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六年,农历二月十一。
随着萧正则出宫,虞恕埋在朝堂上的势力开始接连动作,几次三番想要揪出幕后之人,却均以失败告终。
今日早朝,兵部尚书梁泽瑞之子梁储,声称于六日前见到三皇子殿下同花玉楼女子阿织见面,两人相谈甚久,夜深方归。
天子疑心,询问大理寺卿周可明。
周可明出列言明确有此事,一并禀报了几日来探查的成果。
二月十八,周可明带人前往冷家,冷大志指证一名刀疤男子将冷织买走。
当天下午,冷大志被杀灭口,冷家小女冷绍不知所踪。
二月十九,在花玉楼爆炸残骸中分拣出一枚香囊,据查正是三皇子之物。
众人议论纷纷,虞恕大惊,来不及辩解,周可明随即带来一位湘妃在时的宫中老人。
老太监见到虞胤江便下跪,哭诉湘妃是被太子所害,阿织与湘妃娘娘感情深厚,却一直不知此事。
六日前阿织找到他,说一名长相及其凶狠的男子,有办法替湘妃娘娘报仇。
虞胤江震怒,下令将虞恕禁足府中,吩咐大理寺彻查此事,如若属实,便请送宗人府,一干涉案人等严惩不贷。
三皇子一派惨遭打击,与朝堂上收敛蛰伏,寻找转机,直至今日。
*****
肖覃一手拿信,一手搭着腰间的剑柄,在禁军大门口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进去通报的人像是消失了,半晌都没个动静。
肖覃倒是不急,手指叩击剑鞘,想着连日来朝堂上、王府里发生的种种变化。
太快了。
不过几个日夜,这朝堂局势竟翻天覆地,不似从前。
原本无限风光的三殿下被禁足府中,有口难辩,有苦难言,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重新获得虞胤江的信任。
不过端王府倒是平静的很。
下人们各个都是人精,见主人家之间气氛不对,又听闻外面变了天,连日来也不敢嬉笑打闹,当职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就怕做错了什么惹得主人怪罪。
虞意这几日一直忙着。肖覃有心想找他谈谈,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说是要筹划替换掉虞恕在朝堂上的势力,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连带着岳扬也跟着一起受苦。
肖覃去看过几次,每次他一进去,虞意就全神贯注的做起手中的事,要么和岳扬说话,要么看刚送进来的消息。
总之全当肖覃不存在。
肖覃无法,只能提醒段方竹盯着些,公务再忙,也不好伤了身体。
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各忙各的。
肖覃三更天便起床,去城外的林子里练剑。
他到底不是原主本人,对这一身武功不甚熟悉,还是要演练一番才保险。
但几天练下来效果却意外的好,最初有几分生涩,练到后来只觉如行云流水,进退自如。
中午回府,虞意大多刚和岳扬谈完事情,准备出去见几个朝中大臣,两人往往打个照面就过去了。
肖覃在府里用饭,下午去茶楼听人讲话。
这茶楼不一般,恰好和被炸塌的花玉楼在同一条街,来来往往全是熟客。
太子受伤一事已经传开,京城里议论纷纷,甚嚣尘上。而官府再怎么禁止,也不能时时刻刻找人盯着这些平头百姓,一些真真假假的言论就这么进了肖覃的耳朵。
他把有几分可信的都记下,准备闲下来叫岳扬去查查。
至于虞意,肖覃倒没打算特意去说。
岳扬知道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
说起来也巧,今早肖覃出门时,虞意恰好也开门出来。
两人房间挨着,按理说夜里走路动静大点都能听见,但肖覃从来没听见过隔壁的一点声响。
虞意整了整衣领,见肖覃腰上配剑,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父皇把信帖送来了?”
肖覃不语,把手里的信给他看。
虞意接过来翻了翻,见都是些套话,便没再多说,带着岳扬径直走出去。
他连续几日没怎么合眼,出去见人又不好坐轮椅,委实是累得很,只盼着大理寺能争点气,早点把虞恕给办了,他也能得几日空闲。
至于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皇后插一脚又是想干什么,他现在没有一点头绪。
虞意大步流星,走路带风,简直不像是生病的人,岳扬按平日习惯的频率走,一不留神竟被他落在后面。
“殿下——”
“跟上!”
肖覃站在台阶上,看着虞意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从那晚开始,这人似乎就一直有意无意……躲着自己。
“诶,你,大人叫你进去。”
进去通报的人终于出来了,肖覃在想事情,那人叫了半天他都没回过神。
“你他妈的——”
侍卫骂了一句,走过来就要揪他衣领。
肖覃下意识一闪,并掌成刀,眼看就要砸到这人背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禁军大门口呢。
他下落的右手顺势一揽,把对方扶了起来。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肖覃状作无意。
“你小子——”
“别磨蹭!大人该等急了。”另一名侍卫从门内探出头,瞅着这边说。
最初那人暗骂一声,狠狠瞪了肖覃一眼,带着他往演练场走。
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关系户,竟然给塞到他们禁军了。
“我告诉你!我们这可不是好混的,有本事,那就是爹,没本事,就是儿子!”他心里不痛快,想着吓唬肖覃几句。
肖覃听了全当没听见,他来禁军本来也不是为了“混”出什么名堂。
只要一个月后的天子寿宴他能在御前近身值守,其他随便什么都无关紧要。
“来了。”叶知秋正在校场盯着禁军训练,见肖覃走近,偏过头冲他打了个招呼。
“大人,”肖覃温和的点头致意,惹来众人或好奇或不屑的打量。
“跟我来,”叶知秋交代副官盯着,自己带着肖覃走进书房。
“萧公子怎的没和底下人讲明身份,”叶知秋亲自给肖覃斟了盏茶,“那都是些粗人,说话不好听,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肖覃先谢过叶知秋,而后又摇摇头道:“大人不必担心,在下暂时没打算表明身份,自然也不会在意无心之语。”
“哦?”叶知秋倒是有些惊讶,“难道公子打算跟着普通士兵一块训练不成?”
“正是。”肖覃微微一笑。
叶知秋的目光在他面上搜寻,想知道肖覃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做做样子。
肖覃平静的任他打量。
半晌叶知秋笑道:“我若真答应你,只怕归思要生气了。”
他和虞意从小一起长大,交情不浅,肖覃没进府之前,两人还常出去喝酒。
“殿下不会。”肖覃似有些抱歉,“肖覃还怕给大人添麻烦,殿下回去会怪罪。”
叶知秋苦笑着摇摇头。
“大公子真是说笑了,自从陛下赐了婚,归思可就再没同我们这些朋友出去过。”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道:“也罢,不想言明也没关系,若遇到实在不长眼的人,公子只管来找我便是。”
肖覃连忙谢过。
见状,叶知秋道:“陛下唤我有事,眼下我得进宫一趟,萧公子只管到校场去,自会有教头来接应你。”
肖覃点点头,起身送叶知秋出去,站在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虞意的青梅竹马,叶知秋,他身上倒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肖覃边走向演武场,边回忆书中的剧情。
话本中叶知秋出场较晚,大概在故事中期才出现,肖覃书看到一半就没看下去是以也不知道叶知秋后来如何、之前又做过什么事。
“小子!”
有人在喊他。
肖覃回过神,发现演武场竟然已经到了,原本在训练的一队禁军停了下来,齐刷刷盯着他看。
他不禁皱眉。
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格外容易走神,不是警惕性低了,更像是……下意识放松?
不像在宫里,或是在王府里,在这些地方他就像一把紧绷的剑,随时准备出鞘。
“你以后归我管了,知道吗?”周方明打量着肖覃,眉头皱的死紧。
这小子,只怕以后要被队里那些混账东西欺负。
“明白。”肖覃干净利落的行了个抱拳礼,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长成这样,还学他们!?也不看看做出来的动作有多别扭。
“别笑!”周方明呵斥。
众人稀稀拉拉的安静下来,周方明看向肖覃:“你学过功夫?”
肖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略通。”
“哦,”周方明有些意外,道,“那你给兄弟们露一手吧。”
在场除了肖覃,其他人都是通过禁军的层层考核选拔上来的,见到关系户自然不顺眼,若是肖覃能拿出些实力,今后处境也会好很多。
肖覃点头,向前走了两步,看方向竟然是朝周方明过去的。
“这小子疯了,想和周头打?”
“不会吧,看他这样,不像个脑子坏的啊。”
……
肖覃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脚下一转,又往禁军队伍那边走过去。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直接和周方明打,走到一半觉得不妥,第一次来校场,不好就下了顶头上司的面子。
他打算在队伍里面挑一个厉害的,借此立威便能省去不少麻烦。
毕竟他来禁军,也不是真来当兵的。
众人见肖覃走到半道拐了个弯,刚想嘲笑,就见他走到自家大哥面前不远处,客气的来了句:“得罪了!”
……?
得罪了?
得罪什么?
邀战大哥也就罢了,怎么还没开始打就敢说得罪了。
众人呆愣片刻就开始欢呼。
管他呢。这小子不自量力,看大哥怎么给他打趴下。
“林哥加油!”
“加油!”
“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
“林哥”掀起眼皮撇了肖覃一眼,往前迈了一步算是应战,加油声一阵高过一阵。
“安静!”周方明大喝,见肖覃沉着冷静丝毫不慌张,倒不免高看了他几分。
林东是他手底下最出色的。
敢挑战他,也算有点胆识。
“请吧。”肖覃很礼貌。
林东也不废话,干净利落的架了个起手式,不等肖覃反应便欺身上前。
对方没用剑,肖覃自然也不会拔剑。
他站在原地不动,心想那书中是怎么写的?如何才能起到震慑的效果?
一招制敌?还是炫耀身法?
林东一拳冲向他面门,肖覃闪身躲开,决定还是陪他打一会。
两人皆是高手,动作极快,眨眼之间过了几十招。围观的人只能看见残影,听到拳脚相格的撞击声。
打了一会,肖覃觉得差不多了,随即卖了个破绽引林东上前,一脚踢在对方膝盖。
林东没防备失了平衡,左膝一弯跪下去,肖覃拳风随后而至,堪堪停在离他鼻尖不过一寸的地方。
“我输了。”林东满头大汗的喘着气,干脆承认道。
“承让,”肖覃收拳,顺手把林东给带了起来,“林大哥轻敌,在下侥幸而已。”
林东摇摇头,站回队伍里。
其余众人像是看呆了,齐齐盯着肖覃。
周方明也惊讶万分,他原本以为肖覃总不至于输的太难看,却没想到他会赢得如此轻松。
“都去训练。”周方明略微沉思,皱眉喝道。
众人立即散开,眼神还偷着往这边瞟。
“周头,我也去吗?”肖覃跟着其他人一起称呼周方明。
“等等,”周方明两手背在身后,看了肖覃半天,突然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
******
从禁军校场出来,肖覃径直回了端王府。
途中又路过那家虞意常去的点心铺,犹豫半晌还是没买。
买回去那人也不吃,还是不糟蹋银子了。
想起今天下午周方明拉着自己拜师的场景,肖覃就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等对方发现徒弟武功比他还高,会作何感想?
“公子!”
刚进家门,段方竹就迎了出来。
“段叔,殿下可回来了?”
“回来了,又走了,”段方竹叹气,“殿下要去城郊挑选暗卫,老奴让他等等公子,殿下却执意要走。”
肖覃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虞意只怕不会想要在这种时候带他一起过去。
他刚想说自己就在王府里等,胸口便突如其来的一紧,心跳也好像跟着漏了半拍。
他有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对?”段方竹瞅着肖覃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无事,”肖覃摸了摸心口,犹豫半晌还是道,“备马,我去城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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