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跟随穆王爷入宫,穆王爷去寻皇帝,穆遥往后宫寻皇后。闲话一时,朱皇后笑道,“今日仕子授官,阿遥不去看看热闹?”
穆遥故意道,“有什么好看?”
“不好看你来做什么?”朱皇后点着她笑,“尽给我耍花样,以为我不知道,今年状元郎的名声可大,都传到我这深宫里了——文章好也就罢了,人也俊俏得了不得,比姑娘们还好看。”
穆遥板起脸,“那是胡说。”
“御街簪花那地方人多眼杂,不好看相,你来寻我,必是让我与你寻个好地方,看一眼如不如意,喜不喜欢,是也不是?”
穆遥抿嘴一笑。
“这么点事当然要与你办了。”朱皇后笑一声,向外叫人,“来个人,带咱们郡主去前头,寻个隐秘地方,给咱们郡主看个尽兴。”
穆遥笑着出去。跟着侍人到得金殿边一处隔间,帷幕掀起一角,大殿一目了然。侍人笑着嘱咐,“郡主这里坐。”
穆遥坐着等一时,穆秋芳进来。穆遥回头,“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没看完游街,一半就回来了。”穆秋芳道,“玉哥来了,他最后一个到,虽是最后一个,属他最瞩目,姑娘们编的绒花都快要把他淹了。”
穆遥哼一声,“就知道……嬷嬷看齐聿,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倒看不出来……应当没有吧?”
“必是有什么事发生。”穆遥摇头,“前日我去便没见着他,留一封书说有事。昨日派人去看,仍旧不见人——齐琼和齐江是不是又寻他麻烦了?”
“不至于吧——”穆秋芳一滞,“不用猜,一忽儿授官完了,留下玉哥问他不就行了?”
内监引着一仕子们从阶前入殿,依序跪了一地。足足等了半柱香工夫,诸阁诸部大员依序入内,分立金殿两边。又一顿饭工夫,内殿三声静鞭响,内监拖着嗓子叫,“陛——下——到——跪——”
满殿衣衫窸窣,跪了一地。
皇帝进来,从三甲末名起,逐一授官,温言勉励。穆遥躲在帘后,眼见齐聿工工整整立在阶下,目视前方,一丝不苟的模样。
穆遥目光从他面上巡过三四遍,神情严肃,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倒看不出异样。
及至近午,终于授到状元郎。齐聿跟随内监上前一步,跪在皇帝阶下。皇帝半日授官昏昏欲睡,此时精神一振,含笑道,“好一个俊俏的状元郎。你的文章我看了,堪称锦绣。”
穆遥抿唇微笑。
皇帝提笔,蘸朱砂往诏书上打一个圈,内侍接过,拖长声音叫,“三十六年一甲头名,齐聿——授御前侍讲。”
从四品,瞩目的是不是品级,而是御前——天子门下,无一不要紧,无一不显贵。
金殿上人声四起——半天熬过去,总算来了一个提神的官职。
皇帝年事已高,半日授官便是半日枯坐,累得不行,朱笔一撂,“众卿,无事退朝吧。”
“陛下——”
说话的人立在阶下,离皇帝一步之遥。一身上品冠服,执一支金印——司礼监大掌印,名动天下的老祖宗,秦观。秦观本就生得白,敷过一层粉,越发白得过分。秦观道,“陛下——状元郎生得这样,又无婚配,陛下何不当殿赐一桩婚,成就一段佳话?”
众人齐齐兴奋,按捺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五十年未见一回之盛事——榜前捉婿,居然叫他们遇上了。
皇帝哈哈大笑,“爱卿可有人选呀?”
“久闻中京都尉薛启仁的小女儿,如今年方二八,面貌秀美,性子又静,与状元郎堪称佳配。”
薛启仁出身武官,因为早早认了秦观为父,人前人后毫不避讳赶着秦观叫爹。即便是身居高位,统领中京驻军,仍然处处为人不耻。
新科状元是正儿八经的清流,若果真同薛启仁做了亲,见着老祖宗只怕要认真叫一声“爷爷”——升官是不愁了,名声只怕要同粪坑一般臭不可闻。但若拒不做亲,名声保住,前程便不要枉想。
满殿目光聚集齐聿身上,方才还艳羡至极,此时变作无限怜悯。
皇帝不置可否,“状元郎可愿意?”
齐聿走上前,一提衣襟跪下,言语间无一字犹豫,“回陛下,臣不愿意。”
一时满殿哗然,许多人惊慌失措地看着齐聿,齐聿低着头,古井无波。穆遥看一眼秦观,他居然半点不出意外的模样,安立阶下,执印轻笑。
穆遥正要摸出去寻自己亲爹。殿中一人道,“状元郎不乐意那是必然——薛启仁武将,状元郎文臣,一文一武做亲,大不般配。”说话的人五十尚有余,六十仍不足,神情严肃,面貌清矍——正是天下文官之首,当朝首辅朱青庐。
秦观含笑点头,“文武合和,岂不甚好?可惜状元郎不乐意,倒是咱家孟浪了。”
“掌印一片热忱,哪里来的孟浪一说?”朱青庐拈须微笑,“御前捉婿如此上佳的点子,只有掌印有此机智呀。”
穆遥一扯嘴角——骂人不沾脏字,老头子要成精了。
秦观叹气,“罢了,状元郎既不答应,咱家这个点子,至多是个隔了夜的馊点子。”
秦观在认真自嘲,可惜满殿无一人敢笑,无一人不在心中给新科状元点一把香烛——老祖宗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前途黑暗,再无指望。
“状元郎不乐意,那是人不对。老夫尚有一人选,也是二八华龄,可与为配。”
秦观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未知哪家千金呀?”
朱青庐拈须微笑,“老夫亲孙女儿。”
这下一殿喧哗,议论之声压都压不住——天底下哪里来得这种奇事,刚被老祖宗厌弃,便被朱相亲自招揽,还不是一般的招揽,与朱相结亲,无异于平步青云。他又早被陛下召至御前——清流一脉,此后难说要以此人为首。
穆遥轻轻哼一声。朱青庐横插一手,一半是为了皇帝亲赐的御前侍讲,另一半多半便是齐聿断然回绝了秦观招揽——当庭抢人,正是个撑腰的态度。齐聿只要允了,从此便是朱相门下一枚好棋。
穆遥忍不住去看自家亲爹,见他老神在在,全无插口的打算——万般无奈,只好自己出去。
皇帝刚开始兴致勃勃,此时听着二位大员暗潮汹涌,大不耐烦,“状元郎,朱相之提议,你意如何?”
齐聿脊背挺直,正要说话时,皇帝近旁坐着的北穆王站起身,含笑上禀,“陛下,小女再三嘱我转告,请陛下今日破个例,允她上殿。”
“阿遥来了?”皇帝一摆手,“准。”
内监引着一人从正殿出来,小郡主一身朱红上品朝冠,俏丽如枝头第一束春花,含笑上殿,立到阶前行礼,“北穆王府穆遥,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向下看一眼,“起吧……你老子说你今日无论如何要上一回殿,说与朕听听,什么新鲜事把咱们小郡主招来?”
穆遥笑着行礼,“陛下,阿遥久居西州,听闻中京有个好规矩,仕子放榜,榜前捉婿,阿遥早已心驰神往,今日特意讨旨过来,便是打算着为自己择一门婿,不知陛下准是不准?”
“阿遥不愧是穆家女儿,好不飒爽!”皇帝哈哈大笑,转向秦观和朱青庐,“你们两个,给朕好生看着,学着点,以后榜前捉婿,姑娘家自己来是佳话,旁人来代,便是笑话。”
满殿皆是人精,皇帝这一段话,借着郡主捉婿,一半敲打了二位重臣,一半也算替新科状元撑一回腰。等小郡主亲自捉婿了事,两个代为捉婿的必然做不得准——
新科状元死里逃生,真是天降的好运气。
秦观含笑说一句“陛下教训得极是”,朱青庐也生硬地扯一扯嘴角,硬挤一个笑算认错。
皇帝为君三十余年,如今虽然不爱管事,只要出手,绝无虚发。皇帝道,“人都在下头站着,阿遥挑一个,朕今日必叫你如愿。”
穆遥转过身,面朝阶下雁翅分立的两队仕子,目光逐一从众人面上掠过,田世铭连翻白眼,赵砚一群人尽是看热闹的意思,穆遥一个不理,到齐聿时停下。
齐聿皱眉,极轻地摇头。穆遥全作未见,转过身,笑盈盈向上回禀,“陛下,状元郎才学风姿俱是一品,阿遥甚是喜欢,欲聘为婿。”
这一下又是满殿哗然。
皇帝原本拿定主意,不管穆遥看上谁,必定指给她,以此敲打秦观朱青庐二人,不要再打御前人的主意——万万没想到穆遥也看上齐聿,如若赐婚,无异于当众扫两位大员脸面。
皇帝目光掠过阶下乌眼鸡一样的两位重臣,又往穆遥面上走一回,冷笑,“怎么了,你们是今日约好的么?”
秦观极其圆融,“臣等怎敢相约,陛下圣心独定。”
朱青庐木着脸回一句,“臣请陛下定夺。”
皇帝耐心用尽,索性撒开手不管,“状元郎,今日三家捉婿,你自己选一个吧。”
齐聿抬头,“臣无意娶妻。”
皇帝沉下脸来,“你这是什么话?”
金殿之上,男人的声音冷似坚冰,坚若顽石,“臣此生无意娶妻,与穆小郡主更是无缘——婚姻之事,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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