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府主母抱恙,一干人等自然不能继续做客,很快也就都散了。
晏家大宅离这里不远,加上刚才又饮了些酒,晏时安原本想要走路回去,顺便散散酒气。
可刚一出了府门,却正好碰上在门口等他的沈辞。
国公府来了马车接,沈辞就站在马车前头,邀请他上车,说要送他一段。
晏时安猜出他有话要说,也没有推拒,就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车夫甩了下鞭子,马车缓慢的开始往闹市中心行进。
沈辞道:“子霖可想过今日若你将那个谜底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晏时安今日所做灯谜的谜底是“草包”,又是以云韶为谜面做的,一听便知是在骂宋云韶是个草包公主。
沈辞猜出答案后,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不管云韶今日待他有多客气,可那是堂堂三公主啊,还不是想拿他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多谢沈兄提点。”晏时安淡淡:“在下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随口做一个灯谜罢了,若公主觉得不妥,我也只能听凭处置。”
听凭处置……
沈辞叹了口气,心知他俩人之间的龃龉一时半刻算是解不开了。
也对,云韶自一出场就是个飞扬跋扈的形象,还跟穷人抢吃的,这能不叫人记忆犹新么?
可他还是忍不住替云韶开脱:“子霖,有时候你看见的真相并不是全部,我知道你对云韶印象不佳,她在外界口中传闻也不怎么样,可相比你们,我与她相识多年,可以以命担保,云韶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性子虽然骄横了些,可也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有过什么坏心思,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愚蠢不堪。”
好一个以命担保。
好一个单纯善良。
看样子这位三公主还挺会邀买人心的,竟叫沈辞这么个才华斐然的通透人物,不止做了她的面首,还要在外替她说好话。
晏时安启唇,语带笑意:“子霖不敢妄议三公主。”
“……”一看便知他这是不信,沈辞还想与他争辩两句,可此时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马夫朝他道:“公子,晏府到了。”
朱漆的大门前跑来一个身量不高的门房,疾步迎上来:“少爷您回来了。”
晏时安点点头,回身朝沈辞作了个揖,道了句告辞。
“再会。”虽然没达到目的,但已经将人送到了门口,沈辞也只能叹口气离去,不再多言。
目送国公府马车离开,晏时安一路绕过府内亭廊楼阁,进了自己的书房,坐于书案之后小憩。
没过多久,阿贵便敲门进来。
他先是说了将春蓉送到郊外庄子上的事情,又说了今日三公主遣人来送了些东西给他。
又是三公主,她怎么阴魂不散的?
晏时安揉了揉眉心:“我不在,谁叫你们收她的东西的?”
阿贵瘪了瘪嘴,有些无奈:“来的是个小公公,嘴皮子好生厉害,我们几个实在也不知如何回绝……”
晏时安眉头皱的更紧,嗯了一声:“罢了,下次不经我允许,谁送的东西都不能收,听见了吗?”
阿贵赶忙点头:“知道了主子。”
说罢,他将摆在博古架上的一摞东西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了晏时安的面前:“主子,就是这些,那小公公说都是于科举十分有利的资料书籍,叫您一定要多看看,可莫要辜负了三公主的期望。”
莫名其妙!
平白怎的还操心起他的学业来了?
晏时安这回是越发猜不透宋云韶的意思了。
他敛眉朝书案上瞥了一眼。
三公主送来的是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和一摞崭新的书本。
他随手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只见书的扉页里夹了一张字条。
“臭书生:这书都是太学的先生布下的,你要好好读一读啊,等你中了状元以后,本宫一定送你一份厚礼!”
字条虽用词浅白,没甚规矩,但这一笔字却写得实在不错。
字迹虽尚显稚嫩,但已有大师风范,一笔一画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实在是恰到好处之极。
晏时安喜欢书法,也少见同龄人有此等功力,下意识就生了些欣赏之意。
沈辞方才说这位三公主并非一无是处,也并不是愚蠢至极,看样子还是有些可信之处的。
比如这字,就很是不错。
可他刚刚欣赏了几眼,脑海中又浮现起今日在钟府时宋云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
杏眼含春,顾盼之际眉眼间万种风流。
色眯眯的!
晏时安想想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便将纸条扔了出去。
*
将提心吊胆的钟母送回自己的屋子,云韶又瞥一眼地上趴跪着的荷香,朝鹤安道:“先带咱们院儿去,别叫我阿姐瞧见,没的给她添堵。”
鹤安应下,捂了荷香的嘴,将人连拖带拽给带去了偏院。
人走后,云韶又在厅里缓了会儿情绪,才敲门进了宛青的卧房。
榻前,方才还斯文端正的钟佺此刻眼圈儿红红的,正拉着宛青的手说着什么。
云韶轻咳一声,二人的手立马分开。
“阿姐,你怎么样了?”她这才迎到塌边,细细端详了一下。
阿姐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看着精神还不错。
云韶稍微放下些心:“太医马上就过来,一会儿再给你瞧瞧,我怕外头的郎中看的不够好。”
榻上宛青瞧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不住浅笑道:“云儿莫怕,阿姐歇息两日便是了。”
云韶点了点头,余光又扫到一旁的钟佺。
往日看这位姐夫,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却也是个衣冠禽兽。
自家娘子刚刚有孕,他就敢同别的小丫头胡搞八搞。
若不是怕刺激了阿姐,云韶恨不能当场啐他一口。
不多时,宫里的太医过来瞧了瞧。
说的倒是都和刚才那位郎中差不多,然后又给开了些补气血的药方,叫将养一段时日就会好。
太医诊治完,钟佺送人出去,顺便去拿药方。
卧房内只剩了云韶宛青姐儿两个。
憋闷了半日的云韶终于是忍不住了,想要同她说一说钟家这后院里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还不等她开口,宛青倒是先说话了。
她睫羽轻颤,慢慢道:“云儿,女人嫁了人以后就是婆家的人了,哪怕我是公主也依旧如此,我不能坏了规矩,也不能给阿爹丢人,叫天下人耻笑,所以今日这一遭阿姐不怪他们,云儿日后也莫要再想着给我出头了。”
“那怎么行!”云韶眼睛瞪得溜圆,气鼓鼓道:“当日你两个成亲的时候,他钟佺可是许了阿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才刚有孕,他便默许那个小丫头爬他的床,这也太不像话了!”
宛青捏了捏她的手,想叫她冷静下来:“方才你姐夫已经同我解释过了,他昨夜没有宿在府上,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婆母带人回来,还想要给他纳妾的事情,他连那丫头面儿都没见过。”
“阿姐信他?”云韶又问。
宛青垂眸,眼里水汪汪的一片,温柔潮湿:“信的,他方才赌咒发誓了许久,我信他是没有骗我的。”
可榻上那件小衣又怎么解释?
钟佺不在府上住,大半夜的他又去了哪里?
虽然云韶心里还是满满的怀疑,可对上阿姐苍白的病容,想想还是咽了回去。
不当阿姐的面儿提,不代表她就真的相信钟佺的鬼话。
从阿姐院子里出来,云韶先是让人将荷香又提过来问了一遍。
带走的时候还是个体体面面的小丫头,这会子再送回来,却已经没了头午的精气神儿,人虚虚的,连跪都跪不下去。
云韶勾一勾唇,朝鹤安道:“怎么弄的啊?不是叫你们好好招待着吗?”
鹤安也是一脸的认真:“奴才们是好生伺候着了,只是这荷香姑娘走路实在不小心,没留神摔了个跟头,就成这样了。”
荷香下午在偏院儿挨了几个丫头的一通收拾,全都是宫里头的小把戏。
表皮儿看不见伤,却给人折腾的够呛,连胆子都失了一半。
“三公主,荷香知错了,荷香不该妄想爬表哥的床,也不该将夫人推倒,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小姑娘哆哆嗦嗦在地上瘫成一团,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她千不该万不该信了姑母的鬼话,跑来汴京受这份罪。
云韶嗯了一声:“知道错就行了,到底你也是被老太太带回来的,我再气也是不能要了你的命的,来吧,说说吧,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一听要命二字,荷香打了个寒颤,竹筒倒豆子似的,就将昨晚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昨夜钟母听说宛青去了偏院儿,便将荷香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后,给送进了正房屋子里,还特地将门口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
想着将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宛青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谁想荷香进了屋子以后,发现灯是亮着的,屋子里却空无一人,根本不见那钟佺表哥的身影。
云韶冷声道:“钟佺不在,你怎的不出来,还敢脱了小衣在里头睡一夜,分明就是撒谎。”
荷香吓得赶紧摇头说不敢,随即又垂下脸,红晕直烧到脖子上,小声解释:“去前姨母给我吃了些助兴的玩意儿,表哥不在,我又难受得紧……正巧碰见一个小哥儿想找表哥说事,就……就……”
她还嗫嚅着想把后头的过程说出来,云韶却已经厌恶的蹙紧了眉头。
“行了,闭嘴吧,莫要腌臜了主子。”鹤安有眼色,厉声喝住了她。
没想到这钟老太太为了给儿子纳妾,竟使出这么脏的手段,听着都觉得恶心。
随后荷香又报出了昨夜与她欢好的下人的名字,云韶将人叫来问了一回。
确认无误后,云韶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对鹤安道:“明儿一早带去问问钟大人想怎么办吧,到底是他府上的事儿,污的也是他的床榻,本宫也不好过分僭越。”
鹤安躬身答了个是,叫人将这一对儿野鸳鸯关进了后院儿的柴房。
里里外外忙碌了一天,云韶此刻眼皮子沉的要命。
茯苓连翘两个上前替她更衣铺床,预备休息。
“主子,你说钟大人夜里不在府上休息,大晚上的能跑哪儿去呢?”连翘边帮云韶摘掉钗环,边好奇的问道。
云韶抿了抿嘴:“谁知道呢,但肯定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不然干嘛大晚上往外跑,还不叫别人知道?
也只有阿姐会信他什么都没做的鬼话。
“主子,抬抬手,衣裳脱了再睡。”云韶困得几乎闭上眼睛,听见茯苓的话,乖乖的抬起了手臂。
衣裳脱到一半,她余光扫到镜子里一身黄衣的自己,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对着镜子里的人儿看了半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一惊一乍的,将两个丫鬟都吓了一跳。
“主子,您这是想到什么了?”
云韶重重哼了一声,气急败坏道:“臭书生!竟然敢说本宫是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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