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柒凝视林弦按下自己手臂的手。
垂眼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极其漠然。被人打断的感觉并不好,生性暴戾的鬼王有几分难以控制的反感,右眼中那红色光芒也有冒头的趋势。
不过林弦放开的速度很快,“现在就剩下两件事,驱散她的怨气,把她送走……”
沈尧柒别开头。
要论性格,鬼王其实和大多数厉鬼有共同点——比如说喜怒无常,比如说善恶难辨,比如说占有欲强;但要论起理智,沈尧柒是更加接近正常人的存在。
“我不会死,林弦,”沈尧柒拿出耐心,平静道,“你大可以相信我。现在我们没有符箓,你刚用了精血,驱散她怨气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林弦属于直觉系,从他这句话里嗅出来一点异样,一时间没有阻止。
沈尧柒便冲着水鬼一勾手指,那些怨气就这么从水鬼的身上渡到了沈尧柒的身上。
看得林弦又是一阵寒意:原本以为只有鬼气能渡,怨气竟然也可以?沈尧柒用的到底是什么方法——
或者说……
林弦的呼吸急促几分:或者说,其实他的方法,也是邪术?
那些怨气中蕴含着更加深刻的记忆与更加浓重的情感。
水鬼死于绢子村,时间约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她是这里的美人,喜欢上一个从外地来的男人。男人很好,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村里很多人喜欢她,最后她却不顾父母反对,同这个来自外地、并不知根知底的男人在一起了。
结婚不久后她便怀孕了,男人却不得不离开,但发誓一定会回来找她。
她等了很久,直到孩子出生,直到孩子满月,直到孩子长大。
她渐渐老去,从人人追捧的美人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或是饭后谈资。她太爱他了,这种爱竟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而是如同海边礁石刻下的痕迹那样清晰。
她不再等他,却愿意独自守着自己的孩子,独自将他抚养长大……
可是在孩子约十来岁的时候,却有人自称男人的家里人,要来带走她的孩子。那些人粗暴地把孩子从她的怀中抢走,她一路追到沈江的桥边,那天雨大,江边湿滑,她不留心滑进江里。
女人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可悲的一生。
红颜成了枯骨,执念与怨恨却没有半点消退。
了解水鬼的一生后,沈尧柒的神色却仍旧冷淡,毫无波澜。他冷漠地站在一边不笑时,像极了一尊冰筑的雕像,光是瞧上一眼都要觉得冷。
林弦不确定这个之前还和他开“夫妻吵架”玩笑的男人是真冷淡还是假冷淡:“喂,你没事吧?”
“……没事,”沈尧柒收手,“好了,邪祟已经祛除,可以回房睡觉了。”
他话音刚落,恢复原来面貌的水鬼在柔和的光中,一边说着“我终于能去见我的孩子了”一边消散。
其实刚才她说孩子的时候,林弦就觉得奇怪。
水鬼去的方向是覃浩安的房间……所以说她口中的孩子,莫非是覃浩安?但是她看起来不像是现代的女性,感觉已经死了很久,不像覃浩安生母。
后来她消失前说了一句“去见我的孩子”,林弦这才意识到或许是水鬼产生了移情。
她把覃浩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她应该是,每晚都会来看覃浩安,所以身上的鬼气留在了覃浩安的房间里。
其实和覃浩安比起来,牛浣身上的鬼气反而更重。牛浣身上异常浓厚的鬼气,可能是水鬼每天站在牛浣的床头,想要在牛浣身上沾上鬼气,在她虚弱到一定程度时附她的身体。
牛浣对自己的异样半点未察觉,对覃浩安倒是很上心。
林弦有点感慨。虽然覃浩安的生母不知为何不在,但是爱他的“母亲”却还是很多的。
这份感慨在他回房间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差点忘了驱邪结束,自己和“邬珑”还要睡一张床呢。
沈尧柒问他:“你睡哪一边?”
林弦没和他客气,随便指了半边床:“右。”
沈尧柒点头,他十分讲究地从箱子里取出布料柔软的睡衣换上,在左边那半张床上躺下。
他这副“人模狗样”让林弦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一天未换的衣服,竟然开始思考直接躺上床是不是不太好。
原本他以为自己在男性中已经算是讲究人了,没想到遇上个更讲究的。
沈尧柒看他犹豫,问:“你果然还是想睡在树上?”
林弦凶巴巴的:“没有!”
说完就在沈尧柒身旁躺下了,这回倒是没带一点犹豫。
没有了鬼怪作祟,夜里更加安静,绢子村在晚上没有汽车鸣笛也没有人声喧闹,林弦背对着沈尧柒,在睡前细听周围的声音。
不习惯也就是因为要和不熟的人同睡一张床而已,他们两个都是男的,要说真的尴尬到睡不着倒也没有。
两个大男人谁一张床,床中间肯定隔不出多少空间,稍微一动就能碰到搁在边上的手臂了。
不久之前刚刚用自己的血画符,林弦多少有点疲乏,他背对沈尧柒,没一会儿就有些困了,呼吸声渐渐放缓。
在林弦还未睡熟时,沈尧柒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林弦应了声,沈尧柒却没反应。他只能转头看这人又整什么幺蛾子,却对上沈尧柒凝视他的双眼,其中右眼显得极其诡异,像有幽光。
驱邪师的精神力比一般人高,沈尧柒不能像之前对待宿管阿姨那样应付林弦,只能等到林弦休息才用这招。
见他双瞳逐渐失去焦距,沈尧柒说:“忘——”
这时候林弦动了一下,沈尧柒放在边上的手被他触碰到。是和之前无二的触感,温热,沈尧柒的声音一顿,眼看马上就要昏睡的林弦一下子清醒了。
但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从背对沈尧柒到眼下面对沈尧柒,只记得沈尧柒叫了自己一声,于是抬眼看他,眼中闪烁着困倦又茫然的光。
沈尧柒只得改口,“……往……晚安。”
“你睡个觉还真有仪式感啊,”林弦嘟囔,也还是回了一句“晚安”,“我要睡了,别打扰我。”
在迷迷糊糊间,林弦听到沈尧柒一如既往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好。”
听他人在边上睡去时的呼吸声还是挺新奇的,沈尧柒安静地躺了会儿,也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楼下便响起开门喂鸡烧火做饭各种声音。木房子隔音效果非常一般,沈尧柒和林弦耳力又好,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
他们起身,林弦动作比较快,先行离开卧房;沈尧柒做事活像老大爷散步,慢吞吞地换衣服洗漱,然后慢吞吞离开房间。
牛浣看到他们两个,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声音太大,吵醒你们了?”
林弦摇头:“昨晚睡得很好。精神养好了,就早点起来了。”
牛浣有些激动地说:“我今天也感觉神清气爽,哎呀,一起来就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呢!”
林弦和她直说:“其实昨晚我和邬……我和沈尧柒已经把邪祟祛除了。”
“真的吗?哎哟,两位可真是神通广大,太谢谢你们了!”牛浣高兴得双眼都在发亮,“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小安怎么样……唉,算了,还早,让那孩子再睡会儿。”
林弦看着她忙进忙出忙前忙后。有件事情其实他没有问的必要,但憋在心里不问,他又会难受。
之前沈尧柒的推断是有理有据,但缺少最后的证实。看沈尧柒那漠不关心的样子八成是不会问了,想知道的可能就他一个。
“牛阿姨,”他说,“问出来可能有点冒犯,您……不是覃浩安的生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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