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虽身怀武功,可中毒多年,身子其实是亏损了的,那日夜里刺客出现在长春宫,她用了武功,身子受到影响,歇息了两日,才渐渐恢复过来。
正月初十,落雪停了,卯时太阳初升,宫墙上的积雪慢慢消融,朱红的宫墙为长春宫多了几分暖色。
云栖起身后,盯着院子里的雪瞧了好一会。
耿嬷嬷进屋,呈上状纸,将汤家和大牢里的事情告诉她,末了,诧道:“金大人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竟是带着小沈大人一同前往大牢去了。”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断案还带着当事人的。
整个京中,也就只有金大人如此不按常理做事了。
云栖倒是一点儿都不诧异:“只要刺客开口,过程如何倒也无妨。”
金晁的手段她听过了不少回,师承大理寺卿安怀之,是个狠角色,这些年安分守已,没有异心。
他不惧权贵,反而帮她省了不少麻烦。
汤家在朝中立足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汤缪和眉太妃为人谨慎,她花了十年的功夫,也没能将他们彻底铲除。
汤缪为了不将兵权交出来,竟是拖着那年迈的身子,在边疆待了十年,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就等着机会,一点点挑出汤家的错处,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势。
汤缪一家就等着太成王及冠,极其沉得住气,甚难下手,也就只有汤仕坤一家,容易击破。
不过到底是分了家的,汤仕坤家的罪,牵连不到眉太妃的身上。因此让金晁去查这个案子,是为了给她的棋局布下一子。
汤家手足连襟,她不怕眉太妃在汤明此事上横插一脚,就怕汤明凭着眉太妃这个倚仗,嘴硬不开口。
金晁此法,极得她心。
她垂下眉眼,看了看状纸,汤明到底是胆子小,被金晁这么一吓,什么都招了。
他是真正的嫡子,可汤照这个名义上的嫡长子,却占尽好处,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心中怨愤汤照,这才起了不轨心思,偷了汤照的玉佩,故意嫁祸。
手段,很是愚笨。
依汤照的聪慧,对此事应当是心知肚明的,却装作不知道。汤家人,着实有趣。
云栖把周福来拿回来的那份状纸收好,把金晁拿到的那份递给耿嬷嬷,吩咐道:“把这份状纸送到汤府,送给王氏。”
说完,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哀家记得,王氏的母亲是南疆人。”
耿嬷嬷颔首道:“是啊,昨个儿晌午,还去沈府拜会沈公子了,也不知道是叙旧,还是存着别的心思。”
“存着心思反倒是好的,哀家就怕他们不动手。”说着,云栖的话头一转,“钰儿今天可有去上早朝?”
汤家闹了这么一出,明日的早朝,势必会有一场好戏。
“皇上听娘娘的话,称病,今日早朝不上了,现在在处理奏折呢。”谈起楚钰,耿嬷嬷的脸上满脸慈爱和赞赏,“皇上年纪轻轻,便如此勤政,是大莫之幸。”
五个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尤其是楚琼,几乎就是她带大的,与她很是亲近。
其实跟随云栖进宫以后,耿嬷嬷曾遇到了心悦之人,那人是宫中的御前侍卫,两人还成亲了,但她的身子无法怀上孩子,后来那侍卫在五年前的乱局中死了,她便再次入宫伺候云栖,彻底绝了再度成家的心思,同云栖一样,把楚钰他们看做自己的孩子。
说起楚钰,她就不觉想到楚琼,鼻头酸酸的:“也不知道大公主怎么样了。一个女儿家,说走便走,这都四年了,竟是没再回来。”
云栖眉间也是一片柔色,摇摇头道:“那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果断、倔强,就连她病了也不回来。
耿嬷嬷无奈道:“还不是随了主子?当年主子也是毅然决然的只身进入这深宫,谁都没法劝。”
云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笑笑。
楚琼的眉眼像姐姐,也像她,性子和她更是没什么差别。
身板那么小的一个人,知道有人给她下毒,背后有人在暗中搅乱朝局,换下襦裙,穿上盔甲,骑着她送的那匹小红马,目光坚定:“母后当年能在边疆击退敌军,儿臣也能。母后如今被困宫中,就让儿臣代替母后,重上战场。此去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若儿臣真能暗中招兵买马,直捣北戎军帐,收回兵权,必会回京复命。如果无法回京,死在他乡,母后就当从未有过儿臣这个女儿罢。”
一去不回头,谁都没能拦住。
虽然每月都有书信送回来,可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云栖心中怅然。
当年她便是在江南习的武功,没想到琼儿最后也同她一样。
一说起楚琼,她便想起在江南的那些年岁,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却是她此生最逍遥快活的一段时光。
她叹息了声,望向宫墙外的远山,眸中透着期待。
此生若是能再到故地重游一次,该有多好。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渴望,耿嬷嬷主动问道:“主子可要到出去走一走?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许久都未出去走动了,待在屋里确实闷得慌。
云栖眉梢弯了弯:“那便过去瞧一瞧吧。”
她这两日一直在服用郑太医和沈介开的药,已能够自由活动了。
耿嬷嬷吩咐宫女拾掇几个袖炉和两件斗篷,这才跟着云栖去御花园。
*
沈府
一大早,郑太医便将研制好的药亲自送过来了。
“沈大人,这药每日服用一颗,十日之后,毒便能解了。”
沈介道:“多谢郑太医,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郑太医收下。”
身后的杜应立即呈上谢礼。
郑太医立在那儿,目光落在谢礼上一息便挪开,没有接的意思。
沈介知他误会,解释道:“这是一本医书,里面介绍了几种南疆的奇毒,是晚辈前几个月偶然得到的,想着对您应该有所帮助……”
“那便谢过小沈大人了……”郑太医再也没犹豫,伸手接过谢礼。
“沈大人客气了,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郑太医笑容满面,赠完药,谢礼也拿了,便岔开了话,“上次和沈大人说的毒,老夫还有几点疑惑,想跟沈大人探讨。”
沈介伸出手,淡笑道:“郑太医这边请。”
两人聊了一会,郑太医以太医院还有事情为由,回去了。
沈介盯着他赠的药,出神良久。
他知道这药用了玉珠,也知道玉珠对太后娘娘而言有何用处,没想到竟真的给他了。
杜应刚从外头拿了消息回来,看到自家公子坐在窗前发怔,犹豫了半响,上前低声道:“公子,夫人当年住的宅子找到了,已为废墟,公子可要过去看看?”
沈介把药收好:“改日再去,你去备马,我进宫一趟。”
*
江南繁花似锦,云栖喜欢花,楚钰便差人在后花园里种满了红梅,这一会开得正艳。
随意逛了一会,脚有点累了,便到凉亭里坐着。
一个小宫女折了几枝红梅过来:“娘娘,您闻闻,这梅花香着呢。”
云栖接过,放在鼻间嗅了一会,莞尔道:“味道极好,赏了。”
宫女高兴谢恩。
“哀家记得,钰儿他们小时候喜欢花羹和花饼,待会让御膳房的人做些,分别送过去。”
耿嬷嬷应是,接过红梅时,目光在云栖的纤纤玉手上停留了一息:“主子可要染指甲?奴婢记得,宫里还留有不少蔻丹,这红梅也甚是好看,涂在指甲上,必会好看。”
云栖眉眼一弯:“好。”
耿嬷嬷当即吩咐宫女把红梅拿下去捣碎,再把长春宫里留的蔻丹取来。
等候的功夫,云栖有些无聊,便看起了书。
宫女过来回禀:“娘娘,沈大人求见。”
云栖正看得入迷,没仔细听宫女说了什么,轻轻的嗯了声。
沈介被带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瞧见她坐在凉亭里,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把书翻来翻去,似乎很是无趣。
倒真有几分少女娇俏的模样。
沈介只见过她端庄大气的姿态,未曾想她还有这么一面,眸子缩了缩,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等到了凉亭里,宫女也把染指的花料拿过来了。
看到沈介在,宫女问道:“娘娘,这花料……”
云栖这一会正犯困,还不知道沈介来了,闻音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而沈介在她还未开口前,上前拿过那盘花料,温声道:“让微臣来帮娘娘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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