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宋礼 他是如此贴心周全,像是关爱一个……
黑夜, 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夜晚面临无处不在,随时会出现的敌人,提起所有精神都不够。
黑暗中, 一人瞪大眼睛,入目是一片漆黑,搜罗不到一点有效信息,唯有耳朵在黑夜中捕捉到细微动静。
凭借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 他果断解决掉摸上来的敌人。
这是今夜第十波进攻。
不敢放松警惕,迅速绕到山腰另一边巡查一圈,发现那些人短时间内确实不会再发动偷袭, 他才决定返回栖身之所。
一点点微弱的火苗, 照亮不到几平米宽大的山洞。
抬脚迈进来,看到洞里坐着的人, 两个人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
嫌弃。
真的超嫌弃。
纪纶没法不嫌弃。
他们沦落到这个边境山洞苟且偷生怪谁?
还不是宋礼的锅。
就算事发突然, 宋礼也是无辜躺枪,至少至少, 他不该被连累来受这番罪。
宋礼也这副表情就是他不讲理了。
幽幽长叹一声, 思及早晨那会的境遇, 纪纶犹有余悸。
大概被他感染, 宋礼在旁也叹了声气。
却不是和他一样无可奈何, 感慨世事无常, 他也有今天的叹。
宋礼是气愤到一个爆发点, 必须吐出来的气。
前一天他还是宋王城尊贵无比的临时城主, 为了做好这个城主, 他甚至不顾母亲反对,亲自来边境城市慰问士兵,参与作战。
这些家伙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贪污腐败, 克扣军饷,倒卖军需物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还真有。
怕他抓到把柄处置他们,他们准备扣住他作为人质!
宋礼当时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幸亏纪纶探访到这地的时候,发现人员调动不对劲,抢了匹马就跑来提醒他。
可惜还是太迟,四周都是他们的人,他和纪纶单枪匹马,只能先选择战略性撤退。
等逃出来,他磨刀霍霍准备把那些家伙宰了一雪前耻,又发现自己高兴太早。
茫茫荒野,他们俩人一匹马,怎么回去不知道先不说,不远处,一个邻国的尖兵小队正向他们模过来。
宋礼那口老血当即吐了出来。
玛德他算是明白了,这些家伙真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事!
里应外合,通敌卖国他们都做!
他就说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们宋王城边境不得安宁,从年前新阳夜袭后,邻国的小股作乱就没停止过。
人家战国和汉王城没有城主在,边境都稳得一批。
一边他又心有戚戚想到,难怪华雄蓝兰被指控卖国贼时,王城众人一点不意外。
敢情都是他们做过的事!
用自己做过的坏事陷害别人,他们当然熟悉。
宋礼越想心里越酸涩。
洞口,纪纶眼睛也酸涩无比。
纯粹熬的。
从昨天带着宋礼一路逃命,他们是森林也闯过,沼泽地也趟过。
慢慢已过了邻国边境线,这支尖兵小队还是紧咬着他们不放。
这是跟他们有多仇多大怨,才能这么坚持不懈?
真的累了。
纪纶闭上眼睛,缩在大石之后缓缓呼吸。
每解决掉一波敌军,他都能得到一阵短暂的休息时间。
可惜这个间隙越来越短,从半小时到十分钟,对方耐心消耗逐渐殆尽,也不知道他和宋礼还能撑多久。
援军……又是什么时候到呢。
两个小时过去,宋礼和他先后出去几次守住关卡。
眼看夜色渐淡,而天色渐明,俩人不再轮番休息,吃掉最后一点食物,各自检查随身携带的东西。
稍息,俩人脸色俱一沉。
天一亮,这个地方肯定要迎来一次大战。
要么敌军打上来,要么他们突围出去
他们的胜算取决于他们的物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的援军就不指望了。
而他们的物资……所剩无几到没有。
纪纶摸出一柄军刀,这是来救宋礼前,他按惯例带上的防身用物。
经过昨天一个白天和黑夜的有效使用,现在已经不成样子。
纪纶嫌弃地扔到一边。
杀不了敌的破刀不是好刀,还好他还带了个违规用品,一把漂亮的左轮手.枪。
这是前几天顾容与提醒他王城民风彪悍,以防万一要他带上的
万万没想到真能排上用场。
纪纶摩挲着唯二的两颗子弹,骤然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你看什么?”
宋礼梗着脖子反问:“你又看什么?”
纪纶一噎,语气强硬几分:“别想打我的主意。”
宋礼也有配枪,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故意多看了几眼,顺便恶劣地冷哼一声:“哼,吝啬,贫民就是贫民……”
他嘴里嘀嘀咕咕,无非是那一套大少爷的抱怨。
看着又成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宋礼。
纪纶掂量着两颗小小的金属物,低眸无言。
“山上的人听着!……”
通过大喇叭放大的叽里呱啦声传到半山腰,当即得到宋礼一句点评。
“什么小破国,连通用语都不会说。”
纪纶忍不住白他眼,现在是他自恃大国上民,说这些的时候吗。
人家在招揽他欸,说是投降不杀,还会好好礼待他呢!
当然,信这番话的前提是忽略后面那一长串恶毒凶狠的威胁诅咒。
这些人想活捉他们,早几十个小时前就该说了,现在说这些,不过是想放松他们的警惕,声东击西。
想到这一天一夜双方僵持不下,彼此都留下痛苦不堪的记忆,纪纶往下瞥一眼,不爽啧了声,“你说他们抓到我们,会把我们大卸八块吗?”
宋礼抚摸着他的装甲手腕,在洞口喃喃:“我绝不会受此侮辱。”
“什么?”纪纶回头一副听劈叉的样子。
他都听到了什么玩意?
宋礼看了他眼,扭头无言,只有嘴抿得紧。
纪纶才发现这人也生了一副风流的好相貌,和宋如风不愧是兄弟。
摸出珍藏的两颗子弹,纪纶低头轻笑了声。
宋礼方才真的误会了,以为他是那个意思。
这两颗子弹,他一颗也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也许宋礼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经让他随时有战死战场的觉悟。
可他怎么甘心呢?
父母亲人都还在首都等他回来,他怎么忍心丢下他们赴死?
他狠狠心可以像英雄一样牺牲,可他死了,他们在首都怎么活下去。
纪纶想到这,心里就疼痛难安。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活着。
他不能死。
深深凝望宋礼几眼,将这副模样记在心里,纪纶走向下山的路。
他是真诧异,宋礼竟有如此觉悟。
只可惜,陪在他生命最后一段路的人,并非真英雄。
“混蛋!!”扭头发现他不见人影,宋礼飞快追出来,“你去哪!给我回来!”
底下的人发现他们动静,炮火不要钱似投过来。
顶着炮火,宋礼也要给他一拳,纪纶挡下来,又被他撞进一边草丛。
“你疯了!”
“你才疯了!”
前几天才在军舰上说过的话,再度上演,只不过这次是宋礼怀疑他疯了。
他竟然想跟敌人投降!
纪纶心想你才发现我的打算吗,宋礼大吼道,“你敢!”
纪纶撸起袖子就准备撂倒他证明,突然消失的炮火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俩人顾不上扭打,连忙躲着飞散的碎石跑开,寻到一块高处看下面的情况。
一道好听又铿锵有力的声音,比他们的视线还要快地传到耳边:
“上面的人,你们是宋礼和纪纶阁下吗,你们安全了!”
纪纶怔忡一瞬,转头看宋礼,俩人都不可置信。
他们都做好最坏打算了,现在告诉他们,他们有救了?
救他们的人……还是莱卡泽奈,那个帝国四皇子?
纪纶沉思托下巴:“他已经迫不及待来跟你哥提亲了吗?”
宋礼:“……滚!”
想到这门亲事他就烦,纪纶还敢提。
专戳他肺管子是吧。
山下的人制服那队尖兵小队,以为他们没听清,挥动旗帜打旗语。
两排分立的皇家士兵之间,莱卡泽奈高大挺拔的身影分外惹眼。
半个小时过去,山上还是没有人下来的动静。
一个随从官上前,和莱卡泽奈说了什么,莱卡泽奈戴着白手套的手打了个手势。
注意到他的动作,纪纶在大石后眼皮一跳,“他认真的吗?”
宋礼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对底下被砍头的俘虏惨叫声置若罔闻,反而没头没脑问起纪纶,“诶,顾容与当时跟你求婚,你为什么拒绝啊?”
真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呗。
王城这么封闭的环境,都挡不住他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纪纶原想敷衍过去,宋礼眼神却执拗。
他大概不是想从他这得到一个答案,而是试图借此了解莱卡泽奈那种人的想法。
莱卡泽奈和顾容与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人。
宋礼不想做个糊涂鬼。
纪纶跟他患难与共这一天一夜,到底存了几分自己人的情分,想了想,不介意跟他说心里话。
“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觉得……他能容忍我的放肆,容忍不了我的信仰。”
纪纶自嘲一笑,“当然,我这种人谈信仰确实听着可笑。”
宋礼也确实笑出声嘲笑了他。
他不知道什么信仰不信仰的。
可这个词听着就挺高尚伟大。
纪纶要真是那样的人,刚才就应该像他一样准备壮烈牺牲,而不是宁愿做个任人欺辱的俘虏也要苟活下去。
“我瞧不起你,”宋礼一副瞧他懦夫的模样,紧接着别过脸去,别别扭扭来一句,“不过你这人还不错就是……”
纪纶顿时满脸恶寒。
谁要他这种肯定啊!
宋礼已看不见他用脸骂人的表情,留下一个背影给他,直奔山下。
这下换纪纶拼命拦着他下山了。
宋礼不容他阻止的坚定语气,“我是华龙国未来的城主,他敢拿我怎么样。”
纪纶:“……”你是城主你厉害。
被追杀得跟狗熊一样的人是谁啊!
拿不准这形势,他只能远远缀在宋礼后头跟下来。
越到山脚下,离塔尼亚那些人越近,他心里越慌。
警铃在脑海疯狂作响。
这不是什么玄乎的直觉作祟。
就像他在宋王城经过仔细谨慎的观察,发觉边境守卫的小动作,才能千钧一发救走宋礼。
一切都是出于理性的怀疑。
冒险提醒宋礼,倒是他担心顾容与这个督军会受牵连,感性了一回。
至于宋礼聪明吗?
他智商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他走哪都是用鼻孔看人,从不用在乎周围的人和环境。
这样的人,被人背后敲一记闷棍都不晓得怎么挨打的。
自然他也懒得思考,为什么本该在归国途中的莱卡泽奈出现在这,宋王城为什么迟迟无人来救援。
宋礼只自信,他身份摆在这,谁敢对他不敬。
当然前提要抛除那些没脑子的家伙。
吃了这一天一夜的苦,方才又等了半个小时,已到了他的极限。
不管莱卡泽奈有什么阴谋,他今天都要堂堂正正走下去。
跨过地上俘虏的尸体,他径直走到莱卡泽奈面前。
一米八面对一米九几的身高,他稍微气势落了下风,必须昂着头说话。
“今天你出手相助,我们宋王城定然有重谢,不过你别以为那门婚事就能作数,没有我同意,谁也别想利用我们宋王城的人!”
莱卡泽奈狭长锐利的蓝眸,微微俯视着他,忽的启唇一笑,“是吗。”
这一笑,英俊威严的面容徒添魅惑。
落在后头没过来的纪纶远远看到,全身一激灵,只听宋礼扭头喊他,“纪纶!!”
跑,快跑!!
…
花了半小时,莱卡泽奈上山看了眼两个倒霉家伙自建的临时营地。
他良好的侧写天赋让他能比旁人更清楚意识到,这两个人在荒山上度过了怎样艰难的一段时间。
不断的围追捕猎,不断的袭击攻打,在重重包围下,依然不曾丧失斗志,坚守到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弹尽粮绝,走到绝境,他们还会在这里守下去。
谁要你夸我们坚强啊!
被绑了手脚,只能坐在地上的宋礼怒目而视,学着纪纶用脸骂人。
他的嘴刚才就被堵了,因为骂人的词汇过于丰富,让精通华龙语的四皇子额筋一跳。
莱卡泽奈经过他身边,视若无睹吩咐随从官,“把他送上我的车。”
宋礼挣扎得更厉害了。
“殿下,”追逐纪纶而去的副官返回先行了个礼,“那位阁下抢了我们一辆车,已步向那死亡之地,是否还需要继续追捕?”
顿了顿,副官继续道,“就算他能活着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也起不了如何作用,他改变不了任何人。”
“不,”莱卡泽奈平淡又冰冷的音色,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我们那位同伙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找到他。”
极目远眺那黄尘漫天的天际,Alpha面上神色和煦,柔意却未达眼底。
“谁知道,那些柔软无用的东西会不会让一个理智的人感情用事呢,我们总要顾虑到这些意外。”
他是如此贴心周全,像是关爱一个情人。
副官应声领命而去。
第92章 金新月 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容貌,甚至……
男人已快忘记, 他在这片荒漠中走了多久。
太阳升起又落下,永远不变的是头顶那一轮月亮。
白天它是若隐若现藏在灰蒙蒙的云层之后,入夜它便肆无忌惮显出一弯凌厉的金钩身形, 散发冷光。
夜,似乎更冷了。
男人只着一件薄衣,脚上的鞋子早在刚踏入这片土地之时就被人抢走,为数不多的食物与水也已消耗殆尽。
他感觉自己是全凭着一口气走到现在, 而尽头……还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他已经像个活死人,瘦骨嶙峋, 皮肤皲裂。
浑身上下, 再看不出分毫曾经文明人的模样。
他还不想死去。
文明社会浸染出来的教养褪去,便是生存的野兽本能浮现。
拼着最后一口气, 闭眼倒下前, 他捕捉到黑夜的天边一缕幽光,竭尽全力爬过去。
原来那是一堆温暖的篝火。
有火就有人气。
纵然还是荒草黄沙, 周边却有残壁断垣遍布, 而有人, 他就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男人没有贸然上前, 往日血淋淋的教训早迫使他将谨慎刻在骨子里。
他停在火光能照及的边缘外, 注意到数道来自人的视线打量隐匿于黑暗的残壁断垣中, 只有一人静静独坐于篝火边。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年轻, 清秀, 像个少年。
一旁枯树斜斜投下旁迤横出的树影,光秃秃的枝桠上竟然停留了一只乌鸦,没有被人捕去。
男人咽了咽干涸的嗓子。
这个少年看着很不一样。
他裹着一身灰扑扑的深灰斗篷, 兜帽下过长的刘海遮挡了半双微敛的黑眸。
冷峻疏离的气息似乎和这险峻的环境融为一体,身上却又有另一种男人不懂的东西。
那很违和。
男人警惕地不敢靠近,选择另一条路绕开火堆融入黑暗。
火边的少年连抬眸看他一眼都未曾,还是手臂搭着膝盖的姿势,背影清癯而孤寂。
此后几天,男人发现,少年好像一直维持现状不曾变过。
白天他出去觅食,少年守着只剩下点点火星的火堆。
傍晚他如其他人一样回到这里,少年还是坐在那个同样的位置,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很奇怪的人。
男人心里升起这个疑惑。
但……那和他没有关系,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任何人事。
等他注意到少年的奇怪,心里已被另一种念头占据。
行动比想法更快。
他扑过去,面庞扭曲得穷凶极恶。
篝火旁,少年还是背坐向他们,他们除了能看到背影,就是一只白皙手背和一截削瘦下巴。
红色火舌喷发,似乎随时会燃伤那细腻的肌肤。
男人留意到,没有任何怜悯可惜之心。
今天他又没找到食物,为了得到活下去的资源,他要杀了他!
“嚯喔!”接二连三的长啸口哨,变故骤生。
四面八方扑出的人影宛如饿鬼,顷刻将男人制服,压倒。
一个少了只耳朵的男人站在高处发疯似大笑。
男人拼命挣扎,哀嚎求饶,“放了我!我有钱!我什么都有!都给你们!”
暴行并未有丝毫停滞。
只有一只耳男人笑声停了下,俯下身对男人道,“以前有多少东西,到了这里都没用,对啦,还没有恭喜你,欢、迎、来、到……这片被神抛弃的土地!!”
男人惊惧的瞳孔睁大到极致。
“哈!”一只耳男人快活地一脚踩下来,浑然不管踩到什么血液肉块。
无视地上半死的家伙,他的视线只紧紧锁定一个方向。
火边的少年起身站了起来。
他摘下斗篷帽,抬眼望了他们这边一眼。
发丝墨黑,面色苍白,是和他们一样营养不足的清瘦面容,却不似他们一样没有精气神。
淡墨色的眸子透亮坚毅。
凑近了他身边,是能闻到一股心旷神怡的冷香的。
这还不是最奇妙的。
抬步行动间,少年原本裹得紧紧的斗篷下素白劲装若隐若现,白色荧光点点飞扬,慢慢浮现全身,整个人仿佛被柔光笼罩。
在这徒有美好名字,实则是罪恶与杀戮之地的金新月,这副场景实在美丽又违和得不像话。
一只耳男人不爽地啧了声。
他讨厌这个眼神,还有任何美丽的东西,那是金新月之外的地方才会有的东西。
幸好,这个家伙待不久。
他终于要离开了。
他又可以重拾快乐。
帮助生面孔尽快适应这里的快乐!
每年春夏交替之际,外面的世界万物繁荣,土地完全被污染的金新月也会迎来她的新生命。
流犯,战争难民,被抛弃的可怜虫……大量新鲜血液涌入。
这时候,也是他们这些本地人的快乐捕猎季。
可惜,今年的好日子全被人打搅了。
高兴不到一刻钟的一只耳狠狠骂出几句脏话。
少年在的这段日子,他的乐趣骤减。
脚下这个家伙要不是他自己主动袭击,他也找不到机会动手。
那个会发光的家伙脾气可不好。
四周的“生面孔”聚集在这,全是因为他。
而有他在的地方,他不允许秩序被破坏。
一只耳等人遗憾蹲守良久,也只等到这一条漏网之鱼。
再等下去已没有意义。
“生面孔”们得到喘息时间,慢慢摸清了这里的游戏规则。
崩溃、绝望和被黑暗笼罩的窒息痛苦,被身边人背叛的自相残杀没有上演。
他们漠然看着少年离开,走向黑暗,心里只是有一点遗憾。
那光还是挺好看的。
每天晚上回来看到,总感觉身上也暖和起来。
少年这一走,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
金新月的夜晚可真冷啊。
枯树上的乌鸦瞬间被捕住分食。
……
纪纶拢了拢斗篷,抬眼望见漫无边际的黑暗,幽幽一叹。
这就是占地面积十万平方公里,常驻人口据说有上百万的金新月。
一个人间地狱,一个犯罪之都。
在这里,什么人性道德和法则都不再存在,抢劫偷窃犯罪,毫无顾忌杀人,到处充斥着罪恶与死亡的气息。
更没有什么善恶之分。
为了存活,用尽一切手段抢夺别人都是合法的。
这里的法则就是杀人或者被杀。
哪怕是强者,为了不被别人杀死,也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每天担惊受怕,才能在这个混乱无序的地界活下去。
自踏入这里,他从看到当街杀人强.奸的震惊错愕,恶心欲呕,到麻木习以为常。
他开始有意识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被同化。
不知道哪一天起,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命,他会毫不犹豫出手重创所有来袭者,不顾对方是被欺负得丝缕不挂的女人,还是不到一米高的孩子。
这些在外面世界看来,柔弱无比的生物,在金新月是比毒蛇还要难缠的危险存在。
他记得自己一次重伤就是一个孩子给他留下的。
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趁他俯下身子给他食物时,又准又快地给了他一刀。
自此腹部留下一指宽,五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从那以后,黑暗猜疑链也深深刻入他脑海里。
他不敢再对任何人大意,不管对方是做出的可怜伪装,还是真的需要帮助。
乌师偃赠送给他的新型装甲,他时刻不敢离身,永远是启动状态。
幸好这种新型装甲可以自行控制维持所需的能量消耗,带给他的负担不重。
而且并非铠甲形式,而是普通衣物的装甲外形,大大增加了他的外表迷惑性。
一旦有不识趣的误以为他是普通人,他总能出其不意做出反击。
唯一不太好的,是这能量凝聚出来的劲装素白不染尘埃,看着就不是普通东西,他只能用灰扑扑的斗篷遮掩全身。
也许这副不轻易的模样确实很容易迷惑人,那天他拖着失血过多的身体,停在那堵残墙枯树下休息。
一只耳男人鬼鬼祟祟摸过来,被他立时的警醒惊到,颇为失望嘀咕,“原来还没死啊。”
他血气不足,又长期提心吊胆,登时被激怒恼,“死了你就可以动了吗!”
一只耳目光从他身上朴素无华的衣服,移到不远处的火堆,摇摇头遗憾叹道,“没有财物,尸体不也可以留着当柴火烧嘛。”
纪纶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他要真的是死人一个了。
他的用处,要么是食物,要么是燃烧物。
为了得到一个安全的养伤环境,他毫不犹豫打倒一只耳。
能击败一只耳并不奇怪,这些日子他早就发现,装甲在华龙国是奢侈品,那在金新月就是顶级稀有物。
金新月说是流浪尖兵的聚集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尖兵。
大部分还是普通人。
而有实力有装甲的尖兵,早被金新月中央区域的那些佣兵团组织招揽。
一只耳这样的人,不过是只敢在边缘地区欺负新人的垃圾罢了。
发现自己不敌他后,一只耳果断跟他投降。
顾虑到周边“老人”或多或少都跟一只耳有关系,纪纶没有杀他。
垃圾虽然能扫走,数量过多就会变成麻烦之源。
那些人害怕他的新型装甲,暂时也不敢再出手。
他们暂且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待下来。
只是不时,那些人看向他的眼里写满赤.裸.裸的嫉妒,还有对外面世界的无比憎恨与厌恶。
一开始,他自然有反感不适,慢慢他诡异理解起他们的心情。
外面世界的人如此软弱无能,却沐浴在阳光下,每天衣食无忧,接受教育。
不必担心明天的下一顿在哪,不用拼尽全力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他们这些人却只能存活于黑暗,在极度荒凉恶劣的环境,为了活下去,拼了命抢夺一块发霉的面包。
纪纶踏入这样的地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记得慌不择路下,撞入无比的黑暗。
他明明有刻意去记住自己到这里的时日,记得他逃脱塔尼亚的追捕到此地不足半月。
那时还是冬季。
一晃眼,怎么残墙那些人就说外面的世界入夏了呢。
……
酒馆。
无数张亢奋的面孔,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口。
纪纶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和他们不一样。
不管他如何伪饰,被环境同化,他长在和平安全的环境下十几年,他有家人,有目标,有理想。
只要这些东西存在于他心中,他绝做不到像这些人一样,眼里只有兽性。
径直走到柜台前,他甩下一张卡,“两件事。”
柜台里的老人看着平凡不起眼,却掌握着金新月最大的情报系统。
一个问题一口价。
要价是高,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感谢靳恩的大方赞助。
让他有资本雇人保护自己离开金新月。
度过捕猎季,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们的赏金猎人网站是双向选择,对于有些组织,就算你出价很高,也要看他们心情接单。”
看在他出手大方,老人不仅给他提供了几个厉害的佣兵团选择,顺道还给他讲明了金新月的局势。
总的来说,盘踞的势力错综复杂,但不管哪块地盘的老大是谁,他只要记得三个人。
第一位毫无疑问是这块土地的无冕之王,金新月的暗夜皇帝。
围绕在那个男人身边建立起来的组织,堪比一个小型国家的实力,甚至有人评估他们的战斗力比肩某些大国。
“Predator……”
捕食者的意思,还是食物链顶端的顶级掠食者。
纪纶思量着,一个雇佣兵军团再厉害也只是个组织,除非这个组织已经变味。
目前他这种小人物进不入他们的眼帘,他倒是不用在意捕食者首领是何厉害的人物。
情报贩子说他们这个酒馆只是金三角一块小地界,在这里有一个恶名昭彰的□□,龙组。
很少人用党派来形容一个□□势力。
□□,怕不是饿党,全部吃着出场……
纪纶脑子发散思维了一下,回归正题,“这个人呢?”
欺诈师也出自金新月。
可这样的人物,在酒馆老板这都没被列入前三。
反而是一个无名无姓,只有代号的男人被单独列出来,要他注意。
“他实力确实无可比拟的强,”老板说道,“但我不觉得你的赏金能打动他。”
“他从三年前出现,就一直是孤身行走世间的姿态,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容貌甚至姓名。很多势力和组织都想招揽他,但我们至今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人出现,因此我们叫他独行者。”
“这几年,他不曾主动对任何人出手过,但只有动手,没有不赢的。有一年,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帮派头领,联合十几个势力的打手尖兵想杀死他……”
结局显而易见。
“怎么样,选好了吗?”
纪纶轻轻咋舌一下,已有决定,“就他了。”
第93章 捕猎令 他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怔怔仰望……
“你不跟我换嘛?”
听着稚嫩的童言, 看着眼前不到他腰高的小豆丁,纪纶良久默然。
这叫什么。
人间修罗场一样的金新月,跑出来个傻白甜!?
用大把宝石换几块饼和面包, 人干事!?
就算金新月物资有限,物价和外界不一样,也不至于异化到一颗宝石换两块面包的程度。
眼前的孩子不仅这么做了,发现他被吸引驻足, 全程旁观他们的交易,哒哒跑来问他要不要交换。
那些占了巨大便宜的家伙们,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迎着他们凶神恶煞的灼灼目光, 纪纶不禁深吸口气。
要命。
在他要被这人均带恶人的环境刺激得自闭的时候, 为什么会跑出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家大人呢,真没人管管这个败家子吗!
这不是在动摇他的良心吗!
不, 他还没落魄到这份上, 犯不着去欺骗一个无知的孩子。
而且他有靳恩的友情资助,现在是有、钱、人!
“食物很贵, 但宝石能换到更多食物, 那是不一样的价格。”被刺激得还没缓过气来, 话已顺溜说出。
孩子仰头用迷茫的大眼睛看着他。
纪纶破罐子干脆破摔到底, “你需要很多食物的话, 可以先将宝石送去那些典当铺换成钱, 到黑市上能买到比现在更多的食物。你现在这样交换是吃亏了。”
背后的人眼里瞬间燃起一堆怒火。
小孩……小孩还是茫然懵懂的眼神, 两眼甚至变成蚊香圈, 呆呆道, “可是我现在就饿了……”
这还真是个傻子哦不,小天真出来仗义散家财啊。
不是陷阱。
纪纶转身毫不犹豫离开,端的是冷酷无情。
社会险恶, 金新月尤甚!
他言尽于此,绝不能多管闲事。
然而——
他想的美好,世事却难料。
他刚摆脱尾随者,赶到会面地点,一个一模一样长相的孩子在那抛着宝石玩。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纪纶眼皮一跳,似乎理解了什么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不会就是……”
他要接头的人。
and接下他雇佣任务的□□,龙组!
“我叫天童,不叫龙组。”圆润胖嘟嘟的小男孩有点不高兴,但还算礼貌地指正他的称呼。
纪纶牙忒疼,还得耐心问清楚情况,“但,是你接下了我指定给龙组的任务吧?”
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孩子在此时此地,带着指定的相认信物,一只小狮子玩偶出现。
纪纶愤怒摔掉同款小狮子。
天童满脸做了坏事心虚的模样,连遮掩都不会,“羲和、大年……他们没时间……”
他是偷摸跑出来的。
纪纶了然。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投诉,换人。
金新月的佣兵团这么多,还能在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小孩一把抱住转身欲走的他:“我不可以吗!我也很厉害的!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纪纶腰上仿佛坠了千斤重,“不行,我不雇佣童工!”
“不!!!”
地上顿时了多了个满地打滚,撒泼耍赖的熊孩子。
纪纶:“………”
救命——
为什么金新月都有熊孩子!!!
他的耳朵!
孩子特有的高分贝嚎叫仿佛能冲破云霄,直把不少人吸引过来。
纪纶十分无奈将人拖到隐蔽处,“你走吧,雇佣是不可能雇佣你的,就当我认栽,定金给你买东西吃了。”
小孩扒着手指算了一笔账。
是用现在得到的定金去买吃的好,还是继续完成这个任务,拿到更多的钱,买更多吃的……
纪纶不等他想明白,冷着脸走到巷子口。
身后,以为会说出更多赖皮话的天童,一开口就让他止了步。
“你不是要人保护你吗?外面这么多准备杀死你的坏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
赌场。
一群正在兴头上的亡命之徒疯狂为自己的下注呐喊。
结果出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庄家笑看赌狗愁。
忽然,一声突兀而兴奋的喊声:“天哪,我要发了!!”
酒馆。
“好消息!好消息!”
“嚷什么嚷,大人在这玩不知道吗!”
下一刻,被打扰“雅兴”的人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原还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馆一堆人,甚至酒保和老板蜂蛹跑出,账单都顾不上结。
各地,无数脸带和他们一样亢奋之色的人跑出各自居住点,宛若猎狗般在大街上四处搜寻着什么。
“嗯?这是多恨他,想让他死啊。”落单的流浪尖兵在街上嘀咕。
“几十亿的价格,杀几个S级尖兵都够了。”
“多少年没有发布过这么高额悬赏金的捕猎令了!”经历沧桑的老人如此感慨。
纪纶也在感慨。
一群人神经病一样朝他扑过来,天童把他护在身下,只得一声怒吼,压在他们身上的人全部被震开。
这份力量不可谓不强,但也不至于让他震惊脸。
虎嘉薛采青等等人都可以做到。
问题在于,天童都没有启动装甲!
扫描全身上下,都没看到他身上有装甲手环,纪纶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现在的小孩子身体素质都这么强了吗?
全球都在偷偷进化,果然只有他被落下了?!
“别跟他们硬碰硬,先跑!”小破孩武力值高是高,就是精神不太正常。
一手抓一个人,扔珠子一样扔出去,看着竟像被激怒一样,分分钟跟人缠斗在一起。
纪纶跑路跑到一半,回头一看这副场景,赶紧叫人撤回来。
“哦,任务……”
真是谢谢你还记得保护我的任务啊!
纪纶又气又急,为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攻击者。
一边又为这孩子的听话百感交集。
刚刚还是失去神志一样的小恶魔,一听他喊他,立刻神志清醒,抽身跃回他身边,扛起他就跑。
“……”
就是倒也不必如此体贴。
“这些人怎么回事!?”
摆脱一群追击者,又冒出一群,不管他们逃到哪条街,都有人气势汹汹冲他们来!
哦不对,是单冲向他。
纪纶苦逼一笑,要天童放他下来。
他这是成香饽饽了吗,金新月的人真热情!
“我保护了你,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要把剩下的佣金给我哦!咦?”
天童眉毛一竖,像只受惊的小兽全身炸毛戒备起来。
纪纶跟着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天童目不转睛盯着一栋像拍卖场的建筑物,“里面那个大家伙没有出来。”
纪纶思考了一下,没懂他跳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天童一脸你这都不懂,真是不如我的骄傲:“如果他出来了,我就保护不了你了啊,他还挺厉害的。”
纪纶:“……”
不明觉厉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提出雇佣任务续约,佣金翻倍。
天童眼睛一亮,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被信任感:“交给我!”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的可爱样子,着实萌化人。
俗人一个的纪纶也不例外。
不禁为自己要孩子保护而愧疚,有一瞬,想叫他不要再管他,赶紧离开。
不待他付出实践,意外从天而降。
四面八方涌来的袭击震碎脚下的火化场屋顶,天童保护着他免受伤害,不妨自己脚下一滑坠落。
他奋不顾身扑来想抓住他,却只看到一大片滚烫的岩浆,三头身的天童化作一个小黑点直直落入其中。
周遭似乎静寂凝滞。
他呼吸一滞,感受着满眼不可置信的冲击,生生踢烂了酒馆大门。
“给我个解释!”
拼尽全力冲出包围圈,他直奔一开始下单的酒馆。
到底是谁想让他死。
为此他竟然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明明他借助新型装甲的优势,不说能在金新月如鱼得水横着走,尚且还能保全自身,低调做人。
突然间,金新月全员都在追捕他!
想尽办法从人口中逼问到,是因为一份捕猎令的缘故,他立刻想到,他曾经来过的酒馆。
只有这个老板有机会泄露他信息!
被他扣住了脖子的男人丝毫不惧,“什么人来,我们就办什么事,有人出钱做这笔大生意,我们有什么办法?”
环顾酒馆一众酒保员工,纪纶几乎目眦尽裂,满身血污加上一身戾气,衬得他似恶鬼附身。
“那就用更多钱,撤下它!”
“没用。”老板干脆摇头。
这份捕猎令已经激起整个金新月的热情,他们的杀心怎么可能用钱平息。
没有血流成河,尸堆成山,金新月是不可能平静的。
纪纶慢慢放开了他。
老板年纪大了,被松开咳了好久才气息恢复如常,“看在这个账号的份上,从后门出去吧。”
迎着纪纶错愕的双眸,老板慢悠悠取来酒杯擦拭,“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个账号的意义。”
“很多年前,那两座孤儿院和救护所就是这个账号投资建设的。”
很幸运,他当年濒临死亡时,从救护所领到了一个面包。
全是罪犯的金新月有孤儿院和救济所,纪纶初看到确实吃惊过。
这证明,被神抛弃的地狱,曾经有曙光照进过。
时至今日,这几个场所还在运转。
其中虽然也有黑暗的地方,但它们也确实为金新月滋润了新芽。
所以他这片新芽能不能也滋润一下呢?
有,但不多。
角斗场,纪纶面色苍白注视着从各个方向围上来的人。
他的运气大概是在华龙国就用光了。
从给宋礼报信时就倒霉,一直到现在。
大半个金新月的人都想抓到他,他能逃到哪里去。
那么……要束手就擒吗?
这些人抓到他,会把他大卸八块拿去领赏金吧。
闭了闭眼,准备接受现实,惨叫由远及近传来。
纪纶惊魂未定睁开眼。
在血与打斗声中,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向他接近,他们越来越近。
他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怔怔仰望伟岸高大的男人。
一道朦胧的身影从久远的记忆之海浮出,奇异的,和眼前的人重叠贴合。
第94章 萨洛克之虎 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刻在……
墨色的金属感装甲包裹全身, 外披同色披风,从头到脚看不到一寸肌肤。
双眸处也是冷硬的血红镜片覆盖。
一路从外面杀进角斗场,所向披靡, 无人能挡,整个人锋利不可侵犯,活像地狱而来的修罗杀神。
周遭一圈人被震慑住时,纪纶也呼吸一滞。
以为死定了的时候, 忽然冒出这么个救星,这种感觉很奇异。
更奇异的却是这个人带给他的另一种感觉。
好像很多年前,他们曾经见过。
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刻在他心里, 被一层雾蒙着之后, 让他不能细细分辨。
试图往深处挖掘,脑袋便像重重一击, 懵了。
四周杀红了眼的凶徒重新围上来, 让他收回了注意力。
此时此景,不能不心悸忧心。
那个神秘人却在这种时候, 浑然不觉还有其他人似, 高大的身躯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伸出一只手。
纪纶犹豫地伸出左手, 放上那只被装甲裹覆的手心, “你要带我走?”
“他”点点头, 随即摇头。
纪纶不懂了。
下一秒, 大手轻而易举拉起他。
因为身形高大, 比他大了足足一圈, 他只及“他”肩膀。
“他”抬手扯下来的披风飞扬落下,罩住了他整个人,也遮蔽了他所有视线。
“独行者!……”
他听到有人惊惧高喊, 心里默默数着秒。
一个两个……伴随一波又一边发起的进攻,耳边是接连不断的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血液慢慢流到他脚边,差一点就碰到他时,嚎叫声戛然而止。
周遭万籁俱寂。
眼前一亮,他重见光明。
“他”系着披风,满身血污,俊伟庄严而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血气让人胆寒,气息却令人心安。
环顾空荡不复喧闹的角斗场,纪纶良久无言。
酒馆老板不是说,金新月被挑起的杀戮之心,不见到他的尸体不会停止吗,
眼前这尊行走的大杀器用实际行动证明,还是他们不够怕。
进来一个他杀一个,直到无人再敢踏入。
谁还记得那个捕猎令!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他身边有如此强悍实力的人屈指可数。
细数认识的人,身形相似的,则武力值对不上。
何况这样惊艳绝伦的人物,他如果真的见过,不可能会忘记。
如果会忘,又是什么原因?
看“他”摇头好像在否认。
有没有可能是他单方面见过?
“我知道了。”
“他”既然不想展示真面目,他也不会再问。
“还是要谢谢你。”
跟“他”交流确实费劲,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只会一板一眼点头摇头,一声不会发。
纪纶说了一大堆情真意切的感激话,“他”还是一动不动杵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表示。
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部通讯器,一沓现金,放在地上。
纪纶稍一忖度,试探道:“你要我拿着这些东西,离开金新月?”
“他”点了头。
纪纶莫名品出一丝萌,却没有任何行动。
迟迟等不到他捡起地上东西,“他”歪了歪头,护目镜忽然跳出四个冰冷的方块字。
离开 回家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跟别人沟通吗?
纪纶捡起地上东西,转身步向门口:“那我走了?”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得好像不存在。
……
火化场,纪纶还没走近,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振飞门口一群乌鸦。
一个不耐烦的浑厚男中音喝道:“臭小子!你有完没完!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死了……”抽泣的孩童声停顿不到片刻,继续哭嚎起来,“他死了!我没有保护好他呜哇——!”
“死就死了嘛,这地方哪天不死人。”
一个“伪娘音”好像在支使身边的人,赶紧用食物去换几个小孩回来陪他玩。
“那不一样!”
熟悉的满地打滚,撒泼嚎叫。
只是这回,有人迅速安抚。
“我知道不一样,他是你的朋友,对吗。”
“纪纶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呜……”
“如果有缘,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磁性的男声安慰。
纪纶进门的腿欲迈又止。
尴尬,他是进还是不进。
废墟前,一个爆炸头,一个瘦子,还有一个大胖子面面相觑,盯着他不可置信。
天童身边的蒙眼男人抬手盖上他头顶,揉了揉,“看来你跟他有缘。”
看在这么有缘的份上,纪纶大胆请求他们履行一开始的合约,送他离开金新月。
龙组答应了。
纪纶做的一番心理建设完全没派上用场。
这些人跟他预设的形象相差太远了。
好比投影出来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凶悍恶兽,结果走到灯光后发现,分明都是些可爱小白兔。
第一个说话,嫌天童苦恼烦人的大叔名叫天研年,看着是这个龙组的一把手,其实经常因为管教不住天童,气得吹胡子瞪眼。
纪纶怀疑他一头卷发就是因此成了爆炸头。
其他被不省心的成员整的吃瘪,更是不计其数。
有着伪娘音的瘦子是男Omega萨拉。
他喜欢做家务,喜欢各种时装美容。
就这一路,他操心所有人的吃食和穿着打扮情况来看,纪纶觉得他是龙组的男妈妈角色。
敦厚的胖高个是图霸,据他说,他爱好研究发明,是个响当当的科学家。
纪纶想了一圈,没听过科学界有这个名字,只好寒暄说,真是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不过图霸的改装动手能力确实不错的。
经他改造的越野车载着他们,风驰电掣,不到三天便到了金新月边界。
路上,因为萨拉过于自来熟,拉着他探讨了一路他的保养秘诀。
纪纶不得不躲到后面车厢。
倒是成功跟天童嘴里的曦和搭上了话。
这是个白布蒙眼的帅大叔,他自称已年近半百,不过尔尔。
可夜晚休息时,却是他孤身一人抱剑站在车边,不费一兵一卒,便震慑退所有暗处伏兵。
剩下几人还在车上呼呼大睡。
天童……天童就是个疯小孩,bug一样的存在。
厉害的时候大力出奇迹。
没吃饱的时候,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把他踩在脚下,欺负得他哇哇大哭。
羲和还教导他不可以随便出手,仗着力气大欺负别人。
纪纶在旁听得满脸怀疑人生。
幸好,幸好他没说执行雇佣任务时,天童也不能打人。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们是□□?”快到边界时,他心里一直盘桓的问题忍不住问出。
“在我们占领的地盘上,我们会定下一个规则。”盲眼的羲和行动却与常人无异,步下车坦言。
“无论强者还是弱者,他们都不能掠夺他人,强.奸杀人也是不被允许的,他们只能通过一天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从我们手中换取食物。”
“一开始,因为别的地方环境险恶,他们接受了这个规则,后来瘦弱的人变得强壮,一无所有的人开始变得富有,有人不再愿意服从我们的管教。”
“我们管不住他们的变化,只能将他们赶出去作罢。”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这样的名声。”天研年经过他们,顺口骂了句白眼狼。
纪纶倒是明白了。
为什么做着好事的龙组反而成了□□。
金新月是个崇尚暴力解决问题的地方,更是无规则,无公平,无国界的三无地带。
试图建立一种秩序的龙组,在金新月的人眼中,才是破坏这种规则的万恶之源。
“往东就是华龙国的领土,你想回国的话,我们可以再送你一程,”羲和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纪纶极目远眺祖国方向,怅然不知为何。
“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吧。”
……
往西是萨洛克的国界。
这个面积几乎与华龙国相当的国家,文化与历史也和华龙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入目所见,为了避开严暑和酷寒的建筑物墙壁修的极厚,街上国民和华龙国人并无两样,只是肤色稍黄些。
一方面这是气候差异导致,兼之萨洛克多荒漠,环境更是极端。
另一个原因则完全是因为萨洛克的人民吃不饱,身体没营养,自然肤色显黄。
至于人民为何贫苦,就要问问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了。
萨洛克政权长期不稳定,领主这些大军阀将这个国家瓜分得七零八落,几乎各自为政。
如此也就罢了。
一个国家总会分久必合。
说不定哪天天降猛男,这个国家就统一了呢。
可惜,塔尼亚帝国这样的殖民国家完全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萨洛克大片地区都沦为了帝国殖民地,权贵后花园。
各种特区、租界如雨后春笋出现。
什么割裂土地,让渡行政权司法权,献上战争赔款,都成了萨洛克的家常便饭。
活在这个国家的平民堪称国破家亡,人不如狗。
凭借靳恩那个账号的资金,他给自己购置来一身看着挺高级的行当。
原本还想找个地方住下来,街边拉客的司机讨好地朝他笑,乞讨的老人拉扯着小孩也小心翼翼凑过来。
他们眼神真挚,脸上充满劳苦痕迹。
纪纶莫名看不下去,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难受感 ,匆匆拐入一家咖啡店落脚暂歇。
服务员是个跟纪灵年纪相仿的女孩,上来递上菜单。
等他点完单,她俯身低声道,“你不要信街上那些说可以包你满意的中介,他们是专门骗你这种外地人的。”
纪纶眉毛轻挑,流露诧异。
女孩似乎明白他在问,为什么要提醒他?
水灵灵的双眸看向窗外,“如果每个人都尽己所能,伸出援助之手,这个世界上不就没有苦难了吗。”
“希望我能帮上你。”
她拿着菜单回到柜台。
纪纶回望窗外若有所思。
原来他在外面给小乞丐钱,都被她看在眼里。
因着那队爷孙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满眼透着乞求,却并未强拉着他要他施舍不放。
他难民心生恻隐。
“先生,您的咖啡。”女孩再度返回。
纪纶趁机询问她的名字,给了小费。
热心肠的女孩满口答应,下班后一定帮他找个合适的住所。
在那之前,还是请她顺手打开店里的电视吧。
纪纶想看看有没有国内的新闻来着,电视上播的却是一个转播塔尼亚帝国的新闻。
一个小国地主家庭出身的男人,跑去异国领导起义革命,最后被塔尼亚帝国捕获斩首。
哪哪都是槽点。
邻桌的顾客看着是本地人,对新闻男主角嗤之以鼻,“放着好日子不过,不远万里跑来别国找事干,你说是不是有毛病?”
他想争取他的认同来着。
纪纶想想远在梅兰王国的朝闻道,沉默了。
那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看待朝闻道呢?
那个女服务员看向电视上男人的目光,倒是充满憧憬与敬仰。
而且他可以确定,女孩并非是喜欢偶像明星颜值的那种憧憬。
男人很帅,戴着贝雷帽目视前方的眼神更是吸引人。
这些却都不是吸引她的直接原因。
不待他继续打量,店里忽然闯入一队士兵,不由分说抓住女孩。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女孩试图求救,旁边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纪纶刷的下意识站起,邻桌那个顾客按住他说:“那可是领主大人的卫兵,你想干什么!?”
管理当地的是领主菩蛮,为人最狠辣不过。
当地人见到领主府的人都要绕道走。
不过这少年看着是有钱的外国人,应该没事。
“你们就任由她被带走吗?”眼见女孩抵抗不过,被卫兵带离店里,走出好远还是无人制止,纪纶再忍不住问。
四周缄默,避开他的目光。
邻桌顾客毫不犹豫道:“她是叛党!”
“我早就发现她鬼鬼祟祟,总和城外那些流民接头见面,是才跟领主大人举报了她!”
纪纶瞪大的眼睛,震惊无以复加。
流民是失去户籍和公民身份的人,为的是换一种方式活下来。
他了解过萨洛克的制度,知道萨洛克苛捐杂税严重。
在领主和殖民者的层层倾轧剥削下,很多人不堪重负,会脱离统治,到城外建立自己的□□。
如此,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很多。
当然,那些自建的基地中,变成为乱一方的军阀土匪组织也有。
但叛党不一样。
眼见国家内忧外患,受尽屈辱,被外强宰割,统治阶级仍然不思进取,投敌卖国。
萨洛克国内自然不乏有志之士起义反抗。
这些人,落在上层阶级眼里,就成了祸乱国家的叛党抢匪。
如果那个女孩是叛党,不是更讽刺吗。
纪纶匆匆离开咖啡店。
这样一个女孩,和纪灵一般的年纪,原本应该无忧无虑在学校读书玩闹。
她却早早出来挣钱糊口,心忧国事,以致招惹危险。
实在让人不忍心。
……
米娅沿途不断挣扎,她知道被卫兵抓住的人都没好下场,就这样被带走,她就完了。
可是转念一想,卫兵抓她这样一个普通人,不就是为了引出她后面的人吗。
她不能给别人带去危险。
求救声断在喉咙里。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她满目悲哀,难以自已。
这时候经过一条街,墙后猛的越出一个蒙面人,空翻,后旋踢……几下掀翻抓捕她的卫兵。
“啊!你是、你是那位店店里的——”
纪纶声音闷闷打断她:“就不能当作没认出我吗……”
扑哧,米娅笑出声。
纪纶面皮薄,赫然下脸颊泛红道:“你是本地人,对路况熟悉的话指条路吧,我把你送到安全地方。”
米娅愁眉苦脸指着不远处的恢宏府邸:“我们已经惊动领主,只怕逃不了了,您别管我了,还是赶紧离开吧。领主的手下凶狠无比,您被抓住不会有好下场的。”
纪纶:“……”好的,他知道招惹到谁了。
他倒是想脱身离开,这不是士兵不给他机会吗!
一把拉住米娅,纪纶死命狂奔。
要命,脑子一抽真的很容易做冲动的事!
一头撞进修道院,惊起一队唱诗班的男男女女。
“你们是谁!?卫兵!卫兵!”
惊慌失措的唱诗班阻挠了他们的去路,纪纶掉头想离开前庭,门口大队卫兵堵住退路。
进退两难间,从旁又冒出一大群黑色罩袍修女。
她们从后院奔出,不躲不避,直冲他们而来。
等等,修女抱的是什么!!
领头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端着把□□,越过他,一枪崩掉门口的士兵头领。
纪纶吃惊之余,米娅喜出望外,“队长!你们怎么来了!?”
队长黑眸清亮,声音低沉,指挥其他修女围追阻截,解决士兵,一边在战火硝烟中回答米娅:
“你被领主府的人监视怎么不及时跟我们求救?我进城来进货,一听说青堇街有人被带走,就知道是你出事了。”
米娅神情感动。
未及解释自己,连忙介绍纪纶。
他的腹部因渗血已染红外衣,米娅一看到,更愧疚了。
“多亏他刚才从卫兵手中救下我,我才能等到你们过来。”
纪纶眺望庭外,回身简单道声你们好,问道:“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有看到咖啡店那条街被封锁了吗?”
他初到萨洛克购置的行李还寄存在那。
话音刚落,米娅和一旁的几个“修女”陆续笑出声。
被他称作姑娘的“修女”抬手摘下黑帽,露出干净利落的寸头。
眸光不动声色扫过他垂落肩膀的长发。
纪纶:“……”
好吧好吧,他知道自己才更像女孩。
是他错了,错把少年当少女!
细看这位队长五官虽清秀雌雄莫辨,脸部轮廓还是有着少年的俊朗。
帽子一摘,没了遮挡,那双黑亮的眼睛挡不住的锋芒毕露。
他游刃有余指挥作战,安排众人批次撤退,“米娅,你不能再留在城里,跟我们一起离开,其他人按计划撤退,一小队跟我一起殿后!”
“队长!”米娅得空赶紧插话,“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吧,如果抛下他,他会有危险的!”
队长回头看了眼纪纶,“整个芙蓉城都会被封锁,东西在哪?娜娜,万娃,你们带上他。”
二话不说,纪纶就被安排了。
整个队伍除了队长都是女孩,却在这位队长的指挥下进退有度,凭借对地形烂熟于心的优势,有序开始行军转移。
他还在懵逼中,两个女孩领着他在城里左转右转,转眼就到了城门口。
纪纶环顾四周,果然看到那位队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他未着装甲,却身手矫健,勇猛宛若虎豹,飞身解决守城卫兵,回身招手让他们先出城。
纪纶路上裹好了崩裂的伤口,赶紧启动装甲,帮两个女孩减轻压力。
娜娜和万娃未想他身手如此好,惊叹不已,“这也是装甲吗?我听说过这种新型装甲,市场上千金难求,没想到是这样的,你可真厉害!”
夜间白光瞩目,怕引来追兵,纪纶问她们要了块破布披上,架不住她们的真诚必杀技,谦虚道,“你们队长才厉害,我只是占了装甲优势。”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面露骄傲:“那可是我们的杜桑队长啊!”
第95章 春芽基地 他从小到大想要交好的人,没……
飞身下墙, 步入茫茫黑夜,杜桑一眼看到车边的少年。
黑暗中那种皎皎若明月的发光实在漂亮。
杜桑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装甲在萨洛克早被纳入军备物品清单,等闲人购买不到, 何况是这种最新型装甲。
他们只听过,从来没见过。
加上这人身形虽稍羸弱,容貌却俊秀,冷着脸不苟言笑时, 看着比他们这些泥腿子出尘清贵无比。
想必是哪个大国来的富家子弟。
杜桑公事公办的冷硬口吻:“阁下,为了我们彼此的信任,请您系上这块黑布。”
这人倒是爽快, 未加踌躇便蒙住了眼睛。
等上了车, 行出半里地,他才问米娅, “我们现在要去哪?”
米娅道:“我们要回家了, 纪纶阁下,去我们的基地!”
朦胧的月光照得旷野惨白, 疏疏落落的灌木丛抖动茎叶。
纪纶坐在车斗, 听得寒风吹得耳边唰唰响。
车上倒是静悄悄没有声音, 女孩们头靠着头, 依偎着彼此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几个钟头, 在前头开车的杜桑扣响车厢唤醒他们。
纪纶蒙眼的布条被人取下, 睁开眼是一大片开阔地, 远远山岗连亘, 黑暗中点点灯光犹如星子闪耀。
女孩们隐隐活跃起来, 恍若归巢的鸟儿,迫不及待要奔向那处心心念念的地方。
然而旷野上看着近,实则距离甚远, 两车的人按耐下心情,静静看着天际地平线亮起。
白蒙蒙的晨雾四处弥漫,霞光染红天空,火烧般红彤彤一片。
大地折射着金光,一座堡垒在晨光中以巍峨壮观而凛然的气势映入纪纶眼帘。
说它是堡垒属实是夸张了。
近了可以发现,只是几栋大房子,一圈围墙组成的居民点。
外围有巩固的防御设备的据点,架设了几个瞭望台和炮台,才看起来像个要塞。
几个瞭卫在门楼顶上站岗,胸前斜挂交叉的子弹袋和一支长枪,精神抖擞的年轻样子。
天色尚早,但迎接的人得到消息,早早就跑了出来。
“娘子军”们得到了热烈欢迎,犹其一个名词出现频率最高。
“啊!是我想要的书!杜桑哥哥买回来了!”
“杜桑哥哥!杜桑哥哥!你们回来有没有遇到惊心动魄的战斗!?”
“下次进货带上我!杜桑哥哥!”
“好了好了大家,让我们的同志们先休息,等他们休息好大家再跟他们说话好吗?”
一个年纪看着不比杜桑大多少的青年站出来统筹规划。
制止热情万分的孩子们围堵杜桑等人,安排大点的孩子带他们离开。
还要清点带回来的人员物资。
他和其他几个管事的青年做得有条不絮。
叽叽喳喳的声音散去,被簇拥得无处落脚的杜桑这才有口喘息的时间,跟其他人汇报这次的经历。
纪纶模糊听到青年用萨洛克语问他:“你怎么带了个外人回来?”
杜桑凝眉不语。
“平时就算了,现在茂先生……”
“茂先生!”杜桑目光忽然一亮,显出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纪纶挑挑眉。
他的萨洛克语不是很好,杜桑这几个头领身份的人避着他,也没有说很大声。
最后,还是第一个青年带头确定下他的安排。
“算了,他既然对米娅有恩,我们也不能弃之不顾……”
米娅过来领他去住的地方。
房间里很亮,一张铁架子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占满了空间。
小是小了点,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就舒服。
他在金新月过得那风餐露宿的狗日子,想起来都得掬一把泪。
有这样的一个住的地方,不要太满足。
而且基地其他人不管是谁,住的也是这样的单间,有的还是两人一间。
比起来他这真是豪华单间了。
躺下去那一刻他还在感叹,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来之前,以为一个能独立运转,脱离官方政府控制的基地,会是什么厉害的头领掌权。
结果就是那几个脸庞还青涩的青年。
一群年龄普遍未成年的少年支撑着整个基地运转。
整个基地找不到一个大人。
这里年纪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最小的甚至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
睡了几个小时,被基地的午饭铃声叫醒。
往窗外一看,睡前他还在关心着的人正热火朝天劳作。
开垦荒地扛木材,打饭洗衣服,不论年纪大小,大家都积极热烈,朝气蓬勃。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事一个人做会显得荒唐,但一群人做就会变得欢聚一堂”。
春芽基地这种热烈的集体精神状态,是他在其他地方都没看过的。
早上外出回来的人没有贪恋软床,稍作休息便陆续起床,加入劳动。
纪纶一出门就遇到隔壁的邻居也出来。
睡他隔壁的人正是杜桑。
上身一件墨绿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腱子肉,下.身工装裤配马丁靴。
脖上一条挂珠的黑色颈带项链,加上简简单单一个寸头。
不是特意的打扮,却远比那些精心装饰自己的都市人来得亮眼,来得干净利落有精气神。
比起昨天不冷不热,明显没有其他人热情的态度。
今天的杜桑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话里他倒是把主人翁的责任尽到了,说是女孩们的房间在另一边,让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隔壁找他。
纪纶顺势问他借了沐浴露和洗发水。
杜桑好像没有这些东西,去问其他人给他要到了。
附带一句,基地物资紧缺,不比贵国地广物丰,他要是待不惯,可以送他离开。
纪纶眉毛一扬,笑着说经过昨天一闹,城里这会风声紧,等他伤好些就找机会走。
昨天米娅说他受伤是因为救她,搞得其他人也误会了。
纪纶解释过,他们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杜桑也一样。
瞟眼他腹部,神色异样离开。
他肯定是歉疚了。
那背影简直是落荒而逃。
纪纶在后面忍俊不禁。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单纯的人在他这副作态面前根本招架不住。
他在国内就没见过这样好欺负的。
还想对他强硬呢,他稍一示弱,自己先跑了。
纪纶从小到大想要交好的人,没有不跟他好的。
走到哪他都会让自己人缘好。
来到这个春芽基地,他准备故技重施,吃饭时故意坐到杜桑旁边。
杜桑身体明显一僵,倒没撂脸子赶他。
但其他人主动又热情跟他问好,还不断跟他搭话,问他来历时,他无动于衷地冷淡坐在那,实在格格不入。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杜桑对他的排斥。
何况纪纶本来就敏感。
他也不是想为难杜桑,只是奇怪杜桑缘何如此。
要说他不够讨喜,可不管是米娅,还是基地其他人,对他都很喜欢。
他一去食堂,打饭的姐姐都多给了他一勺菜。
杜桑本人方方面面也挑不出一点错,不是会针对别人的人。
为了弄清这点,纪纶问起米娅他们。
杜桑虽然对他多有抵触和偏见,行事却光明磊落,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纪纶很容易就打探到他的过往经历,知道他为什么比别人更不喜欢他了。
准确来说,杜桑是不喜欢外国人。
所谓爱得越深,被背叛时就会越恨。
更何况杜桑这种感情强烈,敢爱敢恨的人。
他从小父母双亡,沦为孤儿,吃尽苦头。
除了本国人的欺压,就是因为一个外国公司想侵占他们的土地建厂,逼死了他一家人。
侥幸活下来后,小时候多亏一个华龙国来的女老师抚养和教导他读书。
那位老师是真正干实事的人,在当地建立学堂,免费给孩子上课,提供食物。
杜桑至今很敬仰她。
可惜好景不长,学堂被□□组织袭击,他亦师亦母的恩人为了不让学堂受牵连,被人带走,至今不知所踪。
从那以后,杜桑还没有对外国人产生偏见,只是多年颠沛流离,见得多了,自然而然看透了人性。
什么雇佣自己的白人老爷是恋.童癖。
好吃好喝款待自己的温柔外国女子,只是想将他养成珍兽,卖给塔尼亚贵族。
跟自己称兄道弟的街头乞丐,转头跟官老爷举报他是在逃性.奴。
久而久之,每一个好心说要救助他的外国人,在他眼里,都是披着道貌岸然外衣的伪君子。
那些施舍救助他们的外国人中,固然有并非作秀的好心肠之人。
可他们有资本到异国他乡施舍好心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背靠他们的国家,从萨洛克攫取大量利益得来的优渥条件。
倾销商品,倒卖奴隶,他们的优渥生活是靠压榨萨洛克人民换来的啊!
在别人为这份一时的好心感激涕零时,读过书的杜桑早已看透了本质。
除了个别拥有国际主义精神的真正高尚之人,无缘无故的善心背后都是罪恶,没有例外。
纪纶心理平衡了。
敢情不是单歧视他一个。
杜桑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垃圾。
米娅还歉意地请他多多包容,杜桑队长不是故意的。
她多虑了。
往常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纪纶兴致来了,是爱犯上一回贱逗逗对方。
但杜桑不一样。
他明显是个性格认真的人,爱是爱,恨是恨,不会含糊。
年纪轻轻又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基地。
撤退时,居然还能抽空把他的行李取回来。
太猛了。
出于对他的尊敬,纪纶决定收回撩拨的爪子,自觉远离这只气势汹汹不好惹的萨洛克之虎。
知道基地来了紧要的人,他除了房间就是食堂,绝对不在基地多转悠一圈。
两天后,他在房间打理长得过长的头发,杜桑忽然找上了他。
……
杜桑来是想找纪纶帮个忙。
他是个孤儿,早已没有亲人。
在这大厦将倾时刻,一心只想扶祖国于危亡之中。
跌跌撞撞长到十几岁,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这个孩子也能互相保护和扶持的春芽基地。
和其他靠□□劫运转下来的基地不同,他们这个基地自给自足,没有的物资也是通过交易得来。
如此不合时宜,他们在附近一众基地中的实力自然属于末流。
面积人数都少得可怜。
但杜桑和其他人都很满足。
乱世中有一自保之力已属珍贵,剩下就是加入一个可靠的爱国组织。
纵观国内,南边有萨洛克人民团结阵线,建立南方军。
北边有民族解放阵线,成立北方武装部队。
两个都是爱国政党,多次领导起义反抗压迫,被政.府不容。
两边的主要领导人也被视作乱臣贼子,恐.怖分子,常年霸占通缉令榜首。
其他几个队长都有意选择加入南方军。
除了离他们更近的理由,也是因为平时交易物资打过交道,南方军的人童叟无欺,非常公道。
他们保卫基地的军火还是从南方军那换来的呢。
南方军的将军原本是个愿意给穷人打官司的律师,也有能干无私的名声在外。
杜桑却想去北方。
那里有个他非常敬佩的人。
正是这个人最早提出建立自己的武装部队,救国军才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影响力。
只是因为北方人数少,资金不足,他才名声不显。
比起来,南方军也不是不好,只是北方的那个男人更迷人一点。
杜桑承认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比较浓厚。
去年,他正要屈服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加入南方军。
忽然听闻南北两个阵线共同签订了《告萨洛克全体国民书》,提出“恢复主权,驱逐外虏,保卫人民”的口号。
名义上已相当于合而为一,统称救国军。
他们春芽基地本就和南方军关系匪浅。
如今顺势加入,也就差一步被收编的距离,就是有组织的人啦。
救国军迟迟不收编自是有他们的考量。
他们这个基地的人普遍年纪小,情况特殊,一旦正式收编,很容易成为政.府甚至是其他基地的靶子。
因此,救国军那边只要求他们有余力的前提下帮助提供军需物资。
其他收留照顾孤儿的后勤任务如常。
组织如此体贴,他们却不甘心被小看。
他们要证明,他们只是年纪小,并非无用。
今年开始,整个基地加大对救国军的支援。
那边将资金打给他们,他们这边就暗中收购物资,偷运给前线的部队。
基地和芙蓉城之间的运输线,杜桑是走惯了的。
各大领主虽然有颁布政策,不许民间和流民交易,还是挡不住唯利是图的商人走私。
在这条多方运输链,米娅算是内应,发挥了重要作用。
她在城里有家有父母,完全是因为对祖国的感情,无偿给他们帮忙。
一得知她被盯上有危险,杜桑毫不犹豫组织人来营救。
他没有亲人。
基地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
米娅不住在基地,却和他的兄弟姐妹无异。
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幸好,这一趟没有伤亡。
“阁下,我想请您帮帮我们。”
他带着难堪的神色,眼底却哀恸而庄重,“我的妹妹上个月跟队回来的途中被伏击,许久不知所踪,我多方打听才得知,她身陷囹圄,正在城里那塔尼亚贵族的家里。”
“如今,只有您能救她。”
第96章 十城督宪 “你认识的人?”“不,只是……
“你就是华龙国来的那个上尉?”
争奇斗艳的花园茶几旁, 华美礼裙的贵妇摆摆手,“坐吧。”
纪纶一身打领结的西装三件套,微微欠身行礼, “感谢您的仁慈,夫人。”
脱下来的外套交给一旁扮演男仆的杜桑,纪纶硬着头皮加入这场伯爵家的下午茶。
茶会主角毫无疑问是眼前这位伯爵夫人。
“真没想到您会是Omega,哦, 我是说你看起来不是很像一个Omega。”
她摆弄着茶几上的精致小点心,慢悠悠摇着折扇。
“我们帝国那些Omega啊,只要学着插花, 会欣赏油画和讨论最近的流行衣饰, 就有大把年轻有为的Alpha小伙子等着跟他们匹配呢……”
纪纶含笑作倾耳聆听状。
杜桑已离开到佣人待的门房那。
在场女眷只夹了他一名男性,他的存在, 明显让一众太太们倾诉欲旺盛。
“帝国给予Omega的资源真是……就是我是帝都人也感到羡慕的程度啊。”
女眷们争相附和着, 对Omega资源的嫉妒。
能生育出强大Alpha的只有Omega。
想要繁荣昌盛的家族宁愿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Omega,也绝对不会娶一个同阶层的Beta女人。
在场的夫人太太都不是Omega, 深受婚姻市场被歧视的苦。
但作为母亲, 为自己儿子考虑婚姻对象的时候, 她们仍然毫不犹豫选择Omega。
“上尉莫怪, 您是年轻有为, 跟他们可不一样。”
一圈女人互相推推搡搡笑起来。
在这赤.裸.裸嫉妒之后的, 是对他不加掩饰的炫耀。
他们塔尼亚帝国物资丰富, 国力强盛, 才有本钱在本国内再给Omega和Alpha塑造一个特权阶层。
只有他们华龙国这种没落国家, 无力保护人才,才会放任像纪纶这样顶级稀有物种的Omega流落异乡。
纪纶恍若未觉似,来者不拒地接受她们所有调笑打趣。
属于塔尼亚帝国人特有的优越感, 总是能在任何一个阶层显露。
本国人看不起低等公民,但随便一个低等公民走到其他国家,便都是备受追捧的人上人。
他们可以趾高气扬地对所有人吆五喝六。
这是背后的祖国给他们的底气。
纪纶华龙国人的身份已经算让他们收敛。
他上尉的军衔,唬住一帮不出闺阁的女眷也是够的。
加上他一副温良无害的容貌,偏偏又混杂从就金新月摸爬滚打杀出来的冷酷。
两种矛盾又和谐的气质,显出一种淡淡疏离而迷人的特质,只是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反而更吸引了这几位贵族夫人。
她们又怜又爱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见他脸皮薄,羞赫得面红耳赤,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失礼了,容我告退一会。”
交际了一会,来到洗手间,镜中的人顷刻失去所有温和笑容,变得面无表情。
随后跟进来的杜桑,一脸担忧他精神状态的纠结。
在直率的杜桑眼里,他大概就是个戏精。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对着米娅他们又是另一种态度。
纪纶也担心自己哪天精神错乱失常。
金新月带给他的影响太深了。
刚到萨洛克,仿佛从无序混沌回归正常世界。
他竟然打心底里觉得,外面的世界都是假象的,外面的人也是如此虚伪。
秩序根本不存在。
法律不过是统治者掌控社会的一种手段。
他提防警惕,全身紧绷,小心翼翼防范着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行人。
睡梦中,更是常常惊醒,好像有无处不在的敌人隐匿在黑暗中,随时会偷袭于他。
“伯爵夫人答应了,给我们见见那个孩子。”
“哦,哦好……”杜桑抬眼望了眼他苍白的肤色,那已经是经过粉饰抹黑的结果。
低头抿抿唇,“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可以撤退,不要……不要被那些不好的东西影响。”
他一开始抵触纪纶,就是因为纪纶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负面东西。
那种气息,很像以前带走他恩师的那个人。
他下意识不喜排斥。
“放心。”纪纶接收到他的好意,扬起一个笑容。
他还没那么脆弱。
而且他这么幸运,在芙蓉城举目无亲,茫然失措的时候遇到米娅,又被带到春芽基地。
春芽基地净化了他。
他不会疯。
他会变好的。
“你说你的妹妹?”
回到客厅,伯爵夫人折扇挡着脸,几分为难道,“可是……我们这来的是一个男孩啊?”
纪纶视线下意识投向门口的杜桑。
他是仆人,更是纪纶假装在当地买来的萨洛克奴隶,因此没有资格进门,免得踏脏了伯爵家的地毯。
杜桑闻言也意外。
他们的情报应当不会错,难道是其中出了意外?
纪纶不由想起前天杜桑求他的样子。
为了妹妹,低声下气就差跪在他面前,看得人实在不落忍。
纪纶试问换成自己,也做不到他那么果断坚决。
芙蓉城刚因为他们前几天的大闹,全城戒严。
基地接连行动,也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行动。
杜桑打探到妹妹的去向,立刻就想好了计策,求到他面前。
由他假借一个家道中落,来萨洛克寻求发展的华龙国军官,趁机接走流落到伯爵府的姚琳,再合适不过。
给杜桑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纪纶不紧不慢对伯爵夫人道,“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我确实打听到姚琳是被您家公子接到了贵府。”
他嗓音适时低落,显出几分脆弱的感伤,“我家父母早亡,我那妹妹自小跟着我这个不出气的哥哥吃苦,瘦弱调皮也是有的。”
“上个月我不在家,不上心的佣人害她跑出去了也不知道,真的是……”
远在国内的爸妈原谅他!
“您别伤心,伤心伤身啊。”深信不疑的伯爵夫人忙叫人去把人带出来。
不一会,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旋风似掠过所有人,径直冲向纪纶。
“哥哥!”
一声激动大喊,纪纶牢牢接住人,抱在怀里站起:“你受苦了,我的女孩。”
女孩埋在他颈项,肩膀一抽一抽好像在哭泣。
客厅一众女眷看得顿时抹起眼泪。
感人,太感人了。
还好没有弄错,这真是纪纶上尉的妹妹。
“夫人……”纪纶弯腰感谢,声音好似也饱含哭腔,“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真正的哥哥站在门外往里偷瞄。
窝在纪纶怀里的姚琳皮肤黝黑,面庞英气,一双眼睛极亮。
纪纶一见到她,就想起办女装的杜桑。
这混沌如恶的世界,让人性别不分,阴阳颠倒。
好端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会被误会是小男孩,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块头看着只有七八岁。
相貌倒能看出女孩的柔美,但她打扮像少年,言行也如少年一致。
纪纶认真观察了发现,她一言一行都很像杜桑。
明显是喜欢学杜桑。
那种倔强执拗的认真劲,简直跟杜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样一个Q版自己,难怪杜桑不是亲哥哥,却还是视她如命,拼了命也要救她回来。
“土豆!小土豆!”
刚走到大门口准备上车,伯爵家的少爷哭着跑出来。
“妈妈,他是我捡回来的,为什么要让他们带走?”
金发碧眼的小正太伤心哭起来,让伯爵夫人没辙。
纪纶小声问怀里的姚琳:“你要不要去跟他道个别?”
队伍被伏击失散后,姚琳一个人躲在城中下水道躲过追捕。
期间是这个小少爷发现她,帮她打掩护支开搜查者。
最后,也是这个小少爷给她送水和吃的,让她活了下来。
小少爷是真心善。
怕家里人发现,藏了她很久。
前几天会把她带回家,也是因为伯爵就要回国离开萨洛克。
他把姚琳藏进行李箱里,想把她一起带回塔尼亚。
不巧被家人发现。
现在,又眼睁睁看着纪纶把她带走。
身后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姚琳抓着他衣襟,摇摇头说:“不用。”
纪纶摸摸她头,钻进后车厢。
这真是个遇事不惊、情绪稳定的。
从始至终不过是初见时激动喊了声哥哥。
“加快速度。”杜桑在副驾驶吩咐扮作司机的同伴。
太过顺利总怕出现意外,只有出了城才是安全的。
杜桑这样安排也没错。
可惜人总怕万一,他们的车子和其他人别上。
杜桑和同来的人都不方便出面,纪纶赶紧下车,和对面的司机交涉。
看在他同是华龙国人的份上,对方没有和他计较,摆摆手放行。
纪纶松口气,回到车上瞥眼后视镜里的车子,没有在意。
这辆车上载的是华龙国的驻外大使。
常年旅居萨洛克,导致对国内的人事都不熟悉。
直到步入大使馆,行色匆匆的大使才灵光一闪,忆起方才街上见到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思索不到片刻,他脸上狂喜,“快,想办法尽快联系国内!”
“不,直接找十城督宪!动用所有人脉找到他!!”
他想起那张少年面孔为什么熟悉了。
那不是数月前,由国内发出的一则寻人密令吗!
不久前,那位被他们戏称为十城总督的年轻督宪,大手笔加重酬劳。
提供线索都有丰厚回报。
他要直接找到人,那还不是飞黄腾达,被奉为座上宾。
至少至少,他也能离开萨洛克这个鬼地方!甚至调回中央!
不顾礼节,大使带人一路寻着线索,闯入伯爵家中。
“你们上午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照片上赫然是军装清峻的少年,眉眼灵动,身姿如松。
只是气质比今天见到的真人温和些。
得知是华龙国的十城督宪在寻此人,女眷们议论纷纷起来。
“两个月前,我在四殿下的婚礼上见过这位大人呢。”
“当真龙章凤姿,尊贵不可言,和四殿下各有千秋~”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女眷们相视一眼,默默揣测着相距千里的两个人。
远在旷野敞篷车上的纪纶,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女孩。
为了摆脱眼线,杜桑这车开得属实豪放了些。
姚琳紧紧抱着在城里换来的珍贵药品,只有几根手指腾得出来攥紧他的衣服。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仰望他。
“怎么了?”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
他也没好看到让姚琳目不转睛盯着看这么久的程度。
“哥哥,你是华龙人?”
果然,小女孩只是在怀疑人生。
“杜桑哥哥说,外国人都不能相信。”
车子猛的颠一下。
纪纶看了眼前头心虚的司机,只听呼啸风中,女孩稚嫩而迷茫的声音说,“我分不清大漠和天空,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纪纶放眼望去,苍凉的荒野和黄色的天空融为一体,混混沌沌一片旷远,辨不清分界线。
心里油然生起怅惘。
嘴里仍道,“等你再长几岁就会明白了。”
姚琳没有再吱声,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一派落寞的寂寥。
回程途中很顺利。
除了快到基地时,遇到其他基地的小队出外“觅食”。
这些人“觅食”时是跟野兽无异的,不管遇到的是外籍还是本地人,照抢不误。
只有有友好合约的基地,他们不会出手。
纪纶一张惹眼的外来面孔,怕他被盯上,杜桑没让他下车,自己去跟那些人交涉。
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跟附近的基地都有打交道,倒也没有遇到刁难。
一个男人还哥俩好似揽上他肩膀一抽,“行啊,看不出杜桑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有这爱好!”
杜桑严肃无比:“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冲车上的纪纶挤眉弄眼,“搁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瞧瞧那盘正条顺的脸蛋身材,官老爷才能拥有的Omega欸,你小子也有这福气!”
杜桑神情一肃,拍下肩膀上的手,郑重警告:“收起你们那一套,他是我们的同伴,一个优秀的尖兵战士!”
不容置喙的声音镇住一帮嬉皮笑脸的人,也传进纪纶耳中。
他摇摇头,看着不远处一板一眼走来的少年失笑。
抛开对他外国人身份的偏见以后,杜桑彻底展现出他性格上的魅力。
他赤诚热血,正义英勇,直率坦荡,还聪明可靠,稳重善良,克制自律。
完全毫无瑕疵。
这份魅力,真让每个蝇营狗苟的人自愧不如。
回到基地这天,氛围无比热烈。
作为营救姚琳的主力,纪纶受到所有人的感激。
大家围拥在他身边,听他讲述一路的历程,一边毫不吝啬对他的赞扬。
纪纶顿时有种飘飘然的感激。
糟了,这个基地有毒。
又诓他留下来!
食堂唯一的电视转播到华龙国新闻,本无人在意,纪纶转头偶然一眼瞄到,立时全身打个激灵清醒。
“七月十四日,首任督宪上任仪式在黎王城举行……”
从来没听说过的督宪一职。
电视上,在万众瞩目下走上高台,拂袖转身落座的Alpha更是耀眼夺目得晃了他满眼。
纪纶目光紧紧追随着一身黑底织金制服的俊美Alpha。
看着他冷酷深邃的眸光俯瞰底下众人,举手投足间,一种睥睨天下,掌握无上权力的张扬感喷薄而出。
他落座后,目光淡淡逡巡,又是另一种俯视众生,坐拥天下财富的慵懒性感。
纪纶目光搜寻一圈周围,或冷艳或倨傲清冷的一众王城继承人,俱是眼熟的面孔。
他们身侧,还有各个在王城只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城主们。
此刻,无论年龄大小,无不低头臣服于那个生人勿近,望之如神的Alpha。
纪纶瞳孔慢慢缩小,震惊无以复加。
杜桑喝着水,抬头诧异一问:“你认识的人?”
纪纶盯着电视上的人,声音平淡无波,“不,只是学校的前辈而已。”
第97章 家信 他要的不是执掌一方权柄,而是在……
大权在握, 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十城督宪,纪纶要是认识,怎么会颠沛流离到他们萨洛克?
杜桑想想也是。
“他可真厉害啊。”人总是慕强, 杜桑也难免俗。
“以前我的老师给我们讲解你们华龙国的制度,说十年内,要么王城分崩离析,收归中央, 要么王城叛乱,就此脱离中央独立。”
纪纶很好奇杜桑的这位老师是谁。
前天晚上听杜桑在屋顶吹口琴,他居然听着很耳熟。
依稀是朝闻道以前哼过的国际歌调子。
杜桑问起他的来历, 纪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直接道出自己在宋王城的遭遇,还有辗转到此的缘故。
“我就是因为差点戳破他们的阴谋, 才背井离乡到这里。”
纪纶说起来就心塞。
怎么会有他这么倒霉的家伙。
那些上位者怎么篡位弄权, 和他一个小平民什么干系。
他纯纯的大怨种。
逮着杜桑,他大吐苦水。
在金新月暗不见天日的日子, 他真的太久没跟正常人说过话了。
杜桑性格合他的胃口, 跟他倾诉一下也没关系, 横竖已影响不到国内局势。
听他说宋王城两兄弟, 弟弟看着飞扬跋扈, 不可一世, 其实再单纯不过。
杜桑当即想到, “这是哥哥和那个四皇子的圈套啊。”
纪纶还是流亡到金新月才想明白过来的, “我被困在金新月太久了, 想提醒弟弟也来不及,原本还祈祷他自己机灵点……”
可惜,不知道宋如风他们用了什么手段, 竟能把宋礼哄骗住。
原本该成为皇子妃的宋如风坐上了城主之位。
宋礼反倒远嫁给了俘虏自己的四皇子。
他不是个骄傲的Alpha吗!
杜桑忖度一番,“这个哥哥是不是和那位督宪交好?”
纪纶点点头,“可以说是至交好友。”
他记得是这样。
在新阳东院,最形影不离的就是这俩人。
宋如风上位绝对离不开顾家的支持。
他们是同党啊。
原本就占据黎王城的顾家,有了宋王城的支持,再笼络几个关系不错的王城,轻而易举就能当选督宪。
顾家如此位高权重,想要干涉朝政还不简单。
等他回去,只怕华龙国再不是何夕一族的一姓天下,什么中央六家的格局也会打破。
纪纶不由为自己渺茫的前途忧虑。
他就是因为差点坏了宋如风的好事,才有家不能回的啊。
也算间接得罪了顾家。
希望他们贵人多忘事,快些忘了他这个小炮灰吧。
回去他一定乖乖做他的平民小军官,再不敢造次。
“你还好吗?”他脸色难看,杜桑忙找话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往好的想想,也许…也许这位督宪是一心为国的人呢……”
杜桑声音慢慢虚下去。
为了安慰他,杜桑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还以为纪纶是担心祖国出现权力过大的政要,会让国家不稳定才如此。
他真的想多了。
纪纶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管得到国内。
而且是为公还是一己私利,谁知道这些上位者是怎么想的。
他懒得操心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人。
俩人吃完晚饭,走出食堂。
杜桑一见他仰望星空若有所思,就猜到:“你是不是要走了?”
纪纶点点头。
之前人微言轻,怕牵连家人,才不得不逃离华龙国。
这么久没联系家里,他们不知道该多绝望。
现在国内形势已明,上位者应该也不再忌惮他了,他应该可以回家了…吧?
杜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保重,纪纶阁下,认识你,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
纪纶目光顿时幽怨:“你高兴还这样叫我。”
天天阁下阁下叫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尊贵的绅士先生。
杜桑满脸难为情,嘟嘟囔囔好一阵,纪纶也没听到一个合理解释,还有愿意改口的保证。
他佯怒道:“好啊,你就是还对我有偏见!”
杜桑着急的手足无措,“不是的,阁…纪纶同志……”
发现他偷偷的憋笑,杜桑总算明白城里人套路深,还是耐心解释:
“我以前是对你这样的人有偏见,但不只是你,所有来我们萨洛克的外国人,我都不喜欢。”
“而且不只是我,你们的一号首长有阵子援助了很多物资给我们,我们还是不喜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纶和他行走在基地走廊,一边倾耳听着。
少年肃色哑音:“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是直接把东西给政.府,换取在这个国家的开发建厂权。”
“东西到了政.府官员手里,中央吞掉大半,领主又吃掉剩下的,剩下真正被侵占土地与权益的平民,又得到了几分补偿?”
“你们那位总理,作风倒是不太一样。他很强硬,根本不和我们的中央谈合作,直接扔一把物资到大街上,谁愿意来做工就有报酬。”
“虽然这点待遇还是比不上你们国内和其他国家,但至少给他做工的人能吃饱,那些领主官老爷们得不到好处,对很多人来说,这就够了。”
“但我觉得不够。”
杜桑正色解释:“小时候贵国来了一位博士,她如此无私善良,好到让我以为外面的人都像老师一样高尚,慢慢才发现,一个没有强大祖国做后盾的人,所有人都可以尽情欺压剥削我们。”
“这么多年,这里不是没有像你一样,看着米娅姚琳受难,就会心生恻隐,想要帮助她们的人。”
“可更多的,还是颠倒黑白,将我们救国军说成恐.怖分子的记者,是高高在上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
“有些人不至于如此可恶。可在我眼里,他们依旧道貌岸然,惺惺作态,嘴上说着正义与同情,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到来是让我们自由了。”
“事实是对于我们而言,他们不来打扰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善意。”
杜桑说到那些人时,脸色偶有忿忿不平。
纪纶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凭心而论,如果华龙国沦落到这副田地,以他的性格,怕是对所有不请自来的外国人都没好脸色。
杜桑还只是不信任他罢了。
“对不住,纪纶。”杜桑歉意道,“我刚见你时,看你穿衣打扮以为是哪国出来寻乐的大少爷,是我偏见作祟了。”
像杜桑这般真性情的人,虽然容易执拗,可只要让他相信你了,他们便不吝于付出最大的真心。
真诚热烈的少年,对敌人是秋风扫落叶的冷酷,对着他认定是朋友的人,满眼不作伪的真挚。
纪纶几乎可以想象,做这种人的朋友或者说,同志,是何美好体验……
华龙国,首都。
已搬到独栋大别墅的纪家,餐桌上却不复温馨热闹。
纪筠方琴味同嚼蜡,纪灵同样食不下咽。
望了望旁边的空椅子,纪灵似乎忆起曾经住在出租房里,因为房间不够,纪纶也经常住在宿舍不回家的样子。
那时餐桌上也是只有她和父母三人,纪纶大部分时间都缺席。
可是因为知道纪纶在学校努力,他们不会觉得难过。
周末如果纪纶回家,餐桌上只会更加热闹。
只有这次不一样。
纪纶已失踪大半年,至今生死不明!
纪灵机械似嚼动米饭,余光似乎看到对面方琴哭红的眼睛。
他们都记得,纪纶是高二这个学期开学不久,被借调去外交部做事,就此再无消息。
家里人原本都在为他高兴。
这回不是像去年晋王城的事那么危险,普普通通做个文职工作再好不过。
纪纶能做到上尉的军衔,已经是很多寒门子弟可望不可及的目标。
他们不求纪纶能再给家里挣得多大荣誉,他能平平安安就好。
谁能想到,这出去一趟就没了消息。
从二月份等到三月份,纪灵再也忍不住,连夜冒雨跑出去,哭着敲响季家的大门。
往常纪纶再忙都会给家里发信息,哪怕是晋王城洪灾动乱期间,他都抽空给家里报了平安。
跟着使团接待个外国贵宾,他反而只字不回家里,可能吗?
儿子/哥哥一定是出事了。
可恨那些领导却丝毫不管一个小尖兵的生死,一个交代也没有。
季姝开年那段时间忙着比赛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纪纶竟然失踪了这么久,闻言大吃一惊。
当夜,她带着纪灵闯入新阳修文馆。
纪灵被常雍重胤阻拦在门外,担心不已时,听到季姝含怒的声音质问里面的人:
“顾容与!还有什么是不能被你利用的!!”
不久,季姝愧疚走出,她没能给纪灵要到哥哥。
纪灵却已经清楚,纪纶的失踪绝对和顾容与逃不开干系。
随后两个月里,她看着顾家的车出入雨花台等重地。
不管走到哪里的顾容与,身边都有无数名门政要簇拥追捧。
她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偷看,被人拦在警戒线外。
季姝告诉她,那是顾容与即将毕业,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随后塔尼亚四皇子和宋王城二少爷订婚的消息传出。
周围的同学都在说,这是两A结合,强强联姻。
没什么人关注的地方,宋王城的执掌权柄悄无声息交递。
五六月,全国尖兵大赛在万众期待下开幕。
虎嘉张立这些纪纶的朋友,经常拉着纪灵去看他们的比赛。
平时靳恩和季姝衡弥生也会照拂他们家。
他们看起来衣食无忧,好像万事不愁。
只有纪纶,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
七月暑假,虎嘉等人打入决赛,赢翼的队伍也在其中。
决赛那天,顾容与这个首都圈新近炙手可热的人物出现在现场,引起大片骚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至季姝和衡弥生身边,对他们说:“你们如果拿下冠军,我就送你们一个礼物。”
转身看见纪灵直直望来的眼神,他指尖微动,淡淡移开目光。
全国大赛强敌众多,今年更是第一次有大量王城人参加。
虎嘉这支队伍能走到今天,虎嘉、衡弥生、靳恩、张立和季姝每个队员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乃至夏暑、黄子昂和上官有德这些替补队员,都贡献了他们的一份力量。
但到了决赛圈,这场胜利的决斗者到底还是取决于两个人。
那天二比二平,最后一场关键局,是衡弥生和赢翼的对决。
衡弥生不负众望,力挽狂澜拿下冠军。
雷鸣掌声和欢呼冲破云霄。
在群情激亢的一片庆贺中,顾容与施施然含笑上前,送出了他的贺礼。
他侧身让出身后一人,那人缓缓摘下斗篷,纵然疲惫有病色,难掩倾世容颜。
季姝惊呼:“母亲!”
这天后,纪灵再未见过季姝。
听说她是和蓝兰城主回了汉王城,主持大局。
不久,衡弥生也在杨威上校的保护下回了战国城。
两城都还在赢肆的掌控下,他们此去道阻且长,风险难料。
纪灵不敢打扰他们的大事,只能一个人继续打探哥哥的消息。
然而人微言轻,她更多还是等。
这一等,便等到选举督宪的新闻发布。
她不清楚那代表了什么重要政.治意义,只知道是个很位高权重的职位。
身边的人都在争论会是谁当选。
然而不用他们观望多久,人选火速确定出炉。
王城人给顾容与举办的上任仪式隆重无比。
纪灵自然没有资格到场一见。
她只看到电视上,高大俊美的Alpha在一众王城贵族目视下,悠然登上台阶,端的是无边慵懒,华贵万千。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但再厉害,也只不过是等顾存今百年后,接掌过黎王城大权。
那已经是极限。
谁都没想到,顾容与竟不满足于此。
他要的不是执掌一方权柄,而是在华龙国这片波云诡谲的天空操弄风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确实做到了。
自此,他地位远超各大城主,直逼中央首长。
转身扬袖,纪灵仿佛看到,这个Alpha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可撼动的超然姿态,登上华龙国的政治舞台。
而她的哥哥,曾经因公审案被华龙国媒体誉为政坛新星的纪纶,光芒黯寂在无人知的世界某个角落。
【我已安好,不日归家。】
苦思冥想拟订一条信息发出去,纪纶惴惴不安在床上躺下。
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打跨国电话来骂他,这么久不联系家里呢?
纪灵看到他的消息,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他抱着行李迷迷糊糊睡去,后半夜,猛的从床上惊醒。
走廊应急灯骤闪,光线穿过窗洞投射而进,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回响。
他打开门,看到一张张惊慌怖惧的面孔。
整个基地,都被吵醒了。
“袭击!是袭击!基地遭到攻击!!”
第98章 火并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为……
米娅匆匆来敲门, 要他拿上行李到前厅集合。
基地突遭炮火袭击,已乱作一团。
年纪小的紧紧抓着大孩子们的手,脸上茫然懵懂。
“我们要搬家吗?”
“我不想走, 我们会不会死……”
愁云笼罩了每个人心头。
死亡不该是孩子理解的东西。
但这里的孩子每一个都经历过战火纷飞,早早便体悟了死亡的威胁。
纪纶左右环顾,没看到杜桑,还有他们刚联手救回来的姚琳。
一个中队长在召集小队长, 让他们各自清点人数,又给他们分发武器,做好随时撤离基地的准备。
纪纶临时被分到米娅所在的小队, 也领到了几挂子弹和一把步枪。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武器。
装甲只有几个大队长和部分中队长级别的人有。
他们承担着保卫基地的重要职责。
如今他们都在基地外围, 能保护这些孩子的只有他们自己。
纪纶放眼望去,经过短暂的迷茫惶恐不安, 除了太小的孩子还不知事, 剩下的人眼神竟比他这个尖兵还要坚定勇毅。
纪纶还在心忧,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 是否是有人出卖基地招来政.府军的围攻, 还是只是别的基地的偷袭。
如果敌人来自前者, 是否是针对所有基地的大围剿, 还是因为他们春芽一个基地跟救国军有勾连。
不管是哪种情况, 他都觉得春芽基地危矣。
他们太弱小了。
根本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经不起一点冲击。
纪纶望着基地外无垠的黑暗, 眉心紧锁。
杜桑他们几个统领, 到现在还没查清楚敌袭的源头出自哪里, 敌方又有多少人。
凶猛的火力已铺天盖地落下,逼得他们如丧家之犬逃窜。
望着身后七零八碎,笼罩在一片火星中的基地, 队伍渐渐响起抽泣声。
他们的家没了。
“孩子们!”所有人悲伤难抑的时候,队伍前方响起一道浑厚男中音。
大家围拢过去,就听这个声音自责道:“孩子们,伯伯没有保护好你们,是伯伯对不起你们啊。”
在全员年轻化的春芽基地,这个声音至少已经三十大几。
纪纶知道那是基地前不久来的神秘男人。
他来的那天,杜桑就紧张兮兮,生怕这人暴露在人前。
谁让他这么不巧,刚好就带了纪纶这个外人回来呢。
这个人要是因为他出了差池,他万死难辞其咎。
基地知道那人身份的不多。
纪纶也直觉不在基地乱走,不去探听任何信息。
直到营救姚琳那趟进城,杜桑时间紧迫还要带上许多珍贵药品回来。
他才知道,那个人来基地是为了治病的。
多年行伍颠簸,又条件艰苦,救国军上下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这个让杜桑无比敬重的茂德先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疟疾一拖再拖,已非常严重,不得已秘密转移到后方的春芽基地救治。
纪纶站在人群之后,静静观察在担架上坐起来的男人。
他身量高大,面庞是萨洛克人特有的硬朗俊伟。
杜桑也是这样的相貌,不过他看着可比杜桑和蔼很多。
这样绝望的情境,他刚刚从手术昏迷中苏醒,还能笑呵呵打趣有的人哭成了花脸猫。
孩子们扒着他哭诉,他面有病色,身上疼得冒汗,还是一个个抱起来耐心安慰。
也不知道他有何魔力,三言两语就让原本悲痛的人收起痛苦,安下心来听他讲话。
“孩子们,不要怕丢了这个家,只要人心齐,祖国哪里都是我们的家。杜桑啊,你们几个队长尤其要记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你们刚刚果断做出的撤退决定就很好嘛。”
纪纶眼睛蓦的一亮。
这话他好像在朝闻道的藏书中看到过!
“茂先生…不,指导员,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
茂德是现任北方军的指导员,一把手是一个医生出身的司令。
不过打起战来,他就成了一把手,所有人事都由他调动。
多年的胜绩下来,没人敢怀疑他的指挥能力。
他最擅长以少胜多,还从古书中学习,提出适合救国军的游击战方式。
杜桑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厉害,虽然情势无比危险,心里还是一定。
茂先生知道他的意思,稳定人心后,却没有如他所愿直接接过指挥权,而是把他们几个大队长叫过去,说道:
“这种战役指挥起来啊,我还没你们厉害,你们就放手大胆去干,不用顾忌我。”
“你们都是一路打过来的经验家,这一地区的救国军一直发展的都是最好的,最有革命热情的,正是因为附近所有爱国志士的无私帮助,才会有你们这个春蕾基地的诞生……”
“我看你们把‘敌进我退’这个策略就贯彻得很好嘛。”
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断则断,抛弃所有打下来的基业,在敌我情况不明的时候果断做出选择。
正是因为杜桑的敏锐判断,春芽基地才没有出现更大伤亡。
纪纶对他无比佩服。
更佩服的还有茂先生。
他刚刚从手术昏迷中醒来,对外界什么信息都不清楚。
他的一席话,却宛如给黑暗中摸索方向的孩子点亮一盏明灯,照亮了所有前行的路。
杜桑等人在他的勉励下,迅速振奋起精神,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很快,他们有条不絮各自做出安排。
杜桑找过来,满脸歉疚:“纪纶,今天的事对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我和米娅都很抱歉连累了你。”
纪纶摆摆手,淡道:“现在就别说这些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杜桑苦笑一下,“你是有家的,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回去,你还是及早回国吧。”
至少华龙国没有战争,很安全,不像他们萨洛克。
时间紧迫,不等纪纶开口,杜桑继续道:“不瞒你说,我们都讨论过了,等会由麦昆大哥他们护送茂先生和大部队去下一个基地。你可以和米娅去芙蓉城的外镇,白天你跟着去过的,那里有个外国人集聚地,在那里你会得到保护。”
“你呢?”纪纶立刻问。
杜桑边整理军备,毫不犹豫道:“我要带人去支援附近的救国军,他们遭到更严重的火力打击,必须有人支援他们。”
纪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芽基地已经这么惨,还要分出人手去帮别人?
“就你们几个人……”他差点脱口而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救国军的军队都撑不住,杜桑这一小队的人过去不也是送死。
杜桑自然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极有可能回不来。
整理好行装,加入列队,他转头一笑,“纪纶,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之后能遇到姚琳,麻烦你转告她,我们将在革命战火燃烧最旺盛的地方再见。”
纪纶猛然忆起,他一直没看到姚琳那个孩子,“她去哪了?!”
“敢死队”在另一个大队长的带头下开拔,杜桑殿后,纪纶不得不拔腿跟上几步。
就听杜桑平静回答:“她去送信了。”
纪纶急道:“她还是个孩子!”
姚琳才因为上次的任务差点回不来,怎么还敢让她三番五次涉险!
杜桑不是把姚琳当妹妹吗,他怎么忍心!
杜桑皱皱眉,解释道:“接应孤儿的小队最近回来,必须有人去给他们送信,告知我们的转移情况,姚琳人小,目标才不明显。”
他怎么可能不忍心,只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姚琳也会是其他人。
姚琳虽然才十二岁,却有同龄人没有的机敏聪慧与坚韧心性。
整个基地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
回望纪纶心急如焚不赞同的神色,杜桑抿唇轻道:
“纪纶,姚琳是崇明老师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后来□□把她从六楼扔下去,也是崇明老师奋不顾身救回的她。”
“博士!?”
“这几年我把她带在身边,看似我是她的哥哥,其实基地所有人都是她的家人,她也是所有人的妹妹。”
“她知道的。”
知道任务的危险,知道她担负的使命是为何。
纵深渊,亦往矣。
目视着这支全副武装,披挂行军囊和粮袋的小队,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渐渐消逝在黑夜中。
纪纶闭了闭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杜桑临走前沉静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为了解放我的祖国而献出生命 。
……
队伍小心行进着。
敌人的哨位就在不远处,他们像一条悄无声息游动的蛇,从瞭望哨下的野地中轻轻滑过去。
敌人其实不多,纪纶带几个人就能解决。
但大部分物资和能用的准备,此前都交给了杜桑的小队,他们必须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所幸他们安全度过了第一道封锁线。
不过还是不能停,月光随时会照到平坦的旷野,届时他们暴露无遗。
指挥大部队转移到有树木遮蔽的洼地,纪纶这个临时前锋继续在前面探路。
探照灯扫射下,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巡逻兵几个。
枪械不够,他把自己的配枪交给米娅。
他将刀片扔出去,大概是打中了几个人,黑暗中几个身影重重倒地。
整个前锋小队面色一喜。
纪纶打手势让他们继续蹲守,自己和米娅来到哨卡后的空旷地。
俩人各自探路,纪纶犹疑了一下,奇怪这里的防线为什么这么松,莫不是这块地有什么问题。
正想着,身后的米娅忽然大喊一声,紧接着哗啦一下,俩人齐齐卧倒。
纪纶才明白过来米娅喊的是什么。
这块地方圆几里都有地雷,是早年四战留下来的产物。
萨洛克政府无力清除,附近的居民不小心误入,经常死伤严重。
纪纶不想被炸得缺胳膊断腿,但容不得他多谢,轰然一阵响,碎石泥块劈头盖脸从天砸下来。
纵有装甲缓冲,在这接二连三的巨大威力冲击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他的情况只比米娅好一点。
米娅什么保护都没有,纹丝不动卧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纪纶强行维持着装甲运转,忍受着极致的伤痛和虚弱,慢慢挪动过去。
埋伏的地雷碎片凶狠得贯穿了女孩的胸口,骨头大概被击碎了。
鲜血极速喷涌流淌,在她身下聚集一摊。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呼唤他:“救我……”
战时她是个战士,为了心中的理想,可以爆发无与伦比的英雄气性,无惧牺牲。
可死亡真的降临,她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一个畏惧死亡的人。
她不想死,抓着他乞求:“救我,纪纶……我还这么年轻,我伟大的国度……我再不能见到我亲爱的妈妈,队长…纪纶…我的朋友——!”
声音猛的戛然而止,纪纶脑子运转从来没有这么快,想尽办法给她止血急救。
米娅还有呼吸,他得想办法把人送到后面茂德先生所在的大部队那里。
至少……撑到他们来援救。
纪纶目光一凛,弥漫的硝烟中,有尖兵成散兵线缓慢向他这边移动。
皮靴踩踏着地面,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前面的反叛军!命令你们,立刻缴械投降!”
纪纶充耳不闻,深呼吸一口迸发毅力,抱起米娅往前走了几步。
“哥哥……”数十米外,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含泪的大眼睛凝望他。
“姚琳……”
他心头猛的一跳:“不要过来……走——”
后背骤的一阵刺痛,手里一空,他摔倒在地上翻滚几圈。
泥块四溅,扬起的尘埃和硝烟弥漫中,天空变得灰蒙蒙的。
眼前慢慢变得混沌黑暗。
许久,烟气散去,初升的太阳将阳光倾泄而下。
天空碧蓝辽阔,黑鹫静静盘旋。
一个俯冲,抓起地上的猎物,扬长而去。
……
两日后,面对惶恐不安的民众,芙蓉城官方发布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声明。
声明点出,是有不轨的反叛军意图攻打芙蓉城。
幸好在英明神武的领主大人指挥下,在宽宏大量的塔尼亚帝国军襄助下,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保卫了领土与民众安全。
然而真正的真相,早已在民间流传。
不少民间爱国组织已经确定,前日的夜袭完全是一个乌龙。
起因是一个塔尼亚贵族看不得租界外面这么乱糟糟,下令赶走那里的居民,他要整顿风貌。
当地人自然不肯,跟他起了冲突。
双方冲突升级,当地领主为了息事宁人,特意派政.府军去镇压反抗者。
结果误伤附近的救国军,由此又牵连到春芽基地。
伯爵家,从下人那里偷听到这些来龙去脉的安吉,飞快跑回房间,告诉坐在床边的女孩。
女孩呆呆的,似是毫无反应。
安吉小心地摸摸她头,“小土豆,你别伤心了,你的哥哥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
小小一只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在他眼里跟个洋娃娃一样。
这个洋娃娃还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
第一次被她的哥哥带走了。
这一次,他们伯爵府的车经过外城,他一眼看到在卫兵手中挣扎不停的女孩,立刻求母亲把她要过来。
没有人会再来把她领回去了。
“小土豆,不,还是叫你小樱桃吧,你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不能再叫那样的名字。”
刚在下水道发现姚琳的时候,她小小一只,灰扑扑的,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他才偷偷叫她土豆。
现在姚琳经过母亲的打扮,完全是个漂亮的小公主,他也应该换一个称呼。
想到母亲,安吉忙出去找人。
伯爵夫人跟在他后面进来,一眼看到床边双目直勾勾看着虚空,显得呆滞不太聪明的女孩。
比起外面一大堆机灵劲十足的孩子,这个孩子实在让人不喜。
不过想到她刚经历的事情,倒也可以理解。
“可怜的孩子,刚刚找到的亲人就死了。”
伯爵夫人脸上浮现无比的悲悯。
“还好你是幸运的,遇到了我们。”
既然儿子喜欢,又撒娇乞求他,带这么个小玩意回国也不是不可以。
很简单的事。
帝国很多贵族都会这样做,贵太太和小姐们最见不得这种可怜人。
平时施以援手就算了,有的还会大方地把他们认作养子养女,带回帝国。
这样的人,在社交茶话上,往往会收获一箩筐赞誉,无数人称赞她的善良和高尚。
那些来到帝国的孩子,也会迅速忘记故国遭遇的苦难与战争。
“哦~!”安吉欢呼起来,“小土豆,你听到了吗,母亲答应带你回帝国啦!”
呆坐在床边的女孩麻木地看他一眼。
安吉抓着她的手问:“小樱桃,等到了帝国,我们还会是朋友的,对不对?”
小樱桃这么可爱,到了帝国怕不是所有人都想跟她做朋友。
安吉好忧愁,仿佛已经看到他的小樱桃被其他小少爷抢走的画面。
忽然,女孩比他先一步眼泪涌出,脸上却还是不悲不喜的麻木。
在安吉着急忙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时,他的小樱桃跳下床,径直走向门口。
安吉慌张去拦:“你要去哪?外面很危险!”
姚琳一把甩开他的手。
安吉猛然生起一种要失去她的惶恐,大声喊人过来,一边紧紧追上来,含着哭腔求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要离开?”
姚琳身子一僵,顿足回头,声音沉稳而清晰:“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他是塔尼亚人,她是萨洛克人。
他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永远不可能。
也许有意外,但那个人绝不是眼前这个天真的安吉。
透过眼前朦胧的泪水,姚琳仿佛看见那天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纪纶放下米娅姐姐,边喊边跌跌撞撞朝她跑来,他叫她:“姚琳!跑!快跑!”
轰!
灰尘泥土飞溅,她再也看不清纪纶哥哥的身影。
眼前一片灰暗,她找不到一个方向,看不到一个认识的人。
后来,伯爵家将她带走,说要带她去哪里,纪纶哥哥也让她跑。
可…她不想跑了。
她要朝着他们去,一往无前。
“樱桃!”
身后,男孩在父母怀里挣扎大哭,“不要让她走!不要让她走!”
没有人听一个孩子的话。
伯爵夫人慢悠悠摇着精致的折扇,看着瘦小的身影没入人流,不在意说道。
她要去吃苦,就让她去吧。
第99章 捕食者 “纪纶,”他的哑音微颤,“不……
地下室的穿堂风刀刮似掠过脸颊, 手指冻僵得难以弯曲。
望风的人哆哆嗦嗦问他还要多久。
纪纶心里默念回他的新室友,快了就快了,一边奋力用铁丝捅钥匙孔。
吱呀。
地下室铁门比他们的铁笼子门先打开。
让纪纶心里咒骂了一星期的地下拍卖场总管带头踏进。
随后是一个大腹便便, 全身挂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文静儒雅的年轻男人。
大总管点头哈腰,在前面一个个介绍笼子里的商品。
走近纪纶这个笼子,胖男人诧异了下, “怎么还有华龙人?”
大总管连忙解释,“这是前几天在反叛军的激战中抓获的。”
看他长相和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明,都知道他不是救国军。
可谁让他是Omega呢, 还是颇有姿色的Omega。
在这种地下市场, 可是抢手货。
“大人您想验验货吗?如果您中意,我这就叫人给您留下。”
大胖子明显身份尊贵, 旁的人不是没有提前到后场看货的, 但这还是纪纶第一次见大总管如此上赶着讨好。
一般好的“货物”都要留着待会的拍卖会上压轴。
看大总管意思,不管大胖子看中什么“货物”, 都可以随意带走。
当然, 纪纶这种货色, 在这个偌大的地下拍卖场根本不值一提。
看他住的是生锈的铁笼子就知道, 顶尖的“货物”住的都是金丝笼。
胖男人瞅瞅笼中作乖顺状, 实则在遮掩作案工具的纪纶, 不屑走开。
纪纶这份长相固然新鲜, 但在那些完美无缺的“货物”面前就显得十分不值一提。
而且“货物”都穿着清凉, 堪堪遮挡隐私.部位的程度, 是以他腹部狰狞的伤口轻易就能看到。
有瑕疵的“商品”更不值钱了。
大总管一行人毫不犹豫继续往前走,只有那个年轻人回头看了纪纶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纶总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一双黑眸深渊一样, 毫无波澜,看不到尽头。
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纪纶压下莫名的战栗,继续他的开锁大业。
被迫被人从战场卖到这里,他忍了这些天,想尽办法拉拢室友,收集工具,就等今天逃离这里。
绝不容有失。
“就到这里,分开跑。”一逃离牢笼,纪纶毫不犹豫选择单人行动。
这个危险重重,警卫森严的地方,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顺利逃走,更顾不上别人了。
一周的室友情谊不能让他心软,明哲保身为上。
大概是惩罚他丢下同伴,他扯下窗帘布裹身时,门后走出一个人。
全身一激灵,他立刻做出攻击姿势。
那人摊开双手,好像在表示自己的无害。
是刚才跟在胖子后面的年轻人。
一身手工精良的修身西装,细碎的黑发垂落秀气的额头,半敛的眼睑打下阴影。
仅凭外表来看,他像个文雅学者,还是那种有闲情雅致研究哲学和社会学的博学者。
如此温良无害的模样,确实让人提不起警惕。
纪纶嗅到一股清幽的兰香,Alpha的信息素若隐若现弥漫房间。
脚下挪动脚步,他慢慢退出房间。
十分钟后,他被人五花大绑压着往铁笼去。
途经十分钟前经过的走廊,他强颜欢笑问门口长身玉立的男人,“请问,我以前和你有仇吗?”
“真是太感谢了,兰泽先生……”
被打手们感谢着的男人,掩唇似是思考了一下,放下手,低沉磁性的声线波澜不惊回他:“没有。”
纪纶:“……”
md睿智啊!
没仇为什么不能当作没看见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徒有其表的衣冠禽兽大混蛋!
“咳咳……”气得他呛气直咳,还是挡不住他被扔回铁笼子的结局。
鉴于他如此不老实,是拍卖场有史以来第一个差点逃出去的“货物”,大总管决定狠狠给他一拳,以儆效尤。
纪纶咬牙正要准备硬挨下,又一个看货的人来了。
“收起你蠢笨的拳头,这个人我要了。”
橘红色头发,和他年纪差不多的Alpha,捏着大总管的手腕往后一抡,径直走到笼门前。
眸光不动声色扫过他破烂的全身,肮脏逼仄的铁笼,喉结用力吞咽一下,额头青筋似是强忍着某种情绪虬起又压下,少年对他说:“跟我来。”
纪纶默默跟着他,来到高级包厢门前。
前面的人手刚要推开门,忽然像是再忍不住愤怒的情绪,挥退其他人,回头面对他,欲言又止,“你要不要……”
他想说要不要梳洗一下再进去,话到嘴边自己先觉得没必要。
凄惨的境遇已经发生,遮掩又如何。
纪纶奇怪望眼,他这个前风纪委下属的凯文。
他还挺替他考虑。
不过大可不必。
他都在下属面前社死到这份上了,以这副模样再多见几个人也不是问题。
紧了紧身上的窗帘布,他无不自我安慰地想。
包厢里装潢华丽,刚踏入是一片黑暗,忽然头顶亮起几束光,当中浮现一个身影。
他眯了眯眼,还没看清那个身影,一道冰冷质感的性.感低音率先钻入耳中。
“纪纶,最近好吗……”
缱绻的尾音在水晶灯完全亮起时,蓦然中断。
全息投影出的高大Alpha忽然一声发不出似,冷了脸紧盯着他,一动不动。
纪纶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了他的模样。
冷肃凛冽,俊美无俦。
这张脸就近了看,比电视上的模样还要完美毫无瑕疵。
只是眼下稍有阴影,带出几分疲惫阴郁,不过仍然不减他的贵气威严。
暗沉的眸光有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深不可测。
见他抬头望来,他唇角含笑,有种故作轻松的感觉唤他,“纪纶,过来。”
他展开手臂朝向他,眼神却暗含紧张。
纪纶怔怔看了许久,胸口一揪,莫名心悸不已。
“你……是谁?”
静得死寂的房间,只闻他这声疑惑。
凯文闻言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大脑思考的能力。
投影里的人也有片刻凝滞,瞬息,哗啦一声,桌椅掀翻,手中水杯碎裂。
原本平淡无波的人,脸上恍然多了丝愠怒,转眼行至镜头前。
“纪纶,”他的哑音微颤说,“不许和我开这种玩笑。”
纪纶低头,脸上看不到表情。
不等房中其他人反应,已将包厢布局观察在心的他迅速按设想线路窜出门。
听到身后凯文追出来的动静,他更加快了速度。
生路,只有自己掌握才安心。
凯文只跟他一个学期不到的前后辈情分,会千里迢迢出现在这就很奇怪。
他无法相信。
更不对劲的还是投影中的顾容与。
从金新月出来他就有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记忆可能不太对劲,但大问题是没有的。
现在突然跑出一个人,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他,好像……好像他们曾经有那么深刻的联系。
可他明明只是新阳一个前辈啊。
东院高高在上的顾君,怎么会和他有交集?
脑子猛的一抽,顾不上再想,他拼了命往前跑。
这会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后场没有多少人,正是逃跑的最好机会。
他抓着一条道就往前冲。
人群惊慌四窜,尖叫此起彼伏。
凶猛逃散的人流将他挤向一边,脚下忽然一空,他跌出帷幕遮挡的后场,入目满地殷红,刺痛他的双眼。
他想停下,惯性却趋势他不断往前跑。
大厅中央,俊雅的青年孤零零伫立仰头,黑幽的眼眸静静眺望着窗外的蓝天。
听到侧后方动静,他转过一张染血的斯文脸庞。
纪纶呼吸骤的一滞,奔驰的身体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动弹不得。
一只手按住了他一侧肩膀。
男人侧头问他:“你相信有神吗?”
“我……”纪纶嘴唇翕动,发不出一个音节。
牙齿开始咯咯响,轻飘飘搭住他右肩的手似有千钧重,他动弹不得分毫。
最恐怖的却不是这份深不见底的力量。
让他畏惧战栗的,是这个男人的气息。
恐怖,黑暗,宛如地狱般,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站在这个遍地鲜血尸体的拍卖会大厅,男人似乎再无须掩饰收敛。
初见时跟在胖男人身后的下属模样,无比讽刺。
纪纶的余光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具肥胖的身体,喉咙里像鼓风机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精美的水晶吊灯光打在他身上、脸上,白涔涔的,鲜红的血映衬得这副画面像一幅艺术品。
一个被剖开肚子,展示人体结构的艺术品。
由此中心扩散开去,整个浸满了鲜血的大厅都成了绝美的艺术品。
一具被钉住手脚,成大字形的尸体挂在T台上方,活像钉在十字架上的神祇,头歪在一边,默默垂着血泪。
还少了点什么?
他胡乱想到。
身侧的男人目光淡淡扫向T台主持人,“不是要拍卖货物吗。”
主持人、“货物”和交响乐团都还活着,除了在场宾客。
男人一句话,便让他们活动起来,虽然主持人话不成一句,“货物”走不好一下模特步,乐团拉的大提琴也走了音。
拍卖会的流程按部就班继续。
男人看不出满眼不满意的漠然神色,就像亲手杀死这么多人,他却像碾死蚂蚁的风轻云淡。
直到凭空冒出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冷冷打断了这场宴会。
“离他远点,捕食者首领,他是我们预订的人。”
“这话也送给你!”凯文冒出来。
破空啸声遽然而至,纪纶还未判断出是哪个方向,肩膀忽然一空。
男人出现在他数米外,古井无波的目光锁定了两个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纪纶看到楼上的高级包厢,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率先出声和发出攻击的正是稍矮的人,他蒙着面罩,只能看到妹妹头下的一双眼睛颇为清秀。
“捕食者首领”第一下抬手就是为了挡下他的攻击。
第二次抬手,纯粹是因为凯文气势汹汹冲出来,让他防不胜防。
纪纶压根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凯文那边气得爆了句粗口,想必是挨了下狠的。
紧接着“捕食者首领”就闪移放开了他。
明显是出于某种忌惮,他必须退开。
三方的交战就这么在转瞬即逝间发生,神奇的是竟然都没有伤到他。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抢手了?
“首领!”
“boss!”
“我们来了!”
数道身影陆续冲入,每一个都是令人胆寒惊惧的恐怖实力。
三方僵持对峙的局面转瞬改变。
纪纶刚被放开,松了口气的同时,狠狠倒吸口凉气。
这就是金新月三大势力之首的捕食者?
眼前这个皮肤雪白,文雅得像个知识分子,年轻得甚至像个在读学生的男人,就是捕食者的首领,整个金新月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不怪他在此之前会轻信了他。
他想伪装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危险。
“狛修斯·兰泽,盯上别人的东西可不是好习惯。”
捕食者之外的两方人马,似乎都未看见男人身后多出来的人,丝毫无惧地继续跟他抢他这个猎物。
凯文看看对面人手,气呼呼在揺人。
包厢阳台上的俩人则一前一后跃下。
“妹妹头”声音冷淡,身后的高大男人始终未出一声,却是最让狛修斯·兰泽忌惮的存在。
纪纶瞬间又提起了心。
“独行者”……为什么也在这?
那副独一无二的冷酷装甲和神秘打扮,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
难道他又是来救他的?
可是为什么?
原本就心烦意乱的纪纶越发烦躁。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他知道个明白。
这一个个又到底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争夺他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哒,哒……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突兀而和谐地闯入这场蓄势待发的战争。
紧接着是一阵铃铛脆响,配着哒哒的脚步声,形成某种自成体系的节奏。
纪纶听着,不知不觉被吸引感染,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下来。
他思索着来者何人,余光随即更看到,对面的捕食者首领脸上忽然浮现一种莫名的神色。
是充满占有欲的志在必得?还是孩子般,看到喜欢玩具的兴致勃勃?
纪纶有点看不懂这种人。
只是觉得,这个原本冷漠得让人害怕的魔鬼,终于表现出了丝人味。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人的到来,也比他们所有人更早听到,这个他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狛修斯,你又胡作非为。”
从T台帷幕后踏出来的人,果然第一声冲着他,语气略含指责时,又夹杂一丝无奈。
随即,清瘦的白大褂身形稳稳当当绕过台上吓傻了的“货物”们,宛若一阵清风吹拂到纪纶面前。
清柔的嗓音含笑对他说:“好久不见,纪纶。”
纪纶从看到她就满眼怔忪的模样,直到人真的站到了他面前,嘴里再控制不住,不由喊出一个名字,“崇明……博士?”
女人没有应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一眼看出他的情况,露出一丝哀伤与自责地说,“看来,这三个月,你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
“抱歉,纪纶,让你受苦了。”
第100章 赌约 我知道的,只有你和那位东院顾君……
八岁前懵懂无知, 蒙昧未开化,奔跑在田野山林,躺在夏夜的星空下, 仰望群星璀璨,宇宙浩瀚。
一朝顿悟,自学成才,成了那个封闭落后的晋王城第一个靠知识走出大山, 走向世界的女人。
十五岁名扬全球,才智惊艳世界,在多领域做出不朽的研究成果, 被誉为人类科学的太阳。
三年后, 亲见挚友的牺牲,昔日同伴的分道扬镳, 她又从一个无情的科研机器涅槃重生。
一边抚育着相雪秋, 一边捡起她曾经不感兴趣的政治、历史和社会学研究,在四年后, 一手策划了晋王城的血月政变。
又四年, 眼见晋王城的改革在她预设中一步步向前发展, 她忽然失踪不明下落。
所有人都叹息, 这样一个惊艳绝伦的天才, 必是惨遭谋害, 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结果就在她失踪八年后, 她就出现在纪纶面前, 平静的宣告, 她还活着。
纪纶想象过很多次,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不论以他还是平常人的审美来看, 崇明单从外表来评价,都不算鹤立鸡群的优秀人物。
她的五官平凡,额头突出,鼻子不够挺,嘴巴也不够小巧,眉毛也太淡。
但就是这样的脸,更加突出了她那双充满智慧与平和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看到它们便会让人忘却世俗的烦恼与忧愁,反而让人仿佛看到世间一切真理的闪烁。
星空在她眼中闪烁,蔚蓝色的海洋在她身后奔腾,金色的阳光从她头顶撒下。
温柔与宏大同时在她身上显现。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不过如此。
她穿过T台一路走来时,周围无数漂亮美丽的Omega,下来T台,凯文、独行者、捕食者一众也都是无比亮眼的强大Alpha。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被这样一个外表普通,毫无武力的弱小Beta吸引去所有注意,忘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博士……”看着眼前的女人,纪纶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一个依靠。
这样鲜活真实的崇明,再不是只停留在其他人口中的一个扁平的形象。
他相信这种感觉。
记忆可以错乱作假,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欺骗他。
“博士,您为什么要来?”
捕食者首领大闹萨洛克的拍卖会,杀死这么多政商名流,明显不是专门冲他来的。
崇明出现不是自投罗网吗。
崇明只是笑笑,“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纪纶:“……”
他也想放心,可这只手的力道不像想放过他的样子啊!
奸诈的捕食者首领在崇明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又叒叕控制住了他。
幽怨瞥眼狛修斯·兰泽,纪纶不禁泄气。
此情此景,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脱身。
这三方人马,他哪个都不想跟着他们走。
博士他倒是信任,可惜博士的武力值比他还弱。
崇明神色倒是比他轻松,轻扫眼凯文,还有妹妹头和他身后的“独行者”,似是清楚他们不会放弃对纪纶的争夺,对着狛修斯·兰泽说道:
“狛修斯,以前我们的每次对弈都算是一次赌约,不管是下棋还是你想动乱一个国家也好,胜者有一次提条件的机会,你还记得吗?”
不再需伪装身份,装成贴心下属的狛修斯,如今似乎连表情都吝啬在脸上呈现,面无表情淡淡吐出两个字,“不错。”
“很好,”崇明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那你也应该记得,我们的最后一次赌约始于你将他扔在IU联邦——”
她看眼纪纶,其他人不由也看向纪纶。
“一个你认为不能活着走出联邦的人,他不仅活下来了,还站上了联邦万众瞩目的舞台,杀死两名区长,领导反抗总统的叛乱行动,成了联邦反抗军组织的精神符号。”
“所有事情,超出你我预期。如此是否能判断,我们的赌约,是我赢了?”
狛修斯没有开口,崇明也不需要他说话。
她径直走向门口,经过纪纶时出声道,“那么,就请你和你的人,一起阻拦他们吧。”
身后顿时一阵骚动。
在崇明说话间,凯文和独行者那边都聚集了不少人。
实力上肯定不如捕食者这几个顶级尖兵,人数却远远超过他们。
真要一对二打起来,结局难料。
凯文面色一急,正要叫纪纶过来,纪纶脚步挪动,再挪一下……
男人真的没有阻拦他。
搭住他肩膀的那只手轻若鸿羽。
“把放你们离开的条件换成阻拦他们,确实能帮你牵制这些人……”
听见背后的冰冷声音,纪纶跟见鬼了一样。
以为寡言冷酷的捕食者首领,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掩唇碎碎念起来。
“你知道我不可能会放开你,就算有这个赌约在先,不如给我一个能接受的条件……这是唯一跟我提要求的机会,你不怕之后会面临什么危险,比如我的人很快会追上来……不,你肯定有后手,安排了人接应你,就像你三个月前从我这里逃走一样……”
他的思维极其跳跃,纪纶还没听明白上一句话,他已经想到下一件事情。
他的手下在后面,都是一副“首领又来了”的,习以为常的无奈表情。
凯文和妹妹头两方人隔的远听不清,正严阵以待准备作战,就见他们莫名其妙停下来,他们也跟着一脸莫名其妙。
唯一能跟上狛修斯思路的崇明面色平静,“多谢关心,我们剩下的路已和你无关。”
狛修斯笑了。
和他扮作下属时经常面带微笑,又给人高冷疏离的感觉不同。
这种僵硬的皮笑肉不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纪纶不寒而栗。
……
“上车!”
“博士,我们现在去哪?!”
崇明的车技属实有他学生杜桑的豪放风格,迎面吹来的疾风差点把他从敞篷吉普车上掀飞出去。
纪纶喊得声都破了。
就看崇明一手操控方向盘,一边观察四周地形和身后拍卖场的情况,一边还能从座位下掏出一套衣服和一个护目镜扔给他。
“我们的行程取决于他们能缠斗多久,什么时候追来,目的地的话…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不必迟疑,我们以前是师徒,素来知无不言,没有隐瞒。”
纪纶抱着衣服的小可怜样子,一脸羞赫:“您……您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啊啊啊,自己问自己的事也太难为情了!
他脸埋进衣服,没脸见人。
崇明没有笑他,严肃的声音算是侧面回答了他的话。
“刚才那个说已经预订了你的男孩,你在联邦的同伴说,他一直化名潜伏在你身边,你们终赛起义时他消失不见,很有可能是在你身受重伤昏迷之际,就是他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纪纶眼前闪过那个妹妹头的少年模样,不禁想到从始至终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那,那个独行者呢?”
“那个男孩是星官,代号狮子座的Leo,那个男人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星官。”
“里欧?”
风驰电掣中,崇明余光瞄来一样:“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我预估的严重,星官和教会的事,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吉普车强行一个急转弯改向,“我们调换下路线,先找个地方给你检查身体吧。”
不等纪纶发言,崇明拐回正题,“那个男人的危险程度不下于狛修斯,你不跟他走是正确的。”
纪纶被夸了下直觉,诡异的高兴。
“另外我们怀疑,他也是联邦第一区的那个神秘领主,我们在联邦搜寻你的过程中遇到第一区的很大阻力。”
“现在你有危险,他又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如此有备而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对你的想法。”
IU联邦划分为十七个区,他们的区长,就像华龙国的王城城主,权力极大。
这些事情纪纶知道,没有忘记。
不明白的是,独行者如果是联邦的区长,为什么在金新月那次要救他?
以前他只是个独来独往的流浪尖兵,纪纶还能理解成,人家就是有实力任性,想跟谁玩就跟谁玩楼。
崇明这样一说,他总觉得独行者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将独行者救过他的事,告诉崇明,崇明意料之中的表情,点点头忽然问起:
“你为什么,不问那个红头发的少年身份?”
纪纶:“……”
真是个好问题啊。
“我知道他们,但是……他们和我没有关系吧?”
凯文是来他这个风纪委镀金的东院学生,他就名义上是他的上级,实则毫无交情。
他背后的顾家顾容与就更加了,东院高年级的学长,风华正茂的明日之星啊。
新阳庆典时还一力破敌,拯救全校师生于绝境。
“是这样吗?”
崇明眼睛闪过一丝狡黠:“你确实没跟我细说过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你和那位东院顾君素有交情,关系不浅的传闻。”
纪纶:“……博士,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他怎么会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别人!
啊不对,重点不是跟谁说。
是他们根本就没关系!
“轰——”
偌大的拍卖场建筑坍塌破碎,还没有逃出去的人全部被掩埋。
目光无动于衷掠过那些,从残骸下探出的手臂与呼救。
黑发捕食者首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视线移动,落到数米外的黑色装甲男人,狭长的眸子微眯。
“那个手臂,呵……”
身后一个不少的“捕食者”成员走上前,眼睛没瞎的,都看到了那破碎披风下,一只不正常的机械手臂。
受伤不会流血,看着与人类皮肤无异的外皮覆盖下,是一只机械臂。
一个捕食者啧了声道:“以前金新月就有流传对他的猜测,这下总算看到真的了。”
身为金新月势力最大的组织,捕食者众人自然对“独行者”有了解调查。
另一个捕食者面色凛然,“行走在世间的神……那个女人居然不是乱说的,boss?”
狛修斯眼中寒芒闪动,片刻轻笑道:“她一直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困了她三年,也没有抹灭掉她的热情。”
要不要抓来给她做研究呢。
亲自解剖这样的躯体,她一定很感兴趣吧。
一个眉宇忧郁矜漠的捕食者转头问:“还要继续打吗?”
传闻如果是真,眼前这个不敢露的家伙很有可能就是……
“为什么不。”狛修斯未有丝毫迟疑。
“不管他是什么存在,不是都会受伤?断掉一只手臂还能动,那就把他碾成粉碎,再看看他是不是……”
不死的神——
“首领!”
其他人出声不是反对,反而是诡异的兴奋。
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首领,一脸果然如此的骄傲。
“不愧是首领!”
“说好了,那个大家伙是我的!”
“那边杂兵多,我把附近所有人手调过来,省得妨碍。”
“啊——”也有人一直保持清醒,没有跟着亢奋。
他们不是来逮崇明和那个小子的吗?
猎物这么容易就换了吗?
“首领,那边怎么办,我们现在腾不出手去追。”长卷发的捕食者及时出声。
狛修斯瞥眼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无波无动的冷淡声线命令,“不急,她带着一个伤患走不了多远。”
“通知所有佣兵组织和黑手党帮派,我的私人物品走丢了。”
“告诉他们,谁都不许动我的东西。”
轻飘飘的语气,却有万钧雷霆之力。
“是!!!”
来自金新月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一声令下,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迅速活动起来。
狛修斯自十三岁在金新月出头,建立捕食者。
慢慢侵吞其他势力,一步步壮大,至今二十一年,足以经营出一张连亘大半个大陆的势力网。
曾经他弱小,人人可欺,但时间证明,小瞧他的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今,无论是地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政商名流,还是可怕的暴虐之徒,都要给这位地下王国的无冕之王几分薄面。
思及这份势力,远远关注着这边的里欧皱眉在心里骂了一句。
该死的捕食者。
这些人是他遇到过的,最难嚼的骨头。
打打不服,收买也收买不了,捕食者就是一群疯子。
他们不知善恶,没有道德感和世俗观念,完全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定义他们。
这样的人,原本有一个就够让人头疼,他们还是一群八个!
个个实力恐怖,毫无忌惮。
唯一能号令他们的领导者,只有狛修斯·兰泽。
这个藐视世间的一切规则,不受约束的黑暗帝王,任性程度丝毫不比他的追随者少多少。
除了杀死他们,里欧想不到任何办法对付捕食者。
但凡这些人有一分普通人的欲.望,他都可以像对付那些权贵富豪一样,轻松掌控他们。
人有欲.望就有弱点。
可捕食者没有信仰没有追求,唯一的欲.望就是任性妄为,不受束缚!
里欧十分厌恶这样的人。
世界需要秩序规则,这是他坚信的。
而能平定混乱无序的人——
他转身谦卑跪在黑色装甲的男人面前。
“大人,他们人多势众,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我能调用的人力不多,再启用后备人力,势必要被冕下发现,您……”
“您真的还是想要他吗?”
他眼睛酸涩,为自己大人的无效付出感到不平。
从IU联邦到金新月,大人一直关注保护着纪纶,一直如此。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纪纶失忆,也不会选择他们的阵营。
甚至‘大人’给他提供了一个回家的选项,他也没有接受。
这两个月,大人看着纪纶经历的一切,他看着大人默默观察纪纶。
他应该怎么做?
“大人,请给我一个指示吧。”他伏地趴得越深。
一群红色装甲的尖兵防备着对面的捕食者。
他的大人居于废墟之上,旁若无人地修理着断臂。
听到他的请求,“他”歪了歪头,红色护目镜上显示出几个字。
【你想要什么?】
“他”是在问他的想法。
里欧定了定心神,压下受宠若惊的心情,“如果是我的个人私心,我想请您下定决心解决纪纶,拿回属于您的东西。”
“这些日子,您应该看清了他的为人,他根本不会站在您这边。”
“他”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
里欧接着道:“这是我替您的考虑,因为您对我们的理解还不足,我才这样说。”
“但,不管您是什么决定,只要您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像冕下一样有私心,违背您的意志,一切遵从您的意愿。”
“一切遵从您的意愿!”身边数人响应高喊。
里欧扬手压下他们的呼声。
身处欢呼声中央的男人置若罔闻。
他平静,却也可以说是冷漠威严。
里欧恍然像看到,很多年前,他在华龙国的某个山村,亲眼目睹的那副震撼人心的景象。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只有“神”才是他的主人。
为了这个“神”,他可以背叛其他任何东西。
哪怕是冕下命他到IU联邦,杀死纪纶的任务。
那时纪纶发动叛乱不成,身受重伤濒死,他本有机会割下纪纶的人头,带回去复命。
是因为看到那条六芒星项链,他改变了主意。
没有完成冕下的任务,他本要以死谢罪。
千钧一发之际,是大人阻止了他。
他这才知道,原来大人才是他们组织背后的真正意志决定者。
冕下违逆了大人的意思。
大人想让纪纶替补上双子座的星官位置,冕下却因嫉妒,命令他杀死纪纶。
阴差阳错,他反而执行了最初的命令。
想到这,里欧轻轻出声:“您想好了吗,大人?”
比起这边阵营的纠结,凯文感受就十分简单了。
他就一个字:“艹!”无视我!
他从国内带出来的暗卫,就算不是顶尖水平,也不至于让捕食者和那个妹妹头一起可以忽视他的程度吧?
他们两方的主力倒是打得火热。
他想偷偷溜走去拦纪纶时,又一个个非常眼尖地出手拦住他。
一股闷气憋在心口,让他莫名的烦躁。
等下属拿来和国内联系的通讯器,那股烦躁越发深刻。
该死,为什么又联系不上。
少主那边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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