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淑顺道去看了乔宿做的东西,和她预想中差不多,乔宿的手艺确实比隐州两位匠人都要好。她也曾好奇小山村里怎么会有位首饰匠人,还是个女子,不过乔宿对她仍有戒心,陈开淑便没有问过。
只当乔宿是当年出事之后哪位举家逃往山村避难的匠人后代吧。
陈开淑拿起乔宿做了一半的戒指,指着上面的钻石问道:“这是什么材料?”
“是钻石。”乔宿答道,“一种坚硬耐久,璀璨夺目的石头。”
陈开淑低着头,在记忆中搜寻一番:“有些眼熟。世有鲛人,其眼能泣珠,传闻鲛人中有异类,眼泪会变成坚硬璀璨的石头,人视之,心大乱……二十余年前,天乾有位公主眼泪也会变为坚硬璀璨的石头,天乾皇帝大怒,以为是天降不详,将那位公主幽禁至十八岁,斩之。”
她每说一句,乔宿的心便冷一分,掌心已经满是汗水:“夫人早就发现花鸟簪上是这种石头了对吧?”
陈开淑承认的干脆,“是,我把你请来,一是因为你手艺精巧,另一个原因,我也想看看究竟哪位匠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用这种东西做首饰。”
既然她开诚布公,乔宿也放弃了编造许久的借口,直接了当地问道:“夫人也觉得这是不祥之物吗?”
“你觉得呢?”陈开淑反问。
“我不理解,这种璀璨夺目的东西怎么会被视为不详,人们向来更喜欢温润的玉石,但这种钻石也有其宝贵之处,若是好好运用会成为耀眼的点缀。”乔宿说。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钻石的来源。
“我和开扉的养父是位商人,几十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给我们讲过许多荒诞秘闻,譬如在二十余年前,‘钻石’制成的首饰风靡天乾皇宫,后来……它就成了不祥之物。只是知之者甚少,若不是我见过父亲带来的首饰,我也不会把这种石头和眼泪联系到一起。”陈开淑知道乔宿是个聪明人,她说到这里,相信乔宿也懂了。
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抽走了身上全部的热量,凉意渗透乔宿的全身,小小的柴房变成无边无际的蛛网,将她牢牢包裹起来。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搭到她的手背上,将乔宿从悲凉绝望的心境中拉了出来,陈开淑语调温软:“我与你说这个,不是想阻止你使用这种‘钻石’,认识这种东西的人全天下不会超过二十人,就算有人心有疑虑也不会将它和眼泪联系起来,但你要知道这背后隐藏的风险。”
乔宿张开嘴,发现嗓子有些沙哑:“民女愚笨,还请夫人明示。”
“这么漂亮的东西不该蒙尘。”陈开淑缓缓地说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听闻那支花鸟簪林勤给了你一百两,这一套下来我给你三千两,如何?”
上一秒乔宿还在因为知道了皇室秘闻而冷汗直流,下一秒便亮着眼睛抬起头来:“夫人这是不是有点多了……其实那支花鸟簪只有五十两。”还有加急的费用在里面。
乔宿没想到自己也有嫌钱多的一天,但陈开淑这张口就三千两确实让她惶恐,尽管已经开始思考在哪里买个带大院子的宅子了,乔宿还是狠心推脱一番。
“不多,你怕是没有去见过隐州那两位匠人吧,他们这一套下来至少得五千两呢。仗着自己有手艺联合起来抬价,专坑那些人傻钱多的权贵。”陈开淑丝毫不在意把自己也圈了进去,“我是真心想要这套凤冠,也请乔姑娘尽心为我。”
乔宿犹豫片刻,问出心中疑虑:“夫人您这套嫁妆,是为谁准备的?”
陈开淑笑笑,如水中一触及碎的月亮般温柔脆弱:“给我那……没能平安长大的女儿,她若是还活着,也该像你这么大了。”
“……在下定会竭尽全力。”乔宿双手合于胸前,给陈开淑作了个揖。
***
距离他们来到隐州已经过了半月,乔宿要做的凤冠已有雏形,戒指也已铸好,只差镶钻。
连续忙了七八天,乔宿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履行当时的诺言,带楚成舟去吃人界的美食。
莆儿自然是要跟着的,还有个被钱府放养一直赖在这里不走的钱豆豆,乔甘最近学了新的针法天天废寝忘食不和他们一起。四人围着莆儿搜集来的隐州地图研究起来。
钱豆豆从小山珍海味,年纪不大对这些酒楼了解的倒清楚:“这家不错,我喜欢他们家的烤鱼。”
乔宿忐忑地看了楚成舟一眼,他居然点了头:“烤鱼可以。”
“你、你……”乔宿看看楚成舟,又看看地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楚成舟是她大惊小怪的嫌弃眼神,问道:“我吃鱼,不然你以为我在家里吃什么?”
乔宿居然被问住了,她煞有其事地思考半天:“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小仙男,仙男都是喝露水的。”
在楚成舟无语的表情中,钱豆豆和莆儿笑作一团。
最终定下了去钱豆豆选的这家酒楼吃烤鱼,四人傍晚出发,到酒楼时刚好是饭点,酒楼外挂着明亮的灯笼,每层窗口都冒着热气,饭菜的香气将人的馋虫勾起来。
在各种混杂的香味中,乔宿有一瞬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穿越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她还没有吃上心心念念的烤肉,乔宿在香味中迷失自我,跟着众人走上三楼都没发觉。
他们坐在视野最好的窗边,可以眺望到隔了一条街的穿山河,河两岸张灯结彩,映在水面上很是漂亮。
外面是灯火通明炊烟缭绕,里面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莆儿和钱豆豆正热火朝天地对着菜单指点江山,这样的氛围中,乔宿陡然生出一种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寂悲凉,仿佛眼前繁华稍纵即逝,转眼便只剩她一人。
父母去世后,她有多久没和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吃饭了?
心底一阵刺痛,乔宿皱着眉,轻声叹了口气。
“不喜欢吃鱼?”一道冷淡却悦耳的声音传来,楚成舟坐在她对面,微蹙的眉眼间有淡淡的担忧。
灯光下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蓝色,那样梦幻的颜色,却给乔宿一种踏实的感觉,将她从无边的孤寂中拉回现实。
乔宿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在想你们在家里吃鱼是像我们一样煮熟了,还是生吃?”
骗人。
听到她的回答楚成舟微微撇嘴,但没有拆穿她:“会生吃,但也有厨子可以做饭。”
乔宿顿时来了兴趣:“你们那儿的厨子都会做什么?海鲜刺身?”
楚成舟一脸淡漠:“他们会做的多了,在成为水鬼之前他们有的是你们人界皇宫的御厨。”
如果将来有可能的话他要带乔宿去鱼龙国看一看,免得她一直以为鱼龙国是什么只能吃海鲜的穷乡僻壤。
莆儿点好了菜,凑过来加入两人的对话中:“什么水鬼什么御厨,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钱豆豆附和道:“你们在讲什么吓人的东西吗?也给我讲讲吧。”
乔宿一把按住他探过来的小脑袋:“鬼故事听多了会做噩梦的。”
“我不怕,我四岁的时候我娘就给我讲鬼故事哄我睡觉了。”钱豆豆眼睛亮亮的,既兴奋又期待,“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了!”
莆儿问:“你不会做噩梦吗?”
“会啊!睡觉的时候会害怕,但是娘讲的时候又忍不住听。”
几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不约而同想起了他那个尚在禁足中的娘,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觉察到桌上氛围有些不对,钱豆豆挠挠头,笑呵呵地说:“其实我胆子不小的,胆子小的是舅舅,我每次跟他讲阿娘讲给我的鬼故事的时候他都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
他口中的舅舅指的是陈开扉,或许是陈开淑孩子早夭的缘故,她虽不喜曾南施,对钱豆豆倒是很好,钱豆豆虽养在曾南施身边却没被他娘带坏,机灵可爱乐于与陈家姐弟亲近——也是因为他看脸。
“我想舅舅了,上次和舅舅见面还是上次。我爹也是,总是早出晚归的,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钱豆豆掰着手指数日子。
乔宿想起银承也确实许久不来送东西了,两天前她和银承在通山街偶遇,银承也是行色匆匆,没聊两句便离开了,还叮嘱她夜间不要出门。
她本身也不是喜欢出去逛的,今晚是为了吃饭出来,忘了银承的叮嘱。
但是酒楼坐满了人,窗外街道上也熙熙攘攘的满是行人,看不出有任何危险的样子。
他们点的饭菜没多久便上齐了,随着莆儿挑起别的话头,乔宿也没再细想此事。
等几人吃完离开酒楼的时候,天上竟飘起了小雪,像是天幕出现裂痕,银河洒下点点亮屑,乔宿望得出神,却也没忘现在不过九月底,隐州又属南方,本不该这么早就下起雪。
身上忽然多出来一件淡粉色的披风,楚成舟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冷不冷?”
乔宿穿得单薄,确实觉出几分冷意,她捏着披风一角,问道:“这是哪来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晚上会下雪?”
楚成舟盯着空中飘荡的一片雪花,看着它落到乔宿的颈间又迅速消融,忽的笑起来,仿佛他就是那片戏弄她的雪花。
“……说话,不要傻笑。”乔宿道。
顶着乔宿质问的目光,他敛起笑意:“天降异象,天劫将至,那只猫妖可能命不久矣了。”
普通的妖物都难逃这一劫,他是不关心那只猫妖如何的,他现在只祈祷雪下得再大些,这样他就可以照着乔宿的模样做个雪人,然后给她画上大花脸。
乔宿觉得今天楚成舟格外开心,可能是吃鱼是傻了,她无奈的笑笑,再抬头看这漫天飘雪时,心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她没见过那猫妖,却也知道人在濒死时会陷入绝望和癫狂中,想尽一切办法躲过死神的魔爪,眼下整个隐州只有他们几个与妖族有点关联,乔宿担心那只猫妖会来找他们。
雪越下越大了,四人站在酒楼屋檐下,等钱家的人来接他们。
天色已晚,钱豆豆再闹腾的性子此时也渐渐疲倦,趴在楚成舟背上打了个哈欠。
在他昏昏欲睡前,不远处终于想起马车上,行至酒楼前停下。
钱豆豆顿时精神起来,眼尖地指着驾车之人叫道:“银承哥哥!”
车帘拉开,里面做的居然是陈开扉,他穿着深红色的官服冲几人招手。
嚯。
乔宿瞥一眼身旁的楚成舟,发现他的脸色如常,不由得小声调侃道:“你今天……”
“宿宿,外面凉,快点上车吧。”楚成舟的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全场皆惊,陈开扉更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只有他背上的钱豆豆,和马车上的银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憨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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