从来都没有。
他垂下眼睛,脑子里闪过上次叶妙劝他的话语:寻个相公,恩恩爱爱。
如果对方是周夫子……在危急关头都没给他甩脸色,想必平日里也不会对他冷脸。
这大半年来,就没见周夫子发过火,平日做事也总是不急不躁。
……
突然,他心中一惊,他真是魔怔了,被妙哥儿勾了两句,脑中竟真的去幻想这种可能了。
他忙看向叶妙。
只见叶妙眼睛大睁,正一眨不眨的瞅着他。
他被瞅得不好意思,抬手戳了下叶妙的额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叶妙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了下脑袋,可嘴里问道:“阿爹,你刚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倒是你,总琢磨着将我嫁出去,是嫌我烦了?”赵丰否的干干净净。
“阿爹!你说这话,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叶妙不满,眼眶又红了。
“好好好,阿爹错了,阿爹说错话了,别气。”赵丰赶紧认错。
他刚才的确失言了。
他心里有些慌。
他怎么就真的去考虑周夫子的为人了?一大把年纪了,不知羞!
而且,这件事他女婿定然没向周夫子提起过,人家都不知道,他倒是幻想上了。
丢脸!
可是,这辈子第一次有男人挡在他身前。
第一次……
叶妙没想到阿爹正安慰着自己还能再次跑神,他面上不满,但心中却是一喜。
他阿爹的心定然乱了!
不过,也不能他阿爹一头热啊。
他现在向他阿爹挑明了,那该不该向周立挑明?
午饭后,秦劲去了趟张齐家,订购明日的豆腐脑。
也不知明日是何天气,所以他只买了平日里一半的量,若是明日又下雪无法出摊,那也不怕。天冷,室外就是一个天然冰柜,放几日也不会坏。
再者,秦家人多,随便分一分就能解决。
回家进了卧房,见叶妙正在绣发带,就道:“去院子里绣,屋子里光线暗。”
“不怕。”叶妙摇头。
去院子里还得裹上大棉袄,哪有坐在炕上舒服。
这生意又做不长久,使不坏他的眼睛。
秦劲无奈摇头,给他点上油灯,让他对着油灯绣。
他嘿嘿一笑,将针线放下,而后将上午时赵丰的反应讲了:“劲哥,你说要不要向周哥挑明?”
“嗯……暂时不要,让阿爹多考虑几日。若是阿爹愿意了,咱们再告诉周哥。”秦劲道。
“那万一到时候周哥不愿意呢?”
虽说周立对成婚的需求比他阿爹大那么一丢丢,但也不是必须的。
再者,他阿爹大周立三岁。
当然,他阿爹容貌不差,不然怎么能生出他这样漂亮的孩子,但是吧,他阿爹骨架比一般夫郎要大些,虽不至于像男人,可万一周立喜欢娇小型的呢?
事关阿爹,叶妙不得不多想。
小夫郎的话颇有道理,秦劲一时间还真有些难办。
但认真思虑之后,他坚持等等看,先让赵丰考虑清楚。
他和叶妙不能打着为赵丰好的旗号逼迫赵丰再嫁,赵丰已经看透婚姻的本质,不愿再去伺候男人,因此,只有赵丰先点了头,他和叶妙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
翌日,秦劲一大早就出门摆摊。
路上有积雪,他天亮了才出门,今日由周延年陪他一起去大集上。
临行前,赵丰给了秦劲一串钱,想让他收摊后买些大料回来。
周立伤重,不能吃发物,因此这几日都是由他给周立做专门的病号饭,菜里只放盐巴。
昨晚秦劲给周立换了包扎伤口的棉布,那两处伤口都已经结痂,周立今后的饭食可以适当增加点调味料了。
周立这个人好养活,好赖都不挑,但他一个掌勺的,会下意识观察饭桌上的几人到底爱吃什么,因此,他也算知道周立的喜好。
周立不怎么能吃辣,但偏好味儿重的食物,比如说微辣版本的卤味、炖菜这种,滋味越丰富越好。
正好家中大料不太够了,他便想让秦劲买些大料回来。
秦劲哪里肯要他的钱,推了回去,然后就和周延年、秦力一道出门了。
小推车不好走,今日他们挑着担,背上也背了背篓。
到了大集上,果然,摆摊的人不多,但吴雷已经在等着了,吴雷向来是风雨无阻,他取走了他那份凉粉之后,方老板和牛掌柜一起来了。
昨个儿没来,牛掌柜还笑着说秦劲懈怠了,积雪只是到膝盖而已,其实也能将货物送来。
去年碰到这样的积雪,他就坚持将货送到铺子里了。
一日不送货,那损失可不小哇。
秦劲笑着承认,他的确懈怠了,正是走过那样的路,知道有多受罪,因此今年不愿走了。
现在他家小日子还可以,没必要拼命。
送走方老板和牛掌柜,剩下的货不多了,他让周延年和秦力一起回家。
大集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陆陆续续的也有人过来闲逛,其中大多是城南的居民。
他将手揣袖子里,半张脸也藏在围巾里,懒得张嘴吆喝。
随缘。
卖不完他带回家去。
正左看右看,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赶车的正是时常跟在郭员外身后的护院。
郭员外来了。
他不等马车停下,就往前走了几步,摆出笑脸热情的和护院打招呼,想用伸手不打笑脸人来逃过郭员外的怒骂。
但显然,此法行不通。
郭员外是真被他的好主意给气着了,写什么不好,偏偏写那些有伤风化的!
郭员外一下了马车,就睁着大眼瞪他,骂完之后,还阴阳怪气的道:“我这老头子真没想到,你瞧着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谁知竟好这一口。”
秦劲:“……”
他保持微笑。
他艰难的保持微笑,主动跳过这个话题:“老爷子,我不是又给郭二哥出了一个主意吗?您觉得如何?”
“哼,你后边出的那个主意,还勉强像话!”郭员外没好气道。
写一些神神鬼鬼,而且还是老百姓自己口述的,不比坐在屋子里生编乱造强吗?
他爱看这种的!
至于那些有伤风化的,他活了大半辈子,他什么事儿没见过啊?太阳底下无新事,他早看腻了!
没意思。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他宁愿看些稀奇古怪的。
“已经在看铺子了,你有没有合适的建议?”他又问。
“嗯……位置很重要,应开在城门口。”秦劲道。
一些商贾旅客进城补给,有些不会直接穿过县城主街,主街繁华,行人多,不好纵马急行,一些商贾旅客会绕道。
因此,茶馆一定要开在城门旁边。
而且,开业时就将噱头打出去,谁故事讲的好,那就可以免去茶水钱。
若是所讲的故事被收录在册,还可获得一年的免费喝茶福利。
当然,这个一年时间是他瞎扯的,具体的由郭家人自己定。
有免费茶水做激励,老百姓肯定感兴趣,凑热闹是人类的天性,这么一来,茶馆的生意定然不会差。
郭员外听完秦劲的建议,他捋了下胡须,瞥着秦劲道:“你小子的确有几分机灵。”
适合做生意。
可惜不姓郭,唉。
想他操劳大半辈子,快入土了,结果还要为二儿子开什么茶馆,他命苦哇!
他不由想起周康宁来,于是问起了周立父子三人,待知晓周立被野猪咬了,他吃了一惊,好危险!
他想了想,挥手买下秦劲摊子上的所有吃食,然后让秦劲随他回府。
既然周立需卧床,那他赠送周立几本书籍吧,这样也能打发一下时间。
他对周康宁很中意,但他那孙子要考科举,如若真考中秀才,就算他卖力撮合,就算他跪下求郭信恳,郭信恳也定然看不上周康宁。
这小子一向自视甚高,真中了秀才,那眼光会更高。
可是吧,夫子和教谕都不看好他,郭员外自个儿呢,勉强认字,对科举一窍不通,他也不知这小子到底行不行。
但此前这小子考了四次都没能考过县试,郭员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郭员外要和周立维系一下关系。
但又不能太过,所以,送书籍比较合适。
于是,秦劲从郭家出来时,背篓里多了十几本书。
这是郭厚和郭言精心挑选的,有科举用书,也有两本游记。
他买了大料,赶在午饭前回了家。
将这些书籍交给周立,周立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又拿出银子让周康宁去买鸡鸭,好做些卤味给郭家送过去。
当然,这鸡鸭也有秦家人的份。
卤味这东西,热的凉的都能吃,全看个人口味。
上次周康宁做卤味,是由叶妙指点,这一次换了赵丰,赵丰不指点,赵丰给他打下手。
周康宁颇聪慧,叶妙不做饭后,由他给赵丰打下手,他已经做了好几次卤味,每一步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丰见他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心中也为他高兴。
掌握了这门手艺,以后嫁人到了夫家,那绝对能获得夫家的赞扬。
正准备坐在灶前生火,这时,案板前的周康宁突然喊了一声:“叔!”
赵丰看了过去:“嗯?”
“别买、买了,鸡,别、别买了。”周康宁一脸认真的道:“爹,好、了。”
赵叔太大方了,这都六七天了,每日都给他爹炖一只鸡。
他即便有私心,也忍不住出言劝阻。
而且,他爹早不好意思了,但又不好直接找赵叔,刚才他爹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是他再不拦着赵叔,那就绝食!
赵丰想了想,道:“行,今日你买了鸡鸭,等吃完了,我再给他买两只。”
“不不,不不不!”周康宁忙摇头:“不、不吃!”
“我很感激你爹,要不是他推开我,那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了。”赵丰道。
“应、应该的。”周康宁道。
“那我给他炖鸡也是应该的。”赵丰笑道。
周康宁闻言,顿时拧眉,怎么办?他口吃,不,重点不在他口吃,而是赵叔想买想炖。
是赵叔有这个心。
赵叔人可真好……
将卤味卤上,他本想烧火,可赵丰不让,他就洗了手,去问他爹渴不渴。
他哥不在房间里,去隔壁老院帮忙了。
他爹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可家里实在是寻不出活了,于是秦东家就让他哥去隔壁院子削红薯皮。
将红薯削皮之后再洗,会好洗一些。
削下来的红薯皮也能喂鸡,秦东家养了那么多鸡,只喂玉米的话,实在是顶不住。
进了屋子,看周立在看书,他便问渴不渴,茶水间里温的有茶水。
周立摇了摇头,他便将赵丰的原话磕磕巴巴的复述了一遍,不是他不劝,是他真劝不住啊。
周立听得皱眉。
这下子无心看书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你去请秦东家……不,你去将你赵叔请到门口来,我亲口与他讲。”
隔了一个人传话,怕是劝不住赵丰,那日直接被他的伤口吓哭,比宁哥儿哭得都早。
待会儿让赵丰站在屋门口,不进屋子,而且将院子大门关上,防止外人瞧了去。
这应不会影响赵丰的名声。
周康宁点点头,先去将院子大门关上,而后才进了大灶房请赵丰过去一趟。
赵丰颇为踌躇,他能猜到周立要说什么,但人家第一次寻他,他也不好不去。
他起身出了大灶房。
其实大灶房就挨着周立父子的小房间,只是大灶房大,房门与小房间的房门有七八米远,但这么点儿距离,他几步就到了。
来到房门口,房门大开,而周立竟是从炕上下了来,也已经穿好鞋子,正要去拿放在炕边的拐杖,他忙道:“周夫子,你这是……”
“请赵夫郎过来说正事,不好在炕上坐着,太失礼了。”周立解释。
赵丰听得一愣,心中有些异样,待回过神,忙摇头:“周夫子,你太客气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在炕上坐着吧。”
“我知你想说什么,但你是因我受伤,我也不知该报答些什么,于是只能炖几只鸡,你就安心受了吧。”
“你不接受,我心里该不安了。”
周立坚持拄上拐杖,一步一步的来到房门口,当然,他特意隔开了距离,离赵丰差不多有一米远。
他一脸认真道:“赵夫郎言重了,当日情形,不管是谁站在那里,我都会去推一把的。如今我伤已经好了,你不要再破费了。”
“谁在你都会推一把?”赵丰似乎有些惊讶。
“自然,当时只有东家以及几个孩子,都是顶顶重要的人,我哪能不管。”周立道。
他自己的俩孩子,特别重要。
秦家对他们父子恩重如山,也特别重要。
所以,不管是谁站在那里,他都会推开。
他言辞恳切,神色认真,赵丰对他对视了几秒,随后低下头来:“知道了。周夫子回去歇着吧,我不炖就是了。”
他就知道周立不是因为是他赵丰站在那里,所以才舍身救人。
但是,他此刻竟不失望,他一点儿都不失望。
莫名的,他心里还有点儿高兴,世间竟还有这么好的男人。
实在是罕见。
谁都会救,不管是谁站在那里,都会救。
他想起叶妙给他念叨的那些话,什么周哥性子温和,本质是个好人,与这样的人成亲,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挨训斥。
这话应不假。
周立真的是好人。
他有些出神。
怎么办?
他竟然有些心动……
第078章 全篇赵丰、周立,可跳过
赵丰这辈子, 第一次遇见这么正常的好男人。
他早就枯死的心,此时似有种子洒落,痒痒的, 似乎立马就要生根发芽。
可赵丰不是十五六七的小孩子了。
他知道成亲之后会遭遇什么。
劝周立回去躺着,他回大灶房继续烧火。
卤完卤味, 将其中一半盛入陶罐里,另一半就留在锅中,晚上自家吃。
忙完这些, 他进堂屋看了下叶妙。
叶妙仍在绣发带, 兴致勃勃, 而他女婿则是非常“贤惠”的在编发绳。
说起来, 他女婿不仅懂得如何做吃食,还会编发绳, 卖得最好的那种款式就是他女婿想出来的编法。
他没有过多打扰这二人,只是问他们晚饭想吃什么,得到答案,他便转身出去。
有卤味了, 且还是双味的,五香和麻辣, 他只需再凉拌个萝卜丝,烧个红薯面汤就成了。
晚饭后,他和周康宁用热水将锅碗洗刷了,而后他又烧了一锅热水, 这锅热水由他和周家父子三人使用,他打了盆热水泡脚。
坐在炕上, 他能听到院子里周康宁、周延年发出的响动,这兄弟俩在帮周立洗漱。
他垂着眼睛, 盯着木盆里的水,思绪不由飘远。
嗯……假如。
他是说假如。
虽说现在周立毫不知情,可既然他自个儿先心动了,哪怕羞人,他也要先琢磨透其中种种。
首先,他是以岳父身份寄住在他女婿家的,而周立在他女婿家一半是长工,一半是夫子。
他如果和周立成亲,那么周立就不再是家里的长工。
他也不好再继续住在他女婿家。
之前他无依无靠,他女婿这才将他接来同住,可成了亲,他又怎好夫夫二人皆赖在秦家……到那时,他真要自立一户新起院子吗?
如果他真想的话,妙哥儿还有他女婿肯定会支持。
但他自个儿不想搬走。
他想照顾妙哥儿,即便他再嫁,妙哥儿也是他最重要的人。
再者,这门亲事本就是妙哥儿还有他女婿撮合的,这两人定然不在意周立身份的转变,也定会支持他和周立依旧住在家中。
所以,暂时抛开妙哥儿和他女婿,只谈他和周立。
真成亲了,首先他无需伺候公婆,周立双亲早已经亡故。
其次是伺候男人,现在家里的饭食、杂活都是由他做,周立本就住在这个家里,成亲之后,他还是要做饭做家务,最大的改变是周立搬到他屋子里来。
他多出来的活计,是为周立缝衣纳鞋洗衣等。
最后是照顾孩子,可周康宁周延年都乖巧能干,且已经成年,无需他照顾。也就是这俩孩子将来成婚时,他得拿自己的私房钱贴补聘礼和嫁妆。
将来也还得帮着带一带周延年的孩子。
这点儿活,比起他初嫁人那会儿,真是轻省太多。
至于安哥儿曾惧怕的,担心婚后男人突然变脸,人前人后态度不一,这个应也无需担忧。
周立不回郭家庄,婚后呆在秦家,态度能变到哪里去?
况且,周立是个知礼且懂得感恩的,待他好一分,他便想回报十分,这种性子,又怎会突然性情大变?
这么一盘算,如若真要成亲,他付出的不算多。
至于他能得到的……
他能得到一个好男人。
平日里温和,危急时也能挡在他身前。
他不由回想起下午周立说那番话时的神色,诚恳而温和,眼睛也认真望着他。
莫名的,他攥紧了手心,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视线从木盆转向房顶,他往后一倒,抬手捂住了脸。
他之前真没生出过再找的心思。
真没有。
他受够妙哥儿父亲甩给他的各种脸色,也厌恶赵大福的丑恶嘴脸,他一点儿都不愿再去伺候男人。
他不是安哥儿,安哥儿年轻,有冲劲,肯豁出去一切,愿意尝试愿意赌。
可他老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他之前真没有再嫁的心思。
可如若对象换成周立……
这么好的人,就算为其做些活儿,那也不亏什么,毕竟周立平日里干活卖力,教书也认真。
而且,这一次若不是周立推开了他,那躺在炕上不能动的就是他了,他力气不如周立的大,周立即便倒在地上也能抬腿去踹野猪,也能使劲挣脱野猪锋利的牙齿。
若是他被野猪咬了,他挣脱不开,伤口肯定更深。
他一直不愿意给妙哥儿添麻烦,他若受伤,那可是给妙哥儿添大麻烦了。
哪怕看在此次的份上,他为周立做些活儿也是应该的。
想到此,他不由在炕上翻了个身,也不顾正在泡脚,身子蜷缩了起来。
其实,妙哥儿刚成亲时,他的确有些不习惯,在叶家时,他们父子俩住一间屋子,后来到赵家、荒院,他们父子俩一直同住一屋。
有什么话、什么事,当即就能说给对方听。
因此,哪怕妙哥儿只是嫁到了隔壁,他晚上睡觉依旧有些不习惯。
太安静了。
安静到他翻身的响动都大到有些吵闹。
但他将这种不习惯压了下去。
他明白,这只是开始,从妙哥儿成亲的那一日起,一直到他死,夜间都只有他一人。
这种安静会缠上他的下半生。
这是寡居之人必须经历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妙哥儿有了好归宿,他终于能歇一歇了,他终于有属于他自个儿的空闲时间。
可这种空闲,他能做什么呢?
他舍不得点油灯,没有光,那就只能躺在床上。
白日里疲累还好,一沾床就能睡着,可若是白日里干的活儿少,那他得辗转一会儿才能睡着。
辗转时,总归是无聊的。
如若成亲,那会有人陪他说话。
按照妙哥儿的话说,初冬温度低但还不到烧炕时,会有人给他暖被窝……
暖被窝这三个字一出现在脑中,他身子顿时蜷缩得更紧,脸上也冒热气,不知羞!
八字没一撇呢,他竟开始肖想这些了,真是太、太放荡了。
……
木盆里的水渐渐凉了,他垂在炕边的脚更凉,这时院子里已经没有响动了,他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端上木盆去将洗脚水倒掉。
出了门,他下意识看向周立父子俩的小房间,窗户那里黑漆漆的,这父子俩已经熄了灯。
他就扭头看向左边周康宁的房间。
周康宁正蹲他自个儿的屋子里烧炕。
周康宁刚来秦家时,过于仓促,房间里只搭了个简易的床,没垒炕。
后来秦劲要给他垒炕,周家父子三人皆不愿,觉得费柴火,但秦劲坚持给垒上了,每日烧一次,也费不了多少干柴。
家里人多,有足够的人手去捡干柴。
他看了眼周康宁,把洗脚水倒了,将院子大门从里面锁上,又检查了其他房间的门锁,等周康宁也锁上房门,他也回房睡觉。
天地一片寂静。
今夜无风。
房间里乌漆嘛黑的,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困意却不肯如往常那般来寻他。
脚也凉得厉害,刚才他的脚在炕边垂了太久。
好在身下的炕热乎乎的,他就将脚挨个放在膝窝里去寻热气,也不知辗转了多久,他终于睡去。
但像是只睡了片刻他就醒了,院子里传来妙哥儿和他女婿的声音,他心中一惊,顾不得昏沉的脑袋,忙也坐起身来。
睡眠不足,这倒不算什么,农忙时天天睡不足。
今个儿他不用再去拎豆腐脑了,由周延年接替这个活儿,他洗漱之后直接进灶房炸锅巴。
将几十斤锅巴炸完,天也快亮了。
妙哥儿做完了小蛋卷,已经回屋子休息了,周康宁也起了床,洗漱之后就进灶房帮他做早饭。
昨晚吃了凉拌萝卜丝,今早他就改为凉拌白菜丝,里面还加了些千张。
有凉拌的,那必须有热乎的,昨晚他泡了些南瓜干,他用南瓜干炒了一大碗鸡蛋。
至于周立的病号餐,昨个儿的卤味,他特意留出了一个鸡架。
他将这个鸡架放铁锅里馏了一下,再搭配半碗只放了盐巴的凉拌白菜丝、两个玉米饼子、一碗米粥,这病号餐就好了。
他让周康宁用托盘将早饭给周立送去。
其他人则是围着饭桌坐了下来,准备开饭。
片刻之后,周康宁回来了,他在饭桌旁坐下,刚拿起筷子,叶妙就笑着道:“宁哥儿,待会儿你和延年一起去大集上吧。”
“昨日忘叮嘱劲哥买些猪板油了,家里猪油用得快,所剩不多了。你将猪板油买回来先放到摊子上,等时辰差不多了,你和延年再去郭府送卤味。”
今日这兄弟俩要去郭府送卤味。
但周延年需得帮着秦劲将吃食送到大集上,因此,就由周延年先在大集上等着,周康宁辰时再背上卤味出门。
不过,家中猪油的确不多了。
周康宁立马点头:“好!”
“那你快些吃饭,劲哥和延年得早早出门。”叶妙又道。
周康宁知道这一点儿,他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后,他将盛着卤味的陶罐放入背篓里,和周立打了声招呼,便与秦劲、周延年出门了。
叶妙和赵丰则是慢悠悠的继续吃早饭。
叶妙喝完最后一口米粥,起身去收拾秦劲、周延年、周康宁刚才使过的碗筷,口里还对赵丰道:“阿爹,周哥应该也吃完饭了,你去将他的碗筷端来吧。”
此言一出,赵丰差点儿被口里的粥呛到。
他睁大眼睛看向叶妙,叶妙一脸无辜的问:“难道要我去端吗?”
“……可以等宁哥儿回来。”赵丰一脸踌躇。
“阿爹,劲哥昨个儿见到你站在周哥房间门口。”叶妙又道。
当时他有些口渴,秦劲便去给他端热水,结果他劲哥一到堂屋门口,便瞧见他阿爹在周立的小房间门口站着。
因此,他刚才将周康宁支开,想给他阿爹创造一个接近周立的机会。
赵丰愣了一下,忙解释:“他不想让我再破费,就亲自劝我,让我不要将他的救命大恩放心上。”
“那你把我同你说的事放心上了吗?”
叶妙搬上小板凳,挨着他坐下,还伸手挽住他胳膊:“阿爹,我不是要逼你,若你不喜欢周哥,我和劲哥会寻其他人,我们只是想有人陪你护你。”
“人生还长,你应学一学安哥儿,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就是要体验各种愉快的事儿。若只是为了当牛做马,那岂不是白活了一遭?”
赵丰瞧着他脸上的认真,心中一暖:“我知道的。”
“那你中意周哥么?”叶妙又问。
这太直接了,而他的眼睛一向又亮,赵丰有些惊慌,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阿爹~~~”叶妙拖长了尾音,还摇他胳膊:“阿爹,阿爹阿爹!”
赵丰被喊的有些无奈,可他内敛惯了,哪里肯直接承认,就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叶妙挑了下眉,他才不信,周立都英雄救美了诶,在他阿爹心中,周立定然与旁人不同。
他道:“那我和劲哥为你踅摸其他合适的媒茬。”
“不用!”赵丰一听,忙摇头。
“那你就是中意了。”叶妙笑了,又晃晃他的胳膊:“不然怎否的这么快?”
赵丰:“……”
想起昨晚跟冰坨坨似的脚,还有夜间入睡前的无聊,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叶妙的手:“可能有吧。但我真要因这份好感就再婚吗?”
“村人会怎么看?万一婚后日子不如意怎么办?”
“再者,他都不知道此事。我不识字,年纪也大,和村中的其他夫郎比起来,我有什么不同?他怎会瞧得上我?”
叶妙睁大眸子,忙道:“阿爹,你管村人如何看,他们只要不在你跟前议论,就权当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幸福?”
“婚后若不如意了,那就和离。我和劲哥永远都在你身后。从前是你挡在我跟前,为我百般打算,现在轮到我挡在你跟前了,只要你不开心,那就分开。”
“至于周哥的看法,这好说。”
“好说?”赵丰不解。
“嗯……这也是昨个儿我和劲哥分析的。”
叶妙似乎有些犯难,吞吞吐吐的:“周哥他……他不是一直说,咱们对他恩重如山吗?所以我和劲哥觉得,如果真向他提起此事,他会用这种方式……报恩。”
“也就是说,只要咱开了口,他就不会拒绝。”
真拒绝了,那就尴尬。
可周家父子三人又无其他去处。
所以,他和他劲哥觉得周立一定会答应。
但是吧,这像是在挟恩图报,这是笃定周立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借机强占民男……
果不其然,赵丰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惊呼:“那咱们成什么人了?怎么能逼他答应?此次明明是他救了我!”
“既然一旦出口,他就没了其他选择,那此事休要再提!”
“妙哥儿,你和女婿说一说,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这么好的人,他怎能用恩情去逼迫对方答应。
是他蠢,此前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妙哥儿,你答应我,不要向他提这事,他和宁哥儿、延年的日子已经够艰难了,我怎好再逼得他在这个家待不下去?”
一想到周立本不愿,但会迫于现实不得不答应,他就脸发烫,烫得厉害,心中懊悔得想抽自己几巴掌。
他竟在妙哥儿跟前承认对周立有想法。
他承认了!
他不该承认的。
想到周立可能也会拿妙哥儿父亲那种厌恶的脸色对着他,莫名的,他声音有些颤,眼睛也红了:“妙哥儿,我求求你,不要和他提这事,不要提。”
叶妙没想到自己阿爹的反应那么大,瞧着赵丰眼睛里瞬间盈满的水雾,他忙道:“好、好!阿爹,你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我和劲哥答应你。”
“可是、可……可你怎么办?和你般配、但又如周哥这般的好男人太难找了……”
他的好阿爹,怎就不肯自私一点?
他也想哭了。
“那就不找!我可不愿伺候其他男人。”赵丰毫不犹豫的道,说完,怕叶妙不将他的话放心上自作主张,他不禁又强调:“妙哥儿,他们父子三人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安静过日子,他还救了我,咱不去扰他们,不去扰,行不行?”
见叶妙没有第一时间应是,他换上了哀求的语气:“妙哥儿,行不行?”
“……行。”叶妙艰难点头。
他阿爹如此反应,只说明一件事,他阿爹对周立看得极重。
不然又怎会这么在意周立的看法?
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阿爹下半生孤苦,他做不到!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这件事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灶房的门关着,冬日天冷,吃早饭时,灶房的门一向是关着的,而且叶妙和赵丰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们没有注意到灶房外端着托盘的人影。
周立深深吸了口气,不顾腿上的疼痛,缓缓往后退,一步一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免得惊了灶房里的二人。
他的伤口虽疼,但勉强也能行动,因此,吃完早饭,他便想将碗筷送回灶房。
家里只剩下叶妙、赵丰,这二人不可能进他的屋子,只能由他送到灶房去。
他没拄拐杖,拄了不好端托盘,他就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出了屋子。
可没想到,他来到灶房的屋檐下,竟听到叶妙问那句“你中意周哥么”,这下子他身子僵住,呼吸也停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但耳朵却比平日灵敏多了,他听清了赵丰的每一个字,听清了赵丰承认时的犹豫、忧虑,更听清后面的惊慌、懊恼,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惧怕。
赵丰不肯拿恩情逼他。
丝毫不肯。
赵丰明白他们父子三人聚在一处颇为不易,赵丰明白。
他垂着眼,待一步一步终于回到他们父子的小房间,他忙关上屋门。
房门隔绝了院子里的一切,他松了口气,身子有些无力的靠在屋门上,脑子里乱成了麻线。
赵丰竟对他起了心思,是因为此次他将他推开么?
唉。
左腿疼得厉害,他收回思绪,将托盘放回小方桌上,随后上了炕。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想用书籍驱散脑中的乱麻,可低头一瞧,他手中拿着的竟是《诗经》。
《诗经》首篇便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
好逑。
他垂眼沉思,思绪不由飘到了赵丰身上。
这也是位可怜人,未出阁时在赵家受了不少委屈,到了叶家,也没过什么好日子,直到遇到秦东家,这才安稳了。
至于赵丰本人,那当真是无可挑剔,干起田地里的活儿,不输男人。灶上的手艺也极好,此次他受伤,虽然餐食清淡,可味道很出挑。
以赵丰现在的条件,如果不是他将其推开,又怎会看得上他?
他一个鳏夫,带着一对拖油瓶,家中只有两亩地,还有一不能回去的破院子。
性子吧,窝囊懦弱,没有男子气概。
就他这个条件,真娶赵丰,那属于高攀。
赵丰本人贤惠,又是秦东家的岳父,他真与人成亲,那秦家这大院子,他和俩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今后俩孩子的亲事,赵丰也得操心出力。
瞧瞧,这图的什么?
这几日给他炖的那些鸡,已经足够偿还他的救助。到目前为止,还是他们父子三人欠着秦家。
唉。
他又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些年来,先是双亲离世,后两个孩子又得病,妻子和离。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苦难,他被生存这两个字压得直不起腰,脑子也空空。
他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他不知他何时会倒下,弯着的背也不知何时会绷断。
他只有日复一日的干活,劳作。
他没有旁的念头,他就想赚钱给俩孩子治病,解决婚嫁之事。
一直到来了秦家,秦家人都心善和气,也大方,生存这二字不再重似山,等宁哥儿也来了秦家,生存二字,已经威胁不了他们父子三人。
他可以喘口气了。
万幸,万幸,在他倒下之前,他来了秦家。
感恩。
他无比珍惜现在的日子,他每日都叮嘱两个孩子:要勤快,要感恩。
现在的日子真是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好,他只想在秦家多待几年,攒银子给宁哥儿寻个好人家,再给延年娶亲,那他也算对得起两个孩子,尽到了为父的责任。
他没想过他自己。
人生的苦难太多了,多到他不敢想以后,只要他能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即便立时死了,那也无憾了。
可此时赵丰对他有意。
有意。
他要挑明吗?
他真和赵丰成亲,那他占大便宜了,五里沟的村人定然会指指点点,一个长工,直接成了东家的继岳父。
这妥妥属于攀高枝。
蓦地,他想起刚才叶妙的话:为什么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幸福?
是啊,只要他娶了赵丰,那他就幸福了,生存二字彻底威胁不了他们父子三人。
以赵丰的贤惠,对他定然是嘘寒问暖,做饭洗衣。
瞧瞧,瞧瞧,真成亲了,净是他得好处了,赵丰太冲动了……
周立不知如何是好,不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响动,叶妙、赵丰父子二人应是洗刷了锅碗,正将污水倒在院门外。
又听赵丰在喂大壮小壮。
以着赵丰的习惯,喂完大壮小壮,还得去后院喂鸡,然后清扫院子,这一通忙活之后,赵丰才会坐下歇息。
渐渐的,院子里没动静了。
渐渐的,中午了。
秦东家以及他的宁哥儿、延年回来了,俩孩子先去了趟灶房,不一会儿就拎着背篓进了房间,郭员外让俩孩子带了些枣泥酥回来。
枣泥酥小巧精致,每一个都像是朵梅花,出自醉仙居,价格昂贵。
当然,味道对得起价格。
“让东家也尝尝。”他对周康宁说道。
“尝、尝了。”周康宁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包。”
郭员外给他们兄弟准备了两包枣泥酥,一包放在了灶房,这一包他们父子三人吃。
周立就笑着道:“今天尝个味儿,余下的收起来,明日再吃。”
周康宁重重应了一声,将盛着枣泥酥的油纸包重新包上,然后放到了炕旁的小桌上。
这么精致的点心,他爹可要多吃些,用的都是好料,可以补身子!
另一边,午饭后,秦劲和叶妙回了卧房,他得知了赵丰的想法。
他也没想到赵丰的反应如此激烈,见叶妙拧着眉,他不由也皱起眉,这下子难办了。
这还怎么撮合?
不能给周立挑明,只能等周立主动看上赵丰?
周立一直很有自知之明,虽然现在夫子的身份偏重,可从不对秦家的人指手画脚,只教书,只干活,时刻记着自己的长工身份,从不逾矩。
等周立主动看上赵丰,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况且,周立就算看上了,也只会藏在心中,绝不会露出一个字。
头疼。
“慢慢来,日子还长,反正都在一个屋檐下。”他只得这般说道。
“可阿爹的情绪不太好。”叶妙小脸皱着,他今日补了觉,立马跑去找他阿爹。
他阿爹在给玉米脱粒,可眼眶竟红红的,可见悄悄哭过了。
赵丰的确不太能控得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装作无事发生。
毕竟他也是刚刚对周立心动,这心动只有一点点,抹去也无妨。
可独坐在房间中摇着脱粒机时,他心里竟难受得厉害。
他这么一个从不多愁善感的人,这么一个快有外孙的人,也不知怎么了,竟有些委屈。
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
也陌生的很。
委屈,这种情绪离他太远了,可当他想将心间的种子一一掐灭,他就是觉得委屈。
他赵丰这辈子头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可只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一个清晨,他就要将这份心动掐灭。
可笑。
也委屈。
是他不配吗?
……
的确不配。
他这么一个平庸的乡下寡夫郎,只靠着他自己,哪里能引起周立的视线。
罢了。
人之常情,日子久了,自然就无动于衷了。
经验告诉他,面对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时间够久,那他就能心如止水。
哭了一场,赵丰将自己的心思藏好,日子照旧。
家务活依旧由他包了,他很少再让周康宁给他打下手,叶妙忙活着发绳发带的大业,他让周康宁去给叶妙帮忙。
周立的伤日渐好了,又换了一次药,他就丢了拐杖,生活可以自理。
当他又一次进灶房,坐在饭桌旁吃饭,赵丰费了好大力气,这才控制住神色,没有露出丁点儿异样。
秦劲、叶妙装着不经意一般打量他们二人,想为他们创造机会,却没有思绪。
周立恢复了教学,他和周延年都守规矩,没活儿时,一向待在他们父子俩的小房间里,不在院子里乱晃。
因此,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但除了饭点,赵丰和周立还真很少能碰到。
像之前那种全家一起砍树的活动,秦劲、叶妙一时间根本想不起类似的。
日子悄无声息的溜过一日又一日,很快到了腊月。
想起去年腊月时的入账,叶妙的心思,终于从赵丰身上转移了。
撸起袖子大干三十天,争取日入一千钱!
除了小蛋卷、锅巴、发绳发带,豌豆糕、甜甜圈也安排上!不只是上午摆摊,中午摆下午摆,只要行人在,那么秦家的摊子就在!
他重新给全家人安排了活计:
早饭后,他和他劲哥、周延年一道出发去大集上,他阿爹去补觉,周康宁进灶房做豌豆糕、甜甜圈。
做完了,就由他阿爹送去大集上。
周康宁留在家中继续编发绳发圈,做午饭。
他阿爹到了大集上后,他和周延年一起回家,留他阿爹和他劲哥待在大集上。
下午,他和周康宁一起编发绳发带,做不算是晚饭的饭。
等他阿爹、他劲哥收摊回来,直接吃饭,吃了饭就睡,好养足精神。
总之,除了周立,所有人都动起来——周立得教秦锦读书,过了年秦力就会送秦锦去私塾读书,眼下周立得多给他补补课。
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所有人都无异议。
也不是日日如此,熬上三十天,过一个肥肥的年!
不过,这个计划只进行了几日就被迫搁置,腊月初九下了大雪,雪一下就是两日,腊月十一,雪终于停了。
天亮之后,秦劲和周延年出了门,秦劲没让叶妙跟过去,雪到膝盖以上了,路不好走。
他此次之所以这般拼,是因为过了腊八就是年,偏远地方的农人被大雪封路无法赶集,但住在城里的人,还有附近村子的人,都会去大集上逛一逛。
今日大集上的行人不会少。
已经歇了两日了,该赚钱了!
周康宁将豌豆糕、甜甜圈做好之后,赵丰也醒了。
小推车没法走,赵丰拿出扁担,准备将豌豆糕、甜甜圈挑去大集上。
他挑着扁担从灶房出来,便见周立在堂屋门口站着。
他一愣,忙收回视线,只当周立是在书房闷得慌,所以出来透透气。
他对身后的周康宁道:“我这就走了,你回屋吧。”
周康宁嗯了一声,准备关上灶房的门。
但这时,他爹突然从堂屋屋檐下走出,脚步先是迟缓,但很快就转为大步流星,直接朝他和赵叔走来。
“爹?”他喊了一声。
赵丰则是压下想要转头的想法,甚至还故意抬脚,朝院门走去。
他不想离周立太近。
但谁知身后的脚步急了起来,周立也出声了:“我、我去送吧。路上不好走,你留在家里。”
周立没有用称呼。
但赵丰知道,这是对他说的。
他愣住,身子也僵住,什么意思……
这时,周立已经来到他身前,周立直接伸手,将他肩膀上的扁担挑了过去,但眼睛不看他:“我给小锦布置了功课,我离开一会儿不要紧。”
“你留在家里。我走了。”
说罢,将扁担挑到肩头,朝院门口走去。
第079章 全篇赵丰周立成亲
赵丰愣住。
之前农忙时, 他虽然每日和周立、周延年父子一起下地干活,但碰到重活儿时,周立只会让周延年来帮他一把。
周立自个儿是不会直接帮他的。
在这次事情之前, 他拢共也没和周立讲过几句话。
如此直接的帮忙,还是提前等在了屋檐下, 这真真是头一次。
“发、发绳。”
周康宁见自家老爹已经出了院门,就抓住赵丰手腕,拉着他回屋:“编、绳。”
而赵丰处在沉思之中, 猛的被周康宁拉了一下, 不由踉跄两步, 这倒是让周康宁惊讶, 忍不住扭头看他:“叔?”
这一声叔,让赵丰窘迫极了。
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他心动来得快,去得快。
可此时周康宁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他跟前,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打人家亲爹的主意……
真真丢死了人。
幸好这事儿只有妙哥儿和他女婿知道。
他忙摇头:“我在想今日大集上的人多不多, 没事没事,快进屋吧, 外边冷。”
周康宁没多想,直接道:“多!”
这种程度的积雪,拦不住人们置办年货的热情。
离县城近就是好,衙役们会组织县城的百姓清理街道以及大集上的积雪, 两日的雪根本不影响人们出行、生活。
他答的有力,赵丰下意识笑了一下, 随后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但愿多吧。
希望五里沟的村人出门赶集。
希望鲁家村的村人也去赶集。
两个村共用一条路, 这么一来,路上的积雪会被行人踩瓷实,这样会好走一些……
今日大集上的人的确不算少,周立到时,叶妙今早做的六百根小蛋卷,已经只剩下几十根了——其中牛掌柜买走了三百根。
下雪这两日他与周康宁、秦劲、赵丰合编的发绳,一共五十根,也卖出了三十根。
这三十根里,其中二十多根是儿童发绳。
还有发带,这个精细,需得在上面绣物件,这活儿只有他一人能做,因此两日只做出来了八根儿童发带。
但也已全部卖完了。
今个儿叶妙没来,只有秦劲和周延年守着摊子,因此无法给顾客当场试戴观效果。
但叶妙的发绳发带已经小有名气,所以,那些顾客就亲自动手,在自己或者孩子的脑袋上比划,觉得满意了,就掏钱购买。
一般价位的儿童发带发绳所需的布料少,省时省力,价格稍低廉,因此销路比成人的更好。
叶妙之所以推出儿童版的发绳发带,是因为云哥儿。
那日安哥儿带着云哥儿到城门口玩,刚巧他在卖发带。
他让安哥儿随意挑几根回家臭美,但安哥儿摆手拒了,安哥儿一向不爱这些,倒是云哥儿大眼睛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挑得眼花缭乱。
他人小,成人发带绑他脑袋上有些夸张,但他绑上去后舍不得放下来,于是叶妙便特意给他缝了几条儿童发带。
大人对孩童总是宽容的,哪怕见到脑袋上顶着一个大蝴蝶结的夸张造型,也只是会心一笑,不会议论一些有的没的。
而孩童得了自己想要的发带,心里美,脸上笑,日日都戴出去向小伙伴们炫耀。
这么一来,就有更多的孩童被吸引到摊子前。
于是叶妙的发绳、发带生意就好了。
当然,这离不开秦劲的指点。
一开始,叶妙有些束手束脚,完全照搬成人发带的款式。
但秦劲鼓励他大胆创新,孩童的审美与成人不一致,在他上辈子时,很多家长吐槽自家的小姑娘喜欢闪亮亮但造型土气的“公主水晶鞋”,不明白几岁的小姑娘为何钟爱这种东西。
不明白就对了。
大人又不是小孩子,脑回路不一样很正常,大人不需要明白,只是一双鞋子而已,满足孩子的要求即可。
所以,不要被成人的内敛困住想象力,只管创新。
叶妙听了他的建议,真缝制了三个大红色的蝴蝶结发带。
这三个发带一个是绑在丸子头的发髻上,发带大,从前方看过去,蝴蝶结最上方的两个角刚巧露出来,像是两个猫耳,颇为可爱。
一个顶在脑袋最中间,夸张的蝴蝶结直接缀到耳朵旁。
一个则是在上面缝了几根丝带,丝带一直垂到腰间。
这三个造型,一个比一个夸张,结果一摆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被买走了。
至此,叶妙信心大增,彻底放飞。
造型夸张的发带,所用布料并不比成人的少,但销路更好,孩童们闹一闹,家长顶不住,只得掏银子购买。
况且,这马上要过年了,本就该给孩子们置办新衣。
此刻花上几文、十几文买个漂亮的发饰,也不算什么。
因此,自打进了腊月,只靠着发绳发带,叶妙就已经挣了一两多。
这东西好仿制,据安哥儿说,县城里已经有人背着背篓卖仿品。
但目前大集上还没有人摆摊出售类似的饰品。
不过,就算出现了,叶妙也并不担心,他家又不靠这个为生,这是他搞的副业。
再者,他还有很多新花样呢,不怕与旁人竞争。
除了小蛋卷和发绳发带,千张也已经卖完,秦劲两日没出摊,一些顾客对千张颇为想念,早早就来购买。
因此,周立送来的豌豆糕和甜甜圈正及时,不然摊子上快没东西卖了。
但瞧见是周立将货物送来,秦劲、周延年都有些奇怪。
周立迎着两道惊讶的视线,忙解释道:“我是看路不好走,所以就接了这活儿。”
周延年闻言,只觉得正常。
但秦劲却是眉梢一挑,笑着将扁担接了过来:“那真是太感谢周哥了,今个儿的路的确不好走。我刚还在担心阿爹呢。”
提及赵丰,周立忙垂下眼睛,嘴巴翕动几下,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他只搓了搓手,道:“要不,让延年先回去?”
往日赵丰送了货,还会留下来守着摊子,下午才和秦劲一道回家。
今个儿他来送货,那自然也要守摊。
他补充道:“我让小锦背书,今日的那篇文章不好背,他怕是要背到下午才能背完。”
“行。”秦劲点头,给周延年包了两大块豌豆糕,让周延年垫垫肚子再回家。
天冷,吃些甜食补充下能量。
周延年摆手,转身就要跑。
秦劲比他跑的更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豌豆糕塞他手里,这才放开他肩膀。
周延年看向周立,见周立点了头,就磕磕巴巴的向秦劲道谢,然后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他的确有些饿了。
早饭吃得早,天又冷,肚子里的东西快消化完了。
秦劲盯着周延年的背影看了几眼:“周哥,我看延年长高了些。”
周立闻言,也看了过去,肯定道:“的确高了。”
现在宁哥儿站到延年跟前,只能到延年的人中那里,兄弟俩都长个子了,而延年身为小子,窜起个子来更明显一些。
这肯定是得益于秦家的好伙食。
不然的话,就他家那种野菜为主粮食为辅的伙食,兄弟俩别说是长个子了,能过把米面、油水的瘾都极难。
身高这东西可是要跟着兄弟俩一辈子的,幸好,在长个子的关键时期来了秦家!
“东家仁善,此等大恩,我们父子三人终身都不会忘记。”他一脸感激的对秦劲说道。
秦劲闻言笑:“周哥,俩孩子大了,你也能松口气了。既然郭家庄那边不好回,有没有兴趣落户在我们五里沟?”
“过几年吧,先将宁哥儿安置了再说。”周立道。
“你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秦劲问。
周立闻言,脑中瞬间闪过赵丰的影子。
自打那日听到赵丰、叶妙的对话,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暗暗避着赵丰,赵丰也刻意躲着他,秦东家夫夫俩也没向他提过一个字。
赵丰是真不愿拿恩情来逼迫他。
一点儿都不愿。
可他心里头却是越来越乱了。
那日赵丰哀求中含着哽咽的声音,每日都会在脑中转上几圈。
可能是最近读多了《诗经》,脑子里有了情情爱爱,在抛开现实的利弊之后,他心中除了疑惑、羞愧外,竟生出了一丝欣喜。
当他被生存二字逼得麻木、整日提心吊胆时,有一个方方面面都胜过他的夫郎,竟莫名其妙的瞧上了他。
这个事实,他每每想起,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窃喜,心里像是有猫儿在挠,不由就会扬起嘴角。
他甚至还被延年这孩子撞见过一次。
因此,虽然他一直避着赵丰,可脑中的赵夫郎,从未离去。
今日赵丰得将吃食送到城门口,他从昨晚就开始为难,他到底帮不帮?
雪是昨个儿下午停的。
但即便雪停,除非有紧急事务,不然一般人家肯定不会踏上五里沟到县城的路。
路上的积雪完好,今日的路肯定很难走。
犹豫再犹豫,直到给秦锦讲完今日的文章,听到院子里赵丰与宁哥儿的对话,他再也忍不住,对秦锦交代了几句,而后就站在了屋檐下。
他就帮这一次。
这不算什么大事,当时家中就他一个成年男人,他不帮谁帮?
任谁都猜不到他已知晓了赵丰的心思。
于是他就来了。
可没想到,秦东家竟开始与他闲话家常,此话题过于危险了。
他从沉思中回神,见秦劲笑盈盈的望着他,他躲开秦劲的视线,只道:“将宁哥儿安置了还有延年,我得先给他置地娶亲。”
“宁哥儿和延年的婚事都不愁,周哥,你翻了年也才三十四岁,以后你在家里一边教书一边干活,不像是在砖窑那么劳累,再活上五十年肯定没问题。”
“等延年成亲,搬出门口的小屋子,你一个人不嫌冷清么?”
秦劲道。
这话一出,周立又有些失神。
这个问题,他从前的确没想过,他想不了那么远。
但这一个月来,他还真琢磨过此事。
秦东家如此仁善,他视线可以放长远些,若他一直装不知道,那等延年娶亲,他自是要搬到延年家里去,白日里再来秦家上工。
可到了晚上……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想起赵丰。
赵丰性子好,真与赵丰成亲了,那应不会吵嘴。
夜间也会有人与他说话、解闷。
看看,这事儿真真全是他在占便宜,只有利,没有一丝的弊。
可正因为此,他万万不能主动开口,若他主动开口,倒显得是他看上了秦家的舒适日子……
秦劲见周立久不回神,心中顿时有了底儿。
此前秦老头第一次探周立口风时,周立的反应是极短暂的发愣,随后拒绝,秦老头再劝,他就笑着拒绝。
哪跟现在这般,直接失神了两次。
这明显是心里有事。
再联系他今个儿主动送货这一行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但秦劲不能确定周立到底是什么想法。
是慢慢喜欢上赵丰了?
还是无意中知道赵丰对他有意?
而且,赵丰叮嘱过,万不能向周立提此事。
于是,等周立回神后,他直接道:“周哥,你也别打哈哈糊弄我,都是男人,我还不明白吗,毛头小子盼媳妇盼夫郎,等你将宁哥儿延年安置好,你心里头定然也盼。”
“这样,我给你保个媒。”
此言一出,周立吓了一跳,保媒?
秦东家要挑明了?
秦东家有意撮合他与赵丰,现在要为他保媒,那对方必然是赵丰。
怎么办?
他该是什么反应?
是断然拒绝,还是犹犹豫豫的答应?
不过,好端端的,秦东家为何要挑明?此前明明答应了不提。
他六神无主,也不敢去瞧秦劲,只是死死盯着背篓里的吃食。
却只听秦劲又道:“周哥,你为何这般反应?难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我……”
他顿时有些慌乱,他知道啊。
可这事儿怎么解释?
他知道了一直藏着不说,秦东家会不会多想?
正惶惶、难堪时,秦劲的声音又响起:“周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
“我和妙哥儿不能提,我也不知你是何时知晓,但我只想说,人来世上走一遭,不是来承担苦难的。既幸得安宁,何不再进一步,让日子更全乎和美?”
周立愣住。
心中所有情绪全僵住,他抬头去瞧秦劲。
秦东家没有多想……
他放了心。
秦劲一脸诚恳:“周哥,我支持,妙哥儿也支持,这本就是喜事一桩,你不必躲闪。下半生还长,多为自己想想。”
“你……赵、赵夫郎他……”周立又垂下眼,千言聚在心头,却不知该说哪一句。
但秦劲却是舒了口气。
是周立先提赵丰的!
这下子不算他和妙哥儿食言。
他忙问:“周哥,你有什么顾虑?”
周立苦笑:“我给不了他什么,我一无所有。我高攀了……”
“你能在危险之际挡在阿爹跟前,这就够了,你无需给他什么,只要你不凶他,遇见事情有商有量,那就成了。”
原来周立是在自卑。
嗐。
看来他得解释解释什么叫情绪价值了。
所谓饱暖思□□,这话粗俗,但也不假,当人没了生存危机,日日都能吃饱喝足时,那必然会有进一步的需求。
赵丰的需求便是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周立既能读书识字,也知晓农事家事,甭管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周立都能和赵丰唠上几句。
吹灯之后,让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再是赵丰一人,这便够了。
这就是周立能付出的。
不是只有田产、粮食这些看得见的东西才算付出。
而且,周立现在解决了温饱问题,接下来定然也会有情感上的需求。
若是在上辈子,他绝不会劝赵丰、周立再成亲,比成亲有意思的事多了去了。
可此时空又没旁的娱乐——书籍太贵,他都买不起,更别说是周立。
因此,对周立而言,最划算的便是再娶。
秦劲这一番解释可谓是鞭辟入里,周立听得脸通红,但心中的顾虑却是消散不少。
原来他能提供赵丰所需求的情绪,赵丰在这门亲事里也能得利的。
赵丰瞧上他,不是莫名其妙。
“当然,周哥,你若是不愿,那刚才的话咱们俩全都忘掉,我和妙哥儿会为阿爹寻其他的媒茬。今后你和延年、宁哥儿照旧留在家中,我和妙哥儿绝不会因此事就与你生了隔阂。”
“我们家不搞挟恩图报那一套,咱们处了这么久,你也该清楚我的为人。”
秦劲又道。
此事周立必须心甘情愿,免得将来让赵丰受委屈。
他撮合这二人,更多的是为了赵丰,赵丰的感受最重要。
周立闻言立马摇头:“我不觉得受了胁迫。赵夫郎极好,是我自卑,也担心你会觉得我是贪图秦家富贵,因此一直闭口不言。”
他说着便将那日无意中听到赵丰、叶妙对话一事讲了出来。
还有他的心路历程。
当然,那丝牵扯到情爱的窃喜,他埋在了心底。
秦劲了然,原来如此。
他就又问:“周哥,你可厌恶阿爹?”
“万万没有!”
周立眼睛瞬间睁的老大,还下意识伸出右手要发誓。
“那你可愿意与阿爹成亲?”秦劲又问。
“愿、愿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又错开了视线。
“周哥,坚定一些,这样我和妙哥儿才能放心的将阿爹交给你。”秦劲笑道。
此言一出,周立立马扭头看向他,神色坚定:“愿意。”
“既然愿意,那现在就回家去找阿爹,将你的决定告诉他。”
“现在?”周立震惊。
“不是现在,又等何时?周哥你记住,前路不可回头,未来不可预测,你现在得了一刻的幸福,那便是你赚到了。不要有顾虑,享受即可。”
秦劲道。
此言入了周立的耳,彻底打消他心中的犹豫。
是啊,是啊。
未来不可预测,所以不必烦忧,抓住现在的幸福,并享受它!
可他还是犹豫:“延年回家了,你一个人守着摊子……”
“无妨,反正今天没推小车子,用的是扁担、背篓,收摊时我自己一人可以挑回去。”秦劲道。
周立便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他一路小跑,终于在半道追上了周延年,他让周延年回大集上,只说他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办。
周延年一向听话,闻言立马往后走,他就放心回了家。
进了村子,走上通往秦家的那条小道,他远远就看到秦家的烟囱飘起了烟雾,定然是赵丰在灶房做午饭。
他呼了口气,在心中暗暗为自己鼓劲,而后不再有任何犹豫,一鼓作气,直奔院门,又直冲灶房。
灶房里,赵丰正在切白菜。
周立冷不丁的出现在灶房门口,他吓了一跳,差点儿切到手。
周立呼呼喘粗气,但他顾不得歇息,视线锁定赵丰之后,立马道:“赵、呼——呼,赵夫郎,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赵丰:“……”
他傻了。
可不等他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周立呼呼的喘了两下粗气,又快速解释道:“那日我无意中听到你与妙哥儿的对话,但我自觉配不上你,你千好万好,我却无一处是好,真若成婚,是我占尽便宜,而你只有受累的份。因此只能装作不知。”
“今日不想你遭罪,我就帮你送货,可谁知却被秦东家瞧出端倪。既然秦东家察觉,我就认了。他点醒了我,于我而言,能有片刻的幸福,那便是上天开恩,实不该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因此我便回来了。”
“赵夫郎,你还肯与我成婚么?我一无所有,但会珍你重你,必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
“你愿意么?”
一股脑说完,随后周立脑子就放空了,他直直的看着赵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躲了这么久,赵丰也避了这么久,时间能冲淡一切,赵丰会不会已经改了念头?
正忐忑着,可毫无预兆的,赵丰突然双眼盈满泪花,那泪花扑簌簌的往下砸,一串连着一串,他吓了一跳,忙进了灶房。
“赵夫郎,你、你没事吧?若我唐突了你,我向你认错,你别哭,别哭。”
他抓耳挠腮,想递个东西让赵丰擦泪,可他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最终,他扯起袖子递到了赵丰跟前。
他今个儿所穿的袄子是新换的,还算干净……
赵丰抹了把眼睛,瞧着面前灰色的棉袖子,心中一酸,眼眶里又涌出了大串泪珠。
“赵夫郎,是我冒失了,对不住,我该先让秦东家传个话的。”周立慌死了,也颇为懊悔,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做事却如此冲动,真……
他乱糟糟的想法止住。
因为赵丰低头,真在他袖子上抹了下眼睛。
他呆住,愿意与他有这种接触,这是不生气了?
赵丰抬起脸,见他呆呆的瞧着自己,不由脸一红,背过身去:“我是高兴的,你别多想。”
这一个月来,他竭力装作无事。
可面上压得越厉害,他心里就越难受。
就他这么一个人,他女婿不开口,那周立这辈子都瞧不上他。
他活了半辈子,头一次心动,就这么无疾而终,还伴着一丝丝可笑。
太难受了。
但今早上,周立突然帮他送货,他的心情,终于由难受转为了喜悦。
周立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帮他?
可甭管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总归是高兴的。像是幼年时头一次吃到了糖块,他心里甜得厉害。
甜了一上午,可谁知有更大的甜头在等着他。
他本以为无望的事,就这么毫无征兆的降临到他身上,而且,周立还解释得清清楚楚。
是周立自卑,觉得他吃亏,因此只能装没听到。
多贴心,多为他着想,果然是好男人。
不会觉得他在挟恩求报。
也没有厌恶他。
周立是觉得配不上他!
周立是觉得他千好万好!
这事儿跟做梦一样……
听到高兴二字,周立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长长呼了口气,
赵夫郎的心意未改。
“那……咱们何时成亲?”他问道。
此话一出,赵丰不由低了脑袋,脸也更红:“这、这得同妙哥儿还有女婿商议。”
“要不,年前成亲?”
叶妙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灶房门口响起。
赵丰和周立都吓了一跳,忙转身看去,只见不仅叶妙站在门口,连周康宁也在!
赵丰登时想从地上寻个缝钻进去,天爷啊,俩孩子听去了他和周立的对话?
周立也有一瞬的心虚。
不过,这份心虚是因为周康宁。
他想给宁哥儿找个继阿爹,此前一点儿招呼都没和宁哥儿打,现在被宁哥儿抓了个正着……
可谁知周康宁却是一乐:“爹!好好、好样的!”
他爹好厉害!
竟然能得了赵叔的青睐。
从今往后,就多一个人照顾他爹,他也有了阿爹。
他和他爹一定会待赵叔好的!
“成、亲!”他笑着走向赵丰:“叔!叔!成、亲!”
赵丰:“……”
他羞臊得更加厉害。
这时,叶妙也笑眯眯的走过来,一把挽住赵丰的手臂:“阿爹,年前就成婚吧,劲哥定然也是这么想的。”
“太急了吧……而且,年前正是赚钱的好时候。”赵丰犹豫,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哼哼。
“一点儿都不急,你和周哥都认识这么久了,哪里急了?咱不大办,请自家的亲友吃个饭就行了,耽误不了什么活计。”
“赚钱没有阿爹和周哥的终身大事重要。”
叶妙道。
两人都同意了,也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既如此,还拖延什么?先将流程办了,这样两人才能正大光明的同进同出嘛。
冬日漫漫,当然得尽早让周哥给他阿爹暖被窝!
赵丰低声喃喃,想拒绝,却又觉得这话有理。
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当着周康宁的面应下,紧急之下,他转了话题:“你俩不是在炕上编发绳么?怎跑灶房来了?”
“刚才周哥急匆匆的进了院子,脚步声重,我和宁哥儿怕有事,就出来了。”叶妙解释。
结果是喜事!
而且,他阿爹和周立太专注啦,竟没听到他和宁哥儿的脚步声。
不过,听周立的意思,是他劲哥立了大功,待他劲哥回来,他定然要问问具体的经过。
下午,秦劲和周延年回家时,叶妙已经将所有流程都安排好了,只等着秦劲点头。
时间仓促,也不搞下聘请期那一套了,不必找媒婆,叶妙自个儿跑严祥家问了黄历。
不大办,只摆上几桌宴请亲朋好友。
但堂还是要拜的,因此要留出几日的时间置办新衣。
亲事就定在腊月十八。
秦劲没有意见。
他也建议早日成婚。
于是接下来几日,叶妙和秦劲就更忙碌了。
赵丰觉得直接买新衣太贵,正好家中棉布多,他便想自己做。
他年纪大了,也不讲究颜色,谁说喜服喜被必须是大红色?
是新的就成。
不过,想在几日时间里做出两套新棉衣、两床新被褥,只靠他一人,自是不行,叶妙就请了黄春兰过来帮忙。
严小桂知道了,也让自己俩儿媳过来帮忙。
至于秦劲,他要请厨子,还要买喜烛囍字等物件,也颇为忙碌。
腊月十八这日,因为大晋的规矩是黄昏拜堂,于是上午秦劲照常出摊。
中午收摊。
他到家时,安哥儿带着云哥儿来了。
厨子也开始置办晚上的喜宴。
院子里或站、或坐有许多人,村人已经知晓了此事,特意跑来看热闹。
不必迎亲,赵丰和周立直接换上新衣,而后端出瓜子,招待前来道贺、看热闹的村人。
倒是没有异样的视线。
因为周立识字。
若周立只是个泥腿子,那所有人都觉得是周立高攀。
可周立识字,于是缺憾被补上,一下子就与赵丰般配了,无田也不要紧,人家能教书,只这一项,就胜过村中绝大多数男人了。
赵丰瞧着村人的笑脸,心中大定。
不过,就算村人眼神异样,那他也懒得理。
他女婿家中有田地,有生意,村人的看法不能让他们少收一粒粮食,少赚一文钱,在乎作甚?
待到傍晚,谷栋来了,郭员外也遣人过来送礼吃酒。
赵丰与周立拜了天地,之后喜宴开始。
喜宴后,宾客离去,秦家人收拾桌椅碗筷,赵丰换下新衣,也要去收拾,可谁知叶妙却是拉着他,让他去茶水间烧热水。
“阿爹,你是新人,怎能干活?快去洗漱,洗漱之后和周哥入洞房去。”叶妙笑嘻嘻的道。
一句话便让赵丰红了脸。
他一大把年纪了,新什么人,入什么洞房,他对周立动心,只是想寻个说话的伴儿。
他想反驳,可被叶妙推着,只得去了茶水间。
另一边,秦劲倒是没阻拦周立干活,但等赵丰洗漱之后,他立马也催着周立去洗漱。
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080章 全篇赵丰周立
虽然没把叶妙的话当回事, 但真回了屋子,赵丰还是拿出桂花羊油膏仔细涂抹双手。
这东西小小一盒就顶得上一斤猪油。
从前如若不是手干得要裂口子,他绝不会主动涂抹。
之前几天, 他与周立也就是多说几句话,连手都没牵过, 但今晚特殊,周立应该会牵他的手吧……
这么一想,他又从盒子里挖了指甲盖大的一坨, 好让双手更油润些。
他的手粗糙, 上面有不少茧子, 多涂抹一点羊油, 好歹摸着能不那么糙。
想着想着,他脸红了起来。
就在这时, 屋门被推开,周立高大的身子走了进来。
他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周立视线。
莫名的,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自打定下亲事, 他和周立瞧见对方,莫名其妙就会笑。
周立关上房门。
他则是起身从桌前坐到了炕上。
他问:“院子里收拾妥当了吗?”
“妥当了, 刚才小劲打了盆热水回屋了,延年和宁哥儿也洗漱完各自回屋了。”
周立也在炕边坐下。
主要是他洗漱的时间有些久。
昨晚他已经沐浴过了,但刚才秦劲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突然心中惊觉, 既成了夫夫,那夜间自是要做那事。
况且, 赵丰肯定也有这份需求。
所谓情绪价值,哪里是哄上几句就行的, 赵丰在叶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定然没细细体验过那事。
他有责任有义务让赵丰体会人间极致的乐趣。
于是他就打了盆热水端去洗澡间。
洗澡间暖烘烘的,已经提前烧热了,他仔细的将全身擦了一遍,等他再出来,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想来,即便个别地方没有收拾妥当,秦劲也会催着延年和宁哥儿快点儿洗漱回屋,省得他和赵丰束手束脚。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看向身边人,油灯朦胧的光遮去赵丰脸上细小的纹路,只看得见五官的轮廓。
赵丰五官很周正,有些朴实,一看就是那种家里、田里各种活计都擅长的乡下夫郎。
此刻,被他瞧着,赵丰不由将脑袋垂的更低,双手也有些无措的握在一起。
灯光昏黄,虽瞧不见脸颊变红,但心里必然是害羞的。
他不由一笑,抬手抓住了赵丰的手。
赵丰一惊,羞的不由扭过脸去,一、一上来就抓他的手吗?那今晚……
周立一握住赵丰的手,便觉得滑润,他不由将赵丰的手举到眼前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立马钻入鼻中。
他心神一荡,立马握紧了赵丰的手。
之前刚入冬时,秦劲给了延年一盒羊油,让他们父子用来抹手,那羊油是无味的。
东阳县这边不种桂花树,他已记不清上次闻到桂花味儿是何时了。
心中一叹,他摸了下热乎乎的炕,道:“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丰、丰哥儿。”
这一声丰哥儿,他喊的生疏。
但入了赵丰的耳,像是羽毛拂过,让他浑身都颤了一下。
赵丰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将手从周立手中抽出,蹬掉鞋子,脱掉身上的袄子棉裤,就这么一路背着周立掀开被窝躺了进去。
如此害羞,倒在周立意料之中。
周立笑着也褪去身上的外衣,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他摸索着,在被窝里抓住了赵丰的手。
赵丰一动不动。
他就喊了一声:“丰哥儿?”
“嗯。”赵丰用另一手捂住了脸。
周立就一点点的,大手顺着他的手往上,一路来到他肩膀,而后稍稍用力,将他翻到了自己怀中。
赵丰瞬间僵住。
周立却是抱紧他,将他完全钳入自己怀中,一只手在他背上慢慢摩挲着,口里道:“别怕。”
“别怕我,我会轻些的,我和妙哥儿父亲不一样。”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马就让赵丰鼻子酸涩。
没错,他在怕。
对于床间之事,他的回忆除了疼,还有妙哥儿父亲的厌恶。
他是因冲喜入了叶家,一开始妙哥儿父亲卧床不起,后来好了,却不喜他。
他婆子逼着妙哥儿父亲去他屋子里,想让他留个孩子傍身。
既然是被迫,那妙哥儿父亲对他自然粗暴,毫无一丝的温柔和怜惜。
他对那事儿的印象只有疼,很疼。
此次成亲,他一开始真没想过这事,他的本意是夜间多一个说话的人。
脚凉了,能有个暖脚的地儿。
可妙哥儿说什么入洞房,而周立也有这个意思……
想来也是,周立才三十三岁,正值壮年,身子里火气旺。
既然周立想,那他肯定要给。
可记忆中的疼令他惧怕,于是他刚才身子僵住。
但没想到周立竟然知他心思。
就这份体贴,再疼他也能忍。
“你、你做吧。”他小声道。
周立闻言松了口气。
但他却没急着去解赵丰的扣子:“让我抱一会儿。”
这种两颈相交,身子紧贴的紧密,实在是令人怀念,他已记不清上次与人拥抱是什么时候了。
他年幼时,双亲慈爱,对他疼宠得紧,他读书有进步了,干了什么活计,全都能换来双亲的夸赞以及拥抱。
直到十岁后,他大了,不肯再让双亲抱他。
但他心里其实是喜欢这种亲昵的。
后娶了媳妇,虽家境大不如前,但也算夫妻和睦,可谁知两个孩子得了哑病,最终妻离,他也与孩子分散两地。
俩孩子年岁小时,他喜欢抱抱他们。
但宁哥儿是小哥儿,所谓七岁不同席,而且,担忧宁哥儿会觉得他区别对待,于是俩孩子七岁时,他也不再抱他们。
算一算,已过了八九年。
这期间他愈发麻木,脑空空,心空空。
直到来了秦家,尘封的记忆终于冲破桎梏,慢慢解封。
他自嘲一笑,轻声开口:“我幼年时,家境尚可……”
他缓缓说起了从前,以解释他此刻的行为。
赵丰静静听着,赵家父母自幼就重男轻哥儿,他年幼时没享受过这种温情。
但妙哥儿活泼,当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时,妙哥儿爱往他怀里钻,时至今日,也会动不动就挽着他手臂。
他和妙哥儿在叶家虽艰难,可始终相伴。
对比周立,得到又失去,且永不能再回头去抱抱双亲,这种痛苦,实在是令人揪心。
这么想着,他不等周立说完,原本僵在周立怀中的双手就越过周立腰间,紧紧抱住了他。
他将下巴靠在周立肩头,身子往周立怀中挤,想与周立抱得更紧。
他脸贴着周立耳后的皮肤,周立的胳膊牢牢圈着他,大手还在他背上轻轻摩挲。
这种感觉……的确令人安心。
他轻声道:“以后我多抱抱你。”
周立闻言笑,笑得身子微微颤动:“那待会儿,做那事儿时,也要抱着我。”
此言一出,他不由脸发烫。
身子也烫。
而这时,周立的大手来到他肩头,摸索着要去解他小袄的扣子,他不由道:“把灯给吹了……”
点着灯,多羞人。
可谁知周立却道:“熄了灯我看不清……我前面的是,媳妇儿。”
两者身子不一样。
他多年未做过此事,待会儿寻不准地方咋办?
一句话说得赵丰的脸爆红,却不再提熄灯的事。
很快,两人坦诚相见,皮贴着皮,肉贴着肉,从未有过的体验,令赵丰身子烫得厉害,周立身子也滚烫,两具高温这一融,赵丰觉得脑子被烧得有些糊涂。
可谁知很快周立就举起了油灯,掀开被子,要仔细瞧他那处。
他羞死了。
想扯住被子将自己裹住。
周立就放下油灯,将他搂住,在他耳边轻声哄道:“丰哥儿,让我瞧瞧,很快的,天冷,我不会多看。”
说着,手由他心口一路往下。
很快,陌生的愉悦袭击了他。
太陌生了。
活了三十六年,他第一次体验,他有些无措,下意识就抱紧了周立。
周立则像是受了鼓励,一手搂着他,一手继续动作。
愉悦越积越多,他也越来越无措,越来越无力,他软绵绵的挂在周立怀中,这下子脑子是彻底糊涂了。
等周立再说要举起油灯细瞧时,他稀里糊涂答应了。
于是,暖烘烘的被子被掀开,冷气覆盖了他下半部身子,他脑袋埋在被褥里,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
周立没有食言,很快就扯过被子包住他,又像刚才那般,侧躺着将他搂住,大手在他身上捏来揉去:“我看明白了。丰哥儿,别怕,别怕我。”
他脸埋在周立肩头,羞得无法吐出一言,糊涂的脑子,很快又被愉悦占据。
突然,疼痛撕裂这片愉悦,他浑身立马僵住。
周立一动不动,只搂紧了他,口中一迭声的道:“丰哥儿,丰哥儿,是我,是我……”
周立重复着这话,像是念经一般,似乎要将他脑中久远的回忆驱走。
他鼻子酸酸,眼眶发热,从未被男人温柔待过,此刻他下意识想往周立怀中挤,他想与周立贴得更紧。
谁知他这一动,周立口中发出了闷哼,而愉悦则是又找上了他,虽然犹如丝线,但确确实实与疼痛不同。
他一愣。
做这种事真能舒服?
他忍不住又动了几下。
若说刚才的愉悦是丝线,那现在就有手指粗细,还是好几股,连绵不断。
就在此时,周立隐忍中含着些许无奈的声音响起:“丰哥儿,你真真要我的命了。是我动,还是你慢慢寻乐趣?”
……
他的脸立马爆红,抓着周立肩头的手也收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动。”
他刚干了什么……
羞死了!
可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份羞臊了,因为愉悦如同飓风般将他卷起,憋了多年的三十三岁的男人,哪怕刻意放柔了动作,也足以令他这个没什么经验的雏鸟犹如飘在云端。
但他还记着周立刚才的话,不管是躺在炕上,还是坐、趴在周立身上,他都牢牢抱着周立,不肯撒手。
这一举动,令周立心暖暖,心软软。
苍天垂怜,他竟在三十三岁的末尾,又成了家,对方还温柔贤惠,牢记着他矫情的话语。
他仰面躺在炕上,放缓了动作,也搂紧怀中人,唇在赵丰的肩头流连,赵丰双手粗糙,可身上一点都不粗糙。
相比起来,冬日里他有些干裂的唇才显得粗糙。
于是磨蹭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张口舔了几下。
这简单的动作,令怀中人反应巨大。
赵丰竟忍不住在他怀中扭了几下。
他得了趣儿,就慢慢往前,肩头,锁骨,喉结,下巴,最终来到赵丰的唇角。
他不甚熟练的,与赵丰嘴巴相贴。
赵丰口中一直有轻微的哼哼声,哼的久了,就有些渴,当他贴上去时,恰好赵丰张口要舔一下干渴的唇。
于是就舔到了他嘴巴上,湿,却热,他心中一颤,停下了动作,大手捧着赵丰的脸颊,开始与赵丰接吻。
刚才他并非是有意避开亲吻,只是觉得他们双方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好跟小年轻一般口连着口,身连着身。
直接办事就成了。
可没想到赵丰竟令他有这么强的冲动,于是身随心动,他此刻只想搂着人好好亲,密密的亲。
赵丰其实有些愣。他正在云端飘着呢,周立突然停了动作,只追着他的舌头吮吸,吸得他有些懵。
说来惹人发笑,但这的确是他这辈子头一个吻。
他真没想到周立会亲他。
他也就偶尔听村人聊八卦说什么亲嘴的,他没见过,自己也没体验过。
周立亲得突然,他就有些无措。
但很快他就得了乐趣,这、这怎么比做那事儿还舒服……不、是不同的舒服,气息交缠,两人互相吃对方的口水,这分明比那事儿更亲密!
他赵丰竟还能有这种享受?
他仿佛喝醉了一般,沉醉其中,也顾不得被窝外边儿寒气冻人,手臂只管圈着周立的脖子。
恰好这时,周立抱着他翻了个身,两人侧躺,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生疏且笨拙的去追周立的舌,想亲的更深一些。
他这个反应,周立心中颇为高兴,秦劲提到的那个情绪价值,周立觉得自个儿肯定是提供了。
周立自个儿自然也是开心的,是他主动亲的赵丰,他想亲赵丰。
况且,以他的条件,还能在热乎乎的炕上搂着夫郎做这种事,真真是万幸。
感恩老天。
也感恩秦家,感恩赵丰。
这般想着,他就又开始了动作。
这下子刺激就成了双重,赵丰的魂儿都要飞了,他脑中只记得两件事:
抱着周立。
亲周立。
周立则是被他激得一连来了两场,等结束后,是真正的夜已深,而他喉咙冒烟,累得脑袋昏沉。
周立披上衣服起身:“我去打水来,你先躺着。”
他没应答,嗓子实在是太干了。
而周立没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看过来,见他一脸疲倦的躺着,就有些懊恼,先低头亲了亲他,这才道:“是我孟浪了,一次过后就该收住。”
这话说得赵丰不由睁开眼睛。
瞧见周立一脸疼惜,他脸一红,轻声道:“我也舒服的。”
特别舒服。
舒服到他觉得前面三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怕周立不信,他便想要去掀被子,好让周立瞧证据:“把床单都打湿了,明个儿就得洗床单。”
湿了好大一片。
此言一出,周立不由乐了,只觉得他质朴得可爱,不由又亲亲他:“大冬天的,不洗了,洗了还得湿。我待会儿往灶膛里塞把干柴,把炕烧得热一些,一会儿就烘干了。”
“而且,咱明个儿洗床单,小劲、妙哥儿说不定会笑咱们。”
赵丰被他亲的脑子晕乎乎,心里甜死了,只觉得他说得对,特别对,于是没反驳一字,只是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想要去抱他。
“回来再抱,我去打水。”周立轻声道。
他有些不舍的嗯了一声,目送周立下炕出了屋门,他也没收回视线。
两人折腾如此久,茶水间即便温着热水,那也早凉了。
好在前些天秦劲眼馋何家的铁炉子,就买了一个回来,还买了些煤炭。
有了煤炉子,秦家白日里也能一直喝上热水了。
他进了灶房,从煤炉子上拎下大铁壶,先往粗陶大碗里倒了大半碗,而后他端着碗回了屋。
一进屋便看见赵丰眼巴巴的瞧着他,他心中悸动,像是有人猛的在他心脏上揉了一把。
酥,且痒。
他忙笑道:“水来了,往炕边挪挪,我喂你。”
他在炕边坐下,对赵丰伸出了手。
赵丰就慢腾腾的坐起身,披上袄子,靠坐在周立怀中,由周立一点点喂他水喝。
喝了一半,他不肯不再喝了,周立就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让他躺回去,周立转身又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周立端着盆进来了。
将布巾打湿,周立让他上半身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双腿来,而后细细的给他擦拭,他羞得脸又开始红。
做完这事,周立又抱来了干柴,真的又烧了把炕。
火力最猛时,炕有些烫,赵丰只得又穿上衣服,靠墙而坐,他在等周立,周立去洗澡间擦身子去了。
等周立回来时,炕热烘烘的,躺不得,周立就搂着他,让他靠在怀中,手也抓着他的。
但只坐了片刻,周立便拍拍大腿:“你坐上来,我搂着你。”
他有些惊讶,不解的看着周立,周立似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解释道:“你靠在我怀里,只能抱住你的背。你坐过来,咱面对面抱着。”
这解释听得他心中又甜得厉害,他就真的坐在了周立的大腿上,整个人趴在周立怀里。
这姿势不是特别舒服,但他心里欢喜的紧。
身下热乎,身上也热乎,不一会儿,困意开始蔓延。
他记不清他是何时睡着的,当睁开眼,外边天色已经大亮了。
虽然窗纸遮着光,但屋子亮堂堂的,今日定是个好天气。
但他顾不上天气好不好,他心里慌乱,他竟然睡得这么死!
他匆匆坐起身,穿衣下炕,推开屋子,一股冷风吹来,激得他大脑瞬间清醒。但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
他有些恍惚,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堂屋那边有了动静,他看了过去,是周立从堂屋出来了。
周立一瞧见赵丰就笑:“醒了?锅里温的有饭,炉子上也有热水,你先洗把脸。”
“小劲、延年都去大集上了,妙哥儿、宁哥儿在补觉,我刚在给小锦讲文章。”
伴随着这一长串的解释,周立来到了屋门口。
自打他赵丰的亲事定下,叶妙就将锅巴的做法教给了宁哥儿。
今早上,叶妙做小蛋卷,宁哥儿炸锅巴,早饭后,叶妙和宁哥儿回去补觉,秦劲和延年去了大集上。
见赵丰瞧着自己发愣,周立就先他一步进了屋子,而后抓着他的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将房门关上,周立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今早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身上难受不?”
这温柔的声音,温暖的怀抱,瞬间填补了内心的空落,赵丰也伸出双臂抱住了周立,道:“不难受。”
昨晚做完了特别累,但现在他身上不难受。
只是,没想到竟睡了这么久,他无奈道:“待会妙哥儿起了,定然要笑话我。”
“不怕,尽管往我身上推。”周立道。
赵丰闻言笑。
他才不推,笑话就笑话吧,昨晚……昨晚那种体验,今后定然少不了。
他与周立抱了片刻,之后周立回书房继续教学,他则是洗漱,吃饭。
吃到一半,叶妙醒了。
叶妙一醒,立马就跳下炕,急急的出了屋子。
见自家阿爹的房门开着,他就跑了过去,探头看了看,里面没人。
灶房门敞开,他就又往灶房跑。
这下子他找到他阿爹了。
赵丰昨晚虽然劳累,可睡得足,且是发泄之后睡得足,因此,他脸上不但没有疲惫,反而是容光焕发。
叶妙嘿嘿笑了两声:“阿爹!”
赵丰望过去,瞧见他脸上促狭的笑,不由脸红,立马就低下头来。
叶妙心中有了底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搂住他手臂道:“阿爹,周叔昨晚体贴不?”
“……”
赵丰一顿,但还是点头。
“那我就放心啦。阿爹,成亲好不好呀?”叶妙晃着他手臂道。
“……你这孩子,不害臊。”
无法,他只得强行转话题。
“咱们又不是旁人,我也是想知道我和劲哥撮合的这桩亲事到底如何嘛。不过,刚才是我问错了,我应说,和喜欢的好男人成婚,这感觉好不好。”
叶妙笑嘻嘻的道。
赵丰无奈,只得忍着羞臊,顺着他的话道:“好。”
得了想听的答案,叶妙简直是身心皆舒畅,心里高兴得堪比他当初与秦劲成亲。
他的好阿爹,辛劳半生,终于也有人疼了。
“阿爹,那你慢慢吃饭,今日你不用干活,好好歇上一日。”
赵丰一听此话,立马摇头:“不歇了,我吃了饭就和你一道编发绳。”
这都半晌了,做不了豌豆糕和甜甜圈,今日就专注编发绳、发带。
反正饰品也很挣钱。
昨个儿、今个儿都只摆半天的摊,在这种关键时刻,真真损了不少银钱。
而他和周立成亲,也花了不少钱。
虽说是周立出了一半,他女婿出了一半,他自个儿没花什么银子,可周立以及他女婿花出去的银子是实实在在的。
歇不住。
真的歇不住。
一想到此刻大集上的人来车往,他就揪心。
叶妙想了想,就道:“行吧,那就编发绳。”
这个活儿不是特别累,他阿爹能做。
于是,赵丰匆匆吃了饭,刚把碗筷洗刷好,周康宁也醒了,三人就去叶妙的屋子里编发绳。
临近中午,周康宁和叶妙下炕去做午饭,死活不让他进灶房,他只得继续编发绳。
这两人刚把午饭做好,秦劲和周延年就回来了。
今日天好,大集上人多,东西卖得快。
赵丰心里更懊恼了,午饭后,一刻不歇,立马继续编发绳。
秦劲补了会觉,醒来后,向叶妙打探了一下赵丰的情况,之后也放了心。
这门亲事是和他和妙哥儿撮合的,赵丰、周立二人过得好,那他们夫夫才不算乱点鸳鸯谱。
说完正事,秦劲也开始编发绳。
其实他只记住了三种编法,好在这个时空,这三种编法都没有。
而他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上辈子时为了振兴自家书店的生意,刷了无数的短视频,好向同行取经。
结果,经没取到,他先穿越了。
好在那些短视频不是白刷的,保罗万象,足够他谋生甚至是一点点积攒家业。
当他在家时,周康宁和赵丰不会过来,屋子里只有他和叶妙,冬日天短,很快,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去,他就点上了油灯。
脑袋垂了太久,有些酸。
他让叶妙给他揉揉。
当然,他也得给叶妙揉揉,小夫郎这个冬日痴迷发绳发带的大业,脑袋比他垂得更久,每日睡前,他都会给小夫郎好好揉揉颈肩。
“妙哥儿,可想好给郭二哥送什么开店贺礼了吗?”
他趴在炕上,一边享受小夫郎的服侍,一边问。
昨个儿郭员外遣了他的大孙子郭信锄前来送贺礼,郭信锄给秦劲带了话,他二叔郭厚的茶馆大年初一正式开业,郭厚不要秦劲送实物贺礼,郭厚要秦劲送故事。
这主意是秦劲出的,所以,他理应送一份足以载入正册的好故事。
秦劲听了此话,只觉得头疼。
上辈子时他只会看小说,他哪里会编故事?
于是他就拉上叶妙,让叶妙一起想。
此刻叶妙听了这话,道:“没想,今日没空想,反正离开业还早,接下来咱慢慢想,不急。”
今天可是他阿爹婚后第一日诶,他只关注他阿爹去了,哪有空琢磨这个。
况且,论见识,他远不如他劲哥。
这话听得秦劲苦笑。
好难。
夫夫俩互相给对方揉完了,叶妙下炕去做饭。
秦劲就继续编发绳。
晚饭后,秦劲与叶妙简单洗漱一番,而后早早上炕。
上炕之后,他们只亲亲,不干旁的,做那事太消耗精力了,这个月,夫夫俩主打一个清心寡欲,只睡素觉,不开荤。
但赵丰和周立忍不住。
两人都是禁欲多年,一朝尝到了甜头,这怎么忍得住。
今日午饭后,赵丰回房间编发绳。
秦锦在隔壁老院吃午饭,午饭后需得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午才能有充足的精力读书。
于是课前这个时间,周立就一直抱着赵丰,让赵丰坐他怀里编发绳。
赵丰一开始扭捏,不肯坐,被他在耳边哄了几句,就答应了。
心中也想开了。
这片刻的空闲两人都要黏糊一会儿,更别说是晚间了。
待周延年、周康宁各自回房,周立就从里面锁上屋门,而后上炕。
昨晚油灯燃了许久,太费油了,今个儿他们早早吹熄了油灯,屋子里一黑,周立就搂着人亲了起来,半点都没拖延。
凌晨就得起来做吃食,这春宵一刻,珍贵得真堪比千金,浪费片刻就是犯罪!
他含着赵丰的舌,又咬又吸,一边亲还一边往赵丰身上揉。
赵丰挂在周立身上,扭来扭去,嘴巴也热情的回应着。
只一晚,他就没了一开始的羞涩。
按照周立今日中午所说,都这个年纪了,还羞什么?有那个功夫,不如用来办事,他们前边已经蹉跎三十多年了,还能再享受多少年?
腊月活儿重,一家子都忙着挣钱。
至于平日里,只有天气不好无法摆摊时他们能放纵,余下的日子,他们必须克制。
凌晨就得起床做吃食,前一晚不休息好,身子真的扛不住。
所以,掰着手指数一数,一年到头,他们竟是没什么机会痛痛快快的做上几次。
这话赵丰听得鼻酸酸,心酸酸。
可不是,他马上都要三十七岁了,半截身子入土了才尝到身为夫郎该有的甜头,已经迟了这么些年,还顾忌什么?
活在这一刻。
那就享受这一刻。
因此,他此刻一点儿都不扭捏,在周立身上扭来蹭去。
等真的身子相连了,周立动得有些累了,他就自个儿扶着周立,自己扭,自己找角度,自己寻乐趣。
屋子里无光,他大胆极了。
而这时,周立捧着他的脸,亲着他的舌,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这份轻柔,落在他心间,令他满足的只想哼哼。
再加上身子上的舒服,真真比做神仙都快活。
于是,一场做完,床单又湿了一大片。
这下子,他终于有些羞臊。
但周立只是搂着他亲了一会儿,而后让他先睡,凌晨就得起,太劳累了,善后的事由周立来。
他身心皆满足,真就放任自己沉入梦中。
等凌晨醒来时,周立搂着他,他趴在周立怀中,下半部身子干燥,没有一丝的不适,而且昨晚床单湿了的地方已经干了。
他偷偷笑了一下,而后想要起身。
但周立搂他搂得紧,尽管他放轻了动作,还是将周立惊醒了。
周立一醒,下意识又把他搂进怀里,皮贴着皮,肉贴着肉,身子完全契合,他不由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宁静。
嫁给良人,真好。
做夫郎,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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