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高峰上,一只如白玉的手抓住了白鸟。
白鸟上附着黄符,才得以维持。
黄符触而自燃。
“聚阴地,沈府。”
那是徐长天的声音,比之在沈府外更加坚定有力。
灰烬随风飞去,白鸟踩在那人的肩膀上。
时间,到了。
…
起初这只是个普通的宅院。
它沉淀在无数过往岁月里太过久远,以至于无人知晓它的来历,无人知道曾经的辉煌,无人在意,就无从感知。
寄住在府邸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死了又散。
滋生无数的怨气。
重新再进沈府,裴轻侠所面临的自然不是先前的好山好水,而是阴郁逼仄的囚笼。
阴气浓郁,扑面而来。
阴暗角落里藏着几只无意识的怨鬼,在扑上来的时候,被徐长天手持符箓都烧了个干净。他手里捏着的两张符箓居然真的大有用处,每一次燃烧都会褪|去一层纹路,时时刻刻悬浮在徐长天和裴轻侠的周围戒备。
用他的话说,这里的阴气太重。
“这么完美的聚阴地,若是用来培养尸骨和亡魂,倒是能培养出得用的古尸和厉鬼。”
裴轻侠的话刚说完,徐长天便厉声说道:“我|日月宗绝不会做如此灭绝人寰的事情!”他蓦然看向裴轻侠,神情异常严肃。
裴轻侠慢吞吞地将差点贴上脸的符箓扫开了些,“您这般着急作甚,我又不是说您那宗门。”
自然不会是日月宗在养尸养魂。
如果是日月宗,绝不可能只派了个元婴弟子就守在外头。
可话又说回来,日月宗为何不动手?
他们已经走进了大门,门楼两侧皆是灰白,蔓延而去的色彩枯萎糜烂,门馆上爬满了枯老藤蔓,垂下来的残叶盖住了门窗,满墙都是深绿。
庭院极大,道路两侧摆满了或大或小的雕像。
与裴轻侠肩膀上那个栩栩如生的小木雕截然不同,那些石凿雕像历经时间变化,早已经腐朽沧桑。方才那几个残魂就是从雕像后的阴影扑过来的。
“我倒是想问问裴小兄弟,你是如何闯入正院的?”
徐长天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察到有人后直闯入沈府,一路上历经的阻碍丝毫不少。不然他也不至于符箓环绕,甚至夹在指尖触发,可是看裴轻侠那干干净净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遭到袭击。
裴轻侠:“我遇到了沈叁。”在外头说话的时候,彼此互有想法,都藏着掖着。
到人都进来了,有些话也就没有必要。
徐长天:“沈叁?最后那户人家?但是……我记得名册上没有一个叫沈叁的人。”
裴轻侠好像并不诧异,“那可有排行第三的郎君?”
徐长天认真回忆,“沈家,我是说最后这户人家,家里上下一共七十三口人,三房,我记得他们的孩子一共近十个,但是没有排行第三的小郎君。“
不管是哪一房都是。
这与裴轻侠的猜测差不离。
他环顾四周,凭空抽|出一把木剑。
徐长天方要发问,突然眉头紧蹙,一直悬浮在他们身侧的符箓噼里啪啦燃烧起来,在符箓加持的庇护下,一些埋藏在幽暗里的虚无存在浮现出了影子。
他们之中男女都有,却无不是衣衫褴褛,阴森恐怖,披散的头发与血淋淋的腥臭让人不忍直视,可尖锐的紫红指甲却长得仿若爪子。
轻飘飘地靠近。
脚不沾地。
徐长天倒抽口凉气。
这些可都是聚集在中厅和正院门口才有的厉鬼,怎么会直接出现在前庭?他们甚至还没有进入中厅,还停留在最外层的庭院。
裴轻侠目视这些死状诡异的厉鬼,剑尖亮起蓝光。
“我说,徐长天徐前辈,究竟是怎样的惨死,才会让这些普通人化身成厉鬼?”
尤其是这么凶残的等级。
徐长天已经抽|出一大把符箓洒了出来,那些符箓颜色不一,小部分蓝色的聚集在两人身旁,大部分黄色的主动出击,如同游击一般来回逡巡,爆闪的雷光让厉鬼们不得近身。
有不及回防的地方,一道蓝光抽打过去,化为三把小剑劈砍。
徐长天喘了口气,见裴轻侠能派上用场,心中松了口气。
“这聚阴地……这聚阴地会再现。”
有些话,就也拦不住。
死去的亡魂会以为自己还活着,浑浑噩噩地过着以前的日子,然后在自己每年忌日再现死亡的场景。一次次,一年年,周而复始,这折磨从未断绝。
有的亡魂遭不住这种残忍的对待,经历几次就消散或剩下残魂一片。
却也有的再多次重复下变得疯狂残忍,在蜕变成厉鬼后,有意识地捕捉诱|惑外面的无辜百姓进来。
“日月宗乃是修仙界有名的仙门,如果想要铲除这样一片诡异的聚阴地,不至于没有法子才对。”裴轻侠眼下就能想出至少三种办法解决这个聚阴地,虽然确实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继续放纵这片诡异的聚阴地成长,只会成为下一个异域。
就跟聚集了无数魔兽的荒芜平原一般。
无法根除,也无法抵御,只能一日日消磨。
“……因为没办法根除。”
徐长天在击杀恶鬼的途中,断断续续给裴轻侠解释。
他们确实是在几百年前就留意到青龙城这个聚阴地,最开始的时候就派出了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去查探,但是无一生还。
在仙门内的命灯熄了后,日月宗愈发重视,再次带队的便是他们的师叔。
但最终活着回来的,也只有他们师叔。
“这里很古怪,它是重叠的。每一个惨死的亡魂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线,他们生活在自己的时间内,只要没有生人闯入,他们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死去。”除了已经蜕变的厉鬼。
然后在一次次的重现里,他们要么魂魄撕裂,要么变成恶鬼。
然后变成作恶者。
“这些鬼是杀不死的。”
徐长天看着清除干净的庭院,摇头说道:“等我们退出去,再进来,他们还是会在。”
生人进入惊动到他们,无论大小鬼都会从“人”转变成鬼。
而每一个鬼都是有可能将他们带进属于他们的时间线去……这里面非常错综复杂,可能运气不好连着踩雷遭遇了几条时间线,连中厅都进不去。
而最危险的地方,就在正院。
徐长天在这里镇守九年,等到下一年结束,他的轮值任务就结束了。而他守在外面这么久,自然也曾经进去探过。踩着前人留下来的手札,徐长天小心翼翼避开了最危险的正院,在九年前进进出出数回,试探出了一个规律。
每逢忌日,鬼的力量会最薄弱。
那是他们一生当中最畏惧的时刻,但是度过了忌日,他们的力量就会暴涨一段时间。
在那个时刻是绝对不能进去。
“那你现在……”
裴轻侠挑眉。
徐长天不情不愿地说道:“我背下了曾死在这里的所有姓名,包括他们死亡的地点和时间。”所以他才会立刻知道这里不曾有过一个叫“沈叁”的人。
“你会那么理利索答应和我一起进来,一则是为了保护我;二则……是刚好这个时间?”
“不错,今日一共有三十九人死亡,还是厉鬼里最厉害的那波。只要我们能避开正院正门,就暂时不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因为他们此刻正在自己的时间线里经历最痛苦绝望的煎熬。
裴轻侠:“我要去正院。”
徐长天:……
方才他说的话是半点都听不进了是吧?!
“我与你说过,没有叫沈叁这个人!”徐长天气急败坏地想要拦住他,可裴轻侠的身法轻灵,脚下几个光波轻点,人已经飞进了中厅。
他的身影如同踩在水波上,虽然荡开轻轻的涟漪,却还未触岸就自然消失,留不下一点痕迹。即便徐长天追着他扑入了垂花门,却也半点没有引起那些呆呆站在角落里的亡魂。
徐长天奇怪地挑眉。
这不对。
死去的亡魂会站在死亡的地方经历自己的时间,这是他们尝试出来的结果。可经过的时候,活人的气息一定会引起他们注意,为什么裴贰不会?
这个想法刚掀起来时,那只灰白恐怖的大脸已经扑到了他面前,环绕的符箓立刻扑了上去,带着爆闪的雷光将恶鬼吞噬。
他能一个人守在这聚阴地,自然是有原因的。
徐长天对符箓一道生而知之,非常契合。旁人要花上十遍百遍临摹学习,可他一提笔就能写出一张符箓,而且尤其强大。被他师父压榨着画了不少符箓,时日长久,他画符的速度越来越快,也非常强大。
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其实四面八方都贴满了他的符箓。
这才是徐长天对裴轻侠能轻而易举进去感到诧异的原因。
没道理啊!
他的所有符箓都没有任何感应,还是徐长天自己发现的。
等他追着裴轻侠重新来到正院时,裴轻侠还是干爽的样子,徐长天却被恶鬼纠缠得衣服破开了大片。他奇怪地盯着裴轻侠,“你的身体……”
裴轻侠颔首,平静地说道:“有点问题。徐前辈,您来看看这里。”剑尖戳了戳正院门外,正零乱爬满墙壁的草木。
“您不觉得,这些太过茂密了吗?”
稍一仰头,所有墙壁屋檐,都爬满了这些藤蔓。
充满着诡异的生机。
还未等徐长天阻拦,裴轻侠就已经一步跨了进去。
眼前的景物骤然一变,从昏暗转为明亮,所有枯萎腐烂的建筑都快速恢复从前鲜明漂亮的色彩,大片大片的红花绽放,让整个庭院都显得异常鲜活。
女主人似乎非常喜欢这片花,以至于侍女在剪去枝丫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建筑的味道与之前不太一样,还多出了不少走动的人。
他们对裴轻侠和徐长天熟视无睹,来来回回地走动,仿佛身处自己的世界。
裴轻侠谨慎地观察着这诡异的转变。
徐长天站在他身后,蹙眉打量了片刻后,“不对,这里……这个时间点……不对,不对!”他们进去了谁的时间线了!
但这还不是让人畏惧的,最让人畏惧的是——
他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这建筑……这不是几百年前!”
错了。
错了!
裴轻侠看着刚从正屋里走出来的半大少年,视线对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小脸,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砸入他的心头。
这确实不是数百年前。
这是千余年前。
看到他的瞬间,无数声音如同潮水般向裴轻侠涌来,这个“世界”从五感上活了。裴轻侠死死按着左手,大片大片的红晕从字链荡开,灼烧的痛感连骨头都仿佛要烫熟了般。
这是过去的小沈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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