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晋江正版独发你想让朕怎么喂你
殿内炉火烧得噼啪作响,就是块寒冰也该融化得差不多了,可阮阮依旧没有醒。
她安安静静地睡着,眉目松和了许多,两颊被屋内的热气熏出薄薄的绯红。
因下腹疼痛太久,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而眼角泪迹未干,恐怕是因为昏迷之前腹痛难忍,哭过一段时间。
傅臻从背后抱着她,温热的薄唇贴着她耳廓,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佛香。
他知道她还在昏迷,可就是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想喊她的名字,好像这样能将她一直锁在身边。
心头堵塞了太多情绪,偏偏释放不出来。
外人面前不显,可傅臻心里明白,今日她狠狠乱了他的心思,几乎令他失控。
他是运筹帷幄之人,掌控天下生杀大权,向来只有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放眼世间尚无一人能够摆布到他头上,这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人拿捏的感觉。
很不舒服,心头那团火越燃越旺。
无人的时候,他毫不掩饰眸中的凌厉和霸道,摩挲着她温润的脸庞,指尖所及之处勾起滚烫的温度,灼得他浑身热气翻涌。
傅臻吁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在她幼嫩的耳垂下狠狠一啮。
阮阮睡梦中吃痛,迷迷糊糊地嘤咛一声。
他紧紧盯着她,眸光冷冽,声音放得低沉:“知道今日私自跑出去的后果了?真想就这么疼死你算了!若是朕不去找你,你就打算这么死在外面?朕说过让你殉葬,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行,什么时候死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是朕说了算。”
他字字铿锵,几乎咬牙切齿,却不知哪个字触了她泪腺,纤长卷翘的眼睫下,缓缓滑下一滴泪来,落在他扣在她下颌的指尖。
“还敢哭?”
他皱眉,贴着她耳廓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危机四伏,成天往兰因殿跑什么跑?玉照宫容不下你了是吧?你若是老老实实待在朕身边,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那些人除非是活腻了,才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给你下药。”
傅臻一想到这宫中有人敢对她下手,眼底的戾气能将人吞噬。
御药房煎好了药送过来,傅臻这才缓缓松了她,朝外冷声:“搁着吧,退下。”
那宫女端着汤药却迟迟未动,见殿内只有皇帝一人,便走到傅臻膝前,俯身道:“陛下金尊玉贵,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姜美人用药吧。”
傅臻垂眸望着她,沉默片刻,忽而牵唇一笑。
在玉照宫做事这么久,难得还有这种半点眼力见都没有的。
趁着汤药放凉的间隙,傅臻低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一抬眸,杏眼弯弯,面容秀洁,确有几分姿色:“奴婢名叫银帘。”
银帘没想到皇帝竟会问她的名字,见他面容寒戾未褪,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可他语调轻和,与宫门外怒斥郑侯的模样大相径庭,这让银帘有些意外。
银帘往日都在玉照宫外殿伺候,从不冒头,甚至连皇帝的面都甚少见到,后来贵主找到她,许了她这辈都挣不着的好处,将她收作了自己人,帮着在两宫之间传话。
事实上她也打听不到什么,无非是根据汪总管进殿时长和次数,推测皇帝今日是否醒来,还有便是昨日殿门前皇帝对郑侯的那一番话,阖宫上下都听个清清楚楚,她便一字不漏地递出去,再多的就没有了。
今日本想替主子探一探皇帝的病情,可玉照宫内殿都有宫人严防死守,里头发生什么,压根打听不到。银帘只能想法子将侍药的姐妹支开,自己顶了这趟差事,这才能进到内殿来。
可她方才看到了什么……
人人不都说皇帝性情暴虐,夜夜折磨姜美人么?
可那一刹她分明看到皇帝对她的动作那样温柔,起身之时替她掖紧被子,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银帘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银帘见他不再问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与他笑意清靡的目光相撞,不由得心头一跳。
头一回凑近直视天颜,她没有想到皇帝不仅身姿挺拔,容貌也竟这般俊美无俦,原以为那日在殿外所见的昭王已是玉质金相,可眼前的陛下,无论是容颜还是气场,都可称得上轩轩韶举,仙姿玉貌。
银帘忽然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宫女窃窃私语,说进了宫便都是皇帝的女人,咱们的陛下虽则冷戾,却也是当世枭雄,那方面定然不一般,若能受得住他强悍暴虐的宠爱,定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银帘抬眸看他,人人都说他病入膏肓,可他此刻并非病骨支离的惨状,依旧高大威武,远非常人能及。
她暗暗咬了咬牙,这次机会实在难得,若是抓住了,她便能从丫鬟一跃成为主子。
至于贵主那边,搪塞过去便好,说仍旧留在皇帝枕边帮她传话,想必贵主也能理解。
思及此,银帘攥紧手中的托盘,没等他吩咐,便小心翼翼地跪上前,“奴婢来伺候姜美人用药吧。”
傅臻沉默地笑了笑,在她进一步动作时,抬手示意她将药汤放到床案边。
银帘照做了,抿着唇怯怯地看着他,眼底藏着期待。
傅臻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笑容微淡,缓缓道:“银帘,看来你还不知道抗旨不尊与大不敬罪的轻重。”
银帘脸色霎时一白,浑身僵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她甚至连求饶的话还未到嘴边,便又听到傅臻语声淡漠:“来人,拖出去,杖毙。”
他目光平静得可怕,眼中细细蜿蜒的红血丝透出可怖的森意,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银帘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仿佛此刻才如梦如醒一般,抓住他袍角拼命地摇头哭喊:“陛下,奴婢知罪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奴婢吧!陛下!”
外面进来两名宫监,拿巾帕堵住银帘的嘴巴,不容她发出一点声音。
傅臻望着床上的静躺的小姑娘,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吩咐道:“拖远些打,莫扰了玉照宫清静。”
两名宫监俯身应下,银帘死命挣扎不过,哭天抢地的声音被掩埋在厚实的口帕中。
玉照宫转瞬恢复了宁静。
傅臻一早便知崔苒在玉照宫安排了眼线,之所以不立即处置,一来凭她的本事,在禁卫森严的玉照宫,也打听不到什么,二来旁人的眼线也可为我所用,能听到的,不能听到的,说到底都是傅臻决定。
可银帘今日太过大胆,不仅看到不该看的画面,还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又岂能再留她?
银帘这样的身板,哪里经得住腕口粗细的棍子,不过二十杖就断气了。
底下人做事很是稳妥,施刑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棍棒落下的声音隔得远,又极为沉闷,很快就消停下去。
阮阮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傅臻坐在床边静静瞧她。
小姑娘睡颜安稳,绮罗般的灯火落在她脸颊,勾勒出几分柔和的暖意,映衬得她脸色如月皎洁。
傅臻命人将银帘送来的汤药再检查一遍,这才放心,待宫人退下之后,自己用小勺一点点地将汤药喂到她口中。
然而,阮阮格外排斥苦涩的药味,就连昏迷中也避犹不及,银勺敲不开她牙关,喂进去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傅臻想起她方才在那假山下痛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此刻竟还任性不肯喝药,气就不打一处来。
傅臻本想斥她,可见她细嫩的眉心又皱成小山,眼尾也红红的,心里那股怒气只能压下去。
“阮阮,听话。”
他握住她下颌,将她樱唇掰开些,舀了一勺汤药喂进去,可阮阮怕极了苦,平日都是皱着眉头喝下去的,在睡梦中自然更是能避则避。
她把汤药吐了出来,吐在了傅臻的手背。
傅臻闭了闭眼睛,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拿帕子将手上的脏污擦干净,“再不吃药,朕就要罚你了。”
可阮阮还昏迷着,哪里听得到他的话?
傅臻伸出指尖刮了刮她的嘴角,替她将唇边的水渍擦干,目光落在小姑娘嫣红水嫩的唇瓣,眸光沉了下去:“还是说,你想让朕怎么喂你,嗯?”
汤药很快就要凉下去,傅臻望着她许久,目光在她唇上流连,比殿内的灯火还要灼热。
良久,他喘了口气,自己举起杯盏喝了一口药汤,然后缓缓俯下-身,大掌扣住她纤细的后颈,滚烫的唇贴上她,将口中药汤缓缓渡入她口中。
阮阮的嘴巴小巧软嫩,危机降临的时候逃脱不过桎梏,只能乖乖地顺从他。
温热的药汤裹挟着男人的气息,一点点地滑过她唇舌,熟悉的苦涩感令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可两人之间近得留不出一丝缝隙,那点委屈都被他强行抵了回去。他压着她,容不得她泄出一点声音。
一碗药汤,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底。
阮阮痛苦地皱着眉头,眼眶红红的,脸颊红红的,两片唇瓣也肿肿的。
趁着傅臻命人将杯盏撤下的时候,阮阮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药好苦,可是陛下的嘴巴好甜。
第42章 .晋江正版独发她舍不得醒过来啊……
阮阮并没有醒得很早,在傅臻喂她喝第一口药的时候,才稍稍有了些意识。
可这意识才冒出个芽儿,一霎间又被男人的气息所吞没。
苦涩浓重的药味与男人滚烫的气息一道闯进来,她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作响,一时间竟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
她还是很累,累得睁不开眼,默默承受了一会。
嘴巴被他的唇迫得张开,药汤入喉的那一刻,她彻底地清醒了。
汤药的苦涩浓稠得化不开,他动作从开始的和缓变得毫无顾忌,力道又大,将她逼得无路可退,只能生生咽下。
脑子里一团乱麻,呼吸不畅,她险些再度昏迷过去。
陛下这是……这是在喂她吃药?
她吓得不敢呼吸,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只能通过不停地咽药来掩饰自己喉咙滚动的紧张。
阮阮很抵触吃药,睡梦中感觉有人往她口中喂这些汤水,她简直不胜其苦,下意识便会咬紧牙关去抵制,可她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用这种方法喂她吃药。
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告诉他,她已经醒了,可以自己吃药。
可是那样的话,陛下会不会很尴尬?
他并没有想要吻她,只是在给她喂药而已。若她忽然醒来看着他,陛下就很难解释这一切。
九五之尊的身份何其贵重!伺候她一个小姑娘喝药本就有碍颜面,而她竟还不配合,让他忍无可忍,最终只能纡尊降贵地用嘴巴来喂。
陛下也定因她胡乱跑出玉照宫一事恼了她,否则他不会如此强势,强势到……
强势到箍着她的手掌如镣铐一般挣脱不得,泄愤似的抵着她的唇压上来,那唇也烫得人心颤,简直横冲直撞。
只要她继续装作没有醒来,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装死。
可那灼热的气息在她唇上反复摩挲,浑身的血液都被他调动得热起来,让她根本无法风平浪静地承受这一切。
她腿都软了,浑身都麻了,藏于被中的双手紧紧攥着被角,生怕自己不受控制地颤动,或是抑制不住溢出情动的声音。
一口接着一口,提心吊胆地咽,从没有这般难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听到小勺落在碗底清脆的那一声,她才缓缓松开攥紧被褥的手,暗暗松了口气。
真是惊心动魄!
她趁他下床去吩咐下人,赶忙状若无意地翻了个身,身体后知后觉,也一发不可收拾地烧得滚烫。
如今细细想来,方才忍得那般辛苦,也算是自作自受。
陛下一定很生气吧,不知道等她醒来会如何罚她。
是她太不争气,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偏生还无比贪恋这种感觉。
回想薄暮的时候,她在假山下小憩那一会,小腹忽然刀绞般地疼起来,她想要回兰因殿,却痛得根本站不起身。
她大口地喘息着,从开始的猝不及防,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到后来像虫蚁般啃食她的小腹,而寒冬的冷意也在那时候凛然而至,一点点地从脚底攀爬到四肢百骸,又冷又痛,痛到痉挛,直至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渐渐抽光她的意识。
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象,下雪了,她隔着草帘的罅隙望向外面,雪花轻飘飘地落下来,心中怆然大起,觉得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死在大雪中的人太多了。她那时多害怕,最怕疼也最怕冷的人,最后被活生生地疼死、冻死了,然后掩埋着这片白茫茫的厚重里,八成还没人发现,等到冰雪消融的时候,她恐怕已经在地府几个轮回了。
就在那样最绝望的境地里,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从地府大门拉了回来,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那股沉水香,将军来救她了。
从冰天雪地回到温暖和煦的玉照宫,寒冷消退,苦痛散尽,现在还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鼻尖都是他的气息,天知道她有多么贪恋他的温度,多渴望他的贴近!
那种粗鲁而强势的动作,让她害怕,又让她深深沉溺其中。
她舍不得醒过来啊。
因为一醒来,她只能讪讪地离他远一些,所有的勇气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瞬间土崩瓦解。
良久之后,阮阮仍旧觉得喘不上气儿,背对着他,鼻子又有些酸酸的-
深夜,昭王府。
外头的雪覆了薄薄一层,半遮半掩地粉饰了满园苍翠。
书房内灯火未熄,清冽温和的木兰香自博山炉中缓缓溢出,昭王侍从严淮轻手轻脚地进门,唯恐打破里头的宁静。
昭王傅珏是雅致人,书房内陈设亦是简单却不失风雅,典籍、茶具、木琴、棋盘,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旁的冗余。
昭王嗜茶,琴技亦在当世数一数二。书房内茶具一应俱全,茶罗、风炉皆是成套的鎏金仙人驭鹤纹,精致而贵重,案上摆一把桐木斩成的名琴,琴轸为通透的白玉制成,漆色古朴,发音通透。
严淮进来,禀告完宫里的事情,面上不免忧色忡忡:“那道八珍汤里,除了丹参,还被查出大寒的药材碎屑,属下猜测是太后的手笔。太后一心为您谋划,又一向谨慎,下药的事情讲究徐徐图之,怕也没想到咱们添这一味丹参反倒多此一举,弄巧成拙,谁也没料到那姜美人今日又在冷风中久留,人直接晕了过去。现下陛下封锁了整个兰因殿,酷刑审讯自是免不了,即便问不出幕后主使,八成也会疑心太后。”
昭王倒是目光清徐,和声一笑:“皇兄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弥留之际还这般在意一个女子,这可不是他往日作风啊。”
严淮道:“陛下多一道弱点自是好事,只可惜现下打草惊蛇,往后咱们再要对姜美人做些什么就难了。”
昭王笑说无妨,“那小姑娘身娇体弱,一剂猛药下去,即便人救回来,短时间内也不易有孕,这一调理少说三两个月,得看皇兄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了。”
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琥珀色的瞳孔划过一抹凌色,“他迟迟不立储,只令本王监国,朝堂内外多少杂事、脏事儿等着本王决断,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这一桩女子失踪案闹得满城皆知,不正合了他心意,彰显本王的无能和失察么?既然他不仁,本王总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找个人刺激刺激了。”
院外寒风呜咽一声,昭王面色一凛,抬眸对严淮道:“有人来了。”
严淮凝神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王妃?用不用请进来?”
昭王垂眸思索片刻,“让她进来吧。”
严淮推门而出,见漫天大雪下,一纤弱人影自回廊远远而来,外披鹅黄大氅,颇有弱柳扶风之态,待人行至近前,他拍袖作揖:“属下见过王妃。”
昭王妃为大司马王鸷之女,名叫王雪织。
王雪织盈盈回礼,杏眸有淡淡水光,柔声问道:“王爷可在里头?”
严淮俯身,作了个请的姿势,“檐下风大,王妃快些进去吧。”
王雪织踟蹰了片刻,朝他微一颔首,入了书房。
成亲一年半,昭王大半的时间都在处理朝政要务,宿在书房是常有的事情,王雪织知道国事繁重,夙兴夜寐本已经乏累至极,也甚少打扰。
如今深夜前来,实在是没了法子。
男人坐于紫檀木椅上,明明灭灭的烛火下,更显得神清骨秀,风采卓然。
纵是他眉眼清湛,笑容和煦,王雪织也总是不敢抬眼直视。
她虽出身晋阳王氏,身份尊贵,可姿色却平平无奇。父亲为武将,母亲亦出自武将世家,父亲这一脉比起其他士族便少了几分才韵,而她自幼读书习字,却并不精通,尤其琴技与棋艺皆逊色于其他贵女,在世家大族举办的诗酒唱酬中还闹过笑话。
可最后,竟是她嫁给了京中才名最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昭王,这一年来,背后的指指点点不在少数。
王雪织心里也知道,若不是背靠王氏家族,这样的资质,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个昭王妃。
昭王见她过来,眉眼间仍带着笑意:“雪织。”
王雪织仍不敢抬头,走到他身前跪了下来:“妾身深夜叨扰王爷,实在是有事相求。”
她简直难以启齿,慢慢地说道:“妾身的姨母乃左中郎将夫人,此次实因我那表哥一时糊涂,同大鸿胪公子犯下大错,我父亲近日不在京中,姨母进宫求见太后无果,大司寇那边也闭门不见,只好同我母亲哭诉。姨母就表哥一个儿子,实在不忍他狱中受苦,这才让妾身前来问问王爷,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雪织。”昭王望着她颤动的双肩,眸光平静无澜,“这桩案子,左中郎将夫人可以去求任何人,独独不该让你来求本王。”
王雪织抬起泪眼望着他:“王爷……”
昭王叹了口气,道:“这段时日由本王监国,你可知道,全天下多少眼睛盯找本王的差错?上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有多少人揪着本王失察之责?雪织,你可有想过,这时候让你来求本王出手之人,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
王雪织吓得面色惨白,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了解不多,可其中利害,她还是能知晓一二,昭王一提,她就全明白了,赶忙道:“是妾身考虑不周,还望王爷恕罪!”
昭王淡淡笑道:“你能明白本王就好,回去吧雪织。”
王雪织离开之后,昭王静静凝望着书房内多宝格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王雪织自是不知,京中贵女中那些闲言闲语,也有昭王暗中使劲的成分,而当年曲水流觞时闹的笑话,也是昭王有意为之。
他想要成事,需要大司马手里的兵力,可王氏女究竟做不了皇后。
第43章 .晋江正版独发陛下怎么又抱着她了,不……
王雪织的贴身丫鬟是她母亲大司徒夫人指过来的,见她泪眼盈盈地从书房里出来,忍不住问:“夫人,昭王殿下不肯答应么?”
王雪织尚愧疚不能自已,只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必再提,明日你亲自去回了母亲。”
丫鬟仍犹豫:“表少爷犯下大错,倘若昭王殿下都不愿插手,这次便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夫人是怎么同殿下说的?当真是没有办法了么?”
王雪织眉心蹙起,旋即令她噤声:“若不是表哥平日行事放纵,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此事理当按律严惩,王爷是明公正义、行事磊落之人,他若真应下,岂非与表哥那种人朋比为奸?到时候朝臣如何看他,百姓如何看他?今日之事,到底是我失了分寸,却是辱没了他。”
王雪织想想仍是觉得惭愧,昭王是清风朗月般的人,自己本就配不上,如今竟拿自家那些脏事儿来污他的耳朵、求他做主,委实不该。
丫鬟叹了口气,也知此事无可挽救,便不再吱声。
两人绕过回廊回到后院,丫鬟见内屋冷清空荡,不免哀叹一声,替她卸下大氅,扶她缓缓在妆奁前落座。
“夫人,昭王殿下许久不来,老夫人那头又催得紧,您还是早日要个孩子为妥。说句大不敬的,来日陛下龙驭宾天,我朝又有国丧止孕的规定,王公宗室百日之内不得与妻妾同房,夫人再想怀上,少说得等到来年了。”
王雪织又岂会不心急?
成亲一年多,房事不过寥寥几次。非他不愿,只是昭王品性温和端方,每每行房都十分照顾她的感受,见她眉头微蹙抑或轻哼出声,便会立即停止身下的动作,柔声安抚她。她虽留恋不已,但也不好意思让他继续了。
她从秘戏图里学来的那些手段,在他面前更是半点都用不上。
他是高洁湛朗的君子,而她脑海中那些龌龊低俗的小心思,只会让她觉得自惭形秽。
王雪织放下手中的梳篦,望向镜中这副毫无神气的五官,默默垂下两行泪。
她并无让人嫉妒的长相,也从无令人惊艳的才气,拿什么来牵住他的心呢?他能够温柔相待,已经是她修来的福气。
良久,她叹息一声缓缓道:“王爷已经日理万机,片刻不得清闲,我怎可拿闺房之事来扰他?罢了,顺其自然吧。”-
一夜的严刑审讯如同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汪顺然很快锁定了两人,一位是太医院一名普通的抓药医官,另一位是兰因殿负责熬药的宫女云儿。
两人哪里熬得过梳洗的酷刑,滚汤才浇下去,就已经哭天抢地的一通招供,可无论怎么审,那医官只坚称自己眼拙,误将丹参认作人参,而宫女云儿亦承认是自己犯了糊涂,错将栀子和丹皮的粉末扔进陶罐中一道熬煮,至于何人暗中指使,两人却是抵死不说。
汪顺然也能猜到,幕后主使也就在那几人当中,个个滴水不漏,谁也不是能轻易给人留下把柄的主儿。
恐怕这两名罪犯早已经被人拿捏七寸,要么就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背后指使的人物究竟是谁,所以再难从他们口中撬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话虽如此,汪顺然向傅臻回禀时,腿脚还有些发颤。
昨夜闹这一出,汪顺然算是拿准傅臻的心思了。
在他的底线里,姜美人算得上一条。
傅臻早也意料到这个结果,他坐在榻上,只是平静饮着茶,什么话都话没说,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
汪顺然手里的拂尘险些拿不稳,最后听到他寒声吩咐:“剥皮拆骨,让兰因殿和太医院都看着,这就是犯上欺主的后果。”
这个结果也是汪顺然没有想到的,动静闹得太大,反倒引人注意。
这就得看“犯上欺主”四字如何拿捏了,毕竟在阖宫上下的眼中,他对姜美人并非真正的宠爱,只是泄欲的玩意儿罢了,倘若因此事大动肝火,便是坐实了他的弱处。
傅臻指尖无意地敲打桌沿,沉吟半晌,又添一句:“姜美人,忤逆朕的旨意,私自逃离玉照宫,就罚……”
话音未落,汪顺然见他微微一顿,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身后。
汪顺然怔了怔,也跟着转过头,这才看到小美人不知何时下了床,只发髻还未及梳理,三千青丝像是精美的绸缎披在身后。
一夜过去,她恢复得不错,比起昨日在傅臻怀中时那霜打的茄子般的可怜模样可好得太多,此刻双眸澄明透亮,幼嫩的脸颊透出健康的桃粉。
汪顺然眯了眯眼,这才放下心。
阮阮醒来时,只听到汪顺然在外面说话,具体说什么却是听不清,直到傅臻那一句“姜美人忤逆”几个字清晰地落入耳中,她这才慌了神,匆匆套了件衣裳便下了床。
她局促地站在榻前,咬了咬下唇:“陛下你……要罚我什么?”
傅臻看她一眼,便缓缓垂下眼眸,神情一如既往地冷冽疏离。
阮阮等着宣判,更加提心吊胆。
傅臻对她的心意,汪顺然都看在眼里,赶忙帮着解释道:“美人误会了,陛下疼您还来不及,怎舍得罚您呢!下药害姑娘的人已经找到了,陛下要罚也是罚他们。至于美人的处置,不过是给阖宫上下一个说法罢了,您就安安心心地在玉照宫住下,旁的事情自有陛下替您做主……”
“汪顺然。”
汪顺然还打算说下去,却被傅臻一语打断,“妄自揣测圣意是什么罪名,你该比朕还要了解。”
这似笑非笑的模样真是唬人!汪顺然夹在两人中间受尽牵连,赶忙胡乱应个是,自己夹着尾巴逃了,等到出了殿门,嘴角的笑意才释放出来。
陛下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殿内无人,阮阮仔细思索着汪顺然的话,昨日腹痛,竟是有人暗中加害于她么?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没想到竟还是着了旁人的道。
阮阮攥着衣角,半晌才低声嗫嚅道:“昨晚,谢谢陛下,我已经好多了。”
她悄悄抬眸看他,见傅臻神色冷淡,显然不想听这些废话。
阮阮心中打鼓,想了想,还是瑟瑟缩缩地在他跟前跪下去,“我……我知错了。”
傅臻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深邃黑沉的眼眸望向她:“错哪了?”
阮阮受不住他直勾勾的打量,把头埋得低低的,避开他的眼神。
昨日她是不该一声不吭地跑出殿去,自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出事。
她急于替自己解释,可话到嘴边才想起,原本是她太不争气,看医书都能委屈哭,陛下还抱着她安慰,说命御膳房给她做些好吃的来,结果呢,她人给吓跑了!
思及此,阮阮真不觉得自己冤枉了。
可忤逆不尊是何等大罪,倒也……倒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
傅臻见她迟迟不答,眉头拧紧,几欲失去耐心:“朕问你错哪了?”
阮阮被他吼得一颤,从这咬牙切齿的发问中,都能感受到他满腔怒海翻腾,就和昨夜逼她喝药的时候一样恼怒。
她红着眼睛,小声道:“昨日若不是小腹疼得厉害,我自是要回兰因殿的,倘若陛下有吩咐,我也绝不推辞,谁料想……竟出了后面的事情,我已经受了罚了,求陛下恕罪。”
傅臻凝视着她,眼底的炙火像蛰伏了太久的兽,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避重就轻。”
阮阮头埋得更低,越发瑟瑟不敢言语。
傅臻胸口聚了一团火,朝她屈指:“过来。”
阮阮怔了怔,随即听话地起身。
走到他身前时,男人猛地擒住她细白的腕子,将人往身前一带,阮阮没留神,脚底一轻,整个人就陷入他温暖有力的怀抱。
她被他用力地摁在胸口,一手压在她后颈,另一手扣住她后腰,阮阮瞬间僵直,一动不敢动,也动弹不得。
耳廓紧紧地贴着他,能听得到他温热有力的心跳。阮阮的脸颊瞬时如染了蔻丹,一抹红色从脸颊蜿蜒至耳际。
陛下怎么又抱着她了,不是要罚么?
阮阮心跳得急促起来,紧张地滚了滚喉咙。
傅臻心口像被人狠狠揪紧,一句“疼得厉害”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整整两个时辰,但凡有些气力,也不至于疼昏在假山后面起不来身,倘若他不去找,小丫头冻死在外头都有可能。
思及此,傅臻便有种屠尽整个晋宫的冲动,那两人,即便是剥皮削骨也难解他心头之恨,至于背后作乱之人,他迟早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阮阮胸口被他压得喘不来气,轻轻挣扎了一下。
这一挣扎,傅臻浑身的血管都热起来,滚烫的气息自她耳尖滑下去,一路绵延到脖颈,他炙热的唇停在那里。
阮阮吓得往后一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掌心抵着他胸口:“别……陛下,今天能不能……不咬脖子了?换个地方好不好?”
脖上的红痕刺眼得紧,阮阮也说不清为何迟迟不消退,分明他也许久不曾“用药”了。
可这些红痕犹在,旁人见了,免不了在背后指指点点。
更重要的是,每一回他的嘴唇贴上来,她整个人就丢盔卸甲,完完整整地沦陷下去。
她怕在他面前失态,也怕被他小瞧,怕他拿她的喜欢逗趣,也怕这一切炽热的美好终究只是一场梦。
阮阮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去,示意他指尖可以咬一咬,不会特别痛。
傅臻眯起眼睛,语气不耐:“再不过来,朕的病就要被你拖死了!”
阮阮被他喝住,一时木木不敢言语,只能僵着身子往他跟前贴近。
男人眸色悄无声息地暗下去,他那般说着,指尖却抚过她红痕斑斑的雪颈,轻咬上她樱唇。
第44章 .晋江正版独发他好记仇哦,还那么嘴硬……
明亮的窗纱外,是满世间的皑皑白雪,薄薄的天光、厚重的雪色将耳边所有的杂音都掩盖得透彻。
人声、风声,甚至衣物的窸窣声都隐匿下去,彼此的心跳声就越发清晰可闻。
阮阮睁大双眸,整个人还是懵怔的。
男人在这方面似乎是天生的掌权者,箍住她的臂膀坚硬如铁,他迫她仰起头,滚烫的唇面压上来,颤抖着喘息,就连最开始的温柔,也像一种蓄势待发的磋磨。
阮阮登时浑身血气上涌,意识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她想伸手去抓些什么借以支撑,可是榻上什么都没有,混沌之下,只能攥紧他腰间的衣料。
和以往那些都不同,所有沉溺的感官都在提醒着她——
这不是侍药。
他在吻她,越来越深。
逼仄的空间里,唇齿一点点被撬开,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滚烫且惩罚意味十足,她只觉得浑身酥麻一片,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融化成了水。
她在这样不容置疑的掌控下,渐渐连呼吸都困难,忍了许久的绵软轻哼,控制不住地从喉中溢出。
直到在她口中尝到淡淡的腥甜,傅臻才慢慢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松开了她。
可并没有放得太开。
咫尺之距,彼此滚烫的呼吸交接在一处。
阮阮脑中一片空白,双颊赧然泛着红,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良久,傅臻凑近地问她,声音低而沉冽:“跟朕说说,昨日你跑什么,嗯?”
阮阮的手脚还是颤抖的,他还是要追究么?
这要怎么答。
说她害怕,也消受不起他的好?
说她太过紧张,看他一眼,心都能跳出嗓子眼?
她泪眼迷蒙,咬紧下唇,默默地摇摇头。
傅臻认真地看着她,莹白的前额,细细的眉,水雾般的眼,玲珑小鼻,嫣红饱满的嘴唇,他将她乱在脸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仔仔细细地看。
不是没见过美人,怎么就是她了呢。
让他情难自抑,让他欲罢不能,就连她轻轻颤动的眼睫,都在狠狠推着他沉沦。
他缓缓垂下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唇面流连到耳际,激得她肩膀一颤。
阮阮下意识就要往后缩,可纤薄的后背被男人的大手按住,容不得她退后半分。
傅臻勾起唇,笑意划开面上冷淡的气息。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窗纱外,是铺天盖地的银白色,大概是寒冬唯一的浪漫之处,他忽然这样矫情地想。
他抬起她清瘦的下颌,昨日被疼痛折磨了一夜,总觉得她下巴都瘦得发尖,他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会儿,“阮阮,抬头。”
阮阮还是不敢,唇上的温度仿佛还在,舌尖还有清晰的压迫感,她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不敢与他对视。
傅臻笑叹一声,伸手捏住她红透的耳垂:“外面下雪了,不看看?”
阮阮还没从方才的天昏地暗里回过神,笨拙地摇摇头:“不看……不喜欢下雪。”
傅臻有些讶异,在他的认知里,小姑娘应该都是喜欢雪的。
幼时在藏书阁读书时,外面有一大片的空地,宫中那些养尊处优惯了、走两步都喘的公主嫔妃们,堆个雪人,打个雪仗,竟能在外头喧闹一整日。当时他就恨不得将她们全都灭口。
但他没有想到,阮阮竟然不喜欢下雪。
这是……故意下他的面子么?
好,好得很。
傅臻唇角笑意敛了敛。
其实阮阮是真的不喜欢雪。
遥州虽在北方,可气候干燥,也不是常常下雪的地方,和上安差不多的频次,一年最多也就那么两三次。
所以每一回下雪,姜璇都会和州府的千金小姐们出门赏景,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即便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因府中人手不够,会安排和家丁们一起扫雪。自己府中扫完还不够,府门外一整条街往日是车水马龙的地方,为方便百姓出行,也要将路面扫出来。
往年这个时候,大概丑时就要起身了,扫完雪之后,回去睡约一炷香的功夫,又要伺候小姐洗漱,那种令人浑身僵硬的寒冷,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偏偏大雪落在那些酸儒口中,倒成了与赏花赏月一般的头等风雅之事。
阮阮还记得这手是怎么冻伤的。滴水成冰的大雪天,千金小姐们披着厚重温暖的裘皮大氅,身后跟着一堆人,褥子、手炉、脚炉一应俱全,雪地里那么跑上一会,浑身都是热乎乎的,扔完一个雪球出去,两手便缩回了虎皮做的手笼里,就连堆雪人也是象征性地抔一手雪,剩下的工序都是她们来。
那时候阮阮的手冻得胡萝卜似的,和旁的丫鬟一起凑趣儿,说这胡萝卜是爆炒羊肉还是做萝卜丝饼,她连这个都争不过那些口齿伶俐的。
阮阮胡思乱想了一通,垂下头看自己的手,今年没碰那些冻手的玩意,倒是养得细嫩许多,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出现大片的冻疮。
忽然脑子一激灵,方才陛下问她什么来着,喜不喜欢雪?
她怎么回来着——
不看,不喜欢。
这这这……
这话落在英明神武的陛下耳中,岂非同“你滚蛋”无异!
陛下既然问起这话,便是想看雪的吧,她非但没有顺口搭腔地迎合,反倒扫了他的脸。
阮阮顿时慌张局促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忤逆、大不敬、欺君这些字眼残忍地往她天灵盖里灌风。
阮阮抬头看他,正欲解释些什么,可看到他的脸时,她整个人又微微地滞住。
天光大白,他在这一层清透的光影里,眉眼褪尽冷淡凌厉的气息,换成一种慵懒而恣意的姿态。
仿佛这才是真实的陛下,无论是西北黄沙烽火中,还是江南繁华盛景里,都是无比耀眼的存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说文解字》里看过这句话的注解,那时便觉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她也难得咬文嚼字地将这一句记在了心里。
思绪再度漫过幽幽岁月,回想那一年遥州大街上,第一次相遇时的心鹿乱撞,与此刻的心情几乎别无二致。
倘若没有这一身病痛,他依旧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将军吧。
阮阮怔怔地发呆许久,倏忽耳垂在他手下一痛,这才回过神来。
四目相触,跌进那双深深的眼眸里。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讪讪地问:“那陛下想看雪吗?”
傅臻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轻嗤一声:“不看。”
阮阮:“……”
傅臻懒懒地望一眼窗外:“西北关外一年寒冬漫长,开春迟,入冬又早,一年十二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朕在那边这么多年,是没雪看了么?要特特回南方来看雪。”
阮阮抿了抿唇,他好记仇哦,还那么嘴硬。
她低低地说:“比起漫天大雪,我更喜欢冰雪消融的时候,屋顶的琉璃瓦那么鲜活锃亮,枝上的红梅也可以看了,天气回暖,熬过一个寒冬,春天就来了。”
一切都有希望的不是吗?
她说完鼻尖酸酸的,定定地看向他,可还没等到情绪消化完,莹白的窗纸外蓦地落了个又黑又大的阴影。
阮阮吓得险些从他身上掉下,幸而被他大手一捞,稳稳圈在怀里。
傅臻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去开了窗。
耳边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阮阮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果然是那只凶恶的鹞鹰。
鹞鹰狠狠地盯着阮阮,在傅臻面前却乖乖地抬腿给他取信。
阮阮气鼓鼓地移开眼,看向了一旁。
关乎机密的大事不要好奇,装聋装瞎是他教会她的道理。
傅臻凝眉从鹞鹰腿上卸下那封信件,没想到竟是熟悉的字迹:
“且莫妄动,以毒攻毒。”
玄心的字一向龙飞凤舞,世间能识得之人恐怕都屈指可数,即便这暗信落在旁人手中,也未必能解出其中奥妙。
只是这以毒攻毒又是何意?
傅臻凝神思索了一会,他既如是说,那么至少有两种毒才算得上以毒攻毒,可他体内只有箭矢上的寒毒,哪里还有其他?
唯一能与这寒毒抗衡的便是这头疾,发作起来体内冰火两重天,谁也不让谁,让他饱受煎熬。
难不成,与他的头疾相关?
其实他从前也对头疾有所怀疑,或许也是一种毒呢?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毛病,倘若真是毒,定然是能验出来的,他幼时几乎看遍天下名医,神仙见了都要摇头的程度,要是能治好的话,也不会等到今日。
玄心向来是言简意赅,且他若只是初初有些眉目,便不会千里迢迢往晋宫送信,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这句话,恐怕极大程度上已经查到了要紧之事。
以毒攻毒,他反复在心里默念这句话,能治好才叫以毒攻毒吧!
若当真无药可救,以玄心的性子,八成已经收拾好回来给他念往生咒了。
傅臻长叹了口气,良久哑然失笑,一刻沉寂已久的心几乎振奋起来。
指尖蕴一点内力,那纸张顷刻烧成灰烬。
阮阮见那鹞鹰腾腾飞走,这才转过身来,透过窗望向外头,果然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另一个世界。
她垂下头来,见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连带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了些:“陛下遇上高兴的事情啦?”
傅臻抚了抚她脸颊,心里有了牵念的时候,所有的欢喜都同她有关。
他告诉自己再撑一会,等到冰雪消融的时候,就可以陪她看屋顶明亮的琉璃瓦,看冰雪褪尽后枝上的艳艳红梅。
兴许真像她说的那样,熬过一个寒冬,春天就来了。
傅臻捏捏她耳垂,良久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怎么罚你了。”
第45章 .晋江正版独发她未免也太过开心……
一大清早,兰因殿的消息传遍整个后宫。
听到“剥皮拆骨”那四个字,崔苒手中的青瓷茶盏险些没有拿稳,对着盥洗的铜盆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含朱见她这副惨白着脸的模样,也不敢将昨夜银帘勾-引陛下被乱棍打死的事情告诉她,只能往后拖延几日。
那头,余嫆匆匆回到慈宁宫,肩上覆了层薄雪顾不得擦,隔着灰鼠帐子,赶忙向太后禀告:“昨夜姜美人腹痛难忍,陛下连夜审了兰因殿上下,今晨传出消息来,云儿和太医院一名小医官熬不住刑都招供了。”
“什么?”
太后将才起身掀了帷幔,听闻消息后满身气血上涌,一时竟有些眩晕。
余嫆忙上前扶住了,低声回禀道:“听说陛下勃然大怒,将那二人处以极刑,还叫兰因殿的宫人都看着。剥皮拆骨没一个时辰办不下来,这会子还在行刑,苏嬷嬷都吓得晕过去了。”
殿内屏退了众人,太后眉心大蹙,这才问起细节:“那医官究竟什么来头,怎的将人参换作丹参?若是想让那姜美人怀不上,何须如此激进!”
余嫆摇摇头道:“若是玉照宫能审出幕后主使,陛下也不会只处置那小小医官了,难得能在陛下面前都做得天衣无缝的,只怕……”
太后见她吞吞吐吐,心中也烦躁:“有话直说。”
余嫆迟疑了一会:“奴婢猜测,会不会是昭王殿下的手笔?”
余嫆能够想到的,太后自然也能够想到。
太后面色凝重,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昭王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只管好他的前朝,后宫的事,哀家向来不用他操心。”
余嫆道:“太后都不信是昭王,旁人自然更是不信了,或许这就是昭王殿下的私心,既叫人怀疑不上自己,又给姜美人下了一剂猛药,那丹参服用这么些日子,再加上那两样寒性的药材,短时间内是难怀上的,待她身子养好,陛下恐怕已经殡天了。”
说到这里,太后面上才稍稍松快一些。
太后深知,昭王并非心思澄澈简单之人,他能让先帝喜欢自己胜过其他众位皇子,能让文武百官之间迎来送往游刃有余,能在百姓间博得个人人赞赏的美名,这样的心性和手段远非常人能及。
甚至有些时候,太后自己都看不懂这个儿子。
两人之间其实是有龃龉的,至少太后心中总有一关难平。
太后年轻时也掐尖好强,并不似如今这般沉稳,因对昭王寄予厚望,很多事情急于求成。
太后为继后,在崔氏一族也总是被先帝元后、傅臻的母亲惠庄皇后压一头,人人只看到惠庄皇后姝色无双、高贵端雅,即便是死后也依旧风华绝代,让人念念不忘。而作为她族妹的继后,几乎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先帝爱极了惠庄皇后,即便太后进宫之后获封贵妃,也仅仅在她的盛宠之下分得一杯薄羹罢了,更可笑的是,太后还要仰仗自己的姐姐,才能为自己挣得一丝微薄的宠爱。
惠庄皇后死后,太后从贵妃坐上皇后的位置,饶是如此,风头也远远不及那位元后。
元后崔姀的儿子生来便是太子,分明命犯孤星,落到那玄心大师口中竟成了旷古烁今的真龙命格,因此即便先帝因惠庄皇后之死恨毒了自己这个儿子,也没办法废了他的封号。
太后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昭王身上,旁人为真龙命,那么昭王则须是麒麟子。
太后让他一言一行都去学先帝年轻时的模样,例如先帝爱琴与棋,太后便让他学琴、学棋,只精通不够,要学便要学成当世第一。
她命他必须成为父皇最喜爱的孩子,成为大晋士族顶礼膜拜的存在,让他养出这一副秋水为神玉为骨的风貌,甚至设计明枪暗箭,只为让他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后来有一日,太后发现他弃了一日的练琴的机会,自己在殿中习武看兵书,太后气急,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一巴掌下去,昭王被她扇倒在地,左脸霎时出现了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太后怒气冲冲地将他拽起来,几乎失控地向昭王吼道:“母后说了多少遍,你父皇根本不喜欢打仗,他喜欢什么,你便做到最好,这就足够!习武带兵之事,大晋的皇子有那一个就够了!你同他比什么?你争得过那个疯子吗?这世上有的是不必真刀真枪便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你要学的是这些!”
那日太后当真是失去了理智,说完这段话之后,她便看到那个往日温顺的孩子,眸中闪过她从没有见过的锋利冷酷。
不过,这冷酷也仅仅一掠而过。
昭王抚摸着自己的脸,从嘴角刮下一抹鲜红的血珠,抬起头,竟是朝她慢慢地弯起唇角,温煦一笑。
那一笑,决计不是从容的应和。
太后能够从那双眼睛里得到的,是轻蔑,悲悯,自嘲,心凉,甚至有种扭曲的酣畅。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儿子,或者说,远远小瞧了他。
那日之后,昭王并不忤逆她,更不曾母子离心,他事事都做到极致,甚至还要比太后想象中走得更高更稳,成为先皇重视的孩子,也成为民间人人赞颂的贤王。
当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再提过。
昭王面上永远和煦从容,波澜不惊,可太后对那件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寒毛直竖。
余嫆并不知太后思绪纷乱绕了老远,自顾自地叹口气说:“只是这回可惜了云儿,安安分分地待在兰因殿做事,那丁点儿栀子丹皮的沫子哪能那么轻易被查出来?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对于云儿,太后倒并不担心。
今夏,云儿的弟弟在宫外打死了人,余嫆使法子将事情压了下去,后来将云儿派去兰因殿,余嫆也自然将丑话说在前头,她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熬错汤药的过失,往大了说便是残害皇嗣的死罪。太后答应她,无论成或不成,只要她抵死不说,太后便能保住她幼弟性命,她若是熬不住刑将太后供出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云儿心里也清楚一命换一命的道理,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阿弟犯下的那一条人命压在她的身上,横竖得有一个人死。可她家中只剩阿弟这唯一的男丁,倘若她不替太后做事,阿娘和奶奶不会原谅她,列祖列宗在上也不会饶恕她。
太后按了按眉心,“那八珍汤毕竟是哀家的名义送去兰因殿的,皇帝就算审不出幕后主使,也定然会怀疑到哀家头上来。”
余嫆温声劝慰道:“太后不必担心,您只是让太医院开了八珍汤的方子,这方子自古就有,非是凭空捏造,且谁人下药蠢到用自己的名义?生怕旁人不知道么。陛下是聪明人,自能想通这一点。”
太后沉吟良久,眼中浮出一丝厉色,“皇帝近日行事愈发狠辣荒唐,宫外那桩女子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招大刀阔斧,满京城的贵族都寝食难安,三日期限已至,不免有哪些存了侥幸心思的,怎么处置,当真抄家斩首么?如今兰因殿出了事,那两人处死也就罢了,值得这般小题大做,要阖宫的人看着施刑?难不成,真是对那姜美人动了心?”
余嫆摇摇头,“姜美人也不好过,奴婢听闻昨个姜美人不堪受苦,私自逃出玉照宫,这才在雪地里疼晕了过去。后来被玉照宫的人抓了回去,陛下龙颜大怒,昨个折磨了一夜,听说连脚铐都上了,怕她再逃。”
余嫆递上一盏清茶,太后没接,抬手示意她搁着,兀自往龛前上了三炷香,嘴角挑起讥嘲之色:“崔氏的血脉,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也难怪先帝驾崩之时,攥着他的手骂他是个怪物!姐姐当初拼死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倘若知道他留在这世上害人害己,恐怕在地底下也悔青了肠子。”
青烟袅袅往上空飘去,太后久久注视着面前的观音像,忽然笑了出来-
玉照宫。
阮阮仔仔细细地瞧着旁人口中说的那“脚铐”,眉眼间露出了清浅柔和的笑意。
右脚脚腕上是一条细细的金链,缀以数十颗细小的东珠和宝石,在冬日的暖阳下透出淡金色的光芒。接口处是极薄、极精致的方形锁式样,金锁之下缀一颗小小的金铃,走起路来,清脆的铃声便在耳边雀跃起来。
衣裙遮挡起来,没人瞧见这小金铃,只当是锁链摩擦的声音。
阮阮抿抿唇,轻声道:“陛下,这个真的送给我啦?真好看。”
傅臻瞧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懒懒地偏过头:“还要朕说几遍?这是——”
阮阮忙拉着他衣袖:“我知道,这链子是拿来锁着我的。昨日我不听话,陛下要罚我,也要让阖宫的人瞧着我受罚,才能警醒下人,给陛下立威。”
傅臻冷冷扫过她伸过来的小爪子,嗤笑一声。
意思大概对了一半吧,可她的表情未免也太过开心。
第46章 .晋江正版独发美人的月银下来了……
晌午过后,傅臻在偏殿传大司徒议事,阮阮则独自一人坐在四方榻上看医书。
原本不见棠枝与松凉二人,倒也没觉得奇怪,她向来不习惯两人贴身伺候,整日跟在身边嘘寒问暖,更多的时候喜欢自己安安静静地待着。
可才翻了两页纸,却见两人从殿门外进来,皆是面容惨白、满脸疲色,见到阮阮之后,两人走上前,双双跪了下来。
棠枝平日里沉稳些,今日竟难得见她有些失魂落魄,她朝阮阮深深磕了个头,道:“奴婢们疏于防范,才让小人有机可乘,在日日用的八珍汤里动了手脚,险些害了美人性命,求美人责罚!”
阮阮赶忙下榻,将她二人扶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说不上来的沉重。
棠枝听到她脚踝的铃铛声,稍稍愕然,才知外面那些爱嚼舌根的宫女们所言非虚,美人是当真被陛下囚禁在玉照宫了。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姜美人的态度外人不知道,棠枝与松凉却是有目共睹。
昨夜美人失踪,皇帝还病着呢,竟冒着大雪亲自出去寻人。不过这消息压得严实,对外只称皇帝派人将姜美人抓回去严惩,至于真相如何,也只有皇帝亲信和她二人知晓。
如今上了这锁链,恐怕也是将人暂时禁足玉照宫,生怕旁人害到她头上来,可谓是用心良苦。
阮阮从昨日昏迷之后便一直留待在玉照宫,殿门都没有出,连毒害自己的是谁都不清楚。
问起棠枝,后者却是苍白一笑:“是外殿伺候的云儿,还有太医院的一名医官。”
阮阮隐隐猜到些什么,手指攥了攥,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将那二人处置了?”
棠枝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云儿在兰因殿当了许久的差,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人也笑意盈盈,乖巧听话,棠枝实难想到竟是她在汤药中动了手脚。至于那医官,棠枝与松凉两人倒是未曾见过。
昨夜陛下发了话,底下人眨眼的功夫就在兰因殿辟出个刑房,诏狱掌刑的宫监亲自来审,棠枝、松凉与兰内殿几名宫人皆被问了一宿的话,药房捣药、煎药的宫女太监都吃了苦头,整夜哭声如雷,刑架之下屎尿齐流。
今早见时,云儿和那医官已经被折磨得瞧不出个完整的人样,赤条条的两腿被铁刷子刷得血肉横飞,隐隐可见白骨,简直触目惊心。
深宫的丫鬟奴才们,哪里亲眼见过诏狱的刑罚?
那医官被吊在刑架上,宫监手里的刀子磨得极快,但见寒光一闪,刀尖切豆腐似的在脊椎划开一长条血痕,再沿着血痕一点点地向两边掀开皮肉,那宫监一边剥,一边口中还啧啧称赞,说这人身形清瘦,皮下没二两肉,剥起来容易。果不其然,才不过半盏茶功夫,后背的皮肉已被完完整整地掀开。
丫鬟们哭喊震天,呕得满地都是秽物,到剔骨的时候,满地的内脏冰冷腥腻,难闻至极,薄刃刮骨时“呲呲”地响,仿佛就在人背脊上捻磨。一半的人吓得晕死过去又被冷水浇醒,腥臭难闻的气息冲得人头皮发麻,双腿打颤,半日下来,人人皆是三魂丢了七魄。
棠枝压根不敢回想,否则对自己来说又是一通诛心的折磨。
至于如何处置的,阮阮没有多问,陛下有自己的决断。
想到昨日自己那般痛苦,若陛下晚来一步,或者真如下毒之人担心的,她怀了身子,恐怕今日都不可能完好地坐在这里。
阮阮对她二人说道:“两位姐姐不必自责,旁人若是想要加害于我,再怎么提防也总能让他们有机可乘,不怪你们。”
松凉含泪看着她:“幸好美人如今无碍,否则我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其实棠枝与松凉除却昨日的问话,也受到了惩罚——与苏嬷嬷一样,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比起刑房惨烈的皮肉之苦,已经是很温和的惩罚方式了。
下半晌,阮阮坐在榻上看书,两人便在一旁兢兢业业地伺候着。
松凉将茶房新到的小青柑茶奉上来,忽想起什么,对阮阮道:“昨日内府送来了美人这两月的俸禄,您从前不是念叨过一次么?”
阮阮讶异地抬起头,她已经忘记自己在她们面前提过。
面上不好狂露期待和喜悦,她镇定地喝了口茶,等着下文。
松凉果然没卖关子,赶忙道:“原本按照美人的月例,一个月应当是三十两,可昨日内府的宫监大人说了,陛下体恤美人侍药辛苦,每月多贴二十五两的补助。”
阮阮强忍着面不改色,藏在袖中的小手却忍不住攥紧了身旁的软枕。
五十五两!每月都有五十五两!两个月的月银,那就是一百一十两!
要知道在遥州府上做事的时候,阮阮的月银也只有五钱,便是在宫中,像棠枝这样品阶的宫女,月例也不过才二两银子。
而她,竟然有五十五两!
阮阮嘴角已经弯了起来,想到那日给苏嬷嬷的一锭二十五两的大银,忽然也就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等等——
怎就不多不少,恰好多出个二十五两!
有这么凑巧的好事?!
难不成,她在陛下跟前提过?!
有时候一件事在心里惦记得久了,往往无意间念叨念叨,就这么透露出去了。
可阮阮想破头也记不得自己提没提过。
不管了!陛下知或不知又有何妨,重要的是她有月银了!
棠枝和松凉两人见她心中欢喜,心中那股子沉郁也慢慢散去,今晨的事情便不再多想,陛下手段虽则凌厉,却也非滥杀无辜之人,至少留下了她们的性命,往后谨慎踏实些,不出差错也就是了。
申时不过半,整个玉照宫便掌了灯。
隔着窗棂往外瞧,外头还有薄薄的亮色,明黄的烛光落下来,与明亮的雪色交相辉映,有种柔和细腻的好看。
阮阮腾到窗边,用风撑支开一道缝隙,寒风嗖地窜进来,将她额角的碎发吹散在两颊,露出白皙光滑的前额。
她抬眼往外看去,南方的初雪不比北方的厚重,有些地方积得重,有些地方落得浅,没有将天地间的风物完完整整地掩盖过去,温晴的光线一整日落下来,枝头的红梅像着了一层泛着莹光的雪衣,雪上那一抹的参差亮眼的嫣红,透出一种璀璨清寒的美。
榻下炉火烧得正旺,脚边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案上摆着一碟枣泥酥,手边一壶青柑茶烧得滚烫,香甜清爽的茶香从壶口缓缓溢出。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值得等待的人。
这样一个雪天,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呢。
视线垂落在窗台,阮阮才发现今晨鹞鹰站脚的地方,留有两处浅浅的雪印,她忽然就想到陛下看完密信之后唇角的笑容,真是好看。
一定是让他高兴的事情吧。
陛下高兴,阮阮也高兴。
阮阮弯起嘴角,手里也没闲着,将窗台上干净的雪堆在一处,团成几个雪球,胡乱拼凑一下,便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小雪人。
她用吃剩的桂圆核做成雪人的眼睛,短树枝插进雪团儿两侧腰身,就当是两手了,至于嘴巴,便画一条弯弯的线,不再用旁的修饰,两个雪人便齐齐朝阮阮露出笑脸。
阮阮让棠枝找来两根细细的丝带,绕脖两圈系成围领,如此看来,又多了几分烟火气。
陛下想看雪,应当也是喜爱雪人的吧。
阮阮支颐在窗畔看了许久,满意地笑了笑,终于也体会了一回堆雪人的快乐。
最后是松凉提醒她莫吹多了冷风,阮阮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阖上了窗-
傅臻与大司徒及地官府、吏部官员商议了半日的选官制度,众人各执己见,大司徒崔诩等人自然偏向大晋百年来一直沿用的推选制。
大晋选官制最开始是通过各州郡考察推荐,按照“家世第一,才学第二,品行第三”的原则来衡量,年年向朝廷输送贤才。长此以往,弊端毕现。
选官皆以家世为先,而品行又太过主观也最是容易造假,因而自古以来卖官鬻爵之风盛行,朝廷官员几乎被世家大族垄断,非亲不用,非贵不用,庶族寒门永被压制,几无做官的可能。
大司徒倒是认为此事可控,只要严格考核,公正监督,自然能广罗天下英才。
而傅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索,希望以文考和武试层层选拔,让士族与庶族子弟平等较量,通过考试,任何人都有为官晋升的机会。
此话一出,满殿官员面面相觑,议论一番之后,大司徒扬声道:“世家子弟家学渊源,琴棋书画、礼御骑射一样不落,甚至自幼便师从名家,接受的都是最好的资源和教育。无论才学还是品性,都远远高于寒门子弟,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所有反对的目光齐齐看向上首,谁知皇帝却是勾唇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既如此,大司徒更无需担心了,士族之中的能者自然不会被埋没,寒门中才学不足之人也照样会被剔除出局,在朕这里,从无偏袒一说。”
大司徒冷笑一声:“即便是考试,也难保其中不掺私相授受、泄露试题之人,陛下又何以保证公平?”
傅臻笑回:“大司徒将才不是说只要严格考核,公正监督,此事便可控么?”
大司徒顿时黑下脸来,一时哑口无言。
傅臻早知旧制度的推翻和新制度的制定总是困难重重,尤其科试一出,对于门阀士族来说无疑是从前未有的打击。
傅臻因宿疾缠身,对朝廷选拔官员一事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身体有望痊愈,所有从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便可一步步来,该算的账也需一笔笔算。
地官府的官员大多为士族出身,自然要为自身利益考虑,而这些士族又以崔氏马首是瞻,是以傅臻提议之后,殿中一直争论不休,直到深夜也不消停。
待众人散后,傅臻面上亦有浓浓的倦怠之色。
汪顺然偷偷觑他的脸色,倒是没有头疾发作的迹象,只是周身气压太低,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仍是令人胆颤。
行至窗牗下,汪顺然眼尖,当即瞧见了那窗台上立着两只小小的雪人。
汪顺然几乎是眼前一亮:“这是姜美人堆的雪人吧!陛下瞧瞧,多精致!矮的那个是姜美人自己吧,高的那是——”
话音未落,傅臻一个眼刀子剜过去,汪顺然赶忙噤了声。
傅臻移开眼,视线落在那两只雪人身上,嘴角挂了一抹笑,却是淡淡道:“宫中不禁这个,一到下雪天后宫多少的雪人?半人高的也有,也没见你说精致。”
汪顺然瞧着欢喜,还忍不住上手去摸了摸:“这围领是废旧的贡缎吧,啧啧,眼珠子也逼真,乌黑透亮的,哪里像桂圆核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黑曜石呢。”
汪顺然正夸着,那高个子雪人的眼珠没按牢,骨碌碌地滚下来,颠颠地落在窗台上,眼看着要落地,汪顺然赶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了。
畏畏缩缩一回眸,傅臻一双黑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他。
第47章 .晋江正版独发阮阮,朕对你放肆过一回……
汪顺然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赶忙三两下将那眼珠子按进去压实,那雪人依旧是英明神武、全须全尾的,看不住半点损坏的迹象。
可咱们陛下的脸色还是阴沉得厉害,仿佛那落下的不是雪人的眼珠,而是他自己的。
行至殿门外,原以为他不追究了,汪顺然才暗暗松了口气,傅臻的声音却慢悠悠响起:“国库紧缺,内府对后宫的供给年年都有个定额,一项账目超支,其他账目就要节省开支,否则长此以往,国库定然不堪重负,你说呢?”
汪顺然怔怔张了张口,应了个是,这话虽没什么问题,可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这时候谈国库做什么?待十日期限一到,京中不知多少官员面临抄家充公,三年清知府还有十万雪花银呢,何况那些家底本就丰厚的世家大族!三年内若不打仗,国库根本亏空不了。
更何况,后宫如今就养着这么一个美人,比起佳丽三千的大晋列祖列宗们,后宫月例、脂粉首饰的消耗不知少了多少,陛下究竟在担心什么?
汪顺然扶额擦了擦汗,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傅臻眼尾一挑,唇角堆出三分笑意:“既然如此,姜美人下月的贴补,就从你的月银里扣吧。”
汪顺然:“……”
原来是等在这儿了!
汪顺然眼看着傅臻含笑入殿,自己站在风中独自凌乱。
让你手贱!让你去碰姜美人的雪人!
陛下喜爱的东西,岂是人人都碰得的!-
傅臻在耳房洗漱过,回到殿中已是亥时,眸光扫过四足榻,小姑娘等得太久,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烧灯续昼,明艳的烛火落在她嫩白的脸颊,每一根眼睫都透出晶莹。
棠枝见他来,赶忙福了一福,正要唤醒阮阮,傅臻却抬手示意她噤声,递个眼色让人退下了。
傅臻走到榻前坐下,瞥过一眼她喝过的茶,端起来抿了口,不禁皱了皱眉。
喝茶都要喝甜的,娇气。
他翻了翻她手里的医书,看到掀过去那薄薄的一层,每一页都做了满满的笔记,甚至还有几处无用的抄写。
傅臻垂眸笑了笑,照这个速度下去,他若等着她治病,早已经死八百回了。
傅臻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小姑娘身上披着狐裘,像雪地里的小狐狸,整个人软塌塌的一只,窝在他怀中一点骨头都没有,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将人放到牙床上去,阮阮才有了些意识,小手拉着他的衣袖,迷迷糊糊喊了声“陛下”。
这声音也绵软无力,猫爪子般挠人。
傅臻喉咙滚动一下,眸中雾霭沉沉。
她大概是不知道,这副娇娇无力的模样有多诱人。
她倒是舒舒服服地回到床上,可他并不舒服。
傅臻俯下-身,贴着她耳畔,“唤朕做什么,想让朕继续用药么?”
炙热的呼吸酥酥麻麻地往耳朵里钻,阮阮一下子就清醒了,睁大眼眸怯生生地望着他,小声说道:“陛下你好像没有发作,应该无须……无须用药吧,我……我睡了。”
她说完这句话,微微顿了一下,赶忙避开他黑沉的眼眸,抓着被褥往床内落荒而逃。
隔着一层厚实的帷帐,阮阮几乎已经抵着最里侧的墙面,心跳得扑通扑通响,面上也烧红了一片。
他应该不会过来了,这么晚,议事一整日也该累了。
她不敢睁开眼,蜷缩着身子默默听着身旁的动静。
他很是安静,只有一点被褥的摩擦声,可鼻尖沉水香的气息愈来愈浓,她似乎能够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完完整整地笼罩着她。
傅臻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模样,有种捕捉猎物的错觉,他眼中的情-欲控制不住。
从前苦于压制身体里的毒性,任何时候都需以内功压制,用多伤及己身,且不知道这毒何时发作,仿佛每一天都在消耗生命,而又不知何时就消耗到头了。
所以有一阵子他是非常迷茫的,甚至有种得过且过的心理——
朝堂大事何必他来插手,自有人能治理得井井有条;
大晋如今即便是虚假繁荣又如何?老祖宗们一辈子容忍,一辈子和和气气,恐怕到地底下,还要骂他一句穷兵黩武,以至生灵涂炭!
如今,前路有了个准信。
她是他的,永远都是,而他亦有能力护佑她。
那便无需顾虑那么多了!
傅臻支起一侧手臂,胸口抵着她肩背,眸光炙热,细细端详。
见她闭目极紧,他心中觉得好笑,指尖划过她柔软的侧脸轻抚,阮阮立即缩了缩肩膀。
傅臻笑道:“这几日未见太后,便将她老人家的耳提面命都忘了?太后怎么同你说的还记得么,姜美人?”
他语气平静,却靠她极近,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热的唇面离她似乎只有一分一毫的距离,稍稍一颤动,便能贴上去。
阮阮双颊涨得通红,满身的鸡皮疙瘩都被他唤醒。
若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就算了,黑暗中的人自然能酝酿出睡意,可陛下习惯了夜里上灯,一睁眼便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没办法无视这张光华万千的脸,一不小心,就能溺进他幽深的眼眸里。
可她即便是紧闭双眼,也实在做不到掩耳盗铃。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紧紧逼视,炽热而危险,阮阮背对着他,背脊都一阵战栗。
她将头埋进被子里,像蜗牛躲进自己坚硬的壳,“太后是让臣妾伺候陛下,可也叮嘱我劝陛下节制,不能恣情纵欲,夜夜胡来。”
傅臻嗤笑一声:“节制?”
阮阮咬了咬下唇,闷闷地道:“嗯。”
傅臻一笑,眼底的侵略性毫不掩饰,贪恋地咬了咬她的耳朵,“没有放肆,何谈节制?阮阮,朕对你放肆过一回吗?”
阮阮红着脸,心道也有的。
那晚给她喂药,不放肆么?今晨在榻上吻她的时候,不算放肆么?
傅臻垂下头沿着她雪颈轻嗅,她身上除却佛香,还有股淡淡的奶香。想必今日茶房又做了酪浆牛乳,那东西齁甜,她每次用完午膳都会喝一小碗。
以往她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枕畔,如一株清净的佛莲,可今日多了这股凡尘香气,倒像是天上坠落人间的蜜桃,可以采撷的香甜。
他深深地吸一口,几乎要溺毙其中。
阮阮被他吻得受不住,下意识反手去推他,可男人腰腹绷得太紧,浑身都是坚硬的肌肉,她使了些力气,却发现根本撼不动分毫。
这点力气,对于傅臻来说更是猫爪一般微不足道,他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不紧不慢地,轻轻地吻。
温热的薄唇贴在指节,一寸寸地扫过去,阮阮浑身都在颤,她想缩回来,奈何力量与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准,他亦不容她挣脱。
傅臻一边吻着,一边同她说话:“今日堆雪人了?”
阮阮指尖颤得厉害,低低地回了个嗯:“陛下看到了?”
傅臻轻啄她指腹的薄茧,“怕冷的话日后就不要玩这些东西,刚摸完雪再回来拿热汤捂手,不怕生冻疮么?”
阮阮听到“冻疮”二字,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想到手指还在他唇边,不由得出了层冷汗。
她轻轻地转个身,朝着他,小脸埋得极低:“不……不碍事的,就只玩了一会。”
傅臻垂眸凝视着她,他在吻她手的时候,忽然想明白了一点。
正经的官家小姐,能有几个不喜欢雪的?一年到头也就见这么几次,终于可以不用整日待在闺房,不必那般端庄得体,可以呼朋引伴、前簇后拥地去赏雪,自是喜欢的。
可阮阮是丫鬟,下雪天要做的事情更多,她又畏寒,不喜欢雪天是正常的。
尤其这双手,北地领兵的时候,他见过太多类似的百姓的手,傅臻一瞧便知是她生过冻疮的。
不喜欢雪,却堆了雪人,还是两个。
他心中软下来,下一吻,印在她的额头。
被中温暖,甚至是闷热。
阮阮额头沁出些汗,身上有些黏腻,她赶忙抵着他月匈口,微微往后让了让,整个人窘迫不已:“我……有些热,陛下不要碰。”
她有些怕他嫌弃自己,男人应该都喜欢清清爽爽的美人吧。
傅臻自不会任由她,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压在枕上,薄唇在她鬓边流连,忽而低低一笑:“还有那医书,不看也罢,朕体内的毒,还用不着你来解。”
阮阮挣扎无果,轻轻嗯了声,又赧然地咬紧贝齿,不让自己泄出声。
他总能如此漫不经心,等闲若定,殊不知她在他掌下早已经酥软一片。
脑海中很乱,几乎一片空白,阮阮许久才将他方才的话拿出来琢磨一遍,小声地说:“我知道自己笨,陛下自是用不上我,只是我在宫中也没有旁的事情,陛下有疾,我也不能……一窍不通,想着一点点地看些,不至于云里雾里。”
傅臻抬起她下巴,认真道:“朕说了用不着你,自有旁人来解。”
阮阮微微一怔,抬眸讶异地看他:“陛下你……你是说这毒,这毒有解?”
傅臻一笑,吻了吻她呆滞的眼睛。
第48章 .晋江正版独发动作温柔,心跳莽撞……
阮阮整个人还是愣住的,怔忡了许久,忽然就笑了出来。
陛下能好了?陛下不会死!
她情不自禁地攥着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么,是太医院的太医么?现在能治么?陛下什么时候能好?”
她激动起来,险些语无伦次。
傅臻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她:“这么高兴作甚,是不是在想,朕若不死,你的小命也就保住了?”
阮阮使劲儿摇头:“不是,不是,我……”
傅臻屈指刮了刮她柔软嫣红的唇面,道:“好了,朕逗你的。”
阮阮心里斟酌了下,还是小心翼翼道:“陛下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傅臻倒是讶异:“嗯?”
高兴之余,她最先想到的,竟是帮他隐瞒。
也怪不得阮阮,她自认为在傅臻这里的信任度还不算太高。上回她在殿外听到他与汪总管处理女子失踪案,进殿后他质问她那句“都听到什么了”的时候,他眼中分明透着阴恻。即便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可她不信他当时半点杀心未起。
在宫中,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这个道理她时刻不敢忘。
他是将军,也是杀伐果断的帝王,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她将他看作救命恩人。
他这辈子杀过那么多人,也救过那么多人,不会记得她。
她就是个普通人,没道理让他次次为她破例,因而不敢逾矩,也万不敢心存侥幸。
阮阮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傅臻没说什么,没有身体上的担忧,很多事情解决起来并不难,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旁人知晓他大病将愈,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多出更深的畏惧。
至于玄心的踪迹,连神机局都未必能够掌控,遑论旁人。
他一笑,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温热的身体与她熨帖,忽然开口说道:“不喜欢读医术那便不读,你有喜欢做的事情么?”
阮阮被他呵出的热气激得睫羽轻颤,心里一阵阵发慌。
问她喜欢做什么,应该没这么简单吧,这是自己的病快好了,开始想办法惩治她,所以才来套她的话么?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太后对陛下的确挑不出差错,可陛下与她似乎并不亲近,也许不是生母的原因,太后有自己的儿子,而陛下又是人情冷淡之人,所以多少有些隔阂吧。
陛下待她虽好,也还记得她是太后派来的人,而他同意给她封号,本就出于做戏的目的,不会对她全然卸下心防。
阮阮心下斟酌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前几日跟着唐少监学做点心,我很享受其中,还有,从前在府中学过女红,会绣一些简单的花样,做起来也不费力。”
说完偷偷觑他面上的神情,见他并无异样,才暗暗松口气。
傅臻抚着她的手说道:“行啊,那医书便扔了,回头给朕做几道点心,至于女红,”他说到此处,忽然笑了笑:“荷包还是寝衣,你自己选一样。”
阮阮面上霎时红晕大盛,做点心倒是简单,可女子为男子绣荷包,在大晋就是以身相许的意思,而寝衣又那般私密,定要亲手丈量他全身上下……
傅臻垂头在她唇上轻啄:“想什么,需要这么久?”
阮阮仔细掂量着两者的难度,却不想他竟幽幽地打了个呵欠,又贴着她唇畔笑道:“等你想这么久,朕都困了,罢了,横竖朕也不急着要,荷包与寝衣各来一件,你且慢慢做便是。”
阮阮还未来得及推脱,他温热的双唇已压上来,动作温柔,心跳莽撞,连他口中清淡的茶香也勾出一种缠绵悱恻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浑身没了气力。
就是这样不争气,每一回都让羞赧与沉迷战胜了心中的恐惧。
她渐渐也开始回应,像是小奶猫试探性地朝人伸出小爪。而当她伸出颤颤的舌尖来,男人瞬间欲念大涨,漆黑的眼眸里迸出可怕的疯狂。
他渐渐加深这个吻,手掌在她柔软腰身流连,呼吸滚烫且躁乱,舌尖几乎掠夺她所有。
直至听到她喉中抑制不住地哼出声来,傅臻这才缓缓放过她。
阮阮得了缝隙,才开始大口地喘气。
她双眼蒙上一层雾气,烛火之下涨得难受,喉咙艰难地咽了咽。
原来男人疯起来是这样的,就像饿久的兽猛然看到猎物,恨不得狠狠剥皮拆骨。
若非知道他在吻她,阮阮可能以为他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窒息而亡。
他在她唇边低低地喘息着,待她难受劲一过,又忍不住吻在她唇畔。
阮阮以为他还要来一次,慌忙伸手抵着他:“陛下你……你只是快痊愈,还没有真的痊愈,莫要……莫要伤了身子。”
她看到他额头渗出的汗珠,心虚地拿帕子替他擦拭,烛火在他煊然的眼眸中跳跃,她举起的手也是颤颤的,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很累吧?”
傅臻几乎嗤笑出声,累?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田中耕地的老牛么?
他眸光一动,静静地凝视她。
眸中含怯,红唇妖冶,水光盈盈。纤细玉颈下凸出两道莹白的锁骨,寝衣被他揉得有几分凌乱,微微敞开些,雪色的饱满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原来天真与妩媚并不冲突。
阮阮被他瞧得惴惴不安起来,缩回了手,将帕子放到案上,默默拎着自己的被子躲进床内。
两人一直有各自的被褥,后来因他夜里时常发作,阮阮照顾的次数多了,渐渐便分得不那么清楚,彼此间虽有牵扯,终究还保持些距离。
最近不知怎的,阮阮分明是为躲他睡在里面,可每每醒来竟都对着他,甚至双手搂住他腰身不放,颈下不是玉枕,竟成了他的手臂。
阮阮不知原因,也不敢多问,只能尽量离得远些。
傅臻堂堂一国之君被晾在一边,始作俑者却默不作声地闭了眼,连个解释也没有,仿佛无事发生。
啧啧。
他忍不住惊叹。
指尖勾起她一缕柔软墨发,能看的出来刚进宫那会发质还有些粗糙,如今好生养了几个月,软得像上好的绸缎,细细嗅来有种柔润的香。
阮阮闭着眼,忽然听到耳侧他深深吸了口气,当即耳根一热:“陛下,你真的要休息了。”
傅臻揉她的耳垂,眸底闪过郁色:“当初是谁说的,任朕玩弄?如今却一个劲地避闪,告诉朕,为什么?”
阮阮心下一紧,听得出他嗓音中透出凌厉和冷淡,仿佛方才的狎昵都是此刻定罪的前兆。
是啊,为什么。
她也问自己。
除了不敢冒犯,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不接受他的好意,往后身份败露的时候能替自己辩解一句,不是她主动来勾他的。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而这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只知道他这时候少在意她一点,往后面对她的欺骗,总不会太过失望。
可是,他好像已经很失望了。
阮阮觉得心里像无数的针在扎,疼得喘不过气。
她头一回希望,自己若是名副其实的遥州刺史千金,不是阮阮,而是姜阮,也许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回应他的好。
“陛下,我……”
她缓缓启唇,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傅臻凝视她许久,却是冷笑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睡吧。”
他这辈子没有对任何人低过头,从来只有旁人对他俯首帖耳的份,轮不到他来低声下气。
身边的人躺了回去,阮阮心里趔趄一下,全无如蒙大赦之感。
她用力握拳抵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慈宁宫。
青灵养了两日伤,今晨才回来复命。
太后看到她腰间的伤口,面上也不好看,“近日世家大族暗中难免动作不断,想让他死的比比皆是,但凡与那桩女子失踪案沾边的,三日期限一过,没上大理寺自首的只能等着抄家斩首,谁能咽下这口气?必要派出家中豢养的死士先发制人,咱们正好能趁这个机会暗中出手,错过这十日,再要动作,替罪羊可就不那么好找了。”
青灵闻言,心中也无波澜,只俯下-身叩首请罪:“青灵办事不力,请太后责罚。”
太后即便心中沉郁,也不好再多教训什么。
傅臻很难对付,这么多年的枪林弹雨都让他活下来了。
太后比谁都知道,想让他死,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青灵已经是崔氏培养出的一等一的高手,她都做不到,旁人更是勉强。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叹声道:“罢了,这几日你暂且养好伤,年底收拾收拾去玉佛寺一趟,替哀家瞧一瞧故人。”
青灵上回与汪顺然通了个气,知道此事未必简单,略一斟酌,大胆多问了一句:“太后可有事交代那位芳瑞姑姑?”
炭炉中倏忽呲呲跳起一粒火花,打破殿中的宁静。
太后闪过一抹寒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余嫆,倒也没有旁的说辞,只是道:“她是惠庄皇后身边的忠仆,如今头脑不甚清醒,你且瞧瞧她如今身子可还安好,一日焚香诵经几次,万不可让她住处短缺了吃用和签香。”
青灵俯身应下,离开时瞥一眼余嫆的面色。
她在汪顺然身边许久,亦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学来几分,余嫆眸中那一丝异色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形容不出那样的表情,凝重之外,似乎还透着不可说的阴沉和诡异?
这两人必然藏着掖着什么,连她都不能透露。
她心中亦是疑惑,太后这般吩咐,乍一听下来只是寻常关心,可细细想来,为何连一日焚香诵经几次都要回来交代?
恐怕也只有去一趟玉佛寺,才能知晓答案了。
第49章 .晋江正版独发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阮阮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么累的梦,梦里上山下山,来来回回走了一整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真是压着心脏睡的。
回身一看,身边空空如也,被褥堆叠整齐,里头没有半点温度。
以往并非她睡相难看、胡搅蛮缠,而是他主动将她抱过去的吧。
他果然生她的气了,所以昨晚没有将她身子掰过去,让她靠着他心口、枕着他手臂,舒舒服服地睡。
脚腕的金铃轻轻响动,她笑了笑,抚摸那金链上流光溢彩的东珠,与那晶红的玉髓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就是有些迷人眼睛。
昨夜的心神激荡仿佛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浓稠的旖旎过后,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阮阮笑着,眼中沁出一点晶莹。
你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棠枝听到里头的动静,知她已醒来,忙进殿来伺候她起身。
阮阮放下裤脚,盖住那金铃,轻声地问:“陛下在偏殿议事么?”
棠枝有些讶异,随后面色恢复寻常:“陛下今日到紫宸殿上朝了。”
阮阮张了张口:“上朝?”
自她进宫以来,这似乎是陛下头一回上朝。
棠枝颔首道了声是:“陛下今日卯时便已起身,想来是不愿吵醒美人,底下人才轻手轻脚,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阮阮垂下眼,眸光也跟着黯淡下去。
哪里是不愿吵醒她,分明是不想同她说话吧。
她鼻尖酸了酸,心下又不免担忧。
想到他昨夜闹得很晚才睡,今晨卯时便起身,统共才休息两个时辰,他是提前预支了多少精力啊!分明身上的伤还未好,就想着面面俱到。
棠枝见她神色恹恹,双眸微微红肿,心中一紧,蹲到她近前来:“美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昨夜殿内不曾叫水,美人身上的衣物也还算齐整,脖上也无新鲜的咬痕,想来并未行房,陛下也未曾用药。
可主子这副样子却教人担心。
阮阮紧紧咬着下唇,忍不住抱住了棠枝,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棠枝有些无措,以往的主子即便被折腾狠了,面对外人时总是沉稳的,至多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像今日这般伤心失态却是从未有过。
棠枝轻抚她后背,缓声劝着:“美人莫哭,是做噩梦了么?”
阮阮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摇头。
棠枝迟疑了一下,猜测道:“是因为陛下?”
阮阮哭得更加狼狈,可是不敢大声,只是伏在棠枝肩上饮痛啜泣,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棠枝叹了口气,回想近日陛下对美人的态度,外人是不清楚,可棠枝看得明白。
这两日陛下在朝臣那受了气,回到内殿来却像是换了个人,面上的寒戾之色几乎褪得干干净净。
不说别的,就说今晨玉照宫洒扫的宫女,因卯时天暗没有看清窗台的雪人,险些一道清扫了,陛下出门时恰好瞧见这一幕,竟将那宫女狠斥一通,拖出去罚了二十杖。
思及此,棠枝也微微怔忡。
当时没想到这层,本以为陛下看重美人,因而爱屋及乌,连着那两个雪人也格外珍视,因此罚得重些。
如此看来,陛下今日发火,竟是与美人闹不愉快么?
棠枝温声安慰道:“美人莫要担心,陛下那样喜欢您,怎会当真生美人的气?若是厌了美人,昨日也不会留您在玉照宫了。”
阮阮不知如何解释,身上的疼还能包扎,可心里的痛如何处置呢。
她抱着棠枝不停地落泪,口中喃喃:“我做错了一件事情,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棠枝叹息一声,可无论她怎么问,美人都只是摇头,不再多言-
傅臻病中四个月,朝臣仍旧日日点卯,昭王主持朝会,太傅从旁辅弼,从无一日间断。
龙椅空缺,明堂无人镇守,数月以来,朝臣早已经习以为常,也因没了皇帝的威压,众人也不必战战兢兢,甚至连站姿都有所松懈,商议国事偶尔也如话家常。
今日众人陆续入殿,依旧如往常一般三五成群,昭王在一旁与太傅谈话,其余众人窃窃私语,面上微微凝重,尽是讨论此次女子失踪一案。
此时,有宦者一声绵长高喝“陛下驾到——”紫宸殿内当即安静下来,众人一时大惊失色,几乎是反射性地端正了仪态,怔愣片刻之后,私底下面面相觑,唯恐自己听错,而昭王与太傅对视一眼,面上分别划过一丝冷凝。
昭王这边并未有亲信提前告禀,与众人皆是此刻才知晓。不过他目中冷色只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淡然自若的笑容,领一众朝臣俯首恭迎。
上首一人缓步而入,服衮戴冕,一身玄金龙袍绘十二章纹,腰扣金钩玉带,描金云龙纹佩玉及大带自腰侧垂下,一柄长剑佩于腰身左侧,下身饰以朱红蔽膝,脚踩重底赤舄,身姿高拔,气度庄严,令人望而生畏。
傅臻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威严淡漠,将殿中众人一一扫视而过,而后淡声道:“诸位平身。”
众人齐声应下,这才缓缓直身。
在朝中身居高位诸如昭王、定王、陈王,太傅崔慎及大司徒、大司寇、大司空等人,在此期间曾数次入玉照宫议事,对皇帝的病情不说了如指掌,私下也都日日关注,知晓七八分。
这具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在华服珠旒之下虽能掩去几分病态,但绝对已经虚空至极,甚至连玉照宫门只出过一次,可今日竟强撑着入紫宸殿临朝,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几位鹤发白须的老臣已是三朝元老,心中难免会将皇帝与历任帝王放在一处比较。先帝泽被天下,即便是垂没之年也并不昏庸,依旧抱有一颗和善之心。
昭王类先帝,而武成帝却不似任何人。
他天生性情冷戾,而战场的硝烟战火又淬炼出这一身肃杀峥嵘之气,其心思之深连这些三朝老臣都不敢揣度。
其余位卑权轻的大臣此前得已有四个月未曾得见天颜,平日只能从旁人口中探听一二,以为皇帝已经奄奄垂绝,可今日龙颜在上,那份凛然如山的气场依旧令人肝胆震颤。
傅臻知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朕多年领兵在外,而今卧病在床数月,朝政之事有赖昭王与诸位费心,待年末朝会百官述职,桩桩件件一一核实考校,朕自当赏罚分明,不负诸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之心。”
众人俯身齐声恭恭敬敬回“陛下圣明”。
而那些脑子活络的官员立刻明白话外之意,这是要年底算账了。
昭王虽还未被立为储君,可众人心中有数,甚至私下已将其视作储君。
昭王虽不若傅臻治下严厉,可众人在这位未来的新君眼皮子底下做事,大多不敢搪塞,有些急于表现自己,却也不乏浑水摸鱼之徒。
而此刻最为忐忑的,莫过于后者。
惊惶之外,众人不免存疑。
陛下当真还能活到年底?看这样子,似乎难说。
傅臻面色依旧平静,可即便是平静,也透出浑然天成的威压。
“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年初上安女子失踪一案,朕已查明事实真相,所有涉案者,一概按大晋律例惩处,至于贿赂公行、败坏朝纲之人——”
话音未落,底下已有人浑身颤抖,双腿泛软,险些就要跪下。
那些畏畏缩缩的大臣,与此案多少有些关联,有几位干脆已经弃了儿子,可于行贿一事上,仍心存侥幸,尚未往大理寺自首,此刻浑身冷汗涔涔,不敢抬头直视。
还有一些碍于情面、知情未报的官员,此刻亦诚惶诚恐,脑袋几乎别在裤腰带上。
傅臻冷冷扫视一周,也不急着发话,待众人耐心几乎磨平的时候,他眉眼间染三分笑意:“三日期限已过,你们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又拒不自首的,朕亦体谅诸位为大晋半生辛苦,余下几日,无论是莳花遛鸟,还是歌舞升平,只要不违背大晋律例,朕给你们最后潇洒喘息的时间,十日一过,就请诸位下去,继续为先帝效力吧。”
紫宸殿高阔,殿门大敞,寒风裹挟着琉璃顶上细碎的雪纱呼啸而入。
这话也随着寒风一道落入众人耳中,饶是珠旒遮目,也挡不住晋帝唇角那一抹冰凉刺骨的笑意。
那一笑,甚至比往日任何时候还要阴沉。
殿中大臣,不乏破罐破摔,企图入玉照宫行刺之人,半生荣华,谁甘心就这么认罪伏法?
可显而易见的是,玉照宫固若金汤,各家派出的死士无不铩羽而归。
陛下,终究是要见真格了。
殿中寒风一掠,竟有人因双腿瘫软扑通一声倒下,满身冷汗渗透朝服。
傅臻不过一笑置之,双手随意搁在蔽膝之上,继而道:“朕要说的第三件事,大晋提拔英才向来以推举为先,却因私相授受、暗中勾结之人横行无忌、破坏公平,以至大晋英才匮乏,尸位素餐众多。圣人有云,‘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先贤教诲,朕时刻铭记于心,朕有意自武成五年始,以公开考选作为擢英选贤的唯一途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座上甫一说完,底下的大臣皆瞠目相视,一时怔愣无言,片刻之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昭王、太傅与地官府、吏部的官员提前知晓此事,在玉照宫偏殿商议之时反驳过,却终究阻止不了傅臻一意孤行。
司徒崔诩此前心中虽愤懑,却也并未将此事视作横亘在士族门阀前的洪水猛兽,总想着待傅臻一死,昭王即位,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则国丧期间,三年不得选士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二则昭王性情温润,亦出自崔氏,万不会像傅臻这般独断专行。
可大司徒没有料到的是,傅臻竟抱病临朝,亲口将此事示下!
今日朝堂之上金口玉言,掷地有声,即便来日龙驭宾天,这话也就转变成了先帝遗愿,即便是新帝也无法忽视。
底下私语不断,汪顺然瞧一眼傅臻的脸色,一声高喝:“肃静!”
师氏中大夫上前一步,拱手道:“选举制固然弊病丛生,可改制之举乃是关乎江山社稷、百姓利益的大事,其中察举、选拔、考校、任免皆须从长计议,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定,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傅臻说完话,面色亦有几分苍白,掩唇低咳几声,长吁口气,笑道:“朕的身体,诸位都清楚,此事若从长计议,恐怕……朕再也看不到群英来朝的那一日了,你们说呢?”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会有人慨叹一声天妒英才,可今日从傅臻口中说出,众人只觉得步步紧逼,几无回旋的余地-
玉照宫。
窗上撑开一个小口,阮阮趺坐在四足榻上,支颐望向窗外。
直到巳正时分,玄金龙袍的身影远远从宫门进来,自窗中缝隙里一闪而过,阮阮惊得浑身一僵,心头大跳,赶忙伸手去关窗。
可指尖碰到那雕花木窗时,倏忽一顿。
这窗缝仅有一指宽,里头的人能看向外面,外头却很难看到里面。
她在心虚什么呢?
目光顺着那玄色身影一寸寸偏移。
阮阮从未见过他身着冕服的样子,负手而行,长身挺拔,凛凛高举,雍容煊赫,在他身后,山河天地、煌煌高殿都像是失了颜色。
而他身边跟着一众朝臣,去的是偏殿的方向,今日恐又要议事到深夜。
阮阮放平了双腿,脚腕的金铃玎珰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一道目光压在身上,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她偷偷往外看去,那玄色衣袍早已经走远了。
第50章 .晋江正版独发做点心给陛下吃……
阮阮小心翼翼地阖上雕花窗,拿起医书时,便想起昨夜傅臻在她耳边交代的话。
点心,香囊,寝衣,他要她亲手做给他。
可是现在呢,他恐怕都不愿意见到她吧。
今日从醒来到现在,阮阮不知一次地叩问心门。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自是陛下身体康健,一生平安喜乐。
而他的喜乐里面,会有大晋的繁荣昌盛,江山稳固,百姓安康;
他会有最中意、同时也最合适的女子来与他携手,恩惠黎民,母仪天下。
对于陛下来说,这就足够了。
至于她这个人,活在这世上对于任何人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她是爹娘不要的孩子,是姜府送出去的替死鬼,即便在宫里被封为美人,也随时可以被丢弃、被替代,不是吗?-
阮阮进了茶房,仍有些心不在焉。
几位宫监见她来,忙停下手里的差事俯身行礼,阮阮点了点头,见唐少监在炉前炙茶,便缓步走了过去。
茶房众人听到她脚腕的锁链声,不动声色地相视几眼,只是目光也不过多停留,仍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
唐少监见她过来,赶忙放下手中的青竹夹,笑问:“美人今日要学做点心么?”
阮阮点点头,扫视一圈,轻声道:“少监,你们在准备偏殿的茶点么?”
唐少监颔首应个是,“陛下将才下朝回来,同几位大人在偏殿议事,按照以往惯例,恐怕没两个时辰停不下来,只是嘛——”
唐少监压低了声音笑道:“茶要好茶,点心却未必。”
阮阮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说法?”
唐少监悄声道:“陛下议事的时候不喜进食,他不用点心,底下的大人自也不敢用,从前便是如此,回回送进偏殿的点心几乎都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了。”
阮阮讶异地看着蒸笼上飘香的烟雾,转头看向唐少监:“可……陛下也是人,身子骨不是铁打的呀,这一晃的功夫便到了下半晌,今晨卯时之前便用了早膳,中间隔好几个时辰,谁能受得住啊。”
唐少监叹息一声道:“话是这么说,可陛下的脾气您也知道,无人劝得动,也无人敢劝,也怪奴才们蠢笨,做出的点心总是不合陛下口味。”
宫里头有这个规矩,贵人一道菜不过三箸,防止被有心人探知了主子的喜好,拿来邀宠或往里头下毒。
主子的喜好旁人或许不知,可贴身的亲信大多是知晓的,这些人惯会察言观色,贵主一个眼神便能知道今日菜品是咸了还是淡了。
唐少监在宫中多年,做事十分牢靠,也与汪顺然共事多年,以往先帝爷中意哪道茶点,从汪顺然那处也能打听到一二,底下人准备时也有个大致方向。
可自打新帝即位,整整四年,唐少监竟都不知傅臻饮食上的喜好。
后来唐少监自己琢磨出个结论:
陛下用膳,看当日情绪,看人,看时机,独独不看菜品。
阮阮瞧见那热腾腾的灶膛,脑海中思绪流转,忽然就想起上回给陛下做的点心,那绿豆糕和桂花百合糕他半点兴趣都无,却唯独将那只烤地瓜吃了个干净。
她想了想,转过头来对唐少监道:“今日不若……就给那些大人们做一道地瓜糕可好?您前日还说将这地瓜糕的做法教会我的。”
唐少监竟是想不起来这句,恐怕是忙时随口一说转头就忘了,赶忙朝阮阮道了句好,又扬声吩咐底下人:“今日便做地瓜糕配蒙顶石花吧。”
几个伶俐的宫女已经着手准备,将洗净去皮的地瓜放到蒸锅上蒸。
阮阮在唐少监的指导下,也调好了面和糖的配比。
这头才调制完,听到外头有人唤,唐少监匆匆应声出了茶房。
一旁着绛色衣裙的宫女木蓝瞥见阮阮那双白生生的手,纤细修长,似比那面粉还要白得晃眼,凉声道:“和面是力气活儿,美人身娇体贵,做不来这脏活累活儿,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阮阮怔了怔,赶忙道:“没关系,我本来也是过来学做点心的。”
她放在碗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和面的手法,唐少监也同我讲过许多次,便让我试一试吧。”
木蓝嘴角一勾,轻飘飘地应个是:“那便劳烦美人了。”
这几日,阮阮不怎么出殿门,私底下议论却是不少。
这姜美人虽是入宫侍药的药人,却也是遥州府的千金小姐,即便不得陛下欢喜,底下人面上也还算恭敬。可最近众人都发现,陛下不止是不喜,反倒更加变本加厉,双脚上了锁链,同囚禁有什么区别?
宫女们也不再艳羡她的家世与位份了,反倒觉得她可悲可怜。
这样的主子,连行动自由都是奢望,在御前稍有不慎就能丢了命,又比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好到哪里去呢?
因而众人也就不愿追着捧着,再给她什么好脸色瞧。
地瓜蒸熟了出锅,木蓝将那地瓜片扔进铜臼里“噔噔”一通垂打,待捣成地瓜泥,便往阮阮跟前信手一递,面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阮阮接过铜臼道了声谢。虽也察觉她们今日的表情都有些微妙,态度也不若往常热忱,可阮阮早就习惯了冷待,从前给人当丫鬟的时候几乎没受过什么好脸子,因而也仅仅怔忡了一瞬,并没有往心里去。
铜臼里的地瓜泥明显捣得不够仔细,还有几处指甲盖大的块状,阮阮只当他们心知即便端上去了,偏殿那些大人也不大用,平白浪费了好东西,所以才搪塞应付着。
可她的地瓜糕是做给陛下吃的,至于那些官员吃不吃,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自己拿来铜杵耐心地捣舂起来,待将地瓜片压成细腻柔软的地瓜泥,便和进面团一道揉搓。
木蓝观察过好几日,这姜美人位份低,又不得宠,性子也是个温软可欺的。即便旁人冲撞了她,她也从不追究,似比那些犯了事的还怕惹麻烦。
宫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木蓝见她忍气吞声,心中愈发得意,尤其是欺压比自己位份高的主子比欺负那些低等宫女痛快多了。
不过木蓝在御茶房伺候,即便想欺软怕硬,放在台面上也不敢做得太过,冷眼旁观是最稳妥的办法。
阮阮将手里的面团揉捏成小块,一个个放进模具里压实,做出精致漂亮的花样,然后将压好的面团一个个扔进油锅。
起初倒是没什么,待锅中油温慢慢升高,很快锅沿青烟四起,每下一块地瓜糕,锅中油沫便呲呲地沸腾起来,加之木筷上还蘸有未晾干的水珠,地瓜糕一下锅,登时油花四溅。
阮阮也吓得不轻,不过她从前也常常遇到这种情况,迅速找来锅盖遮挡,另一手仍继续往锅内下东西,饶是如此,手背也难免被飞溅的油花溅到几处。
待锅中漫出香甜,阮阮拿箸尖戳了戳地瓜糕,觉出酥脆合宜了,便将点心一个个捞出来,放到一旁的铁丝网上沥干,这才想到瞧一眼手上被油点溅到的地方,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木蓝一直注视着她,在阮阮最手忙脚乱的时候也没有将专下油锅的长箸递给她使用,她就等着看这官宦世家的小姐能有多大能耐。
可木蓝没想到的是,这姜美人动作竟如此娴熟,油溅在手上都并未大呼小叫,她心中有些失望。
木蓝待她将全部的点心炸完,这时候才佯装好心地走过来,满脸惊讶道:“美人伤到手了?”
阮阮没抬头瞧她,一面将丝网上的黄澄澄的地瓜糕夹出来,一面只是淡淡地回道:“不妨事。”
木蓝见她忙里忙外,竟分不出个眼神给她,心里不免有些憋闷,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
事实上阮阮根本理会不到旁人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满心满眼就只有这些点心。
陛下会知道是她做的吗?
知道了,会怎么样?
阮阮夹起一个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亮,刚出锅的炸地瓜糕外酥里软,咬一口下去,丝丝缕缕的地瓜甜香溢了满口,细嚼慢咽下来只觉柔软绵密,甜而不腻。
一口下去,胃口大增,阮阮疯狂按捺住再吃一块的心,恋恋不舍地将剩余的糕点夹出来摆盘。
木蓝见她表情很是满意,这时候倒是积极起来,“美人不方便出面,便让奴婢们送去偏殿吧。”
阮阮没拦着她们,自己洗净手出了茶房。
廊庑下的寒风直往袖子里灌,两边膝盖隐隐发痛,昨晚光顾着胡思乱想,汤婆子踢出被褥也不知道。
她长长叹了口气,远远看着一列丫鬟端着托盘款款步入偏殿。
从她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那一抹庄肃凛冽的身影,可她就是觉得他在那。
一身玄色龙袍,眉眼凌厉,薄唇紧抿,满身威慑人心的寒意。
高不可攀,触不可及。
与她的世界永远就这么格格不入-
偏殿。
傅臻坐于上首,几位大臣各自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正在与地官府官员商议今冬赈灾事宜。
殿门一开,底下人屏息敛声鱼贯而入,将茶盏与点心一一布在傅臻和众人身侧的桌案上。
傅臻信手端起茶盏,眸光一转,瞥见那琉璃盏上四枚金黄酥脆的点心,不由得眉心一蹙。
那司仓下大夫素来贪嘴,鼻子比谁都灵敏,往日偏殿议事茶水点心皆以素淡为主,不吃也罢,可今日这地瓜糕……未免也太香了!
油香混着地瓜的香甜气息,直将人肚里的馋虫全都勾出来了!
司仓下大夫心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却不知这是陛下的主意,还是茶房悄悄给大伙改善了伙食?
他偷偷抬眸觑傅臻的面色,可咱们陛下素来冷面冷心,对这道地瓜糕压根不屑一顾,只静静抿了口茶,便将茶盏放下了,继续说起前往北疆赈灾的官员。
底下众人心中其实也蠢蠢欲动,可他们碍于陛下威严和自己的脸面,旁人不动,自己绝不可能先动。
好半晌过去,眼见着那地瓜糕一点点凉了下去,众人一面商议国事,一面揪心得紧。
事议到一半,底下的婢子进来添茶,众人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松下来。
傅臻冷冷朝向下首桌案上的点心,神色淡漠地道:“诸位不用这些点心,是在怪罪朕招待不周么?”
底下人面面相觑:???
这从何说起呀!你不吃,谁又敢吃!
司仓下大夫闻言再也忍不住,抓起一只地瓜糕便往嘴里送,口中含糊不清也朝众人之直点头称赞:“不错,这地瓜糕的确香甜软糯!你们别愣着,都尝尝,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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