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三月三,还有一个别名——春浴日,人们要在这天洗濯去垢,消除不祥,被称为祓禊。
农户没那么多讲究,这三月三又赶上春耕,正是农家人忙碌的时节。所以,村里面的上巳节过起来没那么多花样,但趁着这一天沐浴更衣的习俗,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陈盛信和陈书茂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去县里,估计要到天黑才回来,三月三当天肯定是没时间洗濯去垢了。
所以,赶在今晚提前沐浴,明天以干净整洁的形象到芦灵河畔做买卖。
陈书茂先洗完,正拿着干手巾擦头发。
陈青叶又趁机上前嘱咐几句:“哥,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几句诗,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陈书茂无奈的点点头。
“你再给我背一遍。”陈青叶生怕陈书茂关键时刻掉链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陈书茂好脾气的把这几句诗背了一遍,“怎么样?没背错吧?”
陈青叶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他背得非常好。
“你确定四叔念过这几句诗?没听错吧。”陈书茂生怕妹妹年纪小,把诗记错或记岔了。
陈青叶才不知道陈盛学到底念没念过这几首诗,她就是找个借口给陈书茂说几句推广词。
毕竟她现在的人设是一个没念过书的农家姑娘,最多有几分聪明和机灵。托现代义务教育的福,她肚子里有不少诗词文墨,但也不敢随随便便出口成章,只好借陈盛学这个读书人的口说出来。
这几句诗词流传颇广,又都是关于柳树的,简单易懂,却也不失风雅文趣。
陈书茂吸引顾客、推销商品时念几句,想必能让摊子上的生意更好做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记性好着呢。前几天,我偶然听见四叔背这几句诗,他念了好几遍,说都是写柳树的,我就留心记下了,肯定没错。”陈青叶面不改色,信誓旦旦的睁眼说瞎话。
不过,陈书茂也没怀疑。
一是陈青叶确实机灵,记性好,留心记下三两句诗一点也不奇怪;二是陈盛学就是一个爱卖弄的人,没事就好在家里念句诗、背句词,以彰显他读书人的身份。
因此,陈青叶以陈盛学为借口,给陈书茂讲几句应景的写柳树的诗词,三房没一人生出疑问,只觉是赶了个巧。
陈书茂听妹妹这样说,才算是定了定心神,但想到妹妹给花环定的价,又有些忧心,试探地说道:“叶子,咱这花环是不是定价有点高了呀?毕竟一个包子才卖三两文,咱这花环又不能吃不能穿的,就几条柳枝、几朵花,一个卖十五文是不是贵了点?”
他们这次准备卖四种货:柳编手环,五文一个,十文一对;基础款花环,十五文一个;后边垂着数条柳枝的新款花环,三十文一个;柳编心形挂饰,二十文一个。
此外,还有一个定制服务。两种花环都可以让顾客自行挑选柳枝和花朵,现选现编,自定风格。
这种现场定制的花环,每个需再加五文。
陈青叶在定价上非常坚持,她无视陈书茂的忧虑,认真的解释道:“不贵,定价不能再降了。来买咱们花环的人平时上街是不会花三两文去买包子吃的,他们只会花几十文甚至上百文去买一盒糕点。所以,咱们的花环定价五文还是十五文,在他们看来没差别,反正都不如一盒糕点贵。既然这样,咱们当然要定得高一点。价值决定价格,定价高,也意味着我们的花环质量好。反正我们的花环本来就够精致、够特别也够漂亮。”
陈书茂听完,觉得妹妹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又听陈青叶重复了一遍定价,留心记了记她说到的几种推销话术。
是的,话术。
陈书茂以前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但这几天听陈青叶说得多了,也就理解了,并且记住了这个词。
后来,他发现:说话确实是门艺术。
小小话术,大有作用。
***
三月三,丑时末。陈盛信就带着长子陈书茂出发前往中周县外的芦灵河畔了。
父子俩趁着村里人还未起床劳作,先到村后的几片矮山上折柳摘花。
上巳节,正是山花烂漫、姹紫嫣红的好时候,也是柳树枝繁叶茂、嫩芽青青的好时节。
两人一个折柳,一个摘花,很快就装满了几个筐。
眼看着村里人要起了,父子俩赶紧踏上了前往中周县的路途。
他们决定走山路,不经易会镇,也不上官道。
附近的农户人家本就很少去县里,再加上这条山路崎岖不平、狭窄荒凉,还要经过一片容易迷路的密林,平时走得人就更少了。
不过,陈盛信却没少走这条山路。
他脚程快,方向感好,走山路不怕累,也不怕迷路。因此,每次去县里做工时,都是从山路走。
走得多了,路熟了,还发现了几段能抄的近路、小路,脚程就更快了。
一般人走这段路要两个时辰,而他能少个两三刻钟。
但今天带着儿子,两人还要边走边编花环,路上遇见野花还得挑挑拣拣地摘一些。
因此,最后用了两个时辰出头才走到县城外的芦灵河畔。
***
两人丑时末从家出发,辰时末才到地方。
因为时辰还早,芦灵河畔还没什么游客。但已有几个像他们一样的小商小贩,在为摆摊做准备了。
陈盛信不经意的瞅了两眼,发现这先到的三两小摊贩多是过来卖吃食的,有架茶摊的,有卖糕饼的,也有卖果子。
看完后,陈盛信就心里有数了。看来,每年这三月三,芦灵河畔是相当热闹的,小商小贩们也多闻风而动。
不过,这天最好做的应该是吃食生意。毕竟多是出来踏青游乐的公子小姐们,到地方后买点零嘴边吃边玩;或是玩累了,买点吃食,坐一起歇歇脚、斗斗嘴。
时间不等人,再过不久前来踏青、游玩的人就到了,其他商贩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了。
陈盛信也没上前打扰人家,带着儿子找了块平地,就准备支上摊子了。
这芦灵河畔种满了垂柳,岸边也称得上水草丰茂,但没多少野花,只是偶尔能看见几簇。
陈盛信当即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河畔没花但他们有花呀。早起从村里的矮山上摘了一堆,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又捡好看地摘了不少,可谓是品种丰富、颜色多样。
两人把东西放下后分工合作:陈盛信支上摊子开编花环;陈书茂趁现在还没游人,去把河畔边少有的几簇野花摘了,再去多折一些柳枝备用。
父子俩个都是干活的好手,没一会儿陈盛信就编好了一堆花环,陈书茂也摘好花,又折了一大把柳枝回来了。
陈书茂想起妹妹的叮嘱,说是要保持摊子整洁,把不同的商品分类摆好。
于是,他赶紧把摊子理了理,给他爹留下一小片编花环的位置。剩下的地方分几片,分别摆了编好的手环、两类花环、还有提前做好的心形柳编挂件。
又想起他们走之前陈青叶被吵醒,睡眼迷糊还不忘提醒他记得带上能装水的小桶,不时给花上洒点水,保持花朵的新鲜和芳香。
因此,陈书茂理完摊子,立刻去河边打了一桶水,给做好的花环以及还没往柳枝上编的鲜花上都撒了点水,看起来果然更鲜亮了。
***
巳时三刻,芦灵河畔渐渐热闹起来,游人如织。有穿着长衫的文人学子,也有锦衣玉冠的公子少爷,更有绰约多彩、风姿各异的富家小姐。
河畔边也早已支起了一个又一个摊子,多是卖吃食的,也有一些卖风车、纸鸢等民间小耍货的,还有几个书墨摊子,显然是为今日曲水流觞的文人墨客们准备的。
这些平时多被规矩束缚着的公子小姐们果然对摊子上的吃食、耍货很感兴趣,一个个从马车上下来后,也都不往河边去,反而先到摊子上逛一圈。
那些小商贩们显然都是做惯买卖的,叫卖、招呼人、谈价格、收钱找钱一气呵成,很快就都一个个开了张。
陈盛信和陈书茂就不行了。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上巳节来芦灵河畔摆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文人贵人,当即就紧张的手脚不听使唤,嘴也张不开。
陈书茂想着陈青叶教给他的那些推销话术,想着学的那几句和杨柳有关的诗,一次次在心中打着草稿。
几次想开口招引客人,但每每话到嘴边,总是少点勇气。
陈盛信也不比他好多少。看着那么多衣着光鲜、满身贵气的公子小姐,他不由自主一阵紧张,手抖得不行,连做熟的花环都差点编不下去。
陈盛信余光瞟到那些富家小姐们头上插金戴玉的,甚至连她们身边的丫鬟都带着三两银簪,不禁有些丧气。
人家这些看惯富贵的小姐们,怎么会瞧得上野花野草呢?
他正在忧愁这一堆柳枝野花要怎么处理,就看见一个八-九岁,和他闺女差不多大,打扮得精致可爱的小姑娘跑到他们摊子前。
这小姑娘看到摊上满目鲜花就眼前一亮,立马回头冲后面喊道:“大姐,你快来看,这有卖花环的,好漂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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