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三十五岁左右,身穿短褐,头戴网巾,一副普通农民的装扮。可无论那双包罗万象的眼睛,还是那浑身的气度,无不告诉两人,眼前的男子绝对不是普通的农民。
先前几天两夫妻也不是没注意到,跟他们相邻的地里,每天都有人劳作,只是彼此不相识,两夫妻便也没想跟他打招呼。
没想到他们没上前打招呼,倒是对方过来搭讪。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问,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两夫妻对视一眼后,由叶清函回应道,“生粪浇到作物上,有些作物会少叶,有些会烂根,我想着是不是里头有一些有害成分,不适合作物,想试把粪煮熟看看,能不能缓解我说的这些情况。”
男子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有人能想到这些,深邃的眼眸不由亮了几分,“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没觉得他们这是瞎折腾,反倒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是在这方面有研究,就是他本身也是个爱折腾的人。于是,叶清函把自己想好的一套说辞说给他听,“有些东西生吃,会把人吃坏,煮熟后就不会。我想着肥料对作物可能跟食物于人一样,所以想试试,现实是不是如我所想的一样。”
男子对叶清函竖起了大拇指,“能做如此联想,姑娘聪慧。”谬赞一句后,男子肯定了叶清函的猜想,“你想的没错,生粪里头含有些大热的成分,这些成分会对庄稼造成伤害,煮熟后这些大热成分就会消失。虽然肥力会差上一些,但不会对作物造成伤害。”
听到他的肯定说辞,叶清函不由来了几分精神,“先生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在这方面有研究?”
“谈不上有研究,就是有幸得了相关的农书,里头有相关的记载。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我还没验证过。”男人也没隐瞒,实话实说道,“我原打算开春后,再验证这个理论正确与否,没想到这么碰巧你们现在就在做这方面的验证。不知道我两位能否同意,我跟着一道参与?”
“当然,作为回报,我会赠你们一些相关农业书籍。”怕他们不答应,他补充了一句。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先生想参与就参与,不用回报什么。”见男子还想开口,叶清函又补充道,“既然先生有这方面的书籍,想来这个粪具体怎么煮?煮多长时间?放多长时间效果最好应该都有记录,先生就在这上面多多指导我们,如何?”
“是这样没错。”随后把书里的记载,说给叶清函听,“据书里记载,将粪便和对应的骨头一起煮,效果更好,即牛粪跟牛骨一起煮,马粪跟马骨一起煮,人粪可用头发代替骨头一起煮,能有百倍的效果。”
叶清函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我今天煮的是牛粪,一时半会儿没地方找牛骨,就先这样。”
耕牛可是稀罕物,不是随便能宰杀的,找不到牛骨头很正常,“除了鸡鸭鹅这种牲畜骨头比较同意得,马牛羊这些牲畜的骨头都难得,就算证明这种法子肥力很好,这种方法也不能大范围推广,所以照你的法子煮就行。”
“先生说得是。”叶清函很好奇,这人什么来头,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冒昧问一句,先生怎么称呼?”
“你们唤我云斋便行。”
听到云斋两字,叶清函忍不住拔高声音,“云斋先生?!”
“姑娘知道我?”问这话的时候,云斋先生不自觉眯起了眼,要知道云斋是他被罢黜后才自取的号,知道的人并不多。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叶清函连连摆手,“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怪好听的,不小心大声了点。”
实际则是原著里有关于这个人的笔墨,云斋先生是世人对他的称呼,实际上他叫伍子敬,字重之,号云斋居士,先帝期进士,受景炎初首辅事件的影响被罢黜。罢黜后一门心思钻研农学,走乡窜野,花费近二十年的时间,编写《农政全书》。
因这本书名声大噪,复被召回朝廷任职,最后官居首辅,柳云帆入内阁就是他推介的。
她不知道原著里柳云帆跟他有没有今日的相识,但既然两人有今日之缘分,又有原著里写到的,那提前让两人的缘分深一些,想来不会是一件坏事。反正照原著的发展,最后这两人也亦师亦友的,如今她不过是让这一关系早些到来而已。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也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所以她按下了心里的想法,“咱们这只是个小地方,取名字都没太多讲究,姓氏又都是比较常见的姓氏,才会在听到先生的名字后这般大小小怪,还望先生莫见怪才好。”
伍子敬没直说云不是他的姓氏,只婉转说道,“我啊,就觉得天上云挺好,但叫云太过简单,就在后面加了个斋字,见你这反应,看来我这字取得不错。”
“寓意好不好我不懂,但叫起来好不好听,我还是懂的。”而后自报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柳云帆的名字。
近年来县试、府试、院试第一名获得者,大家都等着看他今年的乡试,明年的会试,以及殿试能不能继续夺得第一名,摘得六元及第的荣光,结果还没来得急参加乡试,就得了父亲意外出事的噩耗,让不少人为之扼腕。所以,他这个才来这里不久的外来者,也听说了他的事情。
于是,他忍不住瞧眼前的后生看了过去。
眼前的后生一身孝衣,清隽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很明显这是还没从父亲的意外去世一事中走出来。再想到接下来要在家守孝三年,不能去上学,伍子敬不落忍地说了句,“课业上碰到问题,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请教,可以来找我一起探讨。”
萍水相逢,柳云帆没想到伍子敬会如此说,就算他这话只是客套,也够让人受宠若惊的,“学生谢过先生的好意。”
话说出来后,伍子敬有些懊恼自己没管住嘴巴,要知道他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没管住嘴巴。他都已经答应妻子,今后会三思而后行,结果今天又犯戒了。
这么一想,他当即没了继续跟两个小年轻探讨的心情,匆匆告辞了。
那急匆匆的脚步,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目送他离开,叶清函试探地说道,“你觉不觉得,他比我们见识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啊?”
“能给自己取自号的人,来头都不小。”听他说云斋两字如何来的,就知道这不是正儿八经的名,也不可能是字,那就只能是号了。
叶清函很想说,你说对了,这的确是个大咖。但现实是柳云帆一个读书人都不知道的人,她不能知道,所以她只能附和道,“我也觉得他来头不小。”
“萍水相逢,他来头再大也跟咱们没关系。”显然没把刚才伍子敬说的,碰到问题可以找他的话放心上。
叶清函心想,除了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谁的关系不是从萍水相逢开始来的。
不过,她也明白与人相交,最忌带着目的,所以就此歇了话题,专注起手头的事情上。
既然是做实验,量就不可能做很大,两人一早上的时间就把事情做好。
煮完还要晾凉才能浇到作物上,两人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来,就收拾好东西回家。
才踏进院门,就看到柳叶正跟一个男子身着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男子说话,“大哥应该快回来了,你不再等等他吗?”
“晚些时候他上山经过我家时,你让他叫下我,我再跟他说几句就好。”
“什么话,现在直接说就行。”
听到声音,谢均转身看向院门口,就看到正挑着粪桶的柳云帆,好看的眉头不由蹙了蹙,“你让我帮忙带的农书我给你带回来了,打听的事我也打听了。”
“如何?”原来那天叶清函说,师生关系一旦形成就是一辈子,做决定前最好能对对方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柳云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托谢均帮着打听打听。
“县学教谕黎公明是同进士出身,据说有状元之才却长了张开口就得罪人的嘴,会落得同进士出身,就是因为殿试时,说了不该说的,才从一榜进士及第落到三榜同进士出身的下场。虽然同进士出身比较尴尬,但懂运作的话,捞个七品县令当当完全没问题。可在分官的时候,他又好死不死的得罪了吏部侍郎,最后只捞了个不入流的教谕当。”
“可以说单就做学问一事,他还是很有资格当老师的。但他那张嘴得罪的人很多,拜他为师,不定哪天就因为他一张嘴,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我听说,他跟府学的教谕是同届考生,两人关系不错。真当了他学生,后面要想去府学上学,应该不难。”
谢均把自己打听来的,关于县学教谕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柳云帆,而后有些艳羡地说道,“我要是也能拜这样厉害的夫子为师就好了。”
他家条件好,一直想送他进县学读书,可县学的生员有定数,不是随便就能上的。而他不像柳云帆有那么好的读书天赋,他在读书一途上资质平平,哪怕愿意花钱,也很难进县学。
进不了县学,没厉害的夫子为师,又没有厉害的同窗,家里想靠他改变门楣,可能性不大。家里便把目光放在他的婚事上,于是家里有个读书天赋极高的柳家,便入了他家的眼,这才有他跟柳叶的婚事。
本来以为柳云帆今年参加乡试,明年会试,而后就是出仕为官,没想到柳父骤然去世,眼看马上就要到的机会,又要生生等上三年。
最要命的是,自打柳父出事,就没见柳云帆费心思在读书上,家里一直担心柳云帆会迫于压力,放弃读书。
好在前几天他总算找上门,让家里帮忙打探县教谕的事,这总算让家里稍稍安了心。
只要柳云帆不放弃读书,凭借他的天赋,三年后高中不成问题,只是终归要耽误三年。所以家里就说,要是他能有名师指导,他们家就不用靠别人。
可就他的学习成绩,人家名师压根看不上。
想到这谢均心里一阵烦躁,却还是把本来想瞒着的消息说了出来,“另他膝下只一闺女,谁娶了他这闺女,他应该会把精力都放在这女婿身上。听说他最近都在替闺女物色对象,所以你要想拜他为师趁早,不然等他定下了闺女的亲事,怕是没那个精力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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