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呵呵
接触到那道越发冰冷的目光, 颜知意自知理亏,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赔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虽然吧, 颜知意并不是很待见楚云熙这个人,但她也不至于真的把他当成敌人。于是在最初的陪笑后,她还是脸皮很厚地凑了过来。
“那个谁, 对不起了啊, 我不是故意的。”
楚云熙目视前方,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颜知意环视了一圈楚云熙, 说道:“真对不起啊。这样吧,你要打要骂都可以, 我任你出这口气。”
这幅良好的认错态度, 楚云熙当真有些刮目相看, 然而他刚抬起手, 颜知意就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差点跳到一边。
我去, 真要动手打她啊!
颜知意从未将自己代入过原主那个角色, 自然不会有这是在家暴的感觉。只是感慨,不愧是天上地下第一反派,妥妥的心狠手辣。
一只手就要落到她身上, 颜知意下意识身体崩的更紧。不过随后……
手的确落在了她身上,不过只是随意取走了她头上的发簪。
颜知意愣了一会,这是什么操作。
更令她惊讶的是, 楚云熙取走她的发簪之后, 不知又动了怎样的意念, 那发簪竟然慢慢在他手心消失, 最后与他的手掌融为一体。
颜知意整个人都看呆了。
“这……”
楚云熙淡淡道:“这只发簪我见你戴了有些时日, 应沾染了你不少的气息, 可作为接下来助你结婴的助力。”
“……噢”,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完全没明白。这不是重点,原本颜知意只用了一支发簪束发,现在没了发簪,她的头发都松松散散地搭在身上。从灵戒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根发带,随随便便扎了个马尾。
颜知意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免了一场打骂也没见她有什么开心的,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厚着脸皮。
“楚云熙,刚才的事……”
“以后再说。”他没有直接说算了,可见心里还是记仇的,颜知意顿时没话说了。
楚云熙本想继续动用意念,但刚才两次受到反噬,又被颜知意卖队友般地害了受了业力一击,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脆阖上了眼眸休息。
藏墨宗内,原书中的男女主宁凤池夙诗妍,与其他一众修真高手一刻也不松懈地将围在南孤枕身边。好些天了,南孤枕依旧昏迷不醒。夙诗妍微微散了功力,道:“诸位先休息下吧,方才我等合力将那力量击退,必然会反噬其身。连续两次被反噬,楚云熙也不会好过,暂时南大哥这边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听了他的话,各宗高手及宁凤池方慢慢撤去功力。然后两名善治疗的藏墨宗的弟子顶上,持续输力昏迷中的南孤枕。
“唉,想不到啊,楚云熙竟然还真的活着。这要不是刚才我等切身对上了侵入南宗主身上的力量,恐怕还真难以想象。”一位宗门长老唉声叹气地开口,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是啊,十年前我们各大宗门甚至天界诸神,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把楚云熙给困进伏羲阵法。按理说他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啊。”
“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倒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楚云熙如今在什么地方。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焦虑的气氛不可避免开始蔓延。终于有一人想到了宁凤池,对他拱手一礼,道:“陛下,您有何看法?”
十年前绯初仙子转世的夙虞,与青莲神君转世的天御先帝宁清轩双双献祭伏羲阵法后,宁凤池便在众望所归中登基为帝,并迎娶夙诗妍为后。然在成为帝王之前,他还是江湖中颇有名气的修真少年,与仙门百宗关系很好。
宁凤池神色自若,一身龙袍时他是心系黎民的明君圣主,一身道袍时他是有勇有谋的修士。闻言他缓缓说道:“楚云熙没死,极有可能让三界陷入十年前的境地。是以我与诗妍商议后,立即将此事上达天听。如今,天界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
话音落下,便有靡靡仙音自天际传来。祥云之上,一道淡色身影尊贵无双,目光微微低垂,透着令世人尊崇的慈悲。
帝后及诸宗门人纷纷出来,无比敬重地朝着神人或拜或鞠。
“啊,是司音星君。”十年前在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中,诸多天神亲赴凡间,与凡间的修士携手作战。其中司音星君,虽修行不过千年,付出却不比其他天神少。并且在拯救天下苍生的过程中,她舍己为人,当真是不遗余力,险些牺牲自己,深受世人敬重。
司音星君容貌极美,五官并不是很温柔,但她的心地和目光一样慈和。神爱世人,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轻轻抬腕,温和的力量便让所有人直起了身子,然后站在众人面前:“诸位不必多礼,事情的经过我已然清楚。南宗主现在何处?”
宁凤池将司音星君带到了南孤枕面前,看到床榻上面色苍白,几乎没了呼吸的青年男子,司音星君脚步顿了顿。眼里流露出急切的担忧。
但她还是淡定住了,她与南孤枕的关系,普天之下知道的人并不多。然而,当她施法于南孤枕身上之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已然布满愤怒。
“司音星君,阿枕他怎么样了?”宁清舞没忍住,忍着哭音小声问道。
司音星君闭了闭眼睛:“的确是他做的……”
南孤枕这边看来是走不通了,楚云熙连续两次受到反击。明白南孤枕那边应当是察觉出了自己做的,多半寻来了修真界的高手甚至天界的那些人保护他。楚云熙不想再被反击重伤第三次,是以他决定用新的方法。
颜知意头上的簪子戴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已侵满她的气息,已经具备容器的条件。将父精母血注入簪子中后,他有把握让簪子生出灵魂,也就是传说中的“成精”。死物虽比不了血肉之躯,但也并非不可用,顶多效果会折扣很多。不过,为了让颜知意尽快结婴,他也别无方法。
所以,她是要有一个簪子精的孩子了?
当颜知意猜到楚云熙要做什么时,简直震惊地目瞪口呆。
然后,她就崩溃表示拒绝,因为她就连做梦,都梦到那只簪子长了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冲着她喊娘亲。
“娘亲,小簪簪啥时候能修炼成人形呀。”
“娘亲,为什么你是人类,小簪簪却是小簪子呢,你是怎么把小簪簪生出来的?”
“娘亲,你耳朵上的红耳环妹妹好漂亮呀,小簪簪想娶她当老婆好不好……”
醒来后,颜知意尴尬地脚趾头快扣出两室一厅。
这怎么能忍,所以她立马告诉楚云熙,不要打她簪子的主意。
楚云熙微皱了眉,“你不想结婴了?”
“当然想!”颜知意坚定地说,随后又吞吞吐吐起来:“但,但不能用这种方法?”
说完,颜知意发觉楚云熙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耳朵看。
颜知意顿时一紧,佯装淡定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这么丑的耳环,这只簪子是怎么看得上的,可笑。”
“?”颜知意缓缓一愣。随即意识到,她做梦的时候十有八九说梦话了,顿时,两室一厅变成了大别墅……
但,说她的耳环丑?这可是她小徒弟选的,颜知意当即就不高兴了。
“出息,”看着颜知意护她那耳环的急切模样,楚云熙表示了鄙视。
不过颜知意显然没搞清楚情况,楚云熙很不客气地告诉她,这死海中的混沌业力是永远不可能消散的,也就是说颜知意哪怕现在已经辟谷,在这里不吃不喝修炼个上百年,她也无法结婴。
无法结婴就意味着无法离开这鬼地方,颜知意内心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含泪点了点头。
罢了,有个簪子精孩子就有吧,命里该她有一子。
大不了,她就想办法让耳环也成精,将来给她的簪儿子当老婆去。
暮色渐沉的时候,南孤枕终于醒了过来。围着他的人都十分高兴,宁清舞更是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帝后、清舞及司音星君时,司音星君不再掩饰自己,怜爱地摸着南孤枕的脑袋:“阿枕,苦了你了。”
南孤枕此生所有的苦,都源于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又令他痛恨无比的所谓父亲。
当然在南孤枕心里,他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就是南怀予。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是以他并不觉得自怨自怜。
他摇了摇头,“音姨,我没事。”
怎会没事呢,南孤枕这些日子昏昏沉沉,觉得三魂都像丢了七魄,就算是醒来,也能感觉到虚弱的元婴。
司音星君眼里尽是心疼,这是她挚友的孩子。当年,她眼睁睁看着挚友香消玉殒,却无能为力,时至今日依旧无法释怀。在南孤枕长大的岁月里,她几乎承担了半个母亲的角色。如今看到南孤枕这样,她真的又心疼又气愤。
不过他们都不是喜欢把愁绪表达出来的人,简单的寒暄之后,就开始讨论起那个人。
司音星君言道,天帝已经派了人去当初布置伏羲阵法的地方查看情况。并且准备动用上古神器看看能不能探知到楚云熙身在何方。
此时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楚云熙是活着,却生活在三千世界的其他小世界中。这等同于跳脱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而古往今来,能够有这个本领的,只有那不到一只手数量的几位上古大神罢了。
比如说,已故青莲神君的师父,上古大神陆压道人。
在“孕育”簪儿子的过程中,颜知意可谓相当无聊,总之她每天就需要付出点胞血,顶多疼一下罢了。反观楚云熙。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动用意念。
颜知意初时还稀奇地紧,跟着看簪儿子长大的过程。后来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又喜欢睡觉,是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
这一天她照样睡得很香,不曾想危险在悄然逼近。
古往今来,凡是进入死海之中的,十之八九都会被这里无边无际的业力所吞噬。但也有极少数,因为各种原因,他们的□□和灵魂被吞噬后,反而保留了原先的离职。从而与吞噬自己的业力彻底相融甚至成为它的“意识”。
蓝衣和楚云熙一同被关进死海中。她是妖兽,法力又不是很强大,很快就被业力所吞噬了,她的意识还在,眼睁睁感受到自己身体和灵魂被吞噬后的虚无感。可没想到她的意识却融入了进来,她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喜欢的人,也记得自己痛恨的人。
她其实早就发现颜知意在这里,她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但理智还是保存了一点。她也想离开这里,只能从这两个人身上找方法。
然而今天她的意识却失控了。
颜知意与楚云熙照常说几句话,不知怎么引起的话题,颜知意说起了自己是如何杀死苍乾的过程。当听到苍乾是被扔下了火山口,内丹都被取出来后,蓝衣再也忍不住了。她趁着颜知意熟睡之时,猛然发起攻势。
实在太快,哪怕楚云熙都措手不及。
颜知意被突袭而来的业力瞬间穿透了五脏六腑,如坠深渊,她的身体都仿佛被冰住了。随后又是剧烈的炙热,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她眼里的色彩在迅速流失。
蓝衣尤不解恨,她还想再一次攻击颜知意,楚云熙目光一寒,意念起,顿时那道融合了蓝衣的业力就被驱散成碎影。
楚云熙走到颜知意面前蹲下,黑沉沉的目光情绪难辨,他伸手在颜知意的丹田处试探了一下,面色顿时变得更加冷寒。
此时此刻,颜知意在感受身体的折磨和把控不住的生命流失之时,意识也格外清晰,她看到楚云熙审视的目光里没有半分动容,这样的眼神让颜知意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
“可惜了,”楚云熙盯了一会,微微遗憾地道。仿佛从始至终,他都只把颜知意当成助他离开这里的工具,他们互相利用,互相看不顺,一直如此。
颜知意强撑着从灵戒里摸出一枚内丹,就要吞下去,楚云熙余光一闪,脸色微微一变。
“你疯了!”到嘴的内丹被阻止。
好在颜知意反应及时,紧紧抓住这枚内丹,才没被楚云熙夺过去。这是从苍乾身上挖出来的内丹,颜知意曾在鬼蜮时听六指鬼医说起过,妖族殿下苍乾的内丹,可以治任何伤,她想试试。
“苍乾拥有数千年的修为,你都还没结婴,根本无法消化,就这么吞下去,你只会爆体而亡。”楚云熙冷冷提示。
“可是六指鬼医……”
“哼,”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楚云熙不屑一顾,“它的内丹容纳了盘古斧,的确可以治任何伤。前提是,需要在神农鼎里炼化。”
又是神农鼎,颜知意没想太多,她现在只想自救,“不管怎样,我要试一试。”
反正她现在已经处在濒危之中,就算吞下苍乾的内丹爆体而亡,也是天命无法改变。
楚云熙神色骤变,这女人如何与她关系不大,但若这内丹真的爆了,盘古斧……想到它的威力,楚云熙立即说道:“等等。”
其实颜知意所受的业力之伤,楚云熙并非全无办法。只不过他现在法力全无,意念终究有限有度,为今之计依旧是让颜知意尽快结婴。
南孤枕已经醒了过来,但他的身体仿佛被人攫取了大量灵力,目前非常虚弱。清舞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宁凤池和夙诗妍也没有立即回宫,甚至司音星君也是。他们都留在了藏墨宗,一方面为南孤枕调养身体,一方面等待天界神器的探知回应。
十年前发动了灭世之战的人忽然又有了动静,哪怕是天界,都极为重视。
女娲石在镇天神柱上日夜探知楚云熙的迹象,终于,司音星君带来了结果:“楚云熙,的确活着。”一句话让在场的人连最后半点幻想也没了。
“不过,”司音星君眼角轻垂,“他的迹象并不在天道范围内。应当,是离开了五行。”
夙诗妍恍然:“您的意思,他是在三千世界里的其他世界?”
司音星君点头:“应当如此。”
楚云熙被他们合力诛杀在伏羲阵法中,没想到非但没死,反而到了其他世界。忽然,宁凤池的眼神亮了亮:“这么说,姑姑和父皇他们,是不是也有可能?”
“几率不大,”司音星君叹了口气,“女娲石并没有感应到绯初仙子和青莲神君的迹象。”
都知道她口中的绯初仙子和青莲神君,就是夙虞和上任天御帝。在场的五个人,除了司音星君自己,其他人都跟那两位有着密切的关系。
对南孤枕而言,自从养父被杀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几年也是他最抑郁的几年。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唯恐被连累。唯有夙虞,她不仅愿意开导他,在那个男人处罚他时不怕连累为他求情,还陪他一起祭拜过母亲。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也不是很熟悉。但那份好心善意南孤枕一直珍之视之。
宁清舞不用说了。夙虞是她表姐,上任天御帝是她皇兄,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宁凤池也是,他们一个是他的父皇,全天底下他最敬重的人。还有一个,是在他少年时给他遮风挡雨,如母亲一样温暖的“姑姑”。小时候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跟其他兄弟一样喊夙虞虞妃娘娘。后来夙虞收养他之后,他本应该改口母妃。然夙虞坚定这个称呼只应该是属于生他的母妃。夙虞想了好久,最终决定让宁凤池喊她姑姑。对此天御帝也没有反对。不曾想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多少年后,他遇到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姑姑,就是他的虞妃姑姑。他这声称呼,足足提前了十几年。
正如宁凤池对夙虞充满了孺慕之情,夙诗妍与她的姑姑夙虞也有十分深厚的感情。昔年夙虞是云璃最小的公主,也是最受宠的公主。夙诗妍是太子的独女,论宠爱也不遑多让。姑侄二人是全云璃最幸福的女子。她们的感情也十分深厚。当年云璃国破,姑侄二人被暗卫护着逃亡。夙虞之所以会陷入禁地,其实也是为了引开追兵,帮夙诗妍争取逃跑的机会。
如此一来,唯有司音星君与那两位没有什么交集。
因为司音星君尚未飞升神界的时候,青莲神君和绯初仙子就早就已经转世投胎了。不过她对他们依旧十分尊敬。
“星君,既然楚云熙身在异世,又怎么能伤害到南大哥的?”夙诗妍问道。
司音星君怜惜地看着南孤枕:“他与阿枕到底血脉相连。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当是在用一种只能运用于血亲之间的法术。也许他是想靠这种方法回到这个世界,不过倒是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发现司音星君欲言又止,几人不免好奇。
“没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司音星君摇了摇头,她实在不忍提起那个女子。
“仙子,那若是楚云熙继续用那种法术对付阿枕,我们该怎么应付。”清舞一心担忧着南孤枕。
“唉,”一声叹息,“目前还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小心提防。不过你们别担心,天界已经在商议了。”
清舞神色失落,自从上元节以来,她就没有一刻舒展过眉头。
南孤枕看得心疼,轻轻握住清舞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本以为接连两次的合力反弹,楚云熙那边定然也受了不轻的伤,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可没想到当夜,南孤枕那边就再次出现了情况。
以司音为首,夙诗妍和宁凤池为辅,三人合力与南孤枕体内的那道力量激烈对抗。
“这次那道力量好像强了很多,”夙诗妍冒着冷汗,已经有些压制不住的无力感。
“看来前两次只是试探,”宁凤池的情况不比她好哪去,他们实力本就旗鼓相当。即使是司音星君,鲜有人知,司音星君虽在天界位至星君,地位很高,但她并非先天之神也非亦步亦趋得道,她的飞升缘于另一人的成全……是以其实,司音星君的法力并不是很强。
三人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不留神就会让南孤枕再度陷入危险之中,没过多久那道业力终于隐隐有被压制的迹象。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南孤枕睁开了眼睛,他喊道:“等一下。”
如此猝不及防,却见南孤枕倏然睁开的眼眸,变得十分明亮。明亮的眸光里,有快要溢出来的震惊及……激动。
“音姨,你们别,别再继续施法了。”他盘坐在床上,坚持抬手制止了司音等人。
南孤枕几番努力才堪堪压制住内心的欢喜,最后他一字一句道:“清舞,音姨,诗妍凤池,你们知道吗,我好像刚刚感受到娘亲的存在了。”
第 112 章
忽然放弃的抵抗力量让楚云熙有些意外。原以为那些人会和十年前一样, 拼了性命也要跟他对着干。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是件好事情, 没有了其他人的搅乱。很快, 他就能得偿所愿了。
“你是谁?”忽然他听到颜知意喃喃开口,这才回过神来,两人本就神识共通, 此刻又在特殊的法术下紧密联系, “听”到她的心声并不难。
一道低哑的声音在神识中传来:“我,我是南孤枕。你, 你又是谁,为什么你的气息, 跟我的娘亲一模一样。”
南孤枕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 然血脉相连的力量是想象不到的, 尤其是这种情况下, 血脉的天性被发挥到极致。
两人都感受到了彼此身上那份沉重的联系。
颜知意意识很清醒, 她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情绪, 眼泪漱漱而下,心口也一阵思念和心痛。她大概明白,这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亦如此刻的南孤枕。
“是她, 真的是娘亲,我听到娘亲的声音了。”
楚云熙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种通过血脉相连之术助人结婴的法子,楚云熙早就知道,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实践。起初他只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他怎么也没想到, 南孤枕和颜知意, 这两个跨越了时空的人, 会因此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意料之外, 倒也是情理之中。
楚云熙并没有停止下来, 他在南孤枕那边对抗他的力量消退后,便增强了意念,顿时南孤枕神魂都像被撕裂了一样。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肯让司音星君等人救他。
没有人清楚此刻他内心激烈的悸动。
南孤枕生来就没有母亲。有记忆以来,就是养父南怀予一点一点把他教养成人。在他少时,除了养父,还有外公、堂姥姥等人对他倾尽关爱。
还有司音星君,虽然已经飞升神界,不能随意莅临人间,但几乎每年南孤枕的生辰,她都会到场。偶有几次碰巧她在闭关,她也会在结束闭关后,第一时间去看望南孤枕,给他补上生辰礼物。
其实在楚云熙出现之前,南孤枕成长得还是很快乐的。毕竟南怀予,是真的把他当儿子来养。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娘亲了。
其实这世上缺失母爱的孩子也不少,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那么渴求,尤其是随着年岁的长大,对从未拥有过的母爱渴望会更加淡泊,何况他已经活了千年。南孤枕之所以如此眷恋他的生母,除了那与生俱来的母子之情,最重要的,应当是养父南怀予从不在他面前掩饰的怀念。南孤枕稍大一点的时候,就跟无数没了娘亲的小朋友一样,不停地追问娘亲的情况。
那个时候南怀予尚还是个青年,作为那场惊天浩劫后侥幸活下来的修道者,他后来一手创立了藏墨宗。南怀予对南孤枕视如己出,无数个夜晚抱着他给他讲述那个女子的故事。
在南怀予千年间的描述里,一个温柔强大的母亲形象,早已在南孤枕脑海里扎根。
他也曾在梦里梦到过娘亲,可惜,因为他从未见过娘亲的模样,只能凭借画像中一笔一笔的勾勒来想象出娘亲的轮廓,所以梦里呈现的,也都是朦朦胧胧的样子。
千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娘亲的容貌。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意图施法却都被南孤枕给阻止。他口口声声,不可以。
回想起方才那句感知到娘亲的存在。司音星君竟有些站不住,她的嘴唇都有些颤抖:“不,不可能,知意她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阿枕,这一定是楚云熙设法来诓你的。”
南孤枕却是拼命地摇头:“不是的音姨,是娘亲,真的是娘亲……”
此时此刻,有这种断肠之情的何止南孤枕一人,颜知意的心也是一阵一阵的揪痛,虽知是这具身体血脉相连下的本能反应,她仍控制不住自己完全代入其中。
颜知意从没做过母亲,但这一刻,她所有母爱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楚云熙,你停手,你快停啊!”也许之前,颜知意为了一己之力,默认了楚云熙利用跨时空的南孤枕之法。但是现在,她这具身体被激发了对南孤枕的感情,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自己,看着楚云熙伤害南孤枕。
楚云熙却没有搭理她,只是有些烦躁,他的神识受到颜知意和南孤枕的双重影响,情绪也有失控的迹象。
他深吸了口气,决定速战速决。于是,猛然施加意念后,南孤枕的元婴彻底离体,赫然卷入时空的碎片之中。
颜知意刚扑过来想要阻止他,一切就已经结束。
刹那间,她感觉到身体发生了斗转星移的变化。
楚云熙淡淡地看着她:“很好,你已经元婴初现,再安心融合几日,便能结婴成功……”
话尾处“啪”地一声,让楚云熙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我让你停止你为什么不停止,”颜知意伸手将他推了一把,此时她的情绪还陷在最后的时刻,神识清晰感知到南孤枕元婴离体的那一刻,她心痛之至,自责之至,也愤怒之至。
颜知意尤不解恨,还想再扇第二个耳光,却被楚云熙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腕,怒声道:“你疯了吗?”
颜知意狠狠挣开,却脚腕一扭跌在地上,猝不及防磕在了一个小石头上,有些疼,不过阴差阳错地,方才她心里那些本能的母爱情绪被驱散了不少。
她愣了一会,明白自己方才可能是真的受到那等法术的影响,彻底代入了南孤枕“母亲”的这个角色。不过那是原主啊!颜知意恍惚间觉得,方才的自己跟疯了似的。
不说其他的,要说平常她是绝对不敢动手打楚云熙的,还是给人巴掌这种行为。呵,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么想着颜知意已经杵在地上半天没动,楚云熙本就在气头上,那一巴掌扇到脸上的时候,他着实气愤至极。可颜知意半晌没动,楚云熙瞳孔一缩。
他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地上的女子,颜知意依旧没有动弹的迹象。
罢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楚云熙下意识摸了摸脸,然后一伸手将地上的人拎起来。
对上的却是一双明亮中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眼睛。
楚云熙明白,这才是这些日子他熟悉的那个颜知意。
颜知意头上被磕破了皮,偏生此刻她的眼神还怯怯的,看起来好像受到了家暴的柔弱女子。
楚云熙眼神暗了暗。
颜知意顾不得额头的伤口,也不再受到血脉影响继续沉浸在对南孤枕的感情中。她强作镇定地看着楚云熙,刻意避开他泛肿的左脸,半晌没有说话。
两人无语地对视了一会,楚云熙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冷淡地没有任何情绪。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颜知意就开口道:“等一下,刚才,刚才……”她想问南孤枕的情况,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无论怎样,如今的她无论是对于南孤枕,还是对于面前的楚云熙来说,都是千年前的人物。
殊不知楚云熙也是一阵头疼,说真的,他真不想看到颜知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谈起某些事情。
“方才你为什么叫我停手。”想到颜知意方才近乎疯狂的模样,楚云熙微沉了眼睛,声音也沙哑了几分。
挥之不去的,是她神容间的舐犊之情,以及对他满满的怨愤。这种神情,让楚云熙的脑海里,慢慢剥开千年前,那女子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时的神容。
分明依旧是模糊到无论如何也想不清的场景。但他心里却隐隐觉得,那时,她就是这样,既对怀中的小生命充满了舐犊情深,也对他充满了怨恨无力。
可他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楚云熙绞尽脑汁,却依旧有一种思不能思,忆不能忆的荒唐感。
闻言颜知意的眼神闪了闪,她该如何解释,她曾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过他与原主一家三口的那些事情。
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是低着声音道:“我不知道,那一刻我觉得内心非常痛苦。我听到有人喊我娘亲,我好像跟那个人真的有血脉相连的感情。我……”
“够了,”忽然楚云熙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他从未想过在他们之间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明明,明明此时的她只是伏羲阵法下的一个幻影。怎么可能,怎么会有那个女人的感情……
这一刻,楚云熙的心情复杂万分,仿佛数万条丝线紧紧纠缠。酝酿许久之后他才堪堪吐出一口郁气:“颜知意,你记住了,刚才你感受到的那一切,都不是属于你的。什么血脉,什么感情,都和你无关。”
他的神色和眼神如出一辙的冰冷狠厉,颜知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这才发现嘴角咸咸的,竟是眼泪不知不觉顺着流了下来。
又是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吗?
颜知意愕然,她怎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楚云熙向她走近了两步,然后拿着帕子把她的眼泪擦拭掉。
还有她额头破的皮,楚云熙神色微怔,喉结滚动了一下,若不是他抓住了她打下来的手,或许她就不会激动之下猝不及防磕在地上。
此情此景,过于诡异。
颜知意杵在那里,当真是“感动”极了,动也不敢动。
视线低垂间,她看到了楚云熙衣服上的一个香囊,蓝色的,绣着木槿花。八年前他们第一次在鬼蜮相见时她就有见过他佩戴这个香囊,那时她没有多想,如今倒是记起,原小说里形容过,尚未夙虞的绯初仙子有过一段时间学习刺绣,还把她所有的失败品都送给了楚云熙。其那些残次品里最好的,就是一个蓝色的木槿花香囊。
“这是绯初仙子送你的吗?”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楚云熙握着帕子的手僵在了原地。
垂眸就见颜知意拿着他衣带上的香囊,目光若有所思。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楚云熙放下手,低头看着她,目光带着一丝探究。
颜知意笑道:“忽然想到八年前就看到你戴它,想来如果不是绯初仙子的东西,你也不会戴在身上这么久,不是吗?”
提起绯初仙子,颜知意心里竟有些酸涩。但她很清楚,这股酸涩是源于她对原主的怜惜。尤其是方才感知到了南孤枕的存在后,她对原主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楚云熙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就算颜知意方才在血脉的影响下感知到了南孤枕的存在。她又怎知,怎知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楚云熙深深看了她两眼,默不作声将她的手从香囊上拿开。她的手很冰凉,这还是这几年来,他第一次碰她的手。
然而在触碰的那一刹那,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似梦似幻的场景。
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候,女子容清目凝,娴静时恍若水月镜花,独一无二的朝暮琴前,她轻轻吟唱,嗓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起转柔美。偏是挑起的琴音,生涩又毫无特色。这时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手上,慢慢地,弹起一首旷世曲音。
琴,是那个女子罕见的短处。
而楚云熙唯一的爱好,大抵就是琴了。
不知多少年前,他的身边总是会有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是那么的懂音律,能唱出世界上最好听的歌,可唯独在琴瑟和鸣时,却总是难以契合。遗憾吗?他不清楚。
看到香囊时,他又想起后来在藏墨宗,那时已沧海桑田,曾经的那个人早已化为烟云,彼时陪在他身边的是夙虞。她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也是一个完全契合的伴奏者。在神界时绯初仙子便是琴艺双绝,后来哪怕转世投胎,她的琴艺依旧是那么的卓绝。
“你,你放开我,”楚云熙犹自沉浸在思绪中,不想他抓得太紧,颜知意面色吃痛,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楚云熙立即松了手,换来的是颜知意愤怒的一瞪。
神经病。
不就碰了一下那香囊吗,力道大得就跟要把她的手给折断一样,疯子。
这么想着,她心里更加气愤,也更加委屈不值。
接下来的几天,颜知意就在安安心心修养。如楚云熙所言,她已经元婴初生,只需要再好好修养,就能彻底结婴。
等到了颜知意正式步入元婴期的那一天,也是他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他们依旧对面而坐,双手相触,慢慢地,颜知意觉得体内灵力开始沸腾,周遭全部的业力吸引而来,全部汇聚到他们周遭。
时间一点点过去,颜知意已经完全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她的神识都像沉睡了,唯有偶尔跳动的眉头,昭示着身体每一次的变化。
终于,“轰”地一声,忽然间无数道天雷落下,但无一例外都被聚拢在他们周遭的业障所挡下。
恍惚间,颜知意听到一道尖锐的声音:“楚云熙,你在干什么!”
随后就听到一声冷哼:“妄图吞噬吾之业力,你太不自量力了。”
“休得猖狂,楚云熙,你所有的法力都被天道所压制,还敢跟本尊叫板。”
那道声音,赫然便是高高在上的梓离天尊。
回应她的依旧是楚云熙的不屑一顾:“不过区区天道工具,吾之业力被压制至今,你若有能耐,何至于至今毫无动作。”
身份被戳破,梓离简直恼羞成怒,她更加狰狞地说:“那又如何,你我本就是同源所出。只要最终能够吞噬掉你的力量,我不仅能超越九州,成为这个世界至强的存在。甚至能突破时空的限制,称霸三千世界的任意世界。”
“谁跟你同源所出?”楚云熙脸上尽是鄙夷,“不过是个用来平衡天道规则的工具罢了,难怪有了意识法力也如此低弱。”
其实梓离天尊说得也没错,楚云熙跟她,跟九州天尊,归根到底都源于天地间的业障。虽然不是同一个世界,但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业障没有自己的意识,九州和梓离,都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强行将业力赋予在人类的躯体之中,方生出的意识。然楚云熙,却是业力凝聚成元神,真真正正转世投胎得来的血肉之躯。
这,大抵就是业障之力之间的鄙视链了吧。
同样源于业力,梓离天尊和九州天尊,在楚云熙眼里的确不值一提。毕竟,他们的实力尽管对这个世界来说是巅峰的存在,但对楚云熙来说,则完全不够看的。
这也是为什么,梓离天尊千方百计想要吞噬他的原因。
早在当初楚云熙刚被押到天重宗时,她就知道这是个和她同源所出的人,也感觉到他被封印压制之下有怎样强大可怕的能量。为此,九州天尊未免夜长梦多,欲打算亲自动手将他神识驱散。但梓离天尊动了其他的心思,她趁着九州天尊没有注意,直接将人封在了死海之中。
她的算盘打得很好,很快,等死海中那片混沌业力彻底吞噬深陷其中的楚云熙后,他的业力也就能为自己所用,进而被自己所吞噬。
可今天死海中的业力,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们正在被楚云熙所容纳。
天道正是感受到了那来自异世的业障之力封印要被撼动,这才源源不断的降下天雷。可惜,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用了。
这一切都离不开颜知意此时已经进入元婴期这个前提。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是,她进入元婴期后,楚云熙的身体也悄然发生了某些改变。
所谓父精母血下的血脉之术,受益的可从来不止一个人。
天雷四下,梓离天尊也已经形容癫狂,无能狂怒,奈何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影响到楚云熙的行为。
梓离天尊不知道,楚云熙和颜知意的关系,否则她怎会将颜知意也关进这死海之中。
但这一切,终究太晚。
颜知意一直紧闭双眼,昏昏沉沉,直到清澈的溪流声涓涓不断在耳边响起。她摸了摸后脑勺睁开双眼,天清日朗,恍如梦境。
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真的从那死海中出来了吗?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想要确定是不是真的,就听耳边传来饥嘲一笑。
颜知意愤而回头,果不其然看到的是楚云熙充满讥笑的脸,十分欠揍。
不过终于出来了,颜知意当下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寻月如何。她本以为死海位于天重宗,从里面出来后自己定然也在天重宗。然而,她在这里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天重宗的迹象。
问楚云熙,后者却根本吝啬到一个字也不跟她说。
颜知意又在周围寻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个村落,找到河边浣衣的一个姑娘,颜知意便问她这里是何处。
浣衣的姑娘声若呐蚊:“这里是宁远城下的桂家庄。”
哈?敢情他们又回到了宁远城,来到这个世界时最初的起点?
颜知意当真很是无语,她朝姑娘道了谢,就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发现楚云熙朝着另一边离去,不禁停了下来,朝他喊道:“喂,你去哪里?”
楚云熙皱了皱眉,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不发一语地看着追上来的颜知意,眼里明显写着“关你屁事”这几个大字。
颜知意的眼神并不和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楚云熙助她离开死海是有目的的,也许是他也想离开那里也许是他有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此时颜知意想起了这个世界即将莅临的灭世之灾,她一直觉得跟楚云熙有关系。现在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楚云熙冷笑了一声:“颜知意,你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不成?别忘了,你自己还有满地鸡毛没有收拾。”指的是寻月及即墨邯两边的事情。
颜知意听他这么说便觉得是在默认,顿时怒从心起:“没想到你真抱着残害这个世界的念头。楚云熙,你就不能做个正常人吗?”
见他不为所动,颜知意干脆又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四目相对,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便寸步跟着你。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做这个救世主。”
哦?楚云熙眯了眯眼睛,这丫头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呵,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他用意味深长的神态说出这句话,颜知意只当他是看不起人,顿时火冒三丈:“不信,我们就走着瞧。”总之,她不能辜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责任。
“想多了,”楚云熙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我只是,不想跟你再被无知的人类当成苟且偷情的男女罢了。”
第 113 章
这……
颜知意在愣了几秒之后, 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一股强烈的羞耻瞬间袭涌上来,她的脸都跟着充血发烫。
啊啊啊那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他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拿出来说。当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吗!
不过颜知意向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被怼了当然要想方设法怼回去。
“对啊,毕竟跟我一起可是会被当成猪猡一样游街示众。难怪那么害怕我跟着。”
这对楚云熙来说绝对是极具耻辱的一件事,只见颜知意话音刚落他的脸就已经沉了下来, 周遭的气压都冷了好几度。
那眼神像是要将颜知意给冻死。
原本颜知意以为, 楚云熙会警告她一番别乱说话。她都做好了怎么应付的准备,却不料楚云熙都没看她一眼, 直接继往前走。
一直来到宁远城中,颜知意见他们走的这条路有些熟悉,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通往衙门的路吗。
她想到当初把他们抓到衙门的捕快, 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们定罪的府衙大人, 还有对楚云熙百般折磨最后押送到天重宗的当地人间行走陈炝。
很明显, 楚云熙是去报仇的。
她越想越心悸, 那些人虽然不是啥好人,但也罪不至死。楚云熙这一去,不会直接将整个衙门给端了吧?
颜知意开始考虑怎么劝楚云熙放下屠刀, 或者要不要插手楚云熙报仇。
不过话说回来,楚云熙是已经恢复了法力吗?
一路心神不宁地来到衙门后,颜知意刚想开口说什么, 就见楚云熙朝她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 她就看到他从墙上翻了过去。
翻了过去……
颜知意目瞪口呆。不过不得不说楚云熙翻墙的动作也很雅致……算了吧, 她还是用飞的吧……
接着, 楚云熙就像江洋大盗一样, 在偌大的府衙来回绕路, 既是避开往来的衙差,也像是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处气度不凡的建筑前。楚云熙瞥了一眼大门前那道隐隐约约的结界,勾了勾嘴角,随后拦住了要继续跟他一起潜进去的颜知意,“你在外面等着,否则你刚进去,就会惊动这里的结界。”这里的结界是专门针对身赋灵力的人而设。楚云熙身上从来不是灵力,这结界自然与他无关。
颜知意也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不甘心,万一……
“放心,我进去不是为了杀人放火”,罕见地楚云熙竟然给了她解释,“我只是,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楚云熙初来这个世界时身上好东西不少,当然绝大多数都在灵戒里储藏着。然而后来全部落在了陈炝手中。幸好,他的灵戒都被加诸了封印,谁也打不开。
而陈炝也有私心,他知道从楚云熙身上搜来的灵戒乃是极品中的极品,想必里面更有数不清的法宝。所以他隐瞒了下来,没有向宗门交代灵戒的事情。
如今楚云熙回来了,自然要拿回他的灵戒。
颜知意想到这里,也就不那么提心吊胆,只不过依旧着急,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是希望楚云熙顺利拿到灵戒,还是拿不到为好。
终于,一刻钟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房间里传来。
颜知意立即就要去看情况,迎面撞上满身煞气的楚云熙。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先离开这里。”
身后传来陈炝凄厉的嘶吼:“来人,快来人!”
两人有惊无险地离开了衙门,颜知意三年前就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对周遭也算轻车熟路。反观楚云熙,他在宁远城的那段日子里,除了第一天被捆起来游街示众,其他时候都是在衙门里的监狱里度过,对这里既陌生又不喜。
颜知意瞅着天色有点黑,试探问他要不要先找个地休息。然后,她就在楚云熙的默许中将人带去了自己之前一直居住的荒山中。
瞅着这四周荒无人烟,漆黑阴森的样子,楚云熙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眼,都快把颜知意看生气了,才冷笑道:“你不是最怕在这种荒山野岭过夜了吗,不是怕猛兽就是怕有鬼。”
“那当然是我现在是个修道之人,怎么会怕这些魑魅魍魉,咦不对……”前世的时候颜知意的确胆小,从来不敢徒步旅行或者野外露营,因为她胆儿小。可现在她随手就能打散一个孤魂野鬼,猛兽来了也不带怕的,说着说着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咱们很熟吗?你这么了解我?”
其实楚云熙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敛了敛神色,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颜知意,不再多言。
颜知意又追问了两句也不见他有任何回应,不免心生怒气,一阵困意涌上来,她飞身上了熟悉的树干。得,这棵树没长,还是跟三年前一样粗。
一夜好梦。
清晨,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将她唤醒。颜知意揉了揉眼睛环顾了一下周遭,赫然一惊:楚云熙呢?
完蛋,这该死的大反派不会独自一人溜了吧。他不会去做坏事了吧。没办法,在她心里楚云熙就是这么个极度负面的形象。
颜知意骂骂咧咧地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没有楚云熙的踪迹,不禁气馁万分。
很久没吃饭喝水了,颜知意摸了摸肚子,虽说自从辟谷之后就不知何为饥渴,但她还是知道什么叫馋的。
山脚下有一川河,河水清澈甘美,颜知意打算去喝点水,然后她就在河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楚云熙面朝河流,离河水一寸之隔,站得十分笔直,衣带还有点无风自动的玄乎。
他似乎很入神的样子,颜知意都走到他身后了,竟然都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雕像呢。
颜知意努了努嘴,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本想问他站在这里做什么,却没想到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拍,让楚云熙猛然一惊,吓得手里的东西都给惊掉了。一枚玉制饰品滚落在了地上。
额……
颜知意有些无语,她下意识弯腰要替他把饰品捡起来,一双手已经先走一步将饰品捡了起来。
一抬头,就见到楚云熙冰冷不善的一张脸。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在这张人畜共厌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紧张与慌乱。
“至于吗,不就是拍了你一下,大惊小怪。”要是被吓到的是其他人,颜知意定然会自责。但对象换成楚云熙,她就觉得是他在发神经。
楚云熙手里的玉佩下意识握得更紧。
这个小举动让颜知意愈发好奇:“刚刚你掉的是什么东西啊。对你很重要吗?看你紧张的样子。”
她没太看清。只隐隐看出是个玉佩形状的饰品,颜色十分好看。看他珍惜的样,难不成是绯初仙子送的吗。
呵呵,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楚云熙这个人一如既往地装神秘,眼神莫测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颜知意愣了愣,这是,他已经恢复了法力?
之前在死海中时,她就知道楚云熙的法力一直没有恢复,不过他可以凭借意念驱动那里的业力。但那里的业力于他而言终究是外力,而且昨天他们去衙门的时候,楚云熙的法力也没有恢复,如今的情形,很明显他的法力已经恢复了。
想到这人恐怖的实力,颜知意难免有些心悸,可他会去哪里呢?颜知意的思绪电光火石间,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果然,当她急匆匆赶到宁远城的衙门时,那里早已变成人间炼狱。楚云熙这人睚眦必报,明显是去报三年前的仇。
衙门里处处都是尸骸,蓝色的火焰几乎吞噬了一切。死状最惨的当属陈炝和季大人,他们连元神都被驱散了。
颜知意从没见过这样的惨状,胃里一阵翻涌,她强忍着心悸,缓缓来到最近的一个衙差面前。那个衙差是被一击毙命,眼睛瞪得很大,盛满了惊恐和不甘。这衙差旁边还掉了一根发簪,很普通的样式,值不了几个钱,但很新。
熊熊烈火仍在燃烧,颜知意忍着心悸,施法将附近的几具尸体拖出了衙门。此时衙门周遭一派死寂,附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想来有不少人目睹了衙门被屠的一幕。
等她把第五具尸体拖出来后,衙门已经彻底被熊熊烈火所吞噬。楚云熙也从大火中走了出来,他毫发未损,神容一如既往的淡漠高雅,仿佛这里的惨状和他没有关系。
颜知意看了他一眼,忽然失去了所有指责的心思。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说什么有用吗。
“成郎,成郎!”一个布衣女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到已经被大火吞噬的衙门时,当即痛哭了起来。
接着有更多的人跑了过来,男女老少,哭声一片,他们都是有家人朋友在衙门里。门口只有五具尸体,赶来的人颤抖着去看他们的面容。
颜知意看到,一个装扮质朴的年轻妇人扑在其中一具尸体上面痛哭,今天本是妇人的生日,她的夫君只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差,两人生活贫苦却也有着烟火人间的幸福。小差省吃俭用了多日,才终于买下了一只发簪,本是要为她庆生的。终究,簪在,人已无。
一场小小的恩怨,多少人无辜惨死,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这件事,也让颜知意对楚云熙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恍惚间她都快忘了,原著里的楚云熙是多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的存在,肯定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不幸。
念及此,颜知意决定尽快联系上绯初仙子,她要将有关楚云熙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以求解决之法。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她们的神识依旧是相通的,几乎在她刚刚打定入神准备召唤绯初仙子时,就被楚云熙察觉到了。
转眼间的功夫楚云熙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然后打断了她,颜知意愤怒之至:“楚云熙,你就这么害怕绯初仙子知道你还活着的事情吗?”
楚云熙盯着她的眼神十分冰冷,“颜知意,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找她想做什么,杀了我吗?”
“没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幸。”颜知意恨恨地说。
如果目光是刀子,只怕楚云熙已经被她千刀万剐了。
可惜再愤恨的目光都对他造成不了分毫伤害。颜知意很后悔,她知道楚云熙恢复法力的事情定然跟她有关。早知道,她宁肯死在死海中,也不会有这一切带来的后果。
但这一切说什么都晚了,在楚云熙的眼皮子底下,她什么都做不了。更甚至,她还被楚云熙拘在了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颜知意只要一离开他超过百米远的地方,全身就像被石头滚过一样酸痛难忍。
她知道这是楚云熙为了防止她跟绯初仙子联系的法子,因为即使两人神识相连,但如果隔了千里之遥,哪怕他意识到她跟绯初仙子联系上了,也没办法立即赶过来制止。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颜知意本就不是个喜欢拘束的人,如今楚云熙到哪里,她也得跟着去哪里。好在楚云熙似乎一时半会也没有做坏事的样子,他留在了宁远城,大多数的时间都只是在客栈的房间里闭目修行。
颜知意住在他隔壁,偶尔她会下楼在大厅里探听一些消息。
据说,自宁远城的衙门一夕之间被屠杀殆尽后,朝廷和天重宗都派人来调查情况了。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乃妖邪所为。
宁远城出现了极其厉害的妖邪,连天重宗弟子陈炝都惨死其中。着实让天重宗人心惶惶不已。
许是为了安抚人心,随后天重宗又派来新的人间行走。只是天重宗捂得紧,一直到那位新的人间行走到来后,方知竟是那堂堂天重宗少尊,玉衡峰主单傲,一时间再度在宁远城掀起热烈的讨论。
原本紊乱的人心也因此稳定了下来。
不得不说,天重宗这一招的确厉害,没有谁能比天重宗少尊更具稳定人心的作用了。
可颜知意听到这个消息却坐不住了,万一不小心她遇到单傲了怎么办。她可一点也不想与他再有瓜葛。
所以啊,她现在最迫切希望的,就是赶紧离开宁远城。
“我对天发誓,没有你的允许,绝不私自召唤绯初仙子,否则天打五雷轰。”这已经是颜知意第五次起誓了,末了她还一脸哀求,“楚云熙,我求求你把那道法术从我身上撤掉吧,我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楚云熙拨弄着琴,不得不说,他静下心来弹琴的模样,周身的气质都温和尔雅了很多。
颜知意只觉得他是无聊打发时间,也不管他是否在专注于琴弦,喋喋不休地发誓恳求。
“你能不能安静下来,”楚云熙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皱眉很是不悦地看着颜知意,几番运气都没有把那股气给平息下来。
颜知意并没没被他唬住,伏低做小了这么久,楚云熙却依旧不肯放她自由,颜知意也忍不了了,“你嫌我聒噪,那你倒是还我自由啊。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别说你是要做什么坏事,就算真的去毁天灭地,我又能做什么,又能对你有什么威胁。你这么把我拘在身边,难不成你是想跟本姑娘玩什么古早套路里的囚禁游戏,有意思吗?”
颜知意生活在科技时代的时候,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看小说。她接触网文之时,正好是古早言情衰落甚至被大肆抨击其狗血又三观不正的时候,受此影响,她最讨厌的也就是古早言情里的渣男贱女人设。
其中渣男的一个标准套路就是,限制女主人身自由。
颜知意本就对楚云熙十分有意见,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自己对他的讨厌上升了一个度。
“我若是你,此时此刻定在房中安心修炼。”不想她的歇斯底里在楚云熙眼里是如此不值一提,他的目光转回书册,波澜不惊。
颜知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膛气得上下起伏,这该死的王八蛋,她都快气疯了,竟然还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气鼓鼓地回到房间后,颜知意脑子灵光一闪,神识立即入定,迅速召唤起绯初仙子。
想来楚云熙之所以将自己拘在身边,不就还是不放心吗。她连誓都起了,却依旧不信任。很好,既然如此那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就在同一时间,楚云熙已经察觉到了,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了颜知意面前,像上次那样试图打断她。
然而颜知意不为所动,她的神识对楚云熙的警告恍若未闻,只坚定着默念出召唤绯初仙子的口诀。
楚云熙没想到她会这么倔,他怒从心起,抬手间汇出磅礴法力,只要一下,面前的女子就会死得透彻,连神魂都能被驱散个干净。
杀心既起,便无收回的道理。
然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熟悉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那道气息如今与伏羲阵法彻底融合在一起,于他而言,不仅是熟悉的故人,更是令他本能心悸的力量。
成功召唤出来绯初仙子,颜知意欣喜若狂。
识海中,绯初仙子依旧是那么绝美,她看着颜知意,明显也松了口气。这些时日她一直寻不到颜知意,对方也没有主动召唤她,原本,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了。
然而当她看到遥遥在望的楚云熙时,苍白的面容霎地僵住。
“果然,你还活着。”由于之前已经从靡口中得知楚云熙也出现在了这个世界,是以绯初仙子并不如何惊讶。只是她很意外,不是说楚云熙已经法力尽失,被关进死海之中了吗。又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颜知意很善解人意地向绯初仙子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绯初仙子,你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刚从死海里出来恢复了法力,就屠杀了整个衙门,连无辜的衙差们都不放过。他一定就是这个世界的灭世之源。”颜知意义愤填膺地讲述着楚云熙那些罄竹难书的行为,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自从看到绯初仙子后,楚云熙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如果以往颜知意这么编排他,肯定眼刀就飞过来了。现在倒是恍若未闻,很明显是被绯初仙子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别怕,”绯初仙子温柔地拍了拍颜知意,只是目光更加复杂,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能看到颜知意和楚云熙同时出现的场景。
而楚云熙,显然并没有告知颜知意跟他的关系。
这个尚还稚嫩的小姑娘,如果知道她与口中念念有词的“大魔头”有那种关系,恐怕,会更加不淡定吧。
“楚云熙,你伤害谁,都不该伤害她的。”
原以为,绯初仙子见到楚云熙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原著里一样,充满怒火和杀意,她应该会质问楚云熙为什么还活着。然而,她只是叹了口气,将对颜知意的不平抒发了出来。
她往前走近,周身自然释放出的伏羲之力,昭示着如今的她,不过是一道残影罢了。楚云熙凝视着她,直到她走到面前,她身上释放出的伏羲之力让他很痛苦,饶是如此他的脸上也没有半分表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绯初了。即使如今的她,只是一道和伏羲阵法融合的残影罢了。
“你是在为她抱不平吗?”楚云熙凝视着她低低开口,嗓音有些喑哑。
绯初仙子临近之时忽地秀眉微蹙,她如今与伏羲之力融合,楚云熙身上的某些情况自然能被感知到:“你身上的法力,果然已经突破了这个世界天道的禁锢。想必是……”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颜知意,目露不忍没有说出来。
哦豁,果然跟她有关。
颜知意内心很是崩溃。
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天意。
在绯初仙子试探着感受楚云熙身上力量的同时,楚云熙也在做同样的事。只是很意外,他在绯初仙子身上没有感应到半点能量。或者说,眼前的女子,都是虚无的。
是啊,她的本体乃至神魂早已献祭阵法之中,眼前的她,不过是道残影罢了。
不过楚云熙并不会因此放下戒心,绯初周身释放出的伏羲之力在提醒他,他不能大意,否则很有可能像当年那样,差点落得个彻底湮灭的下场。
倏然间,一道寒光刺向绯初的身体,那寒光化成了剑刃,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颜知意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绯初!”
该死,楚云熙竟然不由分说就伤害绯初仙子,这跟偷袭有什么区别。
第 114 章
这一击之下, 便是天神都招架不住。然绯初连身体都没晃动一下,她仍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只是对于楚云熙的突然发难, 她也略有惊讶。
“果然,我杀不了你,”楚云熙淡定地看着绯初, 他这一击是为了应证心中的猜测, 却也毫不留情。
“我本就是死人,你如何杀得了我。”绯初轻轻笑道,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噙着一丝嘲弄。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他心里是唯一的特别,曾经她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在楚云熙那里, 跟这世间万物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他游戏人间的旗子罢了。唯一的区别就是, 她这颗旗子对他来说不仅有利用价值, 还有玩弄和解闷的价值。
“可你还活着, 我很不甘心。”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绯初仙子心有不甘, 很正常。说着她抬起衣袖,周身的伏羲之力全部涌出,汇聚成强悍的能量, 刀光剑影般朝着楚云熙扑去。
眼看这二人就这么打起来, 颜知意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两股力量在她的识海中攻诘, 颜知意原本看得起劲, 忽然发现头越来越痛, 太阳穴也突突地跳。像是一根弦猛然崩开,颜知意倏地睁开双眸,额头布满冷汗。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离开了识海之中,绯初仙子的身影荡然无存,然而她的旁边,却好端端地站着楚云熙。
一抹惧意从她眼中浮现,方才她不管不顾就召唤绯初仙子,做的时候一根筋觉得无所畏惧,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楚云熙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恐惧。这段时间他对她确实太放纵了,才让她胆子这么大,在他眼皮子底下联系绯初。
“你,你,你不是喜欢绯初仙子吗,我这么做,也能让你跟她说说话,难道不好吗额……”
话没说完,他就走过来按住颜知意的双肩,修长的身姿微微前倾,沉重的压力开始蔓延,“颜知意,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颜知意被他紧紧桎梏着,只觉得他那双幽沉的眸子压得她快喘不过来气了,嗫嚅着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过了一会楚云熙终于松开了手,看着仍是有些胆颤的女人,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怜惜。
颜知意平息了呼吸,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楚云熙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回他自己房间了。颜知意慢慢爬到床上,一头躺了下去,因为后怕,也因为委屈,泪水源源不断地淌了出来。
她好恨啊,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会跟这么一个恶毒反派扯上关系。
此后颜知意老实了很多,她不再嚷嚷着要楚云熙放她自由。而且也极少出现在他面前,绝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房中打坐修炼。横竖一时半会楚云熙似乎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只要两人在百米之内,她就不会受到法术影响。
被困在客栈里,颜知意只能继续通过客栈往来的客人来探听外界的消息。
不过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唯一比较重要的,就是单傲已于昨日到来宁远城。
百姓们对这位天重宗少尊极具敬畏,据说单傲莅临宁远城之时,满城的百姓都出门跪迎。
颜知意没办法、也没机会去看这个热闹。她只祈祷不要被单傲发现就好。然而天不如人愿,几乎就在单傲莅临宁远城的当晚。他们所暂居的客栈忽然被朝廷新遣的衙差围住。原来,宁远城的衙门早已被一片大火焚烧殆尽,新的府衙还在建设中。单傲及新任的官员初来乍到,只能另寻住处。而这处数一数二的客栈,就成了他们暂时的落脚点。
对于客栈的老板来说,这绝对是蓬荜生辉的一件事。自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他客人都遣散。店小二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敲门,然后点头哈腰说明缘由。那些住店的客人听说缘由,哪里敢有半分不满,赶紧走人。
颜知意也不例外,她收拾了东西就站在门口,看着店小二敲开旁边的门,准备等楚云熙出来后一起离开。
门一敲开就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店小二扯了进去,只听一声惊呼,那道门又猛然被关上。颜知意愣了愣,壮着胆子靠近门口,然而刚贴近,就听一声厉喝:“滚!”
心脏被吓得猛然一跳,颜知意捂着心口刚后退两步,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店小二面色苍白,像是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爬了出来,头也不回就离开这里。
颜知意心知这店小二盯盘受到了不小的“摧残”,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里面就传来清冷的声音:“你进来。”
推开门,就见到楚云熙正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个茶杯。
“我们要离开这里吗?”颜知意皱着眉问他,目光掩不住的不耐烦。
楚云熙放下杯子,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往对面的杯子倒了一杯,缓缓笑道:“不着急,等一下,会有贵客上门。”
“贵客,什么贵客?”颜知意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云熙幽幽看她一眼,嘲弄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费尽心思准备烛光晚餐的人?”
脑子灵光一闪,颜知意霎时间明白了楚云熙什么意思,她惊讶道:“你要跟单傲见面?”
见见她如此反应,楚云熙轻轻挑了挑眉。
颜知意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什么走到他面前,“你怎么突然想要和他见面。不行的,他认得我,这可怎么办,我得先回去。”
可她刚要回自己房间,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颜知意知道这一定是单傲,她顿时急得团团转。楚云熙低笑一声,不等颜知意开口说什么,他已经低声道:“请进。”
随着房门被打开,身边的女子也忽然像风一样往前一窜,额……竟然窜到了床上。
楚云熙扶了扶额头,目露无语。
房间的气氛因单傲的进入陡然发生剧变,那强大的力量笼罩在周遭,让他几乎举步维艰。他看向桌前的男人,目光从最初的凝重变得惊惧。
单傲一生自负,除了父尊母尊,这世间他从来不相信有任何可以强过他的人。哪怕是曾经的楼左和拾音,这两人他此生最大的对头,也不过堪堪能与他打成平手。然而这一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实力间的碾压。
颜知意跑到床上后立刻将罗帐拉了下来,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生怕单傲发现她的存在。
同时,她也在聚精会神倾听着罗帐外面的动静。
楚云熙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要见单傲。他一定有什么算计。
“在下天重宗单傲,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有何高见。”起初单傲听那店小二说二楼有间房间住了一个会法术的男人,那人还指名道姓要见他。单傲还以为是什么妖邪要挑衅他。这个结论如今已经被推翻了。他知道,如果眼前这个男人想挑衅他,自己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楚云熙点了点桌子,单傲会意坐在了他对面。
“怎么,堂堂天重宗少尊,难道在进来之前那店小二都没有告知你我的名姓吗?”
入住客栈,是需要照身贴的。颜知意之前的照身贴自然不敢拿出来用,本来她还愁着怎么办。但楚云熙显然就没这个烦恼了,他拥有变化的能力,对照着颜知意的照身贴,就变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只是改了姓名性别。颜知意的也是如此。
闻言单傲面色不变,“不知楚公子有何高见。”
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他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想必,此人的实力并不在父尊母尊之下。
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之前宁远城整个府衙被屠杀之事,一直没有找到幕后真凶,十有八九,就是此人干的了。
“不必紧张,先喝茶,”楚云熙抬手指了指放在单傲面前的茶盏,竟是笑道。
颜知意大气也没敢出,耳朵却仔仔细细地倾听这二人的对话。从这两人的谈话中,她隐约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实。
“单傲,你在天重宗少尊的位置上,已经待了两千多年了吧,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
这是他深埋于心的野心,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出半分。单傲手一松,杯子砸在了地上。
接下来,莫过于他的否认。然而在楚云熙三言两语中,他内心的欲望被剖得一干二净,他最后跌坐在了椅子上。
“阁下跟我说这些,应该,是有什么交易吧。”
那是自然,否则楚云熙怎会浪费时间与他说这么多。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太多的墨迹,单傲心中的天平渐渐朝着野心倾斜。
这是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固然崇高。可,在这个位置上做久了,他也早就不甘心。
只是,单傲仍有顾虑,“阁下之言,我已明白,但我又怎知,你与我做交易,最终目的不是让我成为你的傀儡。”
单傲深知眼前这个男人,实力是有多么深不可测。可假以时日,就算他真的实现了长久以来的野心。代价却是成为其他人的傀儡,他也绝对不愿。
“你没有选择,”楚云熙冷笑一声,随后在单傲不解的目光中,抬腕一挥,顿时让单傲置身在了一幅令他震惊的画面中……
颜知意忽然觉得房间安静了很多,她按捺不住好奇,转过身试探着轻轻撩开罗帐,发现单傲仍旧在房中。只是此时的他目光紧闭,像是置身于另一重世界之中。
过了一会,单傲缓缓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神情尽是惊惶,口中喃喃有词:“怎么可能,灭世……”
楚云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知道单傲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单傲慢慢回过神,这时他的眼神异常决绝,也异常坚定。
听到单傲随后毅然决然答应与楚云熙合作,颜知意知道定然与方才的情况有关,可惜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单傲这么快下定决心。还有单傲刚刚那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如果她没听错,说的应当是“灭世”!难道是和这个位面即将发生的灭世之灾有关系吗?
两人再说了什么,颜知意已经无暇去听,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维。
直到一道强烈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阁下房中似乎不止您一人。”
交易达成,单傲本要告辞,目光却终于注意到了罗帐里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形。
看起来,很像是个女子。
颜知意顿时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楚云熙顺着他的视线悠悠回首,嘴角扯出一丝戏谑:“长夜漫漫,红袖添香。怎么,单傲峰主想见一见我这房中侍妾?”
单傲自知失言,连忙道:“不敢。”
只他心里多了一个认知,看来楚云熙此人,虽然来历不明,法力深不可测,却还是有世俗的欲望。如此,他不妨对症下药送些礼物,也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诚心”。
等到单傲终于离开后,颜知意这才松了口气。也就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爬了楚云熙的床……额,虽说是无奈之举,但她一个姑娘家,这么做的确有失得体,脸微微红了一点。
她赶紧下去,将床铺整理干净后就要离开。可一道声音却把她叫做:“站住。”
“你去哪里?”
颜知意愣了愣:“我回自己的房间啊。”
楚云熙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她,最后不屑地吐出一个字:“蠢。”
“???”
问号缓缓在她脑门上冒出,啥意思。
不过很快,颜知意就反应过来了。是啊,如今整个客栈都被单傲包场了,说不定他还会派人在附近盯着,一旦她踏出这个门,就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念及此颜知意坐了下来,她本不愿同楚云熙说话,现在也不得不说了:“那个,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等事情结束。”
颜知意虽然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但也没自取其辱地问下去,她知道楚云熙做的事,是不会给她插手和质疑的机会。
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真好吗?其实颜知意之前也不是没有和楚云熙单独相处过,在死海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面对的人也只有他。不过他们待的那片孤岛挺大,除非必要,颜知意都离他离得远远的。
这还是第一次,颜知意和一个成年异性共处一室。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只幸好她的灵魂来自一个思想比较先进的时代。不舒服归不舒服,但也绝对不至于像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子一样,会觉得清白受到伤害。
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比如说洗澡,睡觉,换衣服甚至如厕……
最后一点,当属人类最尴尬时刻。
可生理上的事情她又不能忍着,就,强迫自己不尴尬吧。
“今天晚上少喝点水。”在她准备喝第二杯茶水时,楚云熙忽然说道,他很认真地看着颜知意:“你半夜如厕的话,很吵。”
“!”刹那间,颜知意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他他,怎么可以这么耳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样的话,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亏得她脸皮厚,这要是其他姑娘,岂不羞死。颜知意气得反驳:“吃喝拉撒乃是人之常情,你连这个都要管,住在海边啊?”
“低俗,”见她泼妇骂街似的样子,楚云熙给了精辟的点评。
颜知意半叉着腰气得吐出一口气,决心好好跟这个男人掰扯到底:“对,我是低俗。谁让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呢,比不得您老来历不凡,连人类基本的吃喝拉撒都免了。像您这样高贵的主,也只有天界的神女配得上。哦对,听说成仙成神之后连身体都会洗尽铅华,难怪你这么心仪绯初仙子,莫不是看上了人家不用如厕?”
“胡言妄语,”楚云熙被她怼得眉头一跳一跳。以前怎么就没发觉这丫头如此伶牙利嘴。
怼完颜知意还不甘心,一口气喝完了剩余所有的茶水,然后趴到了桌子上休息。
这狗男人,连床都不肯让给她,小气。
颜知意太喜欢睡床了,为此她宁肯退一步,愿意床一人一半,反正她清楚楚云熙不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就这样他都不愿意,又无余物打地铺,只能歇在桌子上,日日腰酸肩痛,颜知意简直有苦无处说。
半夜的时候,颜知意果然有如厕的迹象,然后就醒了。可她却有些犹豫,喝茶的时候自己想得简单,他不是嫌弃自己不是可以不用拉撒的小仙女吗,她偏就要低俗给他看。可现在那股气过了,反而尴尬的情绪又占了大半。
如此忍着,颜知意憋地肚子都开始阵痛起来。偏又放不下脸面,以至辗转反侧。如此动静便是睡质再高之人也能听到,楚云熙难以入定,一忍再忍,珠光昼亮,带起不耐的气息。
楚云秀并未言语,长眸阴翳,寒意如霜。
颜知意默默爬起,捂着肚子去了外间。舆洗处在门外左拐三间,她每次去都要注意周遭,生怕撞了熟人,幸巧夜深静寂,倒一次也没发生过意外。
不知是今夜降温之故,颜知意回房后就有了感冒的迹象。她自学有所成之后就从未生过病,哪怕屡曾受伤,发炎不止时也从未起热过。如今倒是怪了,好歹她已结婴,竟然还会生病?喷嚏一个接一个打,体内忽冷忽热,颜知意摸了摸脑袋,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热了。便摸索着吃了几颗丹药,但直到凌晨,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而越发寒热。
她的动静瞒不了楚云熙,不过他也觉得奇怪,生病?不是只有凡夫俗子才会有的症状吗。纵使于他眸中,颜知意和芸芸蝼蚁无甚区别,她的症状自己也知是极为诡异。
颜知意烧得迷糊,起身想要倒杯水,不想这一动作刺激了大脑,重重眩晕,赫然倒下。
楚云熙长眸微动,视线微微下垂,静看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晨曦微露,单傲沐日而来,他见楚云熙的次数不多,却已深会此人阴晴莫辨的秉性,念及大事及对方实力,再如何傲负的人也恭敬屈礼:“阁下召在下前来,可有要事?”
楚云熙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罗帐:“并无要事,只是劳烦峰主寻一郎中。”
“楚公子生病了?”话说出口单傲方觉不对,眼前之人何等之强,莫说生病,怕是受伤都不可能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生病受伤,也可运功自疗或者服下灵丹,何至于寻郎中。郎中又有什么用,这简直荒谬。
楚云熙神容淡漠:“侍子体热,需一郎中。”
顺着他的话,单傲不由将视线撇到了不远处的卧榻上,那里依旧罗帐铺洒,唯见隐隐绰绰的纤影及细碎的呼吸声。单傲心里一伐,他与楚云熙几次议事,都是在这间房里,每一次罗帐里都有人,诚然是楚云熙的侍子。但这侍子委实奇怪了些,从不露面出声,安静地没有道理。
最初单傲不觉有疑,几番下来他也免不了陡生好奇。这个女人能做楚云熙侍子,且每日相伴,从不见她踏出房门,必与楚云熙关系匪浅,可惜不知其来历。
单傲没有直接挑明了问。话里话外又有隐隐的试探,楚云熙听得冷笑,“不过一侍子,胆小不敢见人罢了。峰主若想,允你也可。”
闻言单傲心下一紧,忙道:“楚公子误解。在下只是赞楚公子情意之深,对侍子如此上心。”
止住了话头,不多时就有郎中前来看病。隔着罗帐,搭在女子细腕之上,发觉只是风寒体热,这才松了口气。年迈的郎中医术高超,曾经宁远城的季大人和陈炝都对他委以重任,按理面对天重宗的贵人他本已习惯。此时竟生了几分惧意,能得堂堂天重宗少尊如此敬重的人,该是什么样的来历。
郎中给了药方,单傲谴人抓药、熬药、送药。楚云熙看着桌上的汤药陷入了沉默,直到热气散去,触手微凉。
一夜噩梦。
醒来后已至午时,她犹自沉浸在梦里的可怕场景中,弓着身子半晌没说话。
耳边依稀传来清脆的琴音,窗前一人弄弦拨音,午后的阳光极为温煦。
弦音似有安抚,颜知意慢慢缓过了神。她虽不善弄琴,但喜乐声,一时沉浸在了其中。
乐声止,楚云熙谑然望她:“醒了。”
颜知意回望过去,瞥见一旁尤有残渣的药碗,再想起昨晚昏倒前的异状,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结丹之后体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根本不可能生病,她已结婴,怎会突然病如风来。如此突然,如此强烈。
莫不是……
她刚起一个猜测,就听楚云熙淡然道:“有因必有果,你结婴乃是捷径,自然要承受一些后果。”
果然,这是她强行结婴的后遗症。
颜知意深吸了口气,罢了,既是后果,她承受便是。
颜知意回想起自己噩梦里的一些场景,脸色不由微微发白。
“你都梦到了什么?”楚云熙拨了拨琴弦,状若随口。
琴瑟为他所喜,却极少拨琴,只因知音难寻,徒添孤寂。鬼蜮五年,颜知意都未曾见他弹过琴。忽地想起,小说里曾言,在藏墨宗的日子,绯初仙子转世的夙虞,经常与楚云熙一起弄琴。
颜知意没想太多,她看着颜知意,眼里微有颤意:“我梦到,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哦?”楚云熙微微挑眉,“什么朋友。”
此时颜知意尚未意识到,一向对她爱答不理的人,今天似乎话多了些,她心神犹不稳,慢慢吐出一个名字:“我的发小,南怀予。”
刹那间,琴音陡转,细弦骤断。
南怀予的最后一战格外悲壮,他早已至渡劫期,只因不愿离开守护的一切迟迟不肯精进最后的修为,否则便要离开凡尘。
饶是如此,他对阵承了业障之力的楚云熙,也没有半分胜算。
他的死如此惊泣,在梦中,颜知意无助至极。
醒来后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她没想过会梦到南怀予,而且还是若干年后他悲壮至极的结局,那个腼腆瘦弱的男孩,她当他是很好的朋友。她很聪明,知道醒来后,要掩饰起梦里对楚云熙的恨意。
楚云熙的反应她并不意外,毕竟南怀予是他亲手所杀,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
“怎么,你认识他?”颜知意微微勾唇,她既选择提起南怀予,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诚然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楚云熙长睫轻颤,青筋悄然爬上手背。他分明很多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都模糊淡忘了,潜意识里却还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南怀予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的舍生忘死,不惜一切的拼命保护。那个女人死后,他宁肯放弃成神,也要留在凡间守护她所在意的东西。
这份感情,重到无法想象。楚云熙很少愿意深思这些问题,因为每每想起。他的心脏都会瞬间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无边的嫉恨会吞噬一切。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那么的痛恨这份所谓的倾慕之情,以至于无时无刻不想摧毁。
偏偏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她,又不是她。
矛盾之下,楚云熙忽然很想告诉她,杀了南怀予的那个人就是他,她会是什么反应。忽然细碎的声音传来,他怔了怔,敛起脸上的神色,门声此时敲响。
颜知意再一次拉上了罗帐,屈膝坐着,来的人依旧还是单傲。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带了两个环肥燕瘦的绝代美女。
他与楚云熙寒暄两句,提及罗帐中人地病情,楚云熙眼眸微寒,似是半句也不想多提。
单傲心下了然。多半是这位被楚云熙金屋藏娇了多日的侍子触怒了他,否则何至于昨日还急急请医,今日暗藏薄怒。
这样也好,他瞥了一眼带来的两个美人,真是天赐良机:“楚公子侍子有疾,当有人伺候方是,在下思虑良久,精心挑选了两个婢子前来伺候,楚公子意下如何。”
说是派来伺候颜知意的,实际用途却是心知肚明。楚云熙目光在这对罕见的美人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会,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单傲峰主有心,自当笑纳。”
罗帐里的人没有半分动静,一如既往的安静。
殊不知颜知意心里也是一惊,她没想到楚云熙真的收了那两个女子。孤男寡女的,难道他真耐不住寂寞了?颜知意有些恼怒,这狗男人就不知道羞耻吗,活了几千年了连女色都拒绝不了。偏自己又没立场,只得忍下恼恨。
单傲离开后,楚云熙的目光依然流连于这两个女子身上,嘴角勾着浅浅的笑,那两个女子心中莫名发窘,一人试探着悄声:“楚公子,奴家词心,仰慕公子许久,今后便是公子之人,但凭吩咐。”
莺莺软语,怕是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如如酥如醉。
不多时,就有细细的调笑声。那两个女子词心和芊盈,丝毫不觉房间还有第三个女人在,言词羞赧又不失诱意,颜知意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忍不下去一把掀开罗帐,下床后直奔门口。
“你去哪?”一道无形的力量止住了她。
颜知意回过头,眼眸含饥:“怎么,楚公子美人在侧,还有边享艳福边被人看着的爱好?”
那两个美人停了献媚。各自目光惶惶地看着颜知意。但见颜知意容色虽美,倒也不是碾压星辰之级,微微松了口气。
她们是被精心送来的,自是知道此番她们要献媚之人,是那位地位极高的天重宗少尊都敬畏无比的人物。又知其房里有位相伴多日的侍子,尚以为是何人间绝色。如今一看,美则美矣,倒也不是什么艳压之姿。
而颜知意看到她们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怔。
炉鼎?
似乎在任何一个修真世界,都有阴阳双修之说。这无伤大雅,对双方的修为精进都有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种特殊体质的人被发掘,他们天生体质特殊,乃是双修的绝佳对象。最关键的是,借助特殊的法术,双修之时所有的成果都能归于一人。如果说普通的双修,其效果是双倍,那借用这种方式这种体质双修的人,效果就是三倍不止。
曾经颜知意所在的世界,就有波阳李氏一族擅此炉鼎双修之法。
她在这个世界行走了几年,也听过有关炉鼎双修的事,不少天重宗人都豢有炉鼎,男男女女都有之。
颜知意已至元婴,不难看出这两个女子都是精心豢养的炉鼎。难得还有如此惊世美貌,看来单傲为了结好楚云熙,当真是下了血本。
也难怪,楚云熙会欣然受之。
颜知意越发觉得恶心,推门就要出去,不料一道寒光照面而来,登时没了意识。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那两名女子侧立于楚云熙身侧,一人磨砚,一人沏茶,皆面色绯红衣衫半解,□□缱绻。
颜知意又羞又怒,这狗男人,不让她离开把她弄晕罢了,竟还真的和这两个美人……可恶,变态!
颜知意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罢了,反正自己昏睡着,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
原以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可绝然不料,接下来的几日,这样的事情日日上演。每次她想离开,都会被弄昏过去。便是再好的忍力,也彻底绷不住了。
在又一次那两名女子来到房间,颜知意蓦地拔剑将桌子一砍为二:“楚云熙,你到底有完没完!”
此言一出,那两个女子率先跪了下去。倒不是怕颜知意,而是深怕接下来那个男人会被激怒。
楚云熙望着一砍为二的桌子默了一瞬,这时候他大发雷霆也好,继续不屑一顾也罢都是合理的,颜知意在他面前向来忍性极小,已经不止一次抱着大不了小命难保的心思,这也让她面对楚云熙时远不如其他人那般充满惧意。
“楚云熙,你今天要是再把我弄晕,你就是乌龟王八蛋。”颜知意口无遮拦,直把身边的两个美人吓得腰弯得更深。
这女人疯了,竟然敢骂他。区区一侍子,定然完蛋了吧……
楚云熙寒眸瞬间阴翳,那目光恨不能当场就把这口无遮拦的女人掐死。他慢慢吸气平下激起的怒意:“很好,既然你不想再昏过去。那就清醒着吧。”
顿时颜知意僵在了原地,动弹也动弹不得,除了面部表情尚能动,她便是连声音都无法发出。颜知意慌了,她没想到楚云熙竟然变态至此。竟然,竟然让她看着他跟其他女人欢好的场景,这还是人吗。
变态就算了,他就不觉得羞愧吗。不管怎么说,这副身体的原主,都跟他有过一段感情。在曾经的爱人面前做这种事,他当真不觉得有愧?一时间除了羞愤堵心,颜知意更添对原主的委屈不值。
眼看着楚云熙挥手挑开,颜知意撑大了眼眸,眼泪不由自主地滚滚落下,瞬间打湿了秀面。
词心和芊盈娇颜媚红,浑然不觉身后女人的反应,待发觉之时,楚云熙手臂停在半空,神情竟有些愣然。
看着颜知意泪如雨下,他竟有一种不知所措的荒唐感:“你哭什么!”
颜知意连话都说不出,唯独眼里的羞愤和委屈可以折射她的情绪。楚云熙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怒道:“出去。”
那两个女子怔了一下,哪里还敢逗留,忙退门离开。
但见颜知意依旧默默流着泪,楚云熙转过身不想看她,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挥手解开颜知意的禁锢。颜知意浑身一松,眼也能眨了话也能说了,偏眼泪还是止不住。
楚云熙扔给她一方绣帕,绝无好气地说:“别哭了。”
颜知意瞅这帕子做工极好,隽绣的木槿花针脚细密,忽地又想起,绯初仙子最爱木槿,用倾慕之人的帕子给她,也亏得楚云熙不知羞耻。顿时愤意更甚,执手将绣帕扔在了一边。
“脏死了,别拿你的脏东西给我。”
知她任性,却不知她任性起来这般犟,楚云熙也恼了:“不过是两个炉鼎,至于把你委屈成这般?颜知意,你别小题大做了。”
“什么小题大做,”颜知意恨恨瞪他,“你一介风流浪子,美人在怀自是高兴。可我呢,我一个黄花大闺女,竟让我看你干这么恶心的事。你没有羞耻之心,我还要脸呢。你这么不要脸,怎么不跑去大街上让全天下人看着。”
第 115 章
如此牙尖嘴利, 楚云熙简直被她气得脑门生烟,几乎要脱口而出事实, 又实在懒于解释, 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幸而次日宁远城的府衙已经修葺完毕,单傲一行人撤出客栈,她才得以安心搬回隔壁。词心和芊盈也留了下来, 她们就住在颜知意旁边。二女对颜知意都很客气, 每日晨卯必会过来殷殷伺候。
颜知意就纳闷了,伺候她算什么事, 这两个女子又不是送给她的。
可任是颜知意如何婉拒,二女也不敢不从, 就……像极了大家族里, 精心讨好正室的妾们。
估计在她们心里也就是这么认定的, 颜知意很无语, 她并不想去跟楚云熙质问什么, 与他多说半句话, 都觉浪费时间。横竖不过两个女子,权当伺候的婢女罢了,心态好一点, 也就过去了。
自从知道强行结婴对身体带来了负面影响后,颜知意便格外注意修养。幸好除了那天高烧,身体就没再出过什么事, 她便安心修行。
这天, 单傲又一次来到客栈。
尽管只是一墙之隔, 但若是楚云熙想, 只要略施小法, 就可以让任何人都听不到房间的声音。但不知是他忘记了还是刻意为之, 当颜知意试探着窃听隔壁的动静时,竟然真的听到了——
“那幅山河社稷图,前日我已经借着母尊寿诞的名义奉上去了。母尊非常喜欢,将之悬于室内。”单傲说,浑然不觉隔壁有双耳朵正仔细窃闻。
楚云熙抬眼一笑,万般风华掠过,最后只剩下极致的寒意,“做得很好。”
山河社稷图本是上古创世神留下的神物,思山见山,思水见水,蕴藏四象八极无穷之奥妙。在昔年的伐殷之战中,苍乾坐下大护法所向披靡,一度令东周王军溃不成军,后来此物现世,方扭转败局。机缘巧合,此物为楚云熙所得,千年来他多加参悟修整,如今的山河社稷图,已经彻底为他所用。
山河社稷图悬于梓离天尊之前,很快,就可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单傲深知他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然在野心面前,他绝不后悔。
“说说你想要的报酬吧。”纵二人各取所需,楚云熙也在之前交易之时,大方地承诺了单傲一个条件。
单傲微微垂目,一道冷意迸射而出:“我需要你帮我找两个人的下落。”
“即墨邯,即墨绵。”
此言一出,颜知意当即心脏猛然一落。
其实楚云熙也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单傲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凭他的性情,不该做如此亏本的买卖。旋即楚云熙想到,三年前他以神识之力,助颜知意化解从即墨邯神识移来的赤心红莲时,偶然从那个少年身上感受到的莫名力量,顿时有了计较。他敲了敲桌子,一幅山河之景跃然其上,盛阳以西三百里,羌山。
单傲顿时目露杀机,仿佛恨不得此刻已身处此地,他腾然而起,道:“多谢。”随后极速离去。
楚云熙执手倾茶,云淡风轻地道:“别听了,人已经走了。”
颜知意过来的时候眉眼含怒:“你是故意让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你还把小邯的下落告诉了他,楚云熙,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非她身有禁锢,根本不会在此多说废话,早在单傲离开之时也就奔往羌山。可她现在,就只能干着急。
“你是担心即墨邯,还是那条鸣蛇?”楚云熙眼也不抬,语气冷淡地像冬日烈风。
颜知意在想,羌山里的靡姐姐和即墨邯,能不能应付单傲。她没有再说什么央求的话,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个风姿无双的男人,内心是有多么的残忍无情。
她回到房间,再度于神识中召唤出绯初仙子,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未想绯初仙子听闻山河社稷图,脸色一变,告诉她而今的山河社稷图在楚云熙手中,有吸纳所有业力的能力……
“那他如今把山河社稷图置于天重宗……”颜知意也变了神色。她再蠢,也明白了楚云熙的意图。
识海中,楚云熙缓缓现身,他冷眼旁观二女的惊诧之色。绯初仙子在他出现之后周身戒意倍现,一股尖锐的怒意从从心扉涌出,“楚云熙,你竟然还妄想着回到原先的世界搅弄风云,休想!”
以楚云熙如今之力,断无法突破时空,可若他以山河社稷图为媒介,慢慢吞噬掉梓离天尊的实力,便极有可能突破这个时空天道的所有束缚。
楚云熙面色冷淡,道:“绯初,你如今不过一介残念,如何阻止得了我。莫不是你还指望着她。”
眼眸落到颜知意身上,其中的轻视不言而喻。
他就是知道二女毫无办法,才毫无保留地让颜知意窃听到他们的谈话。他就是想看看,一心置他于死地的人,在明知道他的算谋却无力阻止的样子。
一定精彩极了。
绯初仙子坚毅的目光下,缓缓染上一层凄色。无尽的无奈席卷了她,她真的很恨,他们拼尽了全力都没除掉这个人,何其不公。她也很怕,诚如楚云熙所言,她现在只是一介残念,现在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的所作所为。假以时日,若他真的摆脱了这个世界天道的束缚,得以突破时空回去,那她辛辛苦苦拯救的世界,必将再度陷入一场浩劫之中。
颜知意赶忙扶住了绯初仙子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温暖的力道打入残念之中,绯初仙子稳住心神,扯出一丝笑:“谢谢。”
颜知意心中发凉,看绯初仙子的样子,难道她也没有办法吗。
但与此同时,一个突兀的念头竟然从她脑海中浮现。如果,如果楚云熙当真可以摆脱天道束缚,拥有了突破时空的力量。那么,如果他愿意,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用解决什么灭世之危,不用继续承受思念亲人的痛苦。她可以回去,一切都将结束……
颜知意没注意到,她握着绯初仙子的手,缓缓松了下来,一双漆黑瞳眸,此时除了怨怼,竟生出几分希冀。
细微的举动没有被旁人发觉,绯初仙子仍旧与楚云熙对峙着,“如果,如果你真的回去了,你要做什么?”
看着绯初仙子难掩惊惧的俏容,楚云熙声线冷淡:“自是做我未完成的事。”
他从混沌中来,将三界万物全部归于虚无,是他与生俱来的执念。
楚云熙看着绯初仙子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颜知意渐渐平下心境,抬起眼睛仔细打量二人间的神容。
颜知意很想知道,楚云熙既然喜欢绯初仙子,为什么还要说这种令她震痛的话来刺激她。
然楚云熙的眸色过于荒寂,有没有情看不出来,他的目光很有审视的意味。
不等绯初仙子说什么,颜知意轻喝一声,当机立断闭了识海,当下场景再度烟消云散。
颜知意在房中思虑良久,等她再度出现在楚云熙面前时,眉眼低垂,浑身的棱角一夕之间尽数敛去,尽显温顺。
楚云熙从未见过她这般温驯的模样,也许颜知意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对楚云熙的态度从来都是带着刺的,青眼不屑常有。殊不知此时软了态度的她,看起来稳重温柔了许多。不经意地,勾起了记忆中那个女子早已模糊的身影。
本就是同一个人,这时候越发地重合。
“你想拥有突破时空的力量回到原先的世界,我也想回去。只要你能帮我回去,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颜知意低着头,声声恳切。
静谧须臾,垂下的眸子里,一双黑色靴子缓缓靠近。下颚突兀被挑起,颜知意的视线恰好撞进了那双蕴含着冷笑的目光中。
“你是想投靠我?”
铮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颜知意没有挣脱,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楚云熙久久地凝视着她。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恳求他,愿意投靠他?为他所用?
他问道:“绯初心心念念要杀我,你可知这么做代表着什么?”
颜知意不假思索地说:“我明白,你放心,从今之后我再也不会私自联系绯初。”
楚云熙犹不尽兴,脑子一念一转,道:“我若是让你,助我倾覆了这个世界,你当如何?”
“但听尔命。”
就在此前,她还一心一意要阻止这个世界的灭世,一心一意要与绯初除掉楚云熙。然而转瞬间,她已经放弃了先前的信念。这个世界是兴是亡与她何关?她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同样的,既然楚云熙是这个世界的灭世之源,如果她杀了他就能阻止灭世固然是好,然这实在太难,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另寻他路。她只要回家而已。
所谓但听尓命,不仅仅是四个字。它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而做魔鬼的奴仆,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一次在死海之中,颜知意为了尽快结婴离开死海,选择与楚云熙精血结合,纵使没有迈出最后一步,于她而言已是难以启齿的一段事。
而今,楚云熙又在她身上动用了同样的法术。
两人盘膝而对,颜知意对周身的感觉很熟悉,这是用法术提取胞血的过程,然后再与他的业力相融。
颜知意无法凝下心神,她不知道楚云熙到底要做什么,交合的手掌不自觉有垂落的趋势。随即便觉冷意袭来,她一抬头,就撞进楚云熙倏然变冷的眸子里。
显然,颜知意抗拒的姿态惹怒了他。
“我已经结婴了,你为什么还用这种法术?”颜知意问道。
两人离得极近,颜知意说话时下巴略略抬起,温热的气息缓缓溢出,带着少女独有的清雅之气。
楚云熙垂着眼眸,他面色平稳,除了气息骤冷外,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他抿了抿唇,嗓音微微低哑,“颜知意,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质问我吗?”
“你!”颜知意气结,娇容含怒,掌心力道一紧,以她并不能掌控的力道重新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贴合在一起。
其实颜知意也并非全然摸不准楚云熙的想法。
楚云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之前在死海,他用这种术法助自己结婴,也只是为了离开死海罢了。而他刚刚离开,就恢复了法力,极有可能与那术法有关。
而今他继续行此邪术,莫非,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
颜知意越想越心悸,然她别无退路,既然已经选择了听他的命令,哪怕是倾覆这个世界,她亦别无选择。
——
自从弃了仙门身份,选择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后,寻月与楼左便隐居在了公主岭。几年前公主岭闹过吃人的妖兽,本就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加鲜有人来,倒是一处绝佳的隐居之地。
两人在岭中搭了一个小木屋,白日里楼左会进山打猎,寻月留在家里学着织布纺衣,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这天,楼左很晚才回来,寻月担心了很久的心刚落下,就见到楼左身后还背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出气多进气少,看起来受了重伤。
“楼左,这是谁啊?”见楼左匆匆忙忙将人背进屋,一番包扎上药,寻月也跟着打下手。清理了伤者面部的血迹,依稀可见是个容色卓然的青年。
楼左道:“我也不知,今天下午在山中打猎时遇到的,他当时挂在树上,下面就有虎狼环伺。”纵然已经不是天重宗的仙使,楼左心中依旧怀有大爱,驱逐了孤狼,便将青年救了回来。
他自己也在与虎狼的搏斗中受了伤,寻月心下一痛,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遥想以前,楼左是多么强大的人,在上古凶兽面前都能游刃有余,如今却伤于普通的虎狼之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执着啊。
楼左知道寻月又开始自责了,他认真道:“月儿,我活了两千多年,唯有与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最幸福最快乐的。况且,你为了我也甘愿放弃尊贵的身份。你我是相互奔赴,只愿余生相伴,足矣。”
“我知道。”寻月轻轻埋首在楼左怀里,感受爱人温热的心跳,她的心里甜蜜又幸福,相互奔赴啊,“我只是太幸福了,有时候真怕这一切都是梦幻。”
“不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楼左抚摸着心爱之人柔顺的长发,不知不觉间,寻月在他心里早已占据了完整的一片位置。回想当初,他挺身受下所有的雷刑时,就已经意识到他对寻月的感情有多深。他想哪怕前路尽是荆棘,他也会义无反顾回应她的爱。
但局势陡转,在一个深夜,单傲忽然带人闯进了他的踏云峰,将他囚禁在了死海第一层。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寻月中了障心术,以为齐荣是他,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却不料被颜知意揭穿,颜知意被梓离天尊打入死海最深层。而寻月,在绝望悲痛之下,竟欲用震天神剑自裁。
好在九州天尊尚有一片爱女之心,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那时他看着寻月水雾的一双眸子,便知道他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纵使禁了修为,成为普通人,对他们来说只要能相依相守,便是比任何事情都值得。
青年身上伤势很重,过了三五天大概才醒。寻月正在做饭,听到房间的动静推开门,惊喜地唤来楼左。
楼左五分关切五分戒备地查看了青年的伤势,立在床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将如何发现他的经过简单地描述了一遍,随后问道:“我叫楼左,这是内子寻月,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的眼睛微眨,咳了一声道:“在下姓南,敢问两位,此为何地,”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年号为何?”
……
颜知意记挂着羌山的靡和即墨邯,在楚云熙终于撤去法力后,她低低恳求,想要去一趟羌山。
楚云熙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唇角,冷笑道:“灭世之后,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你这时候担心他们,有意义?”
选择向楚云熙投诚,又放不下羌山的故人,本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楚云熙的讽刺令她无地自容,颜知意眉眼倦怠,缓缓道:“最起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单傲所杀。况且,你不是想对付天重宗吗。小邯和天重宗有灭门之仇,靡姐姐是上古神兽法力很强,我愿说服他们,亦为你所用。”
区区天重宗,还用不着他“招兵买马”,楚云熙不屑,但见颜知意神色哀求,他谑道:“你所说的那两个人,加起来比不得一个单傲有用。我为何要舍好求次。”
颜知意摇摇头:“我,我知道单傲对你有用。可是以你的本事,救下他们又不被单傲发觉,是很容易的事情。”
这是要他做两面三刀的小人?楚云熙眯起了眼睛,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来没想过做过这种事。还是说在颜知意心里,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见他的神态,颜知意的心缓缓沉了下去。难道,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她虽然已经设法传信到羌山那边,但单傲绝对会更先一步到达。靡姐姐和小邯,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
颜知意心里委实恨极了楚云熙,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哀求也好,提出条件也罢,他都这么铁石心肠。
算算时间,单傲估计已经快到羌山了,此时楚云熙下了逐客令。颜知意心下一横,道:“楚云熙,是不是如果你我行双修之术,就会让你更加强大。”
仅仅只是双掌相合,外力相融。她就能感到自身灵力的快速进步,显然楚云熙亦是。
“你想说什么?”楚云熙目光淬寒,令人很心悸。
颜知意迎了上去,眼睫颤了颤,手指下意识紧缩:“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想变得更加厉害,可以突破时空的束缚。与我行双修之术,应当是一个捷径。但,真正的双修,应当比法力驱使的更加事倍功半。如果你答应帮我救下靡姐姐和小邯,我愿意,我愿意……”
话尾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帘垂了下去,在倏然凝冻起来的气氛中,她却半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像是寒刃一样冲击过来。
“你愿意什么!”十分低沉的嗓音,仿若蕴着无穷的压力。颜知意身子一颤,下意识扶住了一旁的桌子,险些摔在了地上。那道视线是如此咄咄逼人,颜知意掐了一把手心,强作镇定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愿意,成为你的炉鼎。”
许久的沉默。
颜知意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她羞愧又忐忑不安。事已至此,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渺小。对某些东西看得也并不是很重,毕竟她的灵魂来自一个思想开放的时空。如果真的能用来交易,也未必不好。可她担心,她所虔诚供奉的,对方根本看不上。
毕竟他喜欢的人是绯初仙子啊。
她不过,不过是在赌。既然小说里他都能与原主有一段露水情缘,迤逦春光的日子,或许能有些特别。
楚云熙迟迟没说话,颜知意越发紧张,她刚想抬眼看看他的神态,凉悠悠的话语传了过来。
“颜知意,你就这么喜欢轻贱自己?”他的声音不闻喜怒。
颜知意面色一红,呆呆地看着楚云熙,模样不知所措。
他对自己一向刻薄得很,这点讽刺她早已预想,哪怕他将自己与青楼卖笑的妓子相提并论,她都觉得正常。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楚云熙的眉眼里,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而倒映于他瞳孔中的自己,此时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令她一时失措。
更令她心悸的是,那朝她渐渐逼近的身形。
楚云熙甚是轻佻:“想成为我的炉鼎,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提出这个“条件”并非她一时冲动,早在之前她已经考虑好了。甚至给了自己一系列的心理暗示,比如说,她前世今生都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都做好一辈子醉心修仙的打算了,也不怕会对不起将来的另一半,毕竟她绝对不会去恋爱成婚的。再比如说,不管怎样楚云熙从外表上看都是一等一的好货,那长相那身材,不正是自己前世追星时爱豆的翻版吗。她又不会吃亏……
也正因着这一系列的心理暗示,颜知意才会鼓足了勇气,对一个她不喜欢也不喜欢她的人,说出那样的话。
可楚云熙的反应是他没想到的。尽管他的嘲讽,他的轻视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可她感觉到了,他骨子里压抑的别样情绪。分明是有愤怒在里面的。这让她不懂。
如何勾起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这一点颜知意觉得并不难。毕竟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可,任她如何挑拨,那人愣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小说里他跟原主生了娃,颜知意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这人不行了!
颜知意开始有些焦躁不安,难道真的得彼此赤诚相对,他才能动起欲念吗?颜知意到底还是不够脸皮厚,终于在看到楚云熙面露不耐之色时,颜知意放弃了蜻蜓点水似的挑拨,心下一横,环过手臂就要解开他的衣带,刚从胯上移动之时,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楚云熙讥讽的声音传来:“空有自贱的心,却没勾人的本事。颜知意,你是怎么有自信做我的女人。是凭你这粉黛不施的寡颜,青黄不接的肌骨,五音皆空的才艺,还是八蛸缠石一样的手段?”
如此毫不留情的讽刺,颜知意当真钻地洞的心都有了。她没说话,另一只手环过来想要继续行动,但很快也被握住了,然后身体被猛然一拉,双手碰在一起时。她也不受控制地往前撞了一下。
眼睛撞在男人坚硬的下巴上,颜知意有些吃痛,却无法躲开这桎梏。
她强忍下骂出声的冲动,该死,发什么神经。
眼睛被撞得迷迷糊糊的,一时间颜知意没太看清他的神态,只隐隐看到他不屑的目光:“就算投怀送抱也不过如此,”少女身上独有的气息慢慢浸透在他周围,楚云熙暗了暗眼神,语气变得寒意森然:“滚吧。”
颜知意被他推开,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她有些无措:“你……”
楚云熙冷漠地打断她:“青楼的妓子在上台前尚需好好学习一番。颜知意,你是有多自信,觉得我会对一块没意思的石头感兴趣。”
接二连三被他打击轻视,颜知意再强大的内心也有些招不住。又一想,以他的手段,如果真有什么想法,哪里需要她主动献身甚至还提出条件。分明是他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她,为此在之前的几次双修之术中,都用法力相融的方式。哪里是他正人君子,又哪里是他对她的尊重。分明,就是看不上她啊。
颜知意凄然一笑,她想到了原主。那个可怜的女子,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深爱的那个人,竟是如此瞧不上她。
她想到绯初仙子那清丽至极的容貌,飘举袅娜的身姿,那是真正的神女容态。也是,眼里有了宝石,又怎还会看得上浮沉里的沙砾呢。
第 115 章
夜里, 颜知意听到风声,便立刻警觉地跳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琴音骤停, 颜知意凑到墙角,隔壁的声音如那天一天清晰入耳。
那厢开门的声音响起,走进来的人脚步微沉, 呼吸都较之平日重了几分。
颜知意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却听楚云熙淡漠的声音传来:“你受伤了。你要找的人呢,找到了没?”
单傲似在咬牙切齿:“承蒙阁下相告。羌山上却有那小杂种的踪迹。只是, 那条鸣蛇为什么也在那里?”
当然是帮我守着即墨邯的,颜知意心想。
楚云熙漠然地擦拭着琴弦, 淡淡道:“以你的功力, 鸣蛇应当不会伤你至此。”
靡与单傲的功力, 其实差不多。但单傲有翻天印这等神器, 纵是十个靡也很难将他重伤。
“还不是突然出现了三个人, ”单傲恨恨道, “原本我差一点就能将那条鸣蛇再次收服。但忽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绝不是天重宗之人,可各个身负法力,且十分厉害。我不敌。”
闻言楚云熙冷眉挑动, 这个世界的修真,基本都被天重宗所垄断。若单傲所言属实,那三个会是什么人?
单傲一想起白天的那场打斗仍旧心有余悸。纵横天下数千年, 除了父尊母尊, 还有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他从未体会过这么大的差距。那三个人, 各个相貌不凡, 其中一个姿态柔弱的女子实力一般, 却有极佳的治疗法术。剩下的一男一女,不难看出他们应该是夫妻。若单打独斗,单傲也不一定会输给他们。可他们联合起来,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实力完全提高了数十倍,只压得他连翻天印都快撑不住。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楚云熙不咸不淡地问道。
单傲从回忆中回过神,棱角坚毅的脸慢慢收起狰狞之色,他缓缓吸了口气,“原本我与阁下的交易有共同的目标,都是高座上的那两个人。但现在那三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我觉得非常诡异。目前我已暗中调查他们的来历,假以时日,还望阁下可以施以援手。傲,必躬身以报。”
得知靡和即墨邯被高人所救安然无事,颜知意心里的大石头无声落地。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唯恐听到最担心的事情。
庆幸之余,她想起白天的事情。顿时气恼羞愤的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楚云熙对她竟真的对她是半点“性”趣也提不起来。行,她反思,她没有神女的姿容仪态。可她到底也是个女人呀,不是说男人这种生物,很容易就发情吗。她那么卑微地放下自尊,忍着屈辱百般撩拨,都没让他的眼神动一下,换来的只是他的讥笑和讽刺。她甚至准备抛下最后的尊严,却还是被他冷漠地打断。
再一次用不屑的神态告诉她,他看不上。
刹那间颜知意觉得自己像极了小丑。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阴寒起来,让她滚出去。
许是因她连滚出去都不愿意,楚云熙不耐烦地说,若今日单傲没有当场在羌山解决了他们,只是将他们抓起来,他会让单傲留他们一条命。
而今峰回路转,靡姐姐和即墨邯,非但没有性命之危,反而被高手所救。欣慰的同时,颜知意想起白日的一场闹剧,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还好,楚云熙对她没兴致。否则自己真赔上了尊严清白,岂不是就亏大发了。就是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单傲口中的那三个高手,又是何人物。
隔日天色亮起时,楚云熙隔墙传声,言道他要出去一趟。
颜知意跟在他身后,第一次体会了一把乘云驾雾的感觉。说实话,她有些晕云……
慢慢地她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这条路线,分明是去羌山的!
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楚云熙深深看她一眼,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样子,以及欲言又止的纠结,不自禁地开口:“你不是一心想见那条鸣蛇和你的好徒儿,不开心?”
颜知意忍住打爆他狗头的冲动,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接下来楚云熙要对靡和即墨邯动手,便是弃了这条命,她也要跟他对抗到底。
深山日复一日幽寂,从云上落下时,两只雀鸟惊飞,山彻底陷入死沉。
拨开林雾时,颜知意悄悄释放出纸蜻蜓,这是颜氏一族专用的通讯之法。每个进入鸿展堂的人都要学,不过颜知意才学了半期。并不如何精通,这纸蜻蜓也只能在方圆十里内传信。她不知道靡姐姐他们还在不在真虚洞中,如果他们还在,就会看到她的传信。
在那之前,她必须想办法拖延一二。
对了,捕兽网!颜知意心念一动,她喜欢烤肉,在这附近曾布下不少陷阱用来抓捕野兽,那些东西肯定困不住楚云熙。不过不失为拖上时间的好法子。
就这样,在她刻意的引导下。第一个捕兽网倏地从天而降,若是平常楚云熙早有察觉。可他被忽然变得“热情”的颜知意吵得烦不胜烦,略一失神,径直落入了网中。
当然,捕兽网刚刚收紧时,就被里面的人轻易碎成渣渣。
比颜知意预想地还要快了些。
随后颜知意充分发挥了演技,一脸无辜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随后更多的陷阱接踵而来,尽管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跟蚊子一样,算不得什么,却烦得很。
楚云熙终于厌倦了陪她在这浪费时间,一挥手周遭所有的陷阱暗器全部现出,然后成为废物。
这……颜知意缩了缩脖子,就见一双寒潭深眸掠了过来:“好歹你也是个修真之人,做个陷阱漏洞百出,跟过家家似的,笨。”
“当然,”楚云熙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想用这种法子给他们争取时间,也的确符合你的智商。”
从昨天到现在接二连三被讥讽,颜知意的心理素质已经被提上来了。略略翻了个白眼,随他说去吧,反正在他心里自己一文不值。
走近一些,便见枯枝涸溪,焦土渲烂,目及之处触目惊心,无一不昭示着发生于此处的恶战之激烈。
洞口坍塌,周遭不闻半分生气。
楚云熙见她松了口气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环起双臂:“看来你的拖延还是有用的。”
眼瞎吗?看这场景,分明靡姐姐和即墨邯早就离开了。
颜知意的确心下松歇,唯今只愿,昨日救下靡姐姐和即墨邯的三个人是好人。这样他们肯定是安全的。
楚云熙折身离开此处,颜知意跟了上去,以为他是要回宁远城。云雾之上他眺望下方,人世间熙熙攘攘,他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喧嚣的地方。”
过去的几年,她宁肯冒着被天重宗发现的风险,也不想带着即墨邯隐居深山,一颗向往世俗的心昭然若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颜知意晕得不太舒服,加上她本身也不待见楚云熙,就随便拽了一句诗文。
和她曾经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楚云熙恍惚间发现,有些记忆竟然依旧那么清晰。清晰到连彼时,她眉眼里的黑白瞳孔都格外深刻。
他心里莫名一动,云层直落最近的大地,避开熙攘的人群,正好是一处无人的死角。颜知意晕了半晌的脑袋旋然一清。
“这是去哪里?”
“逛街。”楚云熙真就朝着街面去了。
这个世界尚未开始实行坊市分离制度。街道看起来有些杂乱,不过并不妨碍街头巷尾各种琳琅满目的摊子。
这是巫溪,颜知意很快认出了此地。想不到他们随便落个地方,竟是熟悉的地方。
她就是在这里,目睹了即墨家的大公子迎娶新娘的红妆之景,目睹了即墨家的灭门之灾,并认识了即墨兄妹。
拾音仙子被处置后,天重宗派了新的仙使下山驻守此地。曾经车水马龙的即墨府,则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地。
她有心事,走起路来难免心不在焉。起初她是跟在楚云熙后面,但慢慢地,不知不觉他们竟走了个平行。尽管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没有任何亲密之举。殊不知在往来行人眼中。这两人姿容出挑,气质卓绝,说不出的般配。
一个卖胭脂的小贩胆大些凑到他们旁边,口若悬河地推荐起他的胭脂水粉。
颜知意这才回过神来,生怕小贩的冒昧之举惹怒楚云熙,正要开口说什么,楚云熙却真停了步子,眼眸凝视在胭脂中。
他忽然指了一个装着唇膏的瓷盒:“这个吧。”
“好嘞,客官真是好眼光。这款唇脂是最近最流行的,是由最新鲜的玫瑰花瓣熬煮,混上朱砂制成。姑娘家们都特别喜欢这个颜色和味道,好些男子,送妻子或者心仪的姑娘,也都会选它。”
颜知意看他随手丢下一锭银子,小贩贴心地将唇脂打包给他,不由有些好奇,他买唇脂干什么?是送给绯初仙子么,可绯初仙子如今不过一道残影。那就应该是给词心和芊盈她们俩的吧。
“哎……”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物袭来,颜知意本能地接住。
“送你了。”
颜知意愣了一下。什么啊,她没听错吧?
“我,我不要,还你。”颜知意走了两步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把唇脂递给他。
楚云熙再次停住脚步,方才不经意间勾起的唇角蓦地沉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微微眯眼,仿佛在说:女人,你竟然敢拒绝我!
颜知意可没被这突如其来的霸总气息所吓到,她只有想翻白眼的冲动。
“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无缘无故送我这个。我不需要,你拿走。爱送谁送谁。不过,我劝你最好别送人了,朱砂有毒,用多了会死人的。”
听她喋喋不休一堆,楚云熙反倒气笑了,抓住她最后一句话讽道:“颜知意,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是修真之人,别说这一点朱砂,纵是把天下的朱砂都吃光了也不会毒死你。”
颜知意一窘,见他没有收回的意思,只得转道:“那我也不会收你的东西。总之一句话,你爱给谁给谁。”
见她如此“不识好歹”,楚云熙彻底恼了,“不收我的东西。那你收谁的,你那好徒弟的吗?他送你对破耳环倒是当成个宝。告诉你。今天这东西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我就不要。”颜知意嘴硬地很,不过当她注意到楚云熙的神态时,好吧,勇气一不小心就退了,“那个,礼尚往来。我收下也行,不过我也得还礼才行。嗯,我看看啊……”
眼珠转了一圈,最终颜知意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一个棉花糖的摊子那里。
片刻后,楚云熙看着递过来的棉花糖,半晌无言。
颜知意眨着眼睛,灵动中透着狡黠:“吃啊,可好吃了。”
这当然是她的小心眼了,棉花糖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几个大男人会吃。何况一个外表翩翩卓绝的公子,那绝对会让人们侧目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楚云熙此时内心是有多么无语了。
让你非要送什么唇脂!
楚云熙盯着棉花糖看了一会儿,幽深的眼眸翻涌着莫测的情绪。
棉花糖吗,真的好久好久没吃了。
他微微笑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
将棉花糖从颜知意手中拿走时,他没错过她神情里的呆滞,当他真的吃了一口时,颜知意更是一幅石化的神情。
“楚云熙,我买了两个棉花糖,你一个我一个,可好吃了。”少女轻快地拿着两个白云形状的东西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能吃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惊讶和一丝嫌弃。
“对啊,可好吃了。你放心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喜欢吃的。”少女郑重地说。像是无比确定,他一定会喜欢这个食物。
虽然觉得很不雅观,也很排斥。可看到少女面上的希冀时,他还是咬下去了一口。随即少女欢快的声音再度传来:“好吃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那时,她眼里的光亮美好地令人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楚云熙一口一口地啃着棉花糖,周遭的路人早已瞠目结舌,对这一切他视而不见,慢慢地,他忽然轻轻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呢。”
那声音轻得如风一般,飘在耳边的时候,颜知意愣了愣,她竟然有一种幻觉,仿佛这句话不是在问她。
“我,我也不知道啊。”颜知意有些心虚,心想这人莫不是脑抽了,怎么就无厘头说这句话。他哪只眼看出来,自己是觉得他会喜欢才买来的呢。
“不过你真的很爱吃啊?”眼看不一会儿棉花糖就被他吃得七七八八,颜知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新奇极了。
一根棉花糖,像是弦引一样,不可抑制地,将他那些埋葬已久的记忆再度牵出来。
耳边是少女叽叽喳喳的嗓音,可他眼前晃出的。却是另一个时空里,那个温柔坚毅的女子,她安静很多,周身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沉稳。可她的眼神里甚至还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忧郁,盛满了心事。可惜至死,他都不知道她那幅强大的外表下,内心的忧郁到底为何而起。
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突然涌上脑海。原来那个坚毅与忧愁相矛盾的她,并非天生如此。她也会有这么冒失天真的时候。
“你多大了?”他忽然问道。
颜知意下意识回答:“十六,怎么了?”
十六岁,楚云熙浅浅吸了口气,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初识的那一年,她二十一岁。
也不知道,假以时日她真的回到了原先的世界,还会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颜知意是因为这个世界有灭世之灾,作为有缘之人才被伏羲阵法选中送到这个世界。当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竟然有五年的时间都在鬼蜮中。可能这阵法有什么缺陷吧。
起初,楚云熙还以为他是受伏羲阵法影响回到了千年前,整整五年他都以为他所在的鬼蜮是千年前的真实世界,在那里他见到了尚是个小姑娘的颜知意。不是没有怀疑过,可那丫头嘴严得很,一口咬定是睡了一觉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鬼蜮。对此楚云熙只能自我解释是受到伏羲阵法的影响。
后来来到这个世界,又在颜知意的神识中见到了绯初。楚云熙方知这一切并非自己想地那样简单。直到他现在他还不能确定,在鬼蜮的那五年里,他到底是真的回到了过去,还是那只是一个幻境。
答案无处可寻。
可颜知意却是他亲眼看着,从稚嫩的小姑娘慢慢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十六岁的少女,和二十一岁的她从外表上看没有半分区别。
毕竟,结婴之后,便可青春永驻。
从在死海里,他助她结婴的那一刻起,她的模样就定格了。和记忆中没有半分偏差。
如果回到原先的世界。她应当还会是这幅模样,并且记得这里的一切吧。那时候,她肯定不会再对那个青年有半分的温情……
也罢,原本就是一段没有必要的过去。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彻底结束。就是不知道蝴蝶效应下,许多人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
楚云熙想了很多,却没有一个成熟的想法。
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他一定要集聚更多的力量,便是所谓的伏羲之力。也再不能奈他如何。
颜知意打了一个寒颤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事情让她冷汗淋漓,半晌都没缓过来劲。
淡淡的琴音从外间传来,颜知意拢了件披风,循着琴音在客栈的凉亭看到了抚琴之人。
深更半夜,他却像个幽灵一样静静抚琴。周遭弥漫着一层肉眼不见的屏障,将凉亭里的人完全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走近两步后颜知意有些后知后觉,明明有这道屏障,按理说她无论如何都听不到的。怎么还能听到那琴音呢?
琴声慢慢终止,“你来做什么?”
颜知意:“我,我刚被噩梦惊醒了。然后听到了琴声,就出来看看。”
楚云熙挑了挑眉,确认了一下布置完好的结界。能听到?才怪。
颜知意见他明显不信,也没再说什么。噩梦里的场景再度在脑海中回荡。
“哦?”楚云熙微微拉长了尾音,目光斜斜看着颜知意,眼神有些寒意:“噩梦,是又梦到你那个青梅竹马被人杀死了吗?”
想了一会颜知意才明白他说得什么意思,话语一噎。上次南怀予的事情,两人并没有讨论下去。没想到这次楚云熙却主动提了,颜知意的那股子不平再度涌了上来。
她咬了咬牙,“没错,而且我梦到怀予是你杀的。”
呵,还真是又梦到了他。楚云熙腾地站了起来,迎着那道愤恨的目光,他冷笑道:“怎么,你的噩梦里,还亲眼看到我杀了他?”
梦有预知的功能,只是楚云熙不确定,她的梦里到底梦到了什么。
颜知意与他对峙着。她今夜梦到的自然不是南怀予,上次梦到他也只是零零散散地感受到了他的陨落。可原书里的记载早已扎根在她脑海里。
她摇摇头,冷声道:“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我知道,杀怀予的那个人肯定是你。”
一口一个怀予,叫得可真是亲切。
楚云熙看着她愤恨的脸庞,有些回忆再度飘进脑海中。只不过和棉花糖的甜相比,那些记忆让他觉得像刀子扎出的窟窿一样。
每次南怀予遇到什么事情,她看他的眼神,永远都充满了质疑。或者说,只要南怀予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她第一个怀疑的人,都是他!
那时候他很多次都想不明白,纵然他跟南怀予之间,存在雄竞上的不合。可凭什么,她怀疑的人永远是他。而他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怀疑到南怀予身上。
她总说南怀予是她的朋友。原来朋友,可以这么重要。
刚才她失态了,颜知意反应过来,掐疼了手心,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做这种梦呢。明明你和怀予都不认识。”颜知意歪了歪脑袋,刻意以天真的姿态问道。
楚云熙慢慢敛了心中的愤意,铁青的脸色许久没有缓过来。他心里猜测应该是受到伏羲阵法的影响,否则无缘无故地,她怎么会梦到千年后南怀予的死亡。但他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她凭什么就这么坚定地认为是他杀了那小子,一想起来他便觉怒火中烧。
楚云熙在巫溪憩了一段时间,大有一幅闲庭漫步的逍遥之意。有一次经过曾经的即墨府,颜知意看着那已经显出破败之势的府邸,忍不住想起那场惨烈的灭门之灾。也不知道即墨邯现在怎么样了。还有绵绵,当初将绵绵托付给李夫人收养,已经三年了,不知她现在可好。
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回去后颜知意竟然又病了一场。楚云熙看着她难受的状态眉眼冷淡,但还是给她请了大夫。
这次颜知意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昏了意识,她这次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浑身烧得难受。大夫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坐不起来,期间她尝试过用灵力缓解,却根本无济于事。真是奇了,重伤都能用灵力缓解,区区一个发热倒一点用没有。
大夫开了两剂药就走了,和上次的大夫给出的说辞一样:风寒入体。
上次在宁远城,颜知意的药剂是单傲派人煎熬的。楚云熙凝视了一会学徒送来的药包,最终还是交给客栈的厨娘负责。
满满一碗药汤,厨娘送来后就退下了。颜知意闻着那苦涩的味道,良药苦口,如果能喝下去也许这病就好了。不过她现在浑身无力至极,竟是虚弱地手臂都抬不起来。眼前越来越模糊,空寂的室内,她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她的痛苦通过神识轻易被他所感受。
楚云熙盘腿打坐了一会,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站起来走到隔壁房间,桌子上黑糊糊的汤药已经冰凉多时,而床上女子的脸色已经通红至极。
颜知意全身都在发抖,忽冷忽热的状态让她难受至极。她觉得按照摄氏度的计算,她现在的体温起码有五十度了。这若是普通人的身体,直接能将人烧死的程度。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甚至在想,自己不会成为第一个发烧烧死的修真者吧。那真是丢大发了。
楚云熙本可施法直接让这碗冰凉的汤药进入她的胃里。只是少女低低的□□声让他几次收了法术。
当不冷不热的汤药轻轻顺着候道流入胃里时,颜知意颤抖的身体慢慢平稳了下来。她的眼睛仍是有些迷离。此时却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不是在做梦吧,楚云熙竟然直接让她靠在他身上,然后拿着汤勺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他的神情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一些冷硬和……拘谨。但是举动是真的温和有耐心。颜知意当真没想到,楚云熙一向嫌弃自己,竟然还会有这么耐心的时候。
咽下最后一口药后,颜知意的身体已经彻底缓和了下来。只是病来如山倒,而汤药的发作需要时间,她想好好睡一觉。不过她心里有事,撑着精神开口:“你怎么在这。”话说出口她才觉察到自己的嗓音是有多么虚弱。
楚云熙眉眼清淡,不言苟笑,冷冷道:“没力气说话就别勉强自己,你死不了。”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看着颜知意露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楚云熙眼神暗了暗,挥手间一股力量将她的全身盖住,就要走时,颜知意却急声唤道:“楚云熙。”
“谢谢你啊,”颜知意由衷地道谢。
和上次一样,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两天颜知意又恢复到生龙活虎的状态。
回想起这两日楚云熙对她的照顾,颜知意第一次发现,他好像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毫不近人情。最起码,他会将汤药调到恰好到处的温度,会很耐心地等她一点点喝完。尽管那张脸依然冷得让人生气。
“好了吗?好了就跟我出去一趟。”楚云熙眼瞅着颜知意欢乐的样子,语气颇为命令地说。
念及这两日他对自己的照拂,颜知意压下了心里骂他的话。又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他出门晃悠。
“醉心阁!”
远远地门口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就让颜知意觉得不太对劲了。当她看清门匾上的三个字时,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这,青楼?
但见楚云熙已经一脚踏进醉心阁中。他一身无双气度,醉心阁的妈妈哪里敢怠慢,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小姑娘,这里是青楼,你进来做什么?”有人挡住颜知意不让她进去。
颜知意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让开。”
当她想啊,她哪里知道楚云熙会来这种地方,真是个色狼人渣。而且她要是不跟紧他,一旦过了百米,那法术害得她非得痛死不可。
“让她进来。”楚云熙轻描淡写地说道。老鸨沉吟了一下,权衡利弊还是让人将颜知意放了进来。
楚云熙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醉心阁的妈妈眼睛都要看直了,立马让所有姿容出色的姑娘过来见客。
只见楚云熙一个个看过去,每个妙曼女子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终,他指了其中四个:“就她们吧。”
一下子点四个美人,这次是有多么狂放……
醉心阁的妈妈嘴角抽了抽,不过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银子足够。别说四个,就是四十个都使得。
“无耻至极,”颜知意已经目瞪口呆,她以为楚云熙是来寻欢作乐的。可没想到他会这么激情地寻欢作乐。
上次是词心和芊盈两个人。这次倒好,直接点了四个美人,这人心里到底该变态到什么程度了!
老鸨收过金子笑出了花,招呼着让楚云熙进了最好的厢房。转头看到颜知意,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位姑娘……”
“过来。”见颜知意坐着不动。楚云熙低声命令,颜知意本欲反驳,可不知道他又使了什么手段,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竟然跟着他走了。
这个变态,该不会又要她“观赏”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吧。上次在词心和芊盈那里她幸运避开。不会这次直接变本加厉,让她看更加不忍直视的东西吧。
“该死的变态,”颜知意咬着牙,从牙缝里小心翼翼地嘟囔。旁人根本听不清,但楚云熙知道,那一定是骂他的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各种唇枪舌战已经懒得理会。
四名女子皆是倾城之貌,她们从未见过如此英气逼人的男子。这样容色出众又出色阔绰的公子,来历定然也非同寻常。这么想来,已经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把她绑起来,”楚云熙抬了抬下巴,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不过片刻,颜知意就觉察到了不妙之处。
因为,楚云熙口中的那个“她”。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名青楼女子反应极快,她们见得多了,当即就“明白”了楚云熙的意思。颜知意尚没反应过来,就被四个女子拿一根软绳将双手双脚绑在了房间特定的位置。
颜知意脸都红了,是气得也是羞得:“楚云熙,你这个变态,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你这个死变态臭变态唔……”
骂得正起劲时,嘴巴蓦地一合,任她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半个声音。
“公子真是会玩呢,”青色绯衣的女子捂嘴轻笑,她十分漂亮,是醉心阁三大头牌之一,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了她的魅力。眼波流转,便有无数迤逦。水袖轻动,半截藕臂从袖中滑落。抬着纤手,就要抚上男人的胸膛。
然而咫尺之隔时,楚云熙眼神倏然一冷,眼里明显的厌恶与排斥,微一侧身,便避开那双扑上来的手。
青衣女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脑袋一沉,犹如一张蚕蛹突如其来一样,将她完完全全裹住以至失了神智。
颜知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看到那四名女子,竟然全部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这是什么情况?随后她见楚云熙幻出琴,弦音动起时,她的身体也在迅速发生某种变化。
在琴音的催动之下,无数的浑浊之气从女子的身体里飘出,又在琴音指导之下。那些浑浊之气全部落在了那四个昏迷中的女子身上。慢慢融合,最终在所有的浑浊之气全部融合时,琴声停了下来。
颜知意已经忘了自己此刻被绑着的状态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懵了。
绳子断开,束缚她发声的法力也消散。颜知意已经忘了辱骂,她此时只有惊讶和迷茫。
“走吧,”冰冷的声音传来,下一刻,楚云熙带着她回到了醉心阁外面的路上。
今天发生在醉心阁的一切着实震惊到了颜知意,她一路心不在焉,楚云熙似乎也完全没有管她的意思,兀自走在前面,始终差了个六七十米的样子。
行至拐弯处,颜知意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十分粗犷。被撞了一下顿时骂骂咧咧起来,颜知意连忙道歉。汉子一看是个漂亮的姑娘,登时乐了,嘴里说起侮辱人耳朵的荤话。
若是往常颜知意早就给这样满脑子污秽的恶人一个教训了。可她现在心情复杂,只想着赶紧离开,道了歉后就要离开。汉子却拦住了她,继续说些不入流的荤话。
颜知意终于不耐烦了:“你有完没完,滚开啊。”
汉子一闻恼了,举起拳头就要给颜知意一个教训。颜知意正欲制住,刚运起灵力,汉子就一声痛呼。那只举起来的拳头,竟然一下子十指尽断。偏偏连半滴血都没流,诡异地令人不可思议。可十指连心的剧痛下,汉子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跪在地上疼得嚎叫。
颜知意没想到楚云熙会出手,但她并不觉得什么。毕竟区区一个壮汉而已,她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制服。楚云熙此举,看似是在“英雄救美”,实则多余。
所以颜知意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倒也给了她开口的良机。
“醉心阁的事情,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颜知意问道。
楚云熙偏头看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你有什么资格要我解释?!
颜知意也不恼,慢慢道:“你用琴声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我身上驱走并融合在那几个女子身上时,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舒适。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 117 章
依然得不到回答, 颜知意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是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还有, 谢谢你。”
这声对不起是为自己骂他变态那些话。
楚云熙神色沉静,眼里却闪过一丝愕然。这女人,竟然还会有道歉的一天。
“你在说什么?”就这么道歉又感谢的, 一点儿也不像她。
颜知意轻轻点头:“我知道, 是双修之术里的魂引术吧。”亏得颜知意的父亲林安,早年曾与善双修之术的波阳李氏有过交往, 并且机缘巧合得到了他们家族版本双修术的书籍。
林安为人正直,从不屑那些歪门邪道。他与爱人林暮的相守, 也仅仅是因为彼此恰好喜欢罢了。那样的书他自然压箱底里了。颜知意幼时偶然发现, 觉得有点意思, 便趁着林安没注意给看完了。
魂引术是双修术中极其少见的一种术法。与之前两人在死海时用的精血法有相似之处。不过魂引术更加方便。因为它可以作用在不分性别之上。她不需要食色性也之间的交合。也不需要符合双方的胞血。最常见于同性之间。
上一次生病时, 颜知意就猜测或许因为强行结婴的缘故, 导致她的身体状况出了些问题, 所以会像普通人一样生病,也得像普通人一样喝药甚至针灸才能好。但后来她再也没有感到身体不适过,也就忘了这回事。
如今楚云熙的做法应证了她的想法, 她身体里果然有残留的浑浊业力,才会让她像普通人一样出现病痛。那四个青楼女子,她们都是很好的炉鼎资质, 行魂引术, 便是很好地将她体内的浑浊业力排除出去的方法。难怪她前些日子身体健康地很, 想来, 是在宁远城的时候, 她就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 被楚云熙用了魂引术来缓解身上的浑浊业力。
颜知意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每次他召词心与芊盈,都会逼自己留在那里,想来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变态的爱好,倒是自己误会他了。不过她也有些气恼,每次他非得把自己弄昏过去,她哪里知道他在做什么。还有这次,竟然让人把她绑起来。若非她知道魂引术,恐怕到现在她还误会着。
此时颜知意的心情颇为复杂,楚云熙并不是个好人,更不可能会是个对她好的好人。他这么做恐怕是别有用心吧,毕竟他一向善于利用人。
魂引术会对炉鼎一方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颜知意想起词心和芊盈,每次“完事”后,她们的神态都很苍白疲倦,那时以为是他毫无节制下的暴行。如今看来,分明是魂引术将浑浊的业力转移到她们身上,伤及身体了。
她们尚是修真之人,都能受到那样的伤害。何况这次的四个姑娘,都是普通的柔弱女子。颜知意想到她们,“她们……”
“她们不会死,”楚云熙淡淡道。
随后颜知意的神识里就出现一些场面。
原来楚云熙在她们身上使用“魂引术”时,同时给她们传输了一部分的功德力。法宝中容纳的功德力也不知是他从哪里收集的,十分敦厚,估摸着能写下上百本功德簿了。只那么一点功德力,也足以让那四个女子,命格提升许多。相信她们很快,就能摆脱妓子的命运,且余后人生平安顺遂。
那四个女子无恙,颜知意也就放下了心。她对那容纳了无数功德的法宝十分好奇,遂问:“你怎么收集了那么多的功德力,有什么用处吗?”
楚云熙收回手后就往前走,闻言脚步似有一顿,“救人。”
“救谁?绯初吗?””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可能,楚云熙那容纳功德力的法宝,怎么也该存在上千年了。绯初仙子跟他是同归于尽的,况且他现在还置身异世。
楚云熙皱了皱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总是喜欢扯上绯初。可他也知道,她是个习惯于得不到回答就默认的人。
又经过了那家卖棉花糖的摊子,楚云熙偏过头,凝视了一会颜知意,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回忆清晰了一些,终于让他冰冷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怅然的裂缝。
“我有个朋友,她死了。一开始我想复活她。便寻遍世间的功德。”甚至,还直接杀了司职的仙君,取了他那功德簿里积存了几千年的功德力。
“这么多的功德,就算魂飞魄散也能复活了吧。你那朋友现在怎么样了?”颜知意刚一连串得说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再看楚云熙的神色,她面色微微一变。
这朋友,指的不会就是……
楚云熙掠了她一眼,目光很快收回。
“没必要了,”他忽然开口淡淡道,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必要复活她。”
颜知意心里一凉,小说里从未提到楚云熙有复活原主的打算,不过原本对原主就描写地极少罢了,全篇寥寥几句,没有任何细致的描述。如今平面的内容立体了起来,颜知意竟不知,原来原主是可以活着的。可惜他的一句‘没必要’只能让原主成了人们口中一缕幽魂的存在。
“那你回去之后,会用这些功德复活绯初仙子吗?”
颜知意仍旧有些不甘心,到底是他真的本性凉薄,还是仅仅因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对他并不重要。
一抹怔然从脸上浮现,楚云熙顿住。也许是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吧,他久久没有说话,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颜知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果然啊,这就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区别。不过也好,他既然有心复活绯初仙子。想来届时他回到原先的世间,重新掀起腥风血雨时,绯初仙子定会竭力阻拦,说不定就能成功了呢,她心里的负罪感也能少了一些。
不过转念又想,他既然对原主凉薄至此。那么用魂引术助她慢慢摆脱强行结婴的负面影响,一定是自己对他还有用。听到棉花糖小贩的吆喝声,颜知意走过去买了两个,一个递给楚云熙。
“不管怎样你帮了我,就当答谢了。”抛开不该有的一些纠结,颜知意又恢复了原先明亮活泼的样子。
看到他不动声色地咬下几口,颜知意眼珠转了转,忽然说道:“不过我记得双修术中魂引术是效果最慢的法术,阴阳法才是效果最好的。天底下有炉鼎资质的男子也不少,不如下次你帮我寻些异性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要好看的,年轻的。”
过了片刻,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楚云熙,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苍白的手指陷在蓬软的棉花糖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没问题!”
颜知意没想到他会答应地这么痛快,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是奇了。
当天晚上,颜知意的房间被破开,一个羸弱的白衣少年被像扔沙包一样扔到了她的面前。
那少年亦是绝顶的炉鼎资质,身长如柳,眉眼俊秀,是一看就惹人怜爱的那种少年。
颜知意咂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云熙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风一样疾速离去。
这么效率的?颜知意扶额,看着地上羸弱的少年,一阵头疼。她不过是开个玩笑,哪想他真的当真了!
“那个,你别怕啊,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那少年衣着华贵,应是出自大户人家。但此刻却战战兢兢,想必被抓来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被吓得不轻的少年眼中,眼前的女子面容狰狞,就是一个会啖肉嗜血的妖怪。根本听不进半个字,看颜知意走近,他吓得立马后退两步:“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没办法,颜知意只能自认倒霉,打算找楚云熙让他把人弄走。然而一只脚刚跨出房门,就被一只颤抖的手抓住。
少年如临大敌,哭着说:“求你,不……你想做什么都行,你杀了我吧。求你不要离开。他说了只要今晚不伺候好你,他就,他就杀了我全家。”说着少年还磕起了头。
颜知意连忙将人扶起来,终于在她慢慢的安抚之下,少年终于镇静了下来。
少年本是巫溪一户富商家的幼子,自幼身体孱弱,且极易招来邪祟,以至于从小胆子就很小。幸而家里有巫溪的前任仙使,拾音送的灵符,贴在房中,少年这才平安长大。
那灵符对楚云熙自是毫无用处,他轻而易举将少年抓了过来,并给出了威胁。
少年慢慢平静了下来,身边的女子声音温柔,的确不像邪祟,悄悄抬头看她一眼,发现面前的女子,非但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反而十分清丽。然少年仍是惴惴不安:“姑娘,求求你救我。刚才的那个人,他说如果今晚你没有使用阴阳术,他就会杀了我全家,求你……”
哦呵,这是逼着她对人家良家少男行坏事?
颜知意很生气,这才后知后觉过来,楚云熙分明是故意的,就是让她骑虎难下。可楚云熙这人阴晴不定,性情残忍。颜知意并没有把握,如果没有做到,他会不会真的杀了这少年全家。
在纠结中,颜知意始终过不了心里的坎。她虽然思想并不保守,却也绝不至于开放到这种地步。偏少年的哀求令她内疚,此事因她而死,没道理再去害了人家全家。
等到颜知意真的开始运起灵力,念起阴阳术的口诀时,楚云熙神识感受到了,他的眼眸一冷,手下的杯子不经意间成了粉齑。
和魂引术一样,阴阳术其实归根到底也是一种法术。当动用这种法术后,身体的变化就像服了某些密药一样,迫切地需要原始的宣泄。然颜知意不愿也不想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做这种事。她在阴阳术发挥作用好,只是在拼命忍耐。汗水漱漱而下,少年看呆了,想说什么。颜知意已经压抑着开口:“离我远点,别出声。”
慢慢地颜知意周身已经大汗淋漓,意识挣扎不堪,可她绝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只是在拼命运功,一忍再忍。连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太难受了,她现在恨不能一头撞晕过去。偏脑袋磕在床檐上,反而更加清晰。
她的一举一动落在楚云熙神识中,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怒火中烧,慢慢开始有了变化。窗外寒星冷月,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还在忍着吗?
正是全身气血横流之时,一道力量如涓涓细流汇入她的经脉之中,颜知意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
角落里的炉鼎少年已经被赶了出去,楚云熙没有任何迟疑,当他看到颜知意的模样时,就立刻为她输力,用他的业力来镇压她动用的阴阳术。
颜知意在慢慢放松的状态下看到了他的模样,却是怔了怔,他依旧是那幅薄唇紧抿,面色淡漠的样子。可是如今他眉头紧蹙,眼里流露出的担忧很明显,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她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楚云熙抬了抬眼,敛去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色,他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的用力,以为是她在害怕,不禁道:“放心,很快就会没事。”
颜知意一直很讨厌楚云熙。一方面是原书带来的影响,在原书里,楚云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角色。他心狠手辣,视世间万物为蜉蝣,一心想要颠覆整个世界,让山青月明的天地重归混沌。而且作者把他塑造地过分强大,以至于每每他出现在主角团面前,都能切身体会到主角团的渺小和无助,这种感觉是很压抑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年他们的切身相处。身在鬼蜮的那五年,颜知意不知道,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态面对曾经的爱人年幼时的模样,可他对自己的种种欺负和刁难却是记忆犹新。不过他倒也的确教了自己不少有用的法术。这些都其实不算什么,真正令他无法释怀的,是当初他的见死不救。差一点,她就真的失去了靡。这一点她永远无法释怀。
但后来在异世的这三年里,无论是在九华山时帮自己解了赤心红莲的危机,还是助自己离开死海,其实他真的也帮了她不少。反观她,倒是明里暗里坑了他好几次,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真的计较过。种种矛盾的事件交织在一起,颜知意心情越发复杂。
天色渐渐明亮,颜知意的状况已经恢复如初。楚云熙撤去了法力,一时两对无言。
“那个少年呢?”这才想起来原本房间应有那个炉鼎体质的少年,颜知意心下有些担忧,出声问道。
楚云熙眸光一沉,好啊,他辛辛苦苦费了几个时辰帮她解决阴阳术的问题,连句道谢都没有,还一开口就是别的男人。楚云熙心里堵着一口气,语气极为不善,“怎么,你不是坚贞地很吗,这时候后悔了?”
闻言颜知意有些羞赧,归根到底还是她昨天不该口嗨,让楚云熙给她找什么年轻好看的小哥哥,她哪里料到他会当真而且真的做了。
“使用阴阳术后,你为什么不碰他。”楚云熙给颜知意倒了杯水,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随后状若随意地说道。
颜知意看着那杯水,“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孟浪的人?”说到这里颜知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我虽不是什么坚守女戒的贞洁烈女,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不过,倘若你没有及时来帮我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忍不住违背原则。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则……”楚云熙眸光微闪,他心头微微发烫,忽然迫切想得到某个答案,“什么原则?”
颜知意定了定神,认真道:“喜欢。情到深处之时,纵使未经天地认鉴,也甘愿奔赴。”
她这句话。其实何尝不是在替原主说的。只盼他能想起那个曾与他相依相恋的女子。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根本就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楚云熙的表情有些顿住,但在极快的反应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见他如此不为所动,颜知意心里有些不甘,琢磨了一下措辞,侧头问他:“楚云熙,你活了那么多年,应该会有女子向你投怀送抱吧。可你心系绯初仙子,那你对那些温香软玉,是拒绝,还是笑纳?”
“你问这个做什么?”楚云熙眯了眯眼睛,不悦地说。
颜知意笑了笑:“好奇罢了。”
她就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勾起原主在他那里的记忆,毕竟原主实在太不值了。颜知意压根就没真的打算跟他聊这些。
楚云熙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他似乎真的有跟她聊天的意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简直。
“很久以前,我有过一个女子,她也是我唯一的女人。”手中的折扇收起,一盏烈酒呈现在手心中,楚云熙仰头一饮。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提起那个女子。
颜知意耳尖竖起,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她稳了稳心神,平静地说:“哦?唯一一个,看不出来啊。”她抓住了重点,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接受到楚云熙不解的目光,颜知意撇了撇嘴,“我以为你钟情于绯初仙子,一定会为她守好男德。不过你既然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好君子,天地间的其他女子对你来说应该都一个样,竟然只有过一个。那那个女子现在如何了?”
颜知意明知故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楚云熙的反应。
“她死了。”
楚云熙回答地轻描淡写,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这该是怎样绝情的人,才能如此毫不在意地提起那个女子的生死。
“真是可惜啊,”颜知意置身于局外人的视角,轻叹一声,“那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她很想知道,在楚云熙心里原主究竟是怎样的。原书里的描写实在太少,仅从那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只能让人看出来楚云熙对原主的薄情。可到底是曾相拥过的人,就真的没有半分特别吗。
无数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楚云熙神色沉沉,在颜知意眼里,他应该是真的把原主忘得差不多了,这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殊不知,他的确已经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很多时候,即使他刻意地努力地去想,也依然觉得那是个虚无缥缈的过往。
颜知意走到桌前,手指触在桌檐,轻声开口,“这个女子,就是你之前提过的,想用世间功德复活的那位故人吧。”
上一次颜知意只是猜测,并没有去验证。此时看着楚云熙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一丝丝涟漪在心中泛滥,原主在他心里,当真是半点位置也没有吗。
楚云熙敛下所有的心思,目光淡淡地看了颜知意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
沉寂多年的九华山突然爆发了。
这本是一座沉寂了上千年的火山,自世界诞生之初从未爆发过,突如其来的喷发,直接让周遭数万百姓罹难,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谁都没想到,九华山的火山中,竟然被压制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凶兽。它们被爆发的火山唤醒,冲出去后便开始为祸人间。
短短数日,大夏境内数百城镇惨遭凶兽厮杀,各处尸横遍野,一时人间地狱。
各地驻守的天重宗人间行走或战死或逃跑,谁也没想到平静的世界忽然就乱了套。
巫溪被凶兽入侵时,颜知意不想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百姓惨死,可是楚云熙将她制止了,任她如何斥骂都不为所动。世间一切皆为蝼蚁,生与死在他眼里是那么微不足道。
“以你的修为,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楚云熙冷漠地指出颜知意不自量力的心思。
颜知意当然知道,她也知道自己想要保护巫溪百姓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就如上次在盛阳与九爪应龙厮杀一样,要不是运气好,她早就没命了。
“那你呢,”颜知意握住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么强,这些妖兽对你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既然如此,你救救他们啊。”
强者,就应该去保护弱者吗?
楚云熙不为所动,只觉得荒唐可笑。
天空下起暴雨,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人群的挤乱中撞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成为妖兽的口中餐,颜知意几乎目眦欲裂,本能地扑身过去接过孩子,再一侧身躲过妖兽的致命一击。妖兽勃然大怒,一团赤色火焰从它口中喷出,眼见就要将面前的人焚嗜殆尽。
“轰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强悍的法力从天际而下。峰回路转,两个风姿绝伦的年轻男女如神邸临世,他们双剑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城中做乱的妖兽就被他们斩杀地一干二净。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感激那两个年轻男女。颜知意看了他们一眼,便开始寻找怀中孩子的父母。
一个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孩子,颜知意此时已经被暴雨淋湿了全身,看起来狼狈不堪。忽然头顶上一把伞撑过来,是那名年轻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夙诗妍在暴雨中看到了那个不顾自身安危将就孩子的姑娘,她刚把伞撑过来,那名女子就倒下了,夙诗妍连忙接住人:“凤池,快过来。”
“凤池,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的灵力对她竟然没用,不应该啊。”夙诗妍把人带回去后才发现这女子是发了高烧,应当是暴雨所致吧。这本很容易,只要他们施以法术治疗,很快就能让人退热。可是她和宁凤池的法力,对她竟然没有用。还是请来了郎中,开了一剂药才退了烧。
“许是体质特殊吧,”宁凤池也觉得奇怪,也只能找这么个理由。“清舞姑姑的治疗术十分厉害,如果她在也许就不用请郎中了。”
夙诗妍伸手试了试床榻上女子的额温,觉察到退了一些才放下心来。外面暴雨仍在继续,空气中偶尔传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那都是他们没赶来之前,城中被杀害的生命。
“要是我们再早来一会就好了,就能救下更多的人。这些天我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世界。凤池,你说为什么九华山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发,不会是因为……”夙诗妍说不下去了,眼里浮现自责和愧疚。这个世界平静了数千年,而今他们刚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夙诗妍难免有所怀疑。
宁凤池握住她的手,看到心爱之人如此伤心自责,他心里更加难受,却也只能安慰说:“诗妍,别乱想。我们虽是强行破开时空之门来到这个世界,但未必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毕竟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不速之客了。况且,退一步说,若是这一切真与我们有关。那我们便拼尽全力,弥补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伤害。”
颜知意咳了一声醒过来,看到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意识到她是被人救了。
夙诗妍闻声而来,笑道:“姑娘,你可算醒来了,感觉如何现在?”
认出这就是救了巫溪的那名年轻女子,颜知意虽不知其身份,已经颇有好感,“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已无事,不知此地?”
“这是我在巫溪暂歇的地方,你发了高烧,我用法术帮你却没用,便将你带回请了郎中。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夙诗妍大大方方地说。她生于皇室,长于仙门,江湖混迹多年,早就养成了一幅不拘小节的性格。
颜知意只当这名法力不凡的女子是天重宗人。这些时日妖兽屡犯,天重宗不少门人都下山降妖除魔,虽然敬重,却并不想多结交,于是下床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已经病愈,就不劳姑娘相送。我先告辞了。”
夙诗妍不疑有他,确认了一遍她的身体状况后,就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出门时颜知意又看到了那名年轻男子,便再朝他致谢。男子点了点头,颜知意刚要走,忽然听到男子开口道:“等一下。”
颜知意心下一惊,回头时微微垂下目光:“公子可还有事?”
宁凤池端详了她片刻,目光陈思,“不知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他的目光分明是带着几分探究,颜知意更加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在天重宗有几分知名度,万一这人知道自己,岂不是麻烦。刚想随口纠个名字,夙诗妍已经气鼓鼓地站出来了。
“你问人家名字做什么?”这话是对宁凤池说的,她见宁凤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颜知意,顿时有些生气。她跟宁凤池相守相爱多年,纵使为一国帝后,也始终恩爱两不疑,白首共同心。她自是信得过宁凤池为人,可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舒服。
趁着这功夫,颜知意连忙告辞了。
宁凤池看到爱人一脸不悦的样子微微一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诗妍为他吃醋的样子了,经历了那么多,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早已牢不可摧。他自是知道夙诗妍并非真的再吃醋,只是这些时日两人精神高度绷紧,她刻意放松的一种方式罢了。
“妍妍,你觉得方才那名女子如何?”
夙诗妍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认真道:“她看起来年纪很轻,应该只有十六七岁。长得也非常好看,又舍己救人,是个好姑娘。只不过我感觉她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那你,就不觉得她有点眼熟吗?”
夙诗妍怔了怔,恍然道:“好像是的唉,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可能啊,她叫什么名字?”
宁凤池无奈地看着她:“你问我,我倒是问她了。可却被某个人给打断了。”
离开小院,颜知意撑着伞瞅了一眼左右两边的路,楚云熙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面前,不等她说什么,就不由分说将她带离此处。
夙诗妍追出来的时候,就见那名女子早已不见了踪迹。
“也许只是和我们曾见过的一些人长得像吧,若是有缘以后还会见到。妍妍,我方才收到清舞姑姑的传信了。那个少年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宁凤池道。
夙诗妍立刻转了心思:“真的吗,那太好了。那那那位靡姑娘呢,她怎么样?”
“她是上古神兽鸣蛇,虽受了伤,但自愈能力很强。清舞姑姑都没来得及给她治疗,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刚刚强行突破时空降落到这个世界,就目睹了一场打斗。夙诗妍认出那名落了一乘的青衣女子就是传说中已经灭绝的上古神兽鸣蛇,一时不忍便和宁凤池出手相救。可洞中修炼的少年受到外力影响,已近走火入魔的边缘。于是他们便将鸣蛇和少年带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清舞擅治疗,便由他为少年压制逆行的经脉。
而夙诗妍则和宁凤池想办法了解这个陌生的世间。然而他们刚刚了解没多久,这个世界的九华山就突然爆发,无数凶兽从沉睡的火山中苏醒,肆意扰乱人间。
天重宗的人间行走多是辟谷期的修为,面对一个两个妖兽还能应付过来。可是越来越多的攻击之下,他们已然自身难保。
如今的巫溪仙使薄峻是天重宗寒雪峰峰主门下的大弟子,三年前刚突破至辟谷期,正值拾音仙子被问罪惩处,他便接替了拾音巫溪仙使的职位。而今妖兽降临,薄峻率手下及官兵对抗,自身身受重伤。若非夙诗妍与宁凤池来得及时,他恐怕已经被妖兽所杀。是以他养伤之时,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寻找那日如神明降临的一对男女。
颜知意目睹了巫溪被妖兽入侵后的狼狈,不禁想,若是拾音还在,若是巫溪的仙使仍是拾音,恐怕那些妖兽根本就没机会踏进巫溪半步。
也不知道今天那对男女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此高的修为,极有可能是天重宗七十二峰的某峰峰主,再不济也是关门弟子。她在天重宗待的时间不长,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地藏匿着,并未见过那二人。
楚云熙的脸色很差,等颜知意回过神来注意到他的状态时,当真被他神容里的狠厉吓了一跳。
“你,你没事吧,”颜知意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楚云熙目光沉冷地落在她身上,半晌说道”“你到底能不能长点脑子?”
“什么意思啊?”缩了缩脖子,颜知意很少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纵是有时候被自己气到,也只是一瞬间的怒意,便又恢复了表面的云淡风轻。但现在烧在她身上的怒意,却越来越深。
“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你不清楚?颜知意,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明知道有危险,还一个劲地往前冲。你可曾想过,今日若是无人相救,你真能在那些妖兽的手下安然无恙吗?多少次,你都是脑子发热地去逞强。要不是运气好,你都死了多少回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真没想到,以前的你会是这样无勇又无谋的蠢人。”
如此犀利的一番言辞,颜知意被骂得近乎哑口无言。她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楚云熙尤不解气,握紧了拳,“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蠢事,颜知意,你还真当自己是天选之女了。你别忘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的一切幸运,都会反噬到原先的世界中。”
“我知道啊,”颜知意被他骂得耷拉下脑袋,的确,她就是典型性人弱还爱逞能的那种傻白甜,可有些事情真要置身其中才明白,根本就不是理智能控制得住的。就像今天,就算从来一次,就算那两个年轻人没能及时赶到,颜知意依旧会本能地去救那个小孩。
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改不了。颜知意如是给出了她的“解释”。楚云熙顿觉无语,敢情他被气了一通,又费尽口舌说了这么多,就得到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回应。
颜知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我就算事事飞蛾扑火,也好过某些人作壁上观。良心这种东西啊,不是人人都有。”
说到这里她又问起了疑惑许久的问题:“九华山忽然爆发火山之事,你当真也不知道缘由?”
数日前火山爆发,无数尘封的妖兽入侵人间,颜知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莫不是楚云熙干的好事。
这时楚云熙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了,“颜知意,我再说一遍。你要是觉得与我有关就直言,别再这瞎猜乱探。”
“哦,”颜知意依然觉得,九华山火山的爆发没有那么简单,这绝不是简单的“地理现象”可以解释,毕竟她所处的是修真世界。楚云熙虽然不是好人,但绝不是个敢做不敢当之人,莫非这九华山一事和他真的没关系。
等到颜知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夜宵来敲门时,楚云熙一合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讨好的女子,冷冷道:“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想去九华山?做梦。”
可颜知意既已决心一定要去九华山查清事实,又怎会轻易退却。一次被拒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眼看楚云熙被她扰得不胜其烦,颜知意也没有改变策略。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楚云熙再怎么嫌弃他,可每次自己用来讨好他的美食,可都全被笑纳了,就足以证明她还是有机会的。
这晚,隔壁琴音浅浅。琴声宁静致远,抚琴之人的技艺早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绕是对音律了解不多,作为倾听者而言,她也早已知道楚云熙的琴艺是有多么卓绝。
颜知意穿墙来到了他的房间,待听完一曲之后,她忽然窜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说:“楚云熙,你教我弹琴吧,行不行。”
楚云熙都没看她,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行。”
“为什么啊?”
楚云熙嫌弃地看她一眼:“你没音律天赋。”
“什么嘛,我小时候也是吹过唢呐的。”颜知意嘴角一抿,“你不教我弹琴,那你就带我去九华山。”
面对一下子变得无理取闹的颜知意,楚云熙挑了挑眉,只想冷笑,“怎么,你是在让我做选择?”
“没有啊,”颜知意矢口否认,“我是真的想学弹琴,你教我吧。”
说着颜知意眼睛一转,上来就抓了跟琴弦,注意是……抓。十指掀飞之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琴音简直如噪音般响了起来。
楚云熙终于忍无可忍,将人从琴上硬是给扒拉了过来,“你有完没完。”
颜知意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久,学个琴你都不愿教我。”
“学琴,那你知道这架琴叫什么名字吗?她是朝……罢了。”
知她抱着什么想法,不就是想用学琴这种方式来烦他,好让他为了图个清净答应带她去九华山吗,简直幼稚至极。
不过……
想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想向他学琴,楚云熙心里微不可察地漾了一下,折扇变换出一份琴谱。
“你想学琴,可以,这是《玄默》的琴谱,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十二个时辰后只要能学好。我可以答应你去九华山的事。”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颜知意哀怨地望着他,但见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有一种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第 185 章
这首曲子, 颜知意不止一次听他弹过。诚然在楚云熙的手中,曲调已经出神入化。但对一个疏于琴技的人而言, 想要在一夕之间学成, 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云熙打坐修炼时设了屏障,阻了外面传来的“魔音”,他从未听过如此呕哑糟咂的弦音, 这要是在这种环境下打坐, 估计他都能走火入魔。
等他结束修炼之后,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他看到那抹仍旧坐在琴凳上的身影。娴静, 认真,窈窕, 宛如画卷中抚琴自乐的仕女。当然, 前提是忽略那没有半分长进的琴声。
近乎十个时辰, 颜知意一直在不眠不休地弹奏, 她本就没什么天赋, 又是第一次抚琴, 连最基本的手法都不懂。楚云熙走近时看到她的手,软软的十指磨了无数条痕迹,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来, 可她也不当回事。这把琴跟了他千年,他向来有洁癖,一向保管地干干净净, 再看琴弦上, 也染上了几分血珠。
颜知意弹琴的手被按住。
她心情低落:“太难了啊。我根本学不会。”
连琴谱都看得莫名其妙, 饶是她费尽心思, 连第一段的小天地都弹不出来, 他给的机会, 自己当是抓不住了。还弄得自己满手是伤,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听她孩子气般的抱怨,又有点气馁的感觉。楚云熙不禁一笑,“你这也叫学?分明是和无头苍蝇一样摸索乱撞。若这都能领悟出来,我还真是佩服你。”
颜知意更加幽怨了,“就一天的时间,我上哪去找能教我的琴师。”
楚云熙幽幽看了她一眼,那眸中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楚云熙朝她走近了一步,没有让颜知意离开,而是站在了她旁边,微微躬身,十指翻飞在琴弦上,一曲玄默悠悠荡出。
“看明白了吗?”曲毕,楚云熙看着表情僵硬的颜知意,淡淡问道。
颜知意回过神来,“好,好像没明白。”
他这是什么意思,教自己?不可能吧,虽然颜知意昨天还厚颜无耻地纠缠他让他教自己,可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楚云熙这么嫌弃她,太阳从西边也不可能有兴趣教自己这个。
“额,”正当她愣神之时,双手忽然被另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惯性使然,他们离得更近,颜知意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下子心跳逗加速了许多。
楚云熙眉眼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事情,他感受到颜知意身体的紧绷,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极有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去弹奏。
不知过了多少遍,楚云熙终于慢慢放开了她:“试一试。”
颜知意到底有几分小聪明,她虽然依旧一窍不通。但却记住了每一个步骤,照葫芦画瓢之下,一曲玄默就这么被她磕磕绊绊地弹了出来。错了几次音,音调也始终找不对感觉,但已经有那么一丝皮毛了。
在弹的时候颜知意忍不住响起了原书里的一些内容。原书里曾细致描写过楚云熙与绯初仙子琴瑟和鸣的一段时光。绯初仙子音律极好,再难的曲子在她手上都能变成天籁之音。司音星君主天下音律,然而琴谱里的很多曲子,不少司音神君都一知半解,然在绯初仙子那里,却很快能融会贯通。想来那才是真正能让人心神共鸣的女子,哪里像她,学个琴跟杀猪一样。
太过入神,以至于她的手指又受了几处伤都未曾发觉。
曲毕,颜知意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楚云熙的“点评”。
楚云熙皱着眉头,这样的神态令颜知意心都凉了一截。
“哎,”颜知意一声轻呼,她没想到楚云熙会又突然抓住她的手,而且碰到了伤口最深的地方,后知后觉的疼痛席卷而来。
该死,她的手什么时候伤成这样了,自己怎就没注意到。
冰冰凉凉的力量铺上来,颜知意顿觉疼痛感消散了不少,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为她疗伤的男人。当真不是错觉吗,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体贴了。
等到好的差不多时,颜知意立马抽回手,神色颇为不自在地别开眼睛,“谢谢你啊。”
见楚云熙转而拭着琴弦上被她留下的污渍,颜知意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那个,我弹的玄默,如何啊。”
楚云熙漠然地收起琴,“弹得很好,下次不用再弹了。”
“……”行吧,的确是她技艺不好。
颜知意尤不死心:“那去九华山的事……”
生怕楚云熙立即拒绝,颜知意变了态度,央求道:“楚云熙,算我求你了。”
“你求我,我就要答应?”楚云熙冷漠地说。
颜知意垂下眼眸:“那你到底想什么样。你让我学会玄默,我尽力了。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机会渺茫,我也拼尽全力了。我的确没有什么让你答应的筹码,也知道自己的恳求在你眼里不值一提。可,我还是想求你,答应我这一次。”
自被他施下无法离开他百米的法术以来,颜知意就如牢笼里的鸟,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身不由己。她虽然恨极了楚云熙这样的做法,却也没有办法去反抗。日复一日下来,她都快认命了。
从巫溪到九华山,有着很长的一段路。
云雾之上,颜知意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晕眩,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之景,不借助外力就可以乘云驾雾,是渡劫期修士才能有的本事。也不知道这辈子,她有没有可能达到那等境界。
“在想什么呢?”见她兴致盎然的样子,楚云熙忍不住问她。
颜知意双手托腮,“我在想,等以后我学会乘云驾雾后,一定要天天体验。”
这也值得兴奋?楚云熙觉得很是无语。颜知意瞅到一团乌云,忽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乌云之中电闪雷鸣,激烈的闪电像是随时能将人撕成碎片,颜知意不禁更加紧张。有些久远到已经模糊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她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楚云熙注意到她的反常,面色微微一变,“你怎么了。”
“我,我害怕,”颜知意闭着眼睛不敢看周围的场景,可雷鸣风彻之声依旧不绝于耳,她颤抖地更加厉害,她像是濒死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埋首于身侧之人。
楚云熙没有推开她,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他眼眸眯起,抬手间遍布他们周遭的云团被击地粉碎,一切又恢复了云卷云舒的样子。
颜知意从惊惶中缓缓回过神来,她惊魂未定地瘫坐在云层之上,直到一杯水递过来。
“你怕的是什么?乌云?闪电?”楚云熙坐在她身边,不太确信地说。他见过颜知意在云上兴奋的样子,也见过她在死海的天雷之下面不改色的样子。可为什么,方才她对穿行而过的云团有那么大的反应。
颜知意喝了一杯水,轻轻摇了摇头:“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个没有修仙的世界,只有被地心引力束缚的凡人。但是那里的人凭借智慧,仍然借助外力造出了可以上天入地的工具。可是工具到底有很多危险性,有一次,我坐在可以飞天的工具里,和很多人一起,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很远的地方。结果遇到了意外,卷入云团中,我眼睁睁看着工具外面的电闪雷鸣,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不过后来苍天保佑,安全着陆。”
但也因此,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辞了需要经常东奔西跑的工作,她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原本心里的阴影已经差不多去除了,结果莫名其妙地就穿越到了小说的世界里。
“荒唐,”楚云熙嗤之以鼻,“你是在说故事吗,没有修仙的世界,那你口中可以造出飞天入地工具的凡人又是如何产生?天道又是如何维持世界的平衡?”
颜知意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是故事,那就是故事呗。三千世界,有什么不可能。”
“哎,九华山到了!”远远地颜知意看到横脉山峰,然而临近之时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沉重。她看到,无数的岩浆依然在不停歇地喷涌着。
九华山周遭的百姓基本上都已经搬空了,颜知意寻了好久,才在一个岩浆没有触及的村落里寻到生人踪迹。
据这里的人说,自第一次爆发巨大规模的喷发之后,九华山便一直呈现偶尔沉眠偶尔喷发的状态。不过再喷发之时,力度已经远远不如第一次时候那么强烈。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都已经适应了下来,当下最困扰他们的当属那些窜出来的妖兽。
一路行来他们也见到了一些凶猛的妖兽,颜知意以一己之力,倒是杀了几只。
九华山之事惊动了整个天下,尤其是天重宗,他们拥有着这个世界高高在上的神权,势必不可能置身事外。当下已有近百位天重宗人驻守九华山周遭,既是防来自火山中的妖兽出去祸乱人间,也是为调查这一切乱象的根源。
颜知意好容易避开他们来到山中。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她处置了苍乾,所以对火山口的位置并不陌生。只是临近之时她有些退缩了,眼下火山倒是处于休眠状态,可随时都会喷发,届时她有几分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若是害怕,现在就可以走了。”楚云熙淡淡开口,并且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你虽已是元婴期的境界,但想在火山喷发中活命,可能性极小。若你遇险,我不会出手。”
颜知意宽松的袖子一拂,目光愤怒地朝他看过去,“谁稀罕你出手了,管好你自己就行。”
颜知意执意来此,就是想看看这座火山爆发地到底是不是如传言那般,至于其缘由,想来天重宗那边会更快地调查出结果。
这天颜知意照例收拾了一个刚从火山口窜出来的妖兽,天重宗派来的人虽多,但九华山更大,总有一些他们顾忌不到的地方,颜知意不欲被人发现,就寻了这些地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几乎日日与妖兽厮杀,她的法力也增进了不少。
“一二三四五……第十三个,”将妖兽的内丹取出放进灵戒里。颜知意又数了一遍,加上之前从苍乾身上挖来的,她现在已经拥有十三颗妖兽内丹了。妖兽的内丹是好几类极其珍贵的灵丹妙药中最需要的药引,她好好留存着,将来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这时忽然传来的低吟之声让她立即进入紧张状态。
“咦,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颜知意疑惑地说。楚云熙愣了一下,他自是什么都没听到,顿觉颜知意是最近太累了出现幻听。
颜知意却觉得这不是幻听,她是真的听到了低低的声音。于是她不由分说,拉着楚云熙就朝声音的方向寻找。亏得她寻得仔细,入夜时她在一处断石边发现了一只通体透明的鸟类。
她从未见过通体透明的鸟类,不由惊呆了,她也终于确信,自己听到的□□求救声是真的,就是这只奇怪的鸟发出的。
透明鸟受了重伤,几乎奄奄一息,芝麻大小的圆眸看到有人过来时,迸射出一抹光亮,但是它的灵力已经耗尽,拼了命地伸出一只爪子,旋即彻底昏了过去。
颜知意将这只奇怪的鸟带了回去,直觉告诉她,这只鸟的出现绝不简单。鸟受了重伤,颜知意尝试着炼化两日前从一只妖兽身上取来的内丹,让鸟服下,才勉强稳定了它的生命特征。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通体透明的活物。”这只鸟除了眼睛,其他的部分全都是透明的,包括身体内部的器脏。
楚云熙却是一眼觉察出这只鸟的来历,他也不瞒着,说:“此乃山灵。”
一山一水皆有灵,三千世界任何一处都是如此。只不过绝大多数的“灵”,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鲜少能够拥有实体,这也是三千世界最特殊的种类。这个世界形成的时间不长,能够成体的灵更是屈指可数。
颜知意惊讶过后就是高兴,既然这只鸟是山灵,那它一定知道此处火山爆发妖兽横生的根源所在。
山灵在经过她的悉心照料后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颜知意尝试着跟它交流,然这只山灵灵识虽开,灵体亦成,却还处于最初级的阶段,根本做不到与人沟通。
颜知意难免有些气馁,楚云熙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颜知意,你来这里也快一个月了,什么收获也没有,值得吗?”
“不是就快有收获了吗,”颜知意杵在灵鸟面前,跟它大眼瞪小眼,“要是这只山灵会说话就好了。”
灵鸟上下扑棱着翅膀,它也有很多话要说啊!可是不会说人话,它能怎么办!
“轰隆隆~”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际,远处岩浆喷涌而出,石块飞腾,在无数浓烟的裹挟下卷上空中,天空混浊不堪,声震四野。
“不好,火山又喷发了!”
这次火山的爆发尤为震撼,纵使比不了第一次时候的惊天动地,也足以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眼见岩灰席卷而来,颜知意仓促间抓起灵鸟就赶紧撤退,灵鸟被捏得吱哇乱叫。
更多的石块灰尘向四面八方落下,不少天重宗的人离得较近,来不及撤退,就被乱世击中或者岩灰覆盖。
仓促中颜知意瞅到一块巨石朝旁边袭来,她下意识侧过身一掌击在岩石上,石块碎开,锋利的石角立时将她的手腕割破。
“让开!”楚云熙快被她气死了,区区一块岩石而已,他用得着她救?一下将人拉到身后,他拂起折扇在前面筑出结界,任是处于岩浆之中也渗不进来半分。
颜知意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她被手腕上的伤激得一阵发痛,血流了出来,流进灵鸟透明的身体上。
“额,”灵鸟忽然剧烈挣扎了起来,很快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发生了。灵鸟透明的身体仿佛在滋生血肉一样,血红色不断充斥它的身体。
“这是血契!”楚云熙脸色微微一变,灵鸟忽然停止了挣扎,一声嘶鸣,它竟然穿透了结界。楚云熙心道不妙,拽起颜知意跟了上去。
灵鸟的速度极快,它竟然是往火山口的方向而去,一路上的岩灰乱石恍若无碍。
颜知意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被楚云熙拉着,闪现一样穿梭于灰尘之间,一路上楚云熙以折扇为武,挡住了所有的危险,竟是毫发无损。
终是晚了一步,灵鸟飞进了火山口里。颜知意终于来得及喘口气,置身于喷涌的岩浆和灰尘之中,若非周身无形的结界挡着,怕是她此刻已经成了灰烬。
“我们真要下去啊,”见楚云熙也有进入的意思,颜知意慌了,气都没喘完就说。
楚云熙声音很冷清,并没有太多感情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此山爆发的根源吗?”
“可……哎!”颜知意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楚云熙拉着跳进了这火山口之中。
颜知意吓得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周遭。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只见入目之处都是火热的岩浆,她就置身其中,好在在楚云熙设置的结界之中,他们毫发无损。只是光看着也足够渗人的了,颜知意低头看着脚下,依旧是不断向上涌的岩浆。颜知意控制不了自己害怕的心理,手掌越攥越紧。
手臂的骨肉被攥地生疼,楚云熙蹙眉打量了神色慌乱的颜知意一眼。这丫头这么爱管闲事,还以为她胆子多大呢。看到颜知意受伤的另外一只手,伤口并不深,血已经止住,只是仍可见一道割裂的伤痕。混在前些日子学琴受到的伤痕里面,显得是那么的刺目。楚云熙不自然地开口,“那只手,拿过来。”
见颜知意眼神懵懂地看过来,楚云熙别开眼睛,不由分说将她转了个身,抬手在她受伤的手上施法,就和那天学琴结束后,他帮她处理琴弦划破的伤痕一样。
“以后,少逞能。”
颜知意“哦”了一声,“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追那只山灵。”
“哦……对了,你先前说的血契,又是什么东西啊。”这火山通道还真是够高的,迟迟不见底,慢慢地颜知意也就不那么恐惧了,只是依旧不敢动一下,生怕不小心出了结界化为灰烬。
楚云熙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凝,“天地自然孕育的灵体,接触到的第一个活人血液,就会自动结下契约,且是生死契。”
血契颜知意或许不懂,但是生死契她是听过的。结契古往今来都是修真界常有的手段,绝大多数都是在主人与灵宠之间,双休的修士之间。生死契是所有契约中的最高等级,因为一旦结下生死契,就意味着生生世世都将束缚在一起。换句话说,被结契的一方永远都将被结契者所掌控。这也是无数结契者追求的结契方式,只不过极其难成。
楚云熙曾有穷奇等生死契兽,那也是他诞生之初就结下的。便是他实力巅峰之时,也不敢轻言妄之可以轻易缔结生死契。
颜知意道:“那,是有什么不好吗?”如果山灵成了她的契兽,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啊,为什么楚云熙看起来这么沉重的样子。
见她竟然抱着这样的想法,楚云熙冷笑道:“那你倒是试试,你现在能不能控制那只山灵?”
颜知意听他的话尝试着在神识里找到那只灵鸟,她的脸色变了:“怎么,怎么可能。”
一旦结契成功,别说是生死契,就是普通的契约,都能轻易感知对方的存在,然而颜知意却丝毫没有感知到灵鸟的存在。
“生死契之所以难成,并非它有多难,而是契约之下的结契者和被结契者,很难被分出来。”生死契一旦结下,主动权就根本是很难控制的,下契之人很有可能反而成为被结契之人。这样的事件发生过好几次,最轰动三界的,当属上古时期一位神君在诛妖时收服了一妖兽坐骑。那神君见坐骑难训,便引下血契想让坐骑彻底臣服于他。然而谁能想到,布下血契之后,主动权反而落在了妖兽那里。
堂堂神君沦落成妖兽的契物,一时震惊三界。哪怕那神君后来自毁神骨,轮回六道,也依然摆脱不了被妖兽控制的命运。最终,神君无法忍受,为了彻底解脱,他选择坠入了天界的幽冥深渊中。
“我暂时封住了你的灵脉,短时间内血契不会起作用。等找到那只山灵,我会想办法让你不被成为契物。”看她一脸惊惶,显然无法接受很有可能成为一只灵鸟的契物,楚云熙不由出声安慰。
颜知意眼睛已经泛红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谁让你喜欢多管闲事。”楚云熙言语刺她。
穿过炼狱一样的岩浆库时,颜知意已经止不住剧烈害怕的心,她紧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忍不住尖叫起来。反观楚云熙,依然是一派从容。
虽然害怕,但她更多的还是好奇,岩浆库之下不知道会是什么。会是科学中的地幔地心这些东西吗?
眼前一个透明中又透着血红的东西闪过,楚云熙眼神极明,“走!”
怎么没想到,穿过这巨大的岩浆库后,竟然“别有洞天”。
颜知意是没看清,但楚云熙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灵鸟经过了岩浆库后,又穿梭了一旁坚硬的地壳。楚云熙打开折扇,强劲的扇力破开地壳,形成一方狭小的通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归于平静。耳边不再有岩火沸腾的声音,也没有压制其中的妖兽狂吼声。
头顶是闪闪发光的宝石,周遭是淬满寒意的石壁,脚下是厚厚的层面,诡异地不可思议。
“吱,吱,”灵鸟清脆的声音传来,正在一方石壁上站着。
灵鸟在吸纳了颜知意的血液之后,透明的身体一半呈现血红色,一半仍是透明,看起来和这方天地一样诡异。
寒光朝灵鸟袭去,灵鸟“吱”一声,被这极强的力量击中,当蕐即从石壁上摔了下去。
“等一下,”颜知意见是楚云熙对这只灵鸟出手,她连忙阻止了他的第二次攻击,然后小跑过去将摔在地上的灵鸟拿起来照看。
亏得灵鸟乃是山灵所化,受了这一击只是重伤,并未立即死去。
“现在,生死契未成。”楚云熙说道。
颜知意垂下眼眸,她知道楚云熙的意思。趁着生死契未成时杀了灵鸟,那么生死契就会自动消失,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契物的问题了。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虽然颜知意很不想成为契物,可是她也不忍看着灵鸟就这么送死。
灵鸟半睁着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的哀求令她更是心中不忍。
“这只灵鸟既是山灵,想来能力不小。我若能与它结下生死契,成为它的契主,对我的将来必有帮助。”这的确是她的私心。
楚云熙冷笑:“看来你想赌一把。”
赌输了,就是自己成为一只灵鸟的契物,除非魂飞魄散,彻底消逝于天地之间,不然永远没有摆脱的可能。
颜知意并不是个喜欢赌的人,但这次她想试一下。
“灵鸟,你可愿成为我的契物?”颜知意摸了摸灵鸟的翅膀,轻声问道。
灵鸟慢慢点了点头。
“那好,等下我会解开灵脉中的压制,我答应你,如果我真能成为你的契主,一定会好好待你。”
颜知意看向楚云熙,眼神有些复杂。这一路楚云熙带她穿过火山时,自己只顾着害怕。现在想来才明白,他只是为了追上灵鸟,为了帮她破解血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帮助。其实,他对她也没有那么差。
“谢谢你的好意,”颜知意向他道谢,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对她屡次相援,总归是她该道谢的。
再度开启生死契很简单,颜知意咬破了原先愈合的部分,血液再一次侵入到了灵鸟的身体里。
“颜知意,如果你失败了,成为山灵的契物,我会立即杀了你。”不论颜知意能不能接受这个后果,楚云熙都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神容认真,颜知意知道他没有在故意恐吓。
她明白,如果自己真成了山灵的契物。楚云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许是念及他这次的相救之意,颜知意并未出言反抗,只是淡淡一笑:“好啊。”
她自是不愿意成为契物的,如果赌输了,就当前世今生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至于楚云熙为什么无法接受她成为山灵的契物,其缘由颜知意已经不想去探究。
在与灵鸟结生死契的过程中,楚云熙中途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颜知意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许是观察这周围的环境了吧。
苍天怜悯,许是颜知意的坚持,也许是灵鸟甘愿成奴的心,再或许是运气极好。生死契之下,颜知意已然成为了契主一方。
“恭喜你,赌成功了。”在她成为契主的那一刻,楚云熙终于敛起了随时待释的杀机,风度翩翩地朝她走来。
颜知意心里也是极度的欢喜,灵鸟与她缔结契约之后,不仅原先的伤势好了,而且滋生出了真正的血肉灵体,成了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
“主人,”灵鸟开口说话,是极其清脆的声音。
颜知意将灵鸟捧在手心:“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你放心,我答应会好好待你,以后就一定会好好待你。”
灵鸟在颜知意身边飞了两圈,看得出成为契物的它非但没有觉得耻辱,反而很高兴。
“山灵,你叫什么名字啊?”
“主人,我没有名字。”
“那,就叫你小红吧。”颜知意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名字。
灵鸟瘪了瘪嘴,得,小红就小红吧。
颜知意摸了摸灵鸟鲜艳的羽毛,不由想起前世自己养的短腿毛孩子,在异地他乡拼搏的日子里,它是自己唯一的温暖。若是这山灵的灵体也是毛孩子该多好,她并不是很喜欢鸟类。
“小红,既然现在你与我能沟通了,那你回答我一些问题吧。”
小红乖巧地点了点脑袋。
颜知意想了一下,问出第一个问题:“听说灵体极其难成,这个世界诞生不过几千年,你是什么时候成灵的?”
“嗯,好像很久很久了,那时候出现在山下的人类,都还穿着树叶呢。”
那岂不是,在这个世界刚诞生不久就形成灵体了?颜知意有些错愕。不过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天地诞生之初,最是容易产生奇迹的时候。”
第 119 章
“既然你诞生的时候如此之久, 那么,九华山火山中所镇压的那些妖兽, 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小红眨了眨眼睛, “它们都是天地初开之时诞生的妖兽。”
难怪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厉害的妖兽,或者说没有先天妖兽,原来都被镇压在了这里。可, 有谁能将这么多的妖兽镇压住?
“是天道, ”楚云熙说道,眼里也有一抹深思。看来这个世界的天道并非他想得那么简单。不仅能以业力为手段铸造出了可平衡天地的天重宗天尊, 还将这些先天诞生的妖兽镇压在了山脉中,维持了这个世界几千年的平和。
只可惜不知为何, 此地火山突然爆发, 这些镇压已久的先天妖兽也得以冲破封印。
那, 九华山之中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 竟然能镇压住这么多的妖兽, 又为何突然爆发了火山?
这个答案, 当由身为山灵的小红最为清楚。
小红张开翅膀飞到一处最亮的宝石上,将它衔了下来递给颜知意,双目激光, 宝石的效力被唤醒。
随之,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呈现在了眼前。
那是这个世界诞生之初,两个相安无事了数万年的平行世界突然发生相触, 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改变。两个世界的天道也彻底紊乱。与此同时, 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在它们的碰撞中诞生。
这是三千世界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非自然形成的天地。混沌之初, 便诞生了各种生命。生命在清浊不分的天地中苦苦挣扎, 拥有强大力量的妖兽成了世界的主宰。它们天生凶残, 天地陷入一片炼狱之中。
楚云熙曾在死海中感知过这个世界的起源,宝石呈现的画卷与其基本一致。颜知意看到,当天地清明之后,源于混沌中的业力一半被悉数封印在了天重宗之中的死海。还有一半,融入进了两个最契合的人类体内。
是九州和梓离,那时他们一个是极北部落的青年,擅弓箭,是部落最负盛名的年轻人。一个是极南部落寨子里的姑娘,正值订婚的年龄,温柔爱笑。这两个原本绝无可能相识的年轻男女,却因特殊的体质,同一时刻容纳了天道赐予的业力。
那并非是夺舍,因为业力是没有自己的意识。他们依旧是原先的神识,原先的灵魂。可从那以后,他们真的还是以前的自己吗?
这一切本无可厚非,天道的本职就是维持世界的平衡。纵使在其他的世界,业力被视为世上最邪恶的力量。但只要能维持平衡,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没有先天之神的基础上。
楚云熙忽然意识到,他之前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不,这不可能啊,不是说这个世界诞生不了先天之神吗?”颜知意震惊地看着他。
神的职责,是守护众生。
但对于天道而言,神的存在,只是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罢了。
仙有仙根,神有神骨。仙根可由神赐予,也可由自身修炼而成。但神骨,却是天地孕育。
宝石之中的画面里,几乎在赐予业力给九州和梓离的同时,天地间所有的妖兽忽然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到了九华山的山脉之中。稍微弱一点的,已经在炙热的岩浆中粉身碎骨。但更多的妖兽,它们在疯狂地咆哮、挣扎。巨山都被它们挣得晃动。
这时候,一个蕴藏着无穷力量的物什融进了山脉之中。刹那间,所有的妖兽都被镇压住了。
“这是,神骨?!”
也只有神骨,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楚云熙看明白这一切,冷冷一笑:“天道啊,真是好算计。”
是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天道为了平衡天地,选择将业力作为工具,是因为诞生不了先天之神。原来,并非是这个世界诞生不了先天之神,而是从一开始,所谓‘神’,就不被天道所选择。
然而,几乎任何一个世界,天道的选择从来都是先天之神啊。
不过眼下的重点并不在此,既然火山苏醒,妖兽重生,那么定是镇压于此的神骨出了问题。
而初见之时灵鸟小红的重伤,定然也与之相关。
小红使劲地点头:“主人猜得没错,神骨被人破坏了,可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破坏的。”
此时此刻,颜知意想起了绯初仙子口中,这个世界的灭世之灾,看来指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件事了。而既然这个世界的灭世之灾跟楚云熙脱不开干系,那么不会是……
楚云熙冷冷地看着一脸怀疑的颜知意,眼神中似乎在压抑着愤怒。
“怎么,你是在怀疑我?”
好像,的确不是他的作风。颜知意抓了抓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哪能呢,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啊。”
楚云熙盯着她的眼睛,神容出奇地严肃,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所谓神骨。如果我知道,那定会亲手毁去。所以,收起你那没有意义的怀疑。”
没想到她只是表露出了一丝怀疑,他就会这么生气。颜知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急忙转了话题问小红损坏的神骨在哪里。
小红虽是山灵,但脑袋瓜子灵巧地很,它敏锐地察觉到自家主人和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男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禁有些犹豫。
颜知意看了楚云熙一眼,对小红说:“没关系的,带我们去吧。”
别说她因为那该死的禁锢术根本离不开楚云熙,他们神识相通,楚云熙也能感知到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前往神骨所在地的途中,小红扑棱着翅膀左右飞了一会,然后落到颜知意肩膀上,“主人,你的气息有些熟悉,你以前是不是来过九华山啊。”
“嗯,三年前我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她为寻靡而来,不曾想差点没命离开。
小红惊喜道:“我想起来了,主人,是不是当时你身边还有一对兄妹,一个妖兽幻化的男人,你们就住在盘山洞里。”
“这你都知道啊,”不愧是山灵,发生在它“身上”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一清二楚。
得了表扬,小红脖子一扬,“那是。主人那时候打扮得可美了,每天你会固定离开一趟,晚上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不同的凡间男子,第二天再把他们送出去,唔……”
话没说完,尖尖的鸟喙就被一只手牢牢按住了。
身为山灵,小红是不懂人类的伦理道德的,它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主人会这么惊慌地止住它的话头,又为什么脸色慌乱。
这只臭鸟,哪那么多废话!颜知意心里十分羞恼,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被撞破秘密的羞愤。
一道凉凉的目光落在了身上。颜知意不由一颤,稳住,稳住,脚下的步子却莫名乱了几分。
小红瘪了瘪嘴,它还想继续说,主人真是厉害,抓来的男子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没让那个负责吸食男子精气的妖兽杀了他们,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说起来,当初颜知意从宁远城的监狱中逃走,直至因赤心红莲而意外与楚云熙神识共通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对彼此身上发生了什么是完全不知道的。
刚好,颜知意迫于威胁,用美貌勾引那些男子,再将他们引入盘山洞中供给苍乾的经历,是在他们神识共通之前。
这也是楚云熙第一次听说。
山灵是不会说谎的,颜知意的反应也明显佐证了山灵的说法。看来,那段日子她过得还真是“有滋有味”啊。
小红引领着他们来到了这座山脉内部的核心之地。
周遭全是只存在于地底的矿物质,明明没有宝石,也没有任何阳光,却亮着淡淡的明光。
“天道将神骨降到前中后,神骨便化作此番天地,原本这里是极其明亮的,但是现在,神骨被损,这里的光亮,也在慢慢变暗。”
等到这里被黑暗笼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神骨彻底消逝。
颜知意捕捉到了重点,“神骨并未被完全毁去?”
小红说:“神骨的威力仅次于天道,虽然受了致命的摧毁,但也不会立即消逝,只是,快了。”
可怕的是,如今冲破封印的妖兽,大多数都还只是小虾米。神骨真正要封印的,是那些真正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先天妖兽。
而那些妖兽,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封印之后,戾气已经可以席卷天地。神骨对它们的封印,已经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等到神骨彻底消逝的时候,天地必将迎来难以想象的浩劫。
“那神骨有没有修复的办法?”
小红是山灵,它知道的只是所有发生在山中的事情,颜知意的这个问题,超纲了。
正是这时,忽然一声冰裂般的碎响,紧接着山脉动荡,剧烈的妖兽嚎叫声振聋发聩。
“神骨,是神骨又损坏了几分,”小红着急地扑棱着翅膀。果不其然周遭又暗了一分。
此时山口处又是一声巨响,炼狱般地岩浆和灰尘席卷天际,无数妖兽再次冲破封印。九华山下,残存的道人与妖兽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不过他们所在的地方。除了暗了一分并没有其他的影响。
颜知意细细打量了一下周遭,难以想象她竟然身处在神骨中。
“能将神骨毁灭的力量,除了天道,这个世界还能有谁?”颜知意慢慢有了一个猜测,脸庞浮现一抹凝然,手掌猛然朝旁一击,淡蓝色的光柱瞬间掠出,而其目标,赫然便是其侧的楚云熙。
颜知意的突然发难令他全无所料。楚云熙面色一寒,极近的距离下,便是天神也很难避开。可是他只是指心动了一下,半玄半赤的光辉抵在了光柱面前。瞬间那一击化为粉碎,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一丝半点的伤害。
他却勃然生怒。只是颜知意却转开了目光,看向山灵:“小红,方才他释放出的力量,你是否见识过?”
小红圆溜溜的眼睛流露出巨大的惊惶,那比先前楚云熙要杀了它时还要惊惧,它结结巴巴地说:“对,就是,就是这股气息。毁了神骨的那股力量,和刚才的,很像。”
颜知意刻意突然发难,逼楚云熙释放出业力来自卫。如今听到小红的说辞,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个世界,能和楚云熙拥有如出一辙的力量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天重宗的那两位。
“你很高兴?”凉嗖嗖的声音传来,颜知意这才想起,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楚云熙,果见压抑着怒火的一张脸。
“对,对不起啊,”颜知意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情急之下是她先动的手,却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睚眦必报的男人,这,他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吧?
楚云熙逼近她:“颜知意,你太过分了。”
“不许欺负我主人!”结下生死契后,契物会对契主拥有极深的感情,小红不要命地飞到颜知意面前,张开小小的翅膀。
下一秒就被一道力量打飞了出去。
“小红!”看到摔飞在壁上的小红,颜知意大惊之下就要过去看看,可却被拦下来了。
“楚云熙,对你动手的是我,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别对小红动手。”颜知意回以怒视。
“一只山灵而已,也值得你如此相护?”她可真善良啊,却又能为了只是证实心中的猜测,毫不犹豫地使出所有力量向他偷袭。
颜知意仿佛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嫉恨,随即又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怎么可能呢。
楚云熙仍旧向她逼来,颜知意已经退无可退,终于她感到了压迫的惧意,因为他眼里的寒意实在太过渗人。每逼近一步,颜知意都觉得压力重了几分。
再这么无声的对抗下去也不是办法,颜知意稳了稳心神,道:“楚云熙,方才之事是我抱歉。你想让我怎么弥补,都可以,只要你别再生气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颇像是在哄人。
一抹异样从男人的眼睛里迅速掠过。
“就你,拿什么弥补?”楚云熙冷冷一笑,敛去了神容里的那丝不自在,却还是忍不住说,“还有,我没生气。”
颜知意:“……”
正是此时,周遭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
仔细听来,那声音似是破风声,也似有谈话声。
由远及近的一句话是——
“寻月,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神骨中了。”
当看到顺着光柱出现在神骨中央的两人时,颜知意愣住了。竟是,楼左和寻月?
而楼左和寻月俨然也没料到,在这山脉深处的神骨中,竟然会遇到熟悉的人。
——
许是女生比较感性的缘故,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寻月眼睛都快哭肿了。重见好友的激动,以及看到颜知意还活着的高兴,令她喜不自禁。
相对而言,楼左就冷静许多。
待几人平静下心境后,颜知意缓缓解释:“我在被打入死海之后,本以为必死无疑。不过在那里我得到了某些机遇,机缘巧合之下侥幸离开。”
楼左看向楚云熙,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在这个男人身上。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那后来呢,离开死海之后你去了哪里,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寻月追问道。
颜知意说:“出来之后,我便听说了你们的事,知道你们已经弃了仙缘,离了天重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又担心被天重宗的人发现,所以一直躲躲藏藏着。直到近日,听说了九华山之事,才来到这里。”
楼左提出质疑:“那你如何寻到这里?”
颜知意指了指小红,向他们介绍了小红山灵的身份,又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和小红结下生死契之事。
“是山灵将我带来神骨中。”这个解释便是楼左也挑不出来毛病。
寻月颇为感慨道:“生死契最是难测,你与山灵意外结下生死契,还是契主,真是幸事。”
对于颜知意的说辞,其实寻月和楼左都看出来她是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只不过她不愿意说,他们也不会强求。
只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的,从始至终楼左的注意力都没离开过颜知意身边的那个男人。危险,强大,神秘,是楼左在这个男人身上,第一眼看出的东西。
降妖除魔数千年,楼左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感觉到透骨的危险。
“知意姑娘,你身边的这位,请问又是何人?”
就知道这是个离不开的话题,颜知意心烦地皱了皱眉。她可以游刃有余地解释她是如何离开死海,如何出现在镇压山脉的神骨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关于楚云熙的问题。
这还是第一次,楚云熙出现在她认识的人面前。
颜知意看了一眼楚云熙,见他面色平淡,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思索一番后向二人介绍了他的名姓。至于身份来历,颜知意依旧选择了避重就轻。
“他是我的一个故人,几年前我们失散了,最近才重逢。不过这不重要,寻月,你们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这可是神骨,若非小红是山灵将他们带来,便是楚云熙都绝对不知道它的存在。可是楼左与寻月两人,他们已经断了仙根,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如何穿过喷涌的火山口及内部,来到这处神骨之中?
第 120 章
楼左与寻月对视一眼, 这本来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不过既然他们把颜知意当成朋友,又在这种地方碰到, 便决定悉数相告。
天道到底是天道, 一切的算计都留有余地。
天地初开后,天道将神骨作为镇压先天妖兽的法器置在了山脉之中。但神骨并非一件死物,那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的神力, 其实才是镇压一切邪恶的根源。就如此刻的光亮, 都是神力的另一层表现。在神骨镇压在山脉之初,天道提取了神骨的一丝神力, 付诸在了一个最契合的孩童身上。
那孩童慢慢成长,纵使只融合了千万分之一的神力, 也让他渐渐展露出了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成为少年之后, 神力已然彻底与他融合。
而那孩童, 赫然便是楼左。
“两千年前, 在我突破元婴期的时候, 我看到了神骨落在山中的样子, 也看到了神力融合在我身上的样子。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身上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和能力,到底从何而来。”楼左缓缓说道, 后来当他实力达至顶峰后,他尝试来到九华山。因为体内的神力从神骨中而来,所以他轻而易举就感知到了神骨的存在。
并且, 仅凭意念, 他就可以来到神骨的内部。
小红在一旁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尖着嗓音说:“对对对, 我记得了, 你是第一个来到神骨之中的人。”
只是那时山灵尚未成型, 便是意识都还处于萌发状态。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清楚,九华山的异状,是因为镇压于此的神骨受到了损坏。”颜知意说。
楼左颔首,他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神骨受到的重创。
颜知意目光微微有些微妙,看着这两人:“那你可知,损坏神骨力量的来源?”
“是业力,”楼左道,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业力的说法,因为从一开始,那足以毁天灭地的业力,就被天道付诸在了两个契合的身体里。
但楼左却能知道它的存在,这是因为他继承的那一丝神力,与神骨息息相关。神骨能感受到袭击它的力量,这种感知楼左也能体会到。
“只是我不明白,那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楼左叹了口气。
显然,楼左和寻月都不知道,继承了业力的人,就是天重宗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天尊。
颜知意说道:“那你们来神骨中,是为了寻找那股业力的来源吗?”
“没错,我们想来确定一下,神骨究竟被毁损到了何种程度。并且,”寻月顿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我和楼左打算,出去之后想办法将神骨被毁的事情告知天尊。”
沉默许久的楚云熙闻言忽然冷笑了一下,神容满是嘲弄之意。
“楚公子觉得不妥?”楼左敏锐地问道。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愚蠢。
楚云熙自是懒得废话的,见状颜知意忙道:“自是不妥。楼左,寻月,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把神骨的存在告诉了天尊,他们会怎么做?”
“自是想法子修复神骨,然后寻出毁坏神骨的力量。”寻月道。
颜知意却摇了摇头,她知道如果自己说出天尊的来历,以及神骨被毁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楼左他们一定会不信的。她只能转了思路,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神骨,是诞生先天之神的唯一器物。数千年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成仙,更别提成神。你们的天尊,亦非仙非神。你们如何可以保证。如果他们知道了神骨的存在,不会有动了神骨为自己所用的念头。”
“不可能的,”寻月率先反驳,不管怎样天尊都是她的父母,她虽然心里有很多怨闷,但更多的还是为人子女的孺慕,自是无法接受别人对他们的质疑。“我父尊母尊不会是那样的人。”
楼左垂下眼睑,流露出一抹深思。
颜知意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神骨对于旁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神物。可是对于继承了业力的天尊而言,是致命的存在。她只是不想楼左和寻月把他们知道神骨的事情告诉天尊。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万一呢?”颜知意轻声说,“寻月,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神骨之事事关重大,我想在不确定天尊态度之前,最好还是先将它当做秘密保守起来。”
寻月仍是有些无法接受,好在楼左已经想明白了,他拱手道:“多谢颜姑娘提醒。只是神骨如今被毁,天下妖兽尽出,若是无人能修复神骨,天下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才是他们如此着急想要将神骨之事上报的根源,神骨的力量在一点点消耗,若是再这么下去,那些强大之至的先天妖兽,怕是要真的,突破封印为祸人间了。
到那时,哪怕天重宗上下倾巢而出,七十二峰峰主全部受命,怕是也无法与那么强大的妖兽相抗衡。
此时山体的外面,经历过一番剧烈的火山喷发,又有无数的妖兽涌出,与外部的天重宗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待几人出来之后,遍地都是残尸骸骨。
为了铸造拦住妖兽的第一道关卡,天重宗派出了无数的内门和外门弟子驻守此处,短短数日,已经死伤无数。
在一堆尸骸之中,难免遇到几张熟悉的脸孔,虽然都无深交,到底认识一场,寻月忍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夜里山风很大,刮起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颜知意带他们到了盘山洞。
楼左微微思索:“我好像来过这里。”
颜知意也不隐瞒,道:“我知道。三年前你在此处追杀过天启,不过却被苍乾给搅和了。当时,我就在山洞中。”
颜知意提起那段日子,刻意略去了即墨邯兄妹。听得寻月连连惊叹,“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颜知意微微一笑,气氛慢慢松络开,“何止呢。其实在盛阳城里我和你们的见面,都不是第一次。”
“对哦,我们之前也见过的。”寻月想了想道。
楼左却没听明白,“你们之前也见过?”
“三年前,宁远城。”
那个买东西却不知道给钱,还用点石成金术变钱,最后被商家追着打的姑娘。才是颜知意第一次见到的寻月。
楼左听得很吃惊,起初寻月不觉得什么,直到又听颜知意复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才终于羞赧起来:“什么嘛,我以前极少离开天重宗。就算出门,也都是跟其他仙使一起,根本就没买过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买东西还要钱嘛。”
楼左冷静惯了,此时也早已溢出笑意。
“月儿,原来你还有吃霸王餐的时候。难怪呢,之前我们在宁远城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你总是不愿意去那几家包子铺。是不是怕被老板认出来啊。”
寻月又羞又恼:“连你也嘲笑我。”
颜知意眼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你们之前一直在宁远城?”
寻月道:“是啊,当初我与楼左离开天重宗之后。就去了宁远城生活,我们在城外的山林里安了家,本打算平平静静地过完这辈子,做一对普通又幸福的夫妻。”
只是安静的生活并未持续多久,神骨之事就打乱了他们原先的生活。
原来他们一直离得如此近。只是可惜,在宁远城的那段日子里,她一直受困于客栈中,从来没出去走过,否则说不定会有缘碰到他们俩。
“我听说宁远城的新任仙使,是单傲,你们?”颜知意将疑惑道出,他们与单傲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是极差。难道就不担心,在单傲管辖的地方生活,他们会受到一些刁难。
提起单傲,他们看着颜知意的目光都有些迟疑。寻月淡淡说:“大哥虽然冷漠无情。不过在我和楼左都放弃宗门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将我们视作陌生人了。不过知意,你和大哥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颜知意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寻月的气息沉下来,以一种异样的目光与颜知意对视着,“你可知,当初母尊忽然发难,将你打入死海之中,大哥他竟然跟母尊吵了起来。还有上一次,你独身逃出天重宗,大哥他不惜惊动旁人,也逼着我和楼左交出你。我从未见过大哥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的样子,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颜知意沉默了许久。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单傲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只是她无论是性情还是能力都太普通了,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更没有与其经历什么难忘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单傲的感情从何而来,莫名其妙地让她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即使单傲对她真有几分男女之情。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权势和野心。对于这样的人,颜知意只想避而远之。
“许是我让他开心了吧,”在玉衡峰的那段日子里,为了取信单傲,寻到靡的踪迹并且逃出天重宗,她的确做了很多投其所好的事情。
比如说,费尽心思准备的那顿“烛光晚餐”。
楚云熙气息微微一沉,那段时间他可在神识里感受到了颜知意为了让那个“开心”,做了多少“好事”。
可她分明曾经说过,“烛光晚餐”是爱人之间才能拥有的氛围。她只会为喜欢的人布置!
他心里再次扬起一团火,转身朝洞外走去。
颜知意连忙拦住了他:“等一等,你去哪里。”
楚云熙面色十分不善,那眼神仿佛要把她吃了似的,语气也很冷漠:“颜知意,我只答应让你过来走一趟,怎么,你还想在这里长居不成?”
“可是如今神骨被毁,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
回应她的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废话。”
颜知意哪里肯乖乖地跟他走,见他头也不回往外走,急急地跟了上去,他走得太快,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山洞外数十米远的地方。
“楚云熙,”颜知意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里夹着几分怒意,她是真受不了凡事受制于他了。
“你走可以,那你把桎梏我的法力撤掉,我不走。”
当她稀罕他留这呢。
楚云熙定步,回头一看,依旧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走,那你就在这等死。”
颜知意打了一个冷颤,她委实恨透了这人的冷漠无情。偏偏在他面前自己弱小地如蝼蚁一样,没有半分反抗的机会。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我跟在你身边呢。我都答应过你了,绝对不会再联系绯初仙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楚云熙定定地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你也答应过我,但听尓命。”
“是,可是这根本就不冲突。你这么对我,分明就是变相囚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见她忽然委屈的神态,楚云熙怔了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颜知意也不指望自己一句质问就能让他“良心发现”,瞅了一眼身侧无人,低声道:“楚云熙,你我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最终都是要回去的。你可还记得,绯初仙子说过,只要这个世界的灭世之危消除,我们就能回归属于我们的地方。你与单傲做交易,将山河社稷图作为吞噬梓离力量的工具,为的也不过是能够强大到可以突破时空。但是,现在更加直接的方式来了,只要我们能够阻止这一场危机,一定可以回去的。”
此时颜知意已经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灭世之灾,十有八九与天重宗的那两个天尊有关,虽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云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了这么多,你是想说服我,跟你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简直可笑,业力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乱了天地。他穷尽一生,为的不过是宿命里的执念,让天地重归混沌。他亦是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灭世之灾和天重宗的天尊有关。但他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天重宗的那两个,虽然是被天道强行融合了业力。天道将他们当做平衡天地的工具,却是忘了,业力的执念是不会消失的。
他的嘲弄颜知意没有太在意,楚云熙不是个好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应该非常认同天重宗天尊的所作所为,不站在他们那边就不错了。
山风掠过发髻,几丝碎发飘在眼前,颜知意抬手捋了捋,不经意的举动莫名让他心中一乱。
“这的确是我的私心。只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世界存世时间虽然不久,但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像这神骨,在今日之前,你也绝对不知它的存在。如此,你又如何能有十足的把握,即使吞噬了九州和梓离的力量,也能拥有突破这个时空天道的束缚。倒不如选择一条最没有风险的路。”
她从来不指望用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来打动他,便晓之以理,从他最关注的利益角度层层剥开,希望楚云熙能够转变想法。
事实上,她说了什么楚云熙并没有在意。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少女从容沉着,黑眸通透,和往日里的冲动莽撞截然不同。却又慢慢和记忆深处那个淡然沉稳的女子叠合在了一起。
这些年来,每每想起那个女子的时候,脑海中总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模糊斑驳到无论如何也难以记清。或许真的是在封印里太久了,也或许是他真的并不在意那个女子吧。
但他此刻却格外清晰地想起一些事。
初识那个女子的时候,她二十一岁,正是介于少女的青涩和青年的成熟之间。但她的性子,却是超乎年龄的沉稳。那双宝石般的眸子,从来都是明亮透彻,言行举止从来进退有度,仿佛天然就拥有被人依赖的力量。
那样的人,若非天生气定神闲,必是经历了一些常人难以承受之事,才会形成那样的性情。
而今看着年幼的她慢慢成长,楚云熙已经知道了,原来那个女人,并非是天生就那般沉稳从容。
遥遥回想,其实那样的她,在在乎她的人眼里,其实有时候挺令人心疼的。
看着她在绝境关头依然冷静自若,看着她遍体鳞伤也不示弱半分,看着她千事万事都为人精准算好。那时的自己的,似乎是并不开心的,心疼吗?他也不知道。
可听到她的朋友和她那青梅竹马说,小时候的知意不是这样的,她现在真的好坚强,坚强地让人心疼时。那个在暗处默默听着的青年竟是沉默了好久,女孩的坚强让他心中激荡,可若是有一天,他能见到曾经那个天真柔弱的姑娘时,他也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她,像如今的她不遗余力保护自己一样,也要用心去感受那样的她。
一个天真、弱小甚至有些蠢笨的姑娘。原来她那朋友口中的“以前的她”是这样的。这么多年,楚云熙偶尔会看到她与记忆中的人不一样的地方。却从未有这么一刻,勾起他记忆里如此强烈的回忆。
那些他思无可思,忆无可忆的一段过往。
楚云熙盯着她看的时间太久,久到颜知意这时再笨,脑海中也电光火石般猜到了一二,她几乎脱口而出,“你这么看着我,是想到了什么人吗?”
楚云熙蓦然一惊,心神俱是重荡。
他怎会,怎会如此控制不住地想起她。
短暂的失神之后,楚云熙平复了心情。
“你说得很有道理,”楚云熙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神情温和,连目光都透着浅浅的笑意,甚至还有一丝宠溺。这般诡异的转变,令人错愕至极。
楚云熙轻轻抬手替她捋好被山风吹乱的发丝,在颜知意的目瞪口呆中,他幻出一件披风,细心地披在少女身上:“这里山风大,先回去吧。”
直到被楚云熙拉着回到了盘山洞,颜知意依旧是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楚云熙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令她更加看不懂。
在楼左和寻月面前,楚云熙一改先前的冷漠不屑之态,他眉眼温和,谈起话来如沐春风,一言一行皆恰到好处。便是最持重的楼左,竟然也在他的妙语生莲中不知间打消了对他的戒备和怀疑。
颜知意看着连连惊叹,等到终于有了独处之机,颜知意连忙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楚云熙轻轻一笑,眼里依旧是那冷淡之色,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他们不是知你的朋友吗。我与他们相处好了,你也能少为难一些,不是吗。”
不是你个大头鬼,颜知意差点没忍住骂人的冲动。楚云熙的突然转变令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可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指不定这人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可是,你不是不愿意跟让我留下来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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