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医!”萧正则一惊之下脱口而出,“事关殿下,可不能任意儿戏!”
“回王爷,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儿戏!”
“你——”
萧正则气这太医不识好歹,还待再说话,虞胤江一拍桌子,众人皆安静下来。
“江寒,”虞胤江站起身,盯着他道,“朕信你,你可别让朕失望!”
“江寒绝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
自从湘妃去世,虞意这病十几年来一直压在虞胤江心头。
如今好不容易医治有望,虞胤江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江寒不少东西。
“陛下,不如让江太医住到王府去,也省了来回路上的奔波。”肖覃突然道。
虞胤江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还是萧覃考虑的对,住到王府去确实方便不少,那江寒就先下去准备准备,今晚跟着端王一同回府。”
“是。”江寒行过礼,见虞胤江又开始和萧正则说话,不再管自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该感激萧覃。
若不是他那一句话,自己在这宫里不知要遭受多少明里暗里的凶险。
今日自己算是表了态,彻底站到了二殿下这边,往后所有想要虞意命的人,都不会忘记他这位“钦点太医”的存在。
住到王府最起码是呆在虞意眼皮子底下,生命安全好歹有个保障,不用担心会有人隔三差五的来套话、来威胁。
走出大殿,江寒心情有些沉重。
刚拜师那会儿,他曾经对师父说过一句话:
“为医者,一心行医便可,又何须与朝堂之人勾结,白白坏了本心?”
师父向来为人端正,品行高洁,江寒以为他会赞扬自己,却没想到他竟说:
“你有这想法,是好的。”
“可你我之人身处太医院,和寻常医者,总归是有些不同。”
江寒那时不懂,不懂师父的所说的“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
今日虞胤江问话,他先是茫然不知所措,后来上虞意目光的那一刻,江寒突然明白了。
朝堂上是没有“明哲保身”可言的,不管正还是邪,输还是赢,黑还是白,当抉择真正来临时——
他只能选。
*****
殿内,虞胤江正和三人聊起肖覃的差事。
“萧覃可有什么想做的,和朕说说?”
肖覃看了眼萧正则,见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下便有了猜测。
他于是垂眸道:“全听父亲和陛下的安排。”
“哦?”虞胤江笑了笑,道,“你父亲倒是想让你去禁军,跟着叶知秋学些武功。”
“学武?”肖覃偏了偏头,看着虞意。
虞胤江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怎么,还要问问家里人意见不成?”
肖覃只是笑,也不说话,虞胤江无法,只得道:“虞意,说说吧,想让你家王妃去哪?”
虞意抿着嘴,半晌才道:“父皇,让萧覃去禁军……是否太累了些。”
虞胤江倒不这么觉得:“禁军要求是严格了些,但萧家世代从武,既去不了军队,总也不能做个文官。”
接着又故作怪罪道:“还记得你跟朕说过什么吗?‘萧公子留在朝堂上,可堪大用,儿臣不愿成为束缚他的枷锁’。这可是你说的?朕可一个字都没改过!”
肖覃闻言心里一动。
虞意说过这样的话?
难道他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喜欢上了肖覃,只不过碍于旁的原因,不能表达出来?
回想这几天虞意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冷淡,肖覃原本觉得奇怪,现下却觉得合情合理。
虞意原来真的喜欢自己,但因为不想让“王妃”的身份束缚他,不想让他被拘在深墙大院的王府里,不想让他所谓的才华被埋没,所以选择闭口不言。
原来这就是喜欢。
肖覃有些羞愧。
和虞意比起来,他之前霎时的心动又算得了什么?
肖覃看向虞意,后者哑然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那便听父皇的,只是让叶大人别太为难萧覃便可。”
“自然不会。”虞胤江挥挥手,承诺事后把叶知秋传进宫来,亲自吩咐他给萧覃指派个好差事。
萧正则今日在虞意手里吃了好几回憋,现下终于有一件事如他所愿,脸色缓和了不少。
见天色渐晚,他起身道:“陛下,天晚了,微臣就不多留了。”
虞胤江也有些乏了,道:“既如此,那端王也一并回吧,过些日子朕让人把上任的帖子送过去,萧覃拿着去禁军找叶知秋便是。”
肖覃连忙谢恩。
虞胤江随即挥挥手,示意三人退下。
走出寝殿,虞意还上了来时那辆马车。
肖覃略一犹豫,也跟他上了同一辆。
见他上来,虞意似有些疲惫,闭目靠在软枕上也不说话。
自家王爷进宫,端王府的人早就来宫墙外面候着了,李福全只送他们出了宫门。
肖覃感觉马车在路上停了一会,然后岳扬便撩起帘子,探身坐进来。
“岳扬?”肖覃疑惑道。
“公子,殿下可是醒着?”岳扬带着一身寒气,不敢靠近虞意,只压低了声音同肖覃说。
“醒着。”不等肖覃回答,虞意自己就睁开了眼。
岳扬刚想说话,虞意便示意他噤声。
“替我办件事。”
“殿下吩咐。”岳扬正色。
“去告诉梁泽瑞,要想让他儿子活命,就按我那天说的做。”虞意冷冷道。
对于虞意的吩咐,岳扬向来无二话,这会儿连原因都没问,立刻应“是”。
“属下还有一事,”
岳扬没避讳肖覃,直接道,“属下查出,确实有人在背后指使冷大志和花玉楼众人,故意让他们说曾经见过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殿下应该知道,那位刀疤男子是三殿下身边的最得力的,大事小事都交给他去办,除了他,三殿下信不得旁人。”
虞意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又问道:“可查清指使者是谁?”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岳扬说着也有些疑惑。
太子受伤,中宫上下正是不稳的时候,皇后不去查真凶,反而派人来混淆端王府视听。
这是在干什么?
“皇后。”虞意闻言坐直了身子,锋利的眼刀一扫,岳扬忍不住噤声。
沉吟片刻,虞意没有头绪,于是道:“先不用在意此人,只管把话给梁泽瑞带到。”
“殿下,”肖覃在一旁听了许久,此刻听明白虞意要做什么,忍不住脱口唤了一声。
“怎么。”虞意心下烦躁,不太想理他。
肖覃没说话。
他知道虞意是什么意思。
幕后那人到底是谁不重要,朝堂上众人觉得他是谁,那他就是谁。
此计若成,今后朝堂上就不会再有虞恕这个人。
虞意见他欲言又止,便知他在想什么。
可他现在没心情搭理肖覃。
皇后不陪着太子,也要来插上一脚。这案子太复杂,势力太多,他看不清深浅。
再加上今日在宫里陪虞胤江说了一下午的话,和他没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前世的记忆竟又开始争先恐后的往他脑子里涌,头疼的像是要裂开。
这会儿他委实不太想见到肖覃。
见到他,便会想到某些不好的事。
马车到了端王府,虞意率先下车,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人追上来。
“殿下,”肖覃拽了下虞意的袖子,道:
“殿下何必为这些事而烦心?天下大得很,不只有皇城一隅。”
虞意正艰难的想要屏蔽掉前世的记忆。
可巧得很,这人两世竟说了同样的话。
前世肖覃刚入府时,见他为了朝堂上一些小事就连续烦恼几日,也曾说过:
——殿下何必为了这些事而烦心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大好河山,万里疆域,难道只有这皇城一隅?
那人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虞意一个激灵,猛地甩开肖覃,退后几步看着他。
他在做梦,还是已经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肖覃为什么又要说这句话?
为什么要说和前世一样的话?
虞意翻来覆去的想,想得气血翻涌,喉咙里一阵腥甜,红着眼看向肖覃。
后者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上前几步刚想询问,就听虞意说:“萧公子,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靠近我,不要对我好,不要再做和从前一样的事。
他声音太轻,像是叹息,肖覃竟没怎么听清,只看见这人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出什么事了?”肖覃担忧,又不敢冒然上前。
虞意无言,记忆中那人又在说话:
——殿下别哭,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在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想现在就冲到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询问:
如果你三天前才刚死掉,死后又活了,活了发现上一世背叛自己的爱人现在还是最初的样子。
还是潇洒温柔,翩翩有礼的公子。
心思澄澈,不齿朝堂阴暗,看不惯他偏安一隅,总为那些个明争暗斗烦心。
他还没喜欢你,但不久之后就会喜欢你。
但你却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看着他温暖如初的笑,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担忧,
你究竟是该觉得心痛,还是该觉得讽刺?
虞意看着肖覃,自嘲一笑。
他两辈子都没能弄懂喜欢是什么。
但喜欢不是晴日里下的那点儿薄雪,也许同样带着凉意,但却不会落地无痕。
过往种种横插其间,是以纵有千般的悔不当初,有万般的心灰意冷,肖覃于他而言,终究不是路人。
院中逐渐安静下来,下人们察觉到气氛不对,都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虞意不说话,肖覃也陪着他不说话。
他觉得虞意越来越不像书里写的那样,甚至有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两种性格,两种做事的方式。
肖覃有些迷茫。
虞意,二殿下,端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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