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门口,主仆三人刚坐上马车外面就响起一阵闷雷,紧接着便哗啦啦下起雨来。
秦漪喉头难受的紧,身上也是忽冷忽热,想来是风寒未好又着了凉的缘故,现下她脸上一片潮红,浑身也全然没了力气。
宝画将披风盖在她身上,脸上写满了担忧:“小姐的病情又加重了,待会儿回府奴婢就去禀告夫人再寻个大夫来。”
秦漪靠在宝珍身上,双目微微睁开,眼尾轻轻往上挑着,脸颊含着绯色,无端生出几分媚姿,瞧两个丫头表情凝重,她故作轻松道:“我莫不是招了什么邪祟,不然一个风寒怎么拖了这么久还不好。”
话音落罢她又忍不住咳了几声,两个丫鬟心疼得小脸纠作一团。
“呸呸呸,小姐莫要胡说。小姐是天生的有福之人,就算有什么邪祟也定然近不了身。更何况,今日得见观南大师,有他的圣光庇佑,小姐的病定会很快就好了。”宝珍急声道。
“观南大师......”秦漪低声呢喃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好似看破一切红尘的深眸。
那双眸子清澈的就像出水清莲,让人不敢直视,唯恐亵渎了它。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干净的人呢?
宝珍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细汗,想到什么又问道:“好端端的,小姐的手帕怎会丢了呢?”
秦漪从宝画手里接过茶水润润嗓子,不甚在意地说道:“一个帕子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无碍的。”
宝画到底心细许多,考虑事情也更为周全:“那帕子上绣着小姐的闺名,若是被那有心之人捡去恐有不妥。”
闻言,秦漪沉吟片刻,随即摇头道:“当初我只绣了乳名‘绾梅’二字,这京城中定然不止我自个儿叫这名字,就是被人捡去想作什么文章,人家又凭什么咬定是我的呢?莫要多想了。”
宝画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晚,宝画叫人打了热水送来,秦漪沐浴后换了身干净衣裳躺在美人塌上,屋外淅淅沥沥落着雨,声声催人入眠。
她捧着手炉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宝珍坐在一旁编络子,不多时,宝画端药进来。
“小姐,奴婢刚才跟夫人说过了,明儿个就有新大夫来府里了,听说是京都的一位名医。”
瞧见那黑漆漆的药秦漪就头疼,她眨眨眼睛,软声软语:“这药吃了也不见好,好丫头,今儿就断一回吧。”
那药实在苦得难以入口,光是闻着味道她就直想作呕。
一听这话,宝珍放下络子抬起头,和宝画异口同声道:“不行!”
秦漪无奈地笑了笑,知道逃不过,索性端起碗一口饮尽,苦涩之感从舌尖蔓延至心脾,紧接着一颗蜜饯被填进嘴里。
“小姐,后日周家就来人下聘了,到时候您可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宝画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哄着她。
说起这个宝珍就来了兴致,将手里的络子搁置一旁,眉开眼笑道:“是啊小姐,用不了多久您就是周夫人了,姑爷不仅模样英俊,还那么聪慧,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上翰林学士了,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小姐羡慕您呢!”
提到周子濯,秦漪口中只剩酸涩之感,她垂眸没有接话,神情有些落寞。
宝珍以为她还在惦记晌午在寺里时秦云说的那些话,便轻声劝道:“小姐何必想那么多,您这模样在咱们整个西临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无论才情还是身世都不比那苏小姐差,姑爷他......”
话还未说完便被宝画厉声打断,“行了,别说了。”
眼瞧着自家小姐转过身去,宝珍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她摸摸鼻尖,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
在她眼里,她家小姐就是九天之外的仙女儿,不仅人美心地还那么善良,就是进宫做娘娘也是够格的。
也不知道那周公子是怎么想的,唉。
秦漪面朝着窗子,眼角有些酸胀,几日前她便听说,过不了多久苏将军就要回京了,届时,苏月遥必然也会回来,她太清楚不过,那个女子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周子濯今日腰间缀的玉佩便是苏月遥的,那年宫宴上,那玉佩便挂在那袭红裙上。
他定是爱她至深才会走到哪都把它戴着吧,这样一瞧,倒像是她将一对恋人活活拆散了。
*
晚膳过后没多久秦漪便歇息了。
夜里她睡得并不安宁,一直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最为怪异的是,白天所见的那位观南大师竟莫名出现在她梦里。
梦境中,那佛子竟一袭红衣委地,不过即便断了发那副清雅模样也未消减半分,红袍在他身上并无半点突兀,反倒多了几分惑人之态。
不同于白日所见的淡然神情,他嘴角浮出一抹清浅笑容,眸中也泛着柔意。
她不解:“圣僧何故这番装扮?”
观南凝视着她,眼底闪过几分悲悯:“这不是姑娘所期盼的吗?”
这回答让她更加迷惑,她走近几步,想问得更清楚,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张阴沉的脸。
是周子濯。
他眼神狠厉,咄咄逼问:“绾梅,你怎敢背叛我!”
话音刚落他忽然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一双猩红的眼睛里蓄满恨意,他手下的力气极大,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只得两手拼命挣扎。
“小姐,小姐?”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她从梦中醒来,缓了许久才清醒过来,刚才的梦太过逼真,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
宝画担忧地看着她,拿着帕子为她擦去冷汗,“小姐可是梦魇了?”
她借力坐起来,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嗯,做了些怪梦。”
想必是这段时日话本看多了,连仅有一面之缘的和尚竟也入了她的梦。
真是荒唐。
她掀开衾被,这才发觉浑身早已香汗淋漓,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婀娜身段,宝画只瞥了一眼便慌忙挪开眼睛。
“宝画,我觉得自个儿好多了,不用再请大夫过来了。”
“这怎么行,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刚才夫人房里的丫鬟来传话,大夫晌午就到,您先洗漱吧,宝珍去拿早饭了。”
秦漪知道拗不过她便不再多言。
晌午,她院子里果然来了位新大夫,那大夫约莫四十多岁,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说话时豆大的眼珠子提溜乱转,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名医。
大夫给她诊了脉后便草草开了药方,动作之快让人傻眼。
宝画心里直犯嘀咕,但因着夫人身边的丫鬟也在场便不好多说什么,送走大夫后她便去药房抓药。
厢房里,秦漪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话本打发时间。
没多久,宝画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怒气,眼眶一片通红。
秦漪放下话本,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画吸了吸鼻子,偷偷抹了把眼泪,迟疑几瞬后回道:“小姐,奴婢无事。”
这模样哪像是无事,秦漪掀开卧被作势下榻,宝画立即拦住她:“小姐的身子刚有好转,别再受了凉。”
她顺手攥住宝画的胳膊拉到跟前,柔声询问:“到底出了何事?你这样,叫我如何安心养病?”
宝画低眸,眼角泛着红,良久,她抬头看向秦漪,哽咽道:“奴婢只是心疼小姐,若不是夫人去的早,小姐堂堂侯府嫡女何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秦漪握住她的手,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下人又嚼舌头根了?”
宝画微微侧头看了眼窗外,随即压低声音:“奴婢刚才出府抓药,撞见香菱偷偷给刚才来的那个大夫塞了个荷包。这府里来的大夫都由账房给诊金,香菱无缘无故给他银子做什么?”
小姑娘越说越气,两手紧握成拳:“奴婢怕那药方有问题,便去药铺找大夫瞧瞧,大夫说,那方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其中有一味药是极寒性,不但治不了您的风寒,恐怕还会加重病情。”
听到这话,秦漪眉头渐渐皱起,整颗心也慢慢冷却。
难怪这病一直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原来背后竟有人在捣鬼,香菱是赵氏身边的丫鬟,此举明显是赵氏所指使。
宝画自然也想到这些,她气得浑身直打颤:“小姐,夫人怎能如此歹毒,您都要嫁人了,她却还这般容不下您。”
秦漪冷笑一声,这些年来,赵氏明着不敢对她做什么,毕竟她是侯府嫡女,若她真出了什么事,赵氏也脱不了干系。
可暗地里,赵氏纵容下人欺压于她,这府里的仆人除了宝画和宝珍,有哪个把她当成正经主子?
“她不敢直接要我的命,便只好使些下三滥的手法。”
宝画心里直发苦,暗道自家小姐命途多舛,年幼丧母,碰上个继母心思歹毒,还摊上个不作为的爹。
她不相信老爷看不见夫人和二小姐平日里的那些小动作,可他一贯装作瞧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对二小姐的宠爱远远超过她家小姐。
这侯府里的人,实在是让人心寒至极。
“小姐别难过,等您和周公子成婚便好了。”宝画轻声劝慰着,暗暗祈祷未来姑爷能多怜爱她们小姐一些。
秦漪闻言心口一窒,瞬间生出一股浓烈的悲意。
她就像那水中浮萍,没有根,没有去路,只能随波逐荡随遇而安,她无力地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宝画,我知道阿濯心里没有我,可我心甘情愿嫁给他,即便是飞蛾扑火便也认了,我只盼着,他能给我一处安身之地。”
这话听着不可谓不悲切,宝画情不自禁落了泪,嘴唇动了几下,却找不出任何能劝慰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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