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害怕。
原本淡漠的神情,一下子被逗乐了,他笑笑,“你既不愿意留下,我也不勉强。”
“我会让祁风送你回奴院。”
不用死了?
恍然若梦。
“奴谢殿下不杀之恩。”她连磕了几个响头,情不自禁地浅笑,一抬头,两只甜甜的梨涡。
对上那双目光的时候,姜元初很快收起了笑容,只是低头,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塞着吃食。
太像了。
只是那个人,性子向来寡淡,很少会对自己笑。
“殿下可不可以将这小碟甜糕赏给奴?”遐想间,姜元初小声地问了一句,藏在袖口的小手指了指。
“自然可以,往后要想吃什么,吩咐庄徳便是。”他心情大好,目光也温柔。
庄徳两个字,让姜元初瞬间清醒,有什么样的奴仆,就会有什么样的主子,庄徳残暴,靖安王又能仁慈到哪里?
这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心头一紧。
“时辰不早了,奴想回去,”生怕他会突然改主意,她又道,“殿下一言九鼎,奴知道殿下不会食言的。”
沈彻心中颇为无奈,原来是怕自己不肯放人,只好点头,“你过来……”
姜元初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去,“殿下还有吩咐奴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放在她手心,“往后若是有人再欺负你,就把这个拿出来。”
姜元初不认得字,正反也没捋顺,就从沈彻的掌心缩回了手,“奴不怕。”
他有些泄气,这样的令牌旁人眼巴巴地求着,视若珍宝,她却连正眼都不看。
“你是不怕,”他道,“那晚你舍了命来求我,可不是每回,都有那么好的气运。”
月牙。
她想了想,的却有这个必要。
在奴院,没有人会把奴隶的性命当一回事,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金牌子,说不定能在关键的时候保全性命。
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别人想想,比如月牙。有了这令牌,至少那些金铃铛们也会收敛忌惮一些。想到这里,她试探着将手深了出去,宛若惊弓之鸟,眼角余光偷偷地盯着靖安王的一举一动。
她虽未曾见识,但也听人提起,靖安王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任何一个微妙的动作会不会激怒了她,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至始至终,她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
活下去。
在试探过并没有任何危险以后,她又大胆了些,伸手握住令牌,嘴里又是低低一句,“奴,谢殿下。”
嫩藕般的手指,纤细修长,玉贝般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凉凉的,有些发痒。目光从指尖缓缓滑走,淡粉色的衣裙包裹着娇小玲珑的身姿,衣襟微展,露了一截白皙的肌肤。她没学过什么规矩,偏偏跪得比那些个还要周正些,位置也是恰到好处,居高临下,就像是只被征服的小兽。
有些燥热。
他收回目光,喉结上下动了动,抬手示意。祁风见状,走到姜元初面前恭敬道,“姑娘请吧。”
这不该对一个奴隶该有的态度,姜元初有些受宠若惊,朝着案牍的方向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她没有穿鞋,白净的脚丫子踩在灰色的石板上,发出咚咚咚的门响,他听过这声音的,以前母妃拍着被褥哄自己入睡时,便是这样的声响。
掌心一松,原来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
祁风折返回来,见他这副模样,一面命人将香茶送了上来,一面搀扶着他上了塌。
橙黄色的香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味道极香,他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往旁一摔,神□□仙,双眼一阖,沉沉睡去。
梦里什么都有,有母妃,有那张魂牵梦萦的人,偏偏依旧冰冷着面孔,还是那样扫兴。梦里也有那小奴隶的唇瓣,香甜软糯,吃了就停不下来。
姜元初紧抱着糕点,健步如飞,如获新生般回到奴圈。还是原来的马厩,却见不到月牙的身影,她难免有些担心,甚至有了不好的念头。在这里人命如草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得会不会是自己。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捧着糕点的双手微微颤栗,再一转身,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给包围了。
“元初,你回来了,可把我想死了。”月牙抱着她狠狠地蹭了蹭,万般欢喜,两眼宛若新月。
“你去了哪?我很担心。”她慢吞吞地说道,目光将月牙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忧是空穴来风。
月牙不光换了身洁净的侍女服,就连发丝也被整整齐齐地挽成发髻,耸在头顶,脸上的污垢尽数被洗去,露出粉粉嫩嫩的鹅蛋脸。
“我没事,咱们往后不用再睡马厩了,”月牙笑着,抓过姜元初的手,将铜铃铛拍到了她的掌心,“这是庄将军赏的,他要我们两个留在流萤姐姐的身边,好好照顾她,以后咱们就住在留春苑了。”
金黄色的铜铃铛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姜元初紧手握了握,温温热热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我带了好吃的,你吃。”回到留春苑,瞧着四下无人,她才笨拙地开口,话语依旧少得可怜。
“这是什么呀?”月牙一脸好奇的接过,打开一来,里头的糕点精致无比,看模样就叫人垂涎欲滴。
“这真的能吃吗?”月牙用手戳了戳一枚用糯米团子的小兔子,摇头晃脑地端详了半天,一本正经,“我听阿爹说,这皇宫里有好多好吃的,什么样子的都有,可惜我都没吃过。”
靖安王府的厨子是先帝当年御赐的,能做出同宫中一样的模样口味,姜元初舔了舔嘴角,尚有残留的甜味,心中难免有些后悔。
应该多要一些的,靖安王富可敌国,一只糕点罢了,他会给的。
月牙摸了摸咕噜叫的肚皮,又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将糕点包好,爱不释手地护在心口,“元初谢谢你,这个我不吃,要留着,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的。”
朋友。
如今两个字却是难以启齿了,姜元初见她这般忍不住道,“你吃,还有。”
月牙摇了摇头,一手搂住她瘦弱的肩膀,嘴角微扬,歪着脑袋看着外头庭院的阳光,“傻姑娘,我们的好时光都是从阎王爷那里偷来的,谁还管明天呢?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别说这些,不吉利。”她心底微微有些触动,忍不住打断她的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月牙一回头,怀里的人儿红了眼,豆大般的泪滴子摇摇欲坠,她慌了,忙摇了摇肩膀道,“好美人,不哭了不哭了,我不说不这些了……”
月牙也不太会哄人,有些手足无措,想着法子逗,但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成效,姜元初只是哭,香肩微耸,时不时地抽泣一下。
她只是有些想阿娘。
崔流萤从外头回来,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两头小鹿,忍不住取笑道,“怎么?来我这里去生离死别还要难受?”
“哭什么?”上好的绢帕递了过来,上头绣有兰花,散着淡淡的清香。
污浊的鼻涕要是沾惹在了上头,可算是暴殄天物了。姜元初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抬头,“流萤姐姐,谢谢你。”
崔流萤是个爽快性子,一听她说这话,就头疼,总觉得原本是帮了忙,却像是造了个孽。
未免她日后再说这起鸡皮疙瘩的话,崔流萤灵机一动,“谢我?我给你这个机会,若有朝一日,你叫靖安王看上,可别忘了我的好处。只是谢谢二字,从今往后在这留春苑里莫要再提,若叫我听到,我便将你丢回马厩,再也不管了。”
姜元初破涕为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点头如捣蒜。她不喜欠人人情的,有这句承诺,身上的负罪感轻了不少。
留春苑比起那马厩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吃的住的用的,说不上多好,但不会被欺负,又能填饱肚子,这就足够了。
夜里的时候,庄德突然来了,后头跟着几位侍女,个个捧着精致的食盒。没有从前的狠戾,进屋的时候,立在门外憨笑了许久,终是月牙的冷哼声打破了沉寂,看着黄毛丫头转过身去,庄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二位姑娘都在啊!”庄德一双手无处安放,没话找话道。
姜元初本来就对他有些恐惧,恐惧之余也有厌恶,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多些仇敌,少些苦头这些道理她不会不懂。
勉强支起一个笑容,但因先前仔细打扮过,只浅浅一笑,那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就足以把人的魂魄勾走。同样是男人,庄德亦经不起这样的诱惑。
“庄将军。”看在崔流萤的份上,姜元初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其行了个礼,别的也不愿意多说,又顺手拉了拉旁边的月牙。
小奴隶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受了伤的小鹿,两眼水汪汪地盯着眼前人,十分戒备。
“姜姑娘,我来赔个不是。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姜姑娘宽宏大量,在殿下跟前在我美言几句,庄某感激不尽。”庄德的目光很不老实,说话的瞬间,已经偷瞟了姜元初好几眼。
粉色的衣襟下,那里藏着大片的春/光。
月牙被姜元初劝住,可一瞅庄德那贼眉鼠眼的模样,便知是个没安好心的,好在她胆儿也大,当下就护姜元初在身后,嚷嚷道,“庄将军若是诚心来赔罪,我们俩身为靖安王府的奴隶,亦能领了将军的这份歉意,从此互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怀揣了别的心思,那就别怪我俩不客气!”
那叫一个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气得庄德牙痒痒。谁说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呢?这两小兔崽子身后站了个靖安王,确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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