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初在他的怀里,像一株柔弱无力的小草,满脸疲惫。
颠簸的步履让她缓缓睁开眼,从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张如同谪仙一般的清俊脸庞,眉宇间是常人难以察觉的忧虑。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露水松柏幽兰混杂一起,让她觉得格外的安心。她的脸庞轻轻贴靠在他的肩头,细腻丝滑的绸缎,像浸了雨水的云朵,柔柔的,把她包裹其中,快要酥掉了骨头。
但很快,她清醒了过来。
自己不是在无间地狱。
还不如无间地狱。
她在他的怀里无声挣扎,细嫩的小手像雀儿的小爪,想去推开他的身体。
紧张恐惧,团团将她包围,黑色的眸子盛满了不知所措。
像绵绵细雨,轻轻敲在他的心坎上。
他的身体像只巨大的火炉,燥得她浑身滚烫,眼里噙满了似有若无的泪水。
“殿下要带奴去哪?”她还是放弃了挣扎,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庞,语气慌乱。
“别乱动……”他道,声音温柔,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
更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她有些无奈地收回目光,去看沿途的景色。
她从来没有出过奴院,偶尔也会看看天,羡慕可以自由翱翔的飞鸟,她不想家,对靖安王府的富丽堂皇也丝毫没有兴趣,她深知自己身份,是个命如蝼蚁的奴隶。
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她清清楚楚。
靖安王不愿意说话,她也不敢冒着砍头的危险去逼问,懂事地松了手,乖巧地像酣睡中的孩童。
他抱着她,沿着青石板小路,从偏僻的奴院,再到阔气的内院。入秋时节,该是百花凋零,这里却是繁花似锦。
内院伺候的仆妇,对这样的事早已是见惯不惯,很有默契地去打点好了一切,只等靖安王的吩咐。
她被抱进了卧房,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像是件什么稀世珍宝。
他眉头一蹙,对着背后的身影吩咐道,“去找大夫!”
她才发现,这卧房另有他人,也在对方匆匆离去的瞬间看到了讶异和不解。
她想坐起身,却被按住手腕,虽然没说话,但也不敢对视他凌厉的目光,像片浮萍,轻飘飘地又落了回去。
大夫提着药箱很快就来了,片刻也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忙活了起来,处理伤口,换药,包扎,一气呵成。
很是紧张。
而这一切源于床尾处那个不动声色的靖安王,那些传闻,看来并不是假的。
“谢谢!”她摸了摸脖子上缠绕着的布条,没有刺痛,只是凉凉的痒。
大夫的额头满是汗,听她这么一说,才松了口气,“姑娘客气了,这是草民的分内之事。”
大夫走了,床尾有了动静,她一抬头,对上了靖安王那双凌厉的眼眸,吓得她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奴谢殿下……”
她一面说,往榻下挪,目光闪躲,很不自在。
白色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靖安王的脚步比她起先到了门口,并没有回头,只是对守在身侧的仆妇吩咐,“领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领了命的妇人径直走上前来,慈眉善目,语气温和道,“还请姑娘随婢子来。”
热水早已备好,白茫茫的雾气让人暖和了不少,浑身舒畅,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正迟疑的时候,一旁静候着的几个丫鬟走上前来,姜元初不习惯这样的伺候,双手护胸,后退了一步,声音像是躲在棉絮里,闷闷的,“我自己来就好。”
丫鬟们笑了笑,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姜元初有些无奈,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为首的妇人。
“你们先退下吧……”丫鬟们在妇人的吩咐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姜元初的身子贴着浴桶,依旧很不自然,却没有再好意思开口。妇人看出了她的顾虑,笑道,“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婢子在门外候着,衣裳已经备齐,姑娘挑自己喜欢的就好。”
妇人说完话,就默默地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关好了门。
姜元初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大致看起来还算清洁,但仔细一闻,多少还是有些味道。
奴院的水都是紧着用的,特别是像她这样的铜铃铛,想洗个热水澡更是奢望。
她试了试水温,又往四周瞧了瞧,这才犹犹豫豫地解开了衣裙。
一转头就看到了放在托盘中的衣裳,各种颜色的都有,她没穿过什么好的,但也能分辨出,眼前这些是自己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她的手指落在洁白无瑕雪锻上,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灼热,低头一看,掌心是湿答答的细汗。
她挑了件看起来较为朴素的,颜色也淡,等准备穿上身的时候却犯了难。
和奴隶的衣裳大不相同,她试了几次,也没能穿整齐,又不想劳驾别人,只得放弃,轻轻地叠整齐,摆放了回去。
穿回了那套奴隶装。
一开门,先前的妇人很是诧异,语气温柔,毕恭毕敬道,“衣裳可是不合姑娘的身?”
“没,”她神情有些慌乱,小脸一红,解释道,“只是我习惯了穿这身。”
妇人牵了手,领她回屋,语重心长道,“这可使不得,姑娘穿这一身去见殿下,难免失礼……”
妇人用极其温婉的温婉的话语点醒了姜元初,想想也是,如果坊间传闻是真的,她现在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罢!
想到这里,她低低地垂下手,任由妇人拿衣裳在自己跟前比了比,最后挑中一件,换了上去。
“谢谢。”她道,声音依旧单薄。
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扯住裙角的手紧了又紧。
“姑娘莫说这话,可是要折煞婢子了,”妇人手中的月牙梳轻轻滑过她的青丝,夸赞道,“姑娘虽瘦了些,但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姜元初的心一晃。
难道真的像那些金铃铛说的那样?靖安王是要她侍寝了。
可自己从来也没有这样的准备,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遐想间,妇人已经替她梳好了发髻,冲着旁边的丫鬟吩咐道,“将姑娘送去殿下书房……”
她心又一颤,觉得有些庆幸。
屋子里燃着上好的熏香,姜元初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动作轻缓,尽力不让铃铛发出声响。
临静案牍前,她轻轻地跪了下去,垂着脑袋不敢乱动,更不敢开口。
满脑子想得都是眼前之人多么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哪怕他的眉眼看起来还算温和。
靖安王静坐在案牍前,一袭水绿长袍,腰束深色长穗绦,身姿俊逸,宛如青竹仙鹤,谪仙下凡,没有沾染半点尘俗。
听到动静之后,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去看姜元初。
一瞬间,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只觉胸腔里热血在翻滚,眼眶湿润。
衣裳都是他刻意准备的,按照她喜欢的颜色样式,从来没想过穿在一个奴隶的身上,会如此相配。
他有些激动。
好在很快稳住了气息,淡声道,“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叫姜元初。”她回道,每一个字都细想了好多遍。
“伤口还疼吗?”
细如白瓷的脖颈多了一道伤疤,总归是不好看的,他没忍住问了一句。
“奴不疼,谢殿下关怀。”她说着磕了个头。
他突然觉得好生无趣,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去,用手轻托起她玲珑小巧的下巴,端详片刻,和那晚的坚毅淡定截然不同,只剩下乖巧和顺。
“愿不愿意留下来?”他的喉咙有些干涩。
她没有回答,眼里似乎有泪花。
“这里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也能吃饱饭,穿好看的衣裳……”他道,突然有些害怕对方会拒绝。
“奴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奴出身低贱,命比纸薄,恐会辜负殿下厚爱……”她颤抖着回了话,一颗心忐忑不安。
当年那人拒绝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他轻咬了一下嘴唇,突然有些烦躁。
正想说什么,有婢子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放了只琉璃盏,里头装着橙黄的水液。
“回禀殿下,香茶备好了。”
“不必了,去拿些糕点瓜子过来。”他站起身,又回到了案牍前。
婢子神情疑惑地看了姜元初一眼,不敢多问,匆匆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安静地连呼吸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糕点很快送到,样式色泽都叫人垂涎欲滴,婢子们抬了四方桌进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姜元初面前。
这几日,她一直昏睡,肚子里早已经空空如也,身体比嘴巴要诚实地多,叽里咕噜地叫了起来。
“吃吧……”他道,目光温柔。
姜元初咽了咽口水,没敢动手。
“是怕我在里头下毒?”他剑眉微蹙,隔着案牍遥望了一眼,斟酌了半晌,见她还没动手,又问,“还是要我亲自喂你?”
“奴会吃的。”
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收了收眼泪,抓了块黄松松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软糯香甜的糕点,一下子在嘴里化了开来,从未有过的满足,让姜元初鼻子一酸。
吃完一块之后,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向瓷碟,见他微微颔首,才敢抓起糕点往嘴里送。
但很快,她停了下来,又看了一遍眼前的美味佳肴,不禁有些黯然伤神,“这是奴的断、断头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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