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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晋江正版独发奴才希望,您能多陪陪他……

    阮阮被赶了出来。

    陛下又变成了那个冷戾无情的陛下,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她滚出去。

    阮阮知道没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么残忍的真相,她不怪陛下,她想陪在陛下身边,可傅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疗毒的同时,陛下也需要静一段时间吧。

    阮阮不敢走远,好像离开这座宫殿就像离开了陛下。

    尽管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来,可阮阮甚至觉得连风里微微震动的窗棂、连檐角摇晃的宫灯都在疼痛。

    冬日寒风凛冽,像锐利的刀刃在人身上碾磨。

    阮阮心力交瘁地蹲在窗下,双手抱着肩膀,将头埋在衣袖里,浑身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笼罩着。

    棠枝和松凉见她独自一人蹲在廊庑下,匆匆走过来,“美人这是怎么了?”

    泪水从两颊滚落下来,阮阮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棠枝皱紧了眉头,往殿内瞧一眼,抚着她肩背道:“美人,咱们先去耳房避避风,廊下多冷啊,别冻着了。”

    阮阮什么都听不进去,脑海中全都是陛下的样子。

    那么好的陛下,她惦记了这么多年的恩人,从出生就开始了这一生的煎熬。

    什么克母传言,什么天生暴戾,什么慈祥的太后,通通都是假的!

    陛下的母亲死在奸人手里,陛下的头疾也是受奸人所害,他深入骨髓血肉的每一寸痛楚,他这一生所有的悲剧都是那害人的毒蛊所致。

    最爱陛下的惠庄皇后在他出生时就薨逝了,她恐怕到死也不会想到,历尽艰辛、撑着最后一口气坚持生下来的孩子,竟要同她遭受一样的折磨,这一折磨就是二十多年。

    阮阮一想到自己去过慈宁宫,还说过太后的好,甚至亲口对陛下说过“他们都是陛下的亲人”这样的话,心里就觉得无比恶心。

    无论棠枝和松凉怎么劝,阮阮都只是不住地摇头,她痛恨自己的无知,心里一直像针扎般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过往的宫人看到这一幕虽觉得稀奇,稍加揣测也明白姜美人定是被陛下欺负狠了,否则不会被赶出来,蹲在廊庑委屈地哭。

    不过众人也只是路过时悄悄瞥一眼,也不敢多看。陛下这时候想必正在气头上,叫他瞧见宫人特意驻足看主子的笑话,恐怕能扒了他们的皮。

    那头汪顺然一路风风火火从宫门外小跑进来,原本是要进内殿的,眸光匆匆掠过廊下的小美人,登时刹住了脚,又拢了拢袖往阮阮跟前走。

    见到她满脸的泪水,眼眶红得像是滴血,汪顺然吓得一惊,“小祖宗,陛下怎么您了?”

    汪顺然是陛下的贴身内侍,了解陛下的一切,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陛下身边,阮阮看到他,眼泪又止不住夺眶而出。

    汪顺然本也要向傅臻禀告大事,便叫棠枝和松凉两人先行退下。

    他自己躬身站阮阮面前,冲她窃窃一笑,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安抚道:“美人莫哭,好消息啊!陛下身上的毒有救了,那人已经到京城几日了,听说今日就会进宫!”

    阮阮怔忡地望着他,眼角的泪都忘了擦,喃喃地问:“你说的那个人,是个和尚吗?”

    汪顺然大惊,陛下连这个都告诉她了?!

    汪顺然连连颔首,激动道:“正是,正是!奴才正要向陛下禀告这件事,您就放心好了,那玄心大师无所不能,只要他来——”

    话未说完,汪顺然看到她指了指殿内。

    阮阮忍着哭,默默地垂下头说:“他已经在里面了。”

    汪顺然诧异极了:“什么?!”

    这几日风声紧,几百名侍卫和暗哨将玉照宫围得铁桶一般,虽说玄心平日里神通广大,但也不可能轻而易举、旁若无人地进出玉照宫,汪顺然还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安排进来,结果竟还是晚了好几步。

    他扫了一眼四周,暗卫们端的一副凛肃不可侵犯的模样,个个凝神窥察周边的动静,仿佛无事发生。

    汪顺然忍不住要痛骂一声废物。

    幸好玄心是自己人,否则他们陛下本就脆弱的生命就要在这交代了。

    汪顺然低声道:“玄心大师正在给陛下医治?”

    阮阮才一点头,泪珠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汪顺然霎时无措起来,他还没见过小美人哭成这样,反观他们家青灵就很能闹腾,不让别人哭就不错了,完全不需要哄着来。

    “好姑娘莫哭,玄心大师自是有法子的,您安安心心等着便是,陛下若是见您这般狼狈的模样,也会心疼的。”

    汪顺然好生劝慰着,可阮阮心里憋得太难受了,横竖他日后也会知道,阮阮便将蛊毒的由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汪顺然。

    阮阮道:“蛊毒是宝珠的女儿下的,她不该用这东西去害人。可若不是崔老夫人的指使,宝珠的女儿也不会想到去毒害惠庄皇后、伤害陛下。”

    汪顺然对蛊毒仅有所耳闻,却没想到朝廷禁了几百年,这种害人不浅的东西竟在皇家内院发生,且在背后用毒蛊害人的还是第一门阀世家的主母,和大晋人人称颂的好太后!

    这些年,他虽知道太后暗地里有不少小动作,可他没想到惠庄皇后竟是死在她们操控的蛊毒之下。

    汪顺然不仅仅是震惊,更是惊恐和痛恨!他往慈宁宫的方向看过去,素来和眉善目的人眸中中透出锐利的寒芒。

    只听耳边怦然一声,阮阮睁大了眼眸,看到汪顺然手掌下的雕花石墩裂开了一条缝。

    阮阮吓了一跳:“汪总管你……这是……”

    汪顺然突然暴露了内功,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连连拱手赔罪:“奴才方才没收敛力气,吓到美人了,您别怪罪。”

    阮阮呆呆地盯着那冷硬的石墩,倒吸了一口凉气,汪公公竟然是个隐藏高手么?这么大的力气,石墩子在他手里都能裂条缝,这若是一拳砸在人的脑门上,岂不是能震个粉碎!

    汪顺然方才心里窝着火,真恨不得冲进慈宁宫大掌拍死老妖婆,事实上他也有这个能力。

    可仅仅一死太便宜她了,世上没有这样的买卖。

    对大晋来说,毒蛊害人是死罪;对陛下来说,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甚至对崔氏来说,靠着毒害亲族的腌臜手段来谋得高位,更是为同族所不容。

    汪顺然同旁人还不一样,他伺候过先帝,深知先帝对陛下不待见,甚至是憎恶的情绪大多源于惠庄皇后之死。

    先帝对惠庄皇后用情颇深,甚至在惠庄皇后孕肚高显的时候便存了去子留母的心思,哪怕不要皇后腹中嫡子,也一定要保住皇后的性命,

    那时惠庄皇后常说自己气数已尽,自个的身体自个知道,横竖一死,与其母子俱亡,不如趁一息尚存之际将孩子生下来。

    先帝不愿相信皇后将死的事实,却又拗不过皇后。后来皇后因难产而死,钦天监称此子为天煞孤星,先帝便将所有的怒火和恨意施加在这个孩子身上。

    若不是傅臻出生时天生异象,又因玄心大师的一句“真龙命格”,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忌惮,先帝恐怕都能扼死这个孩子。

    汪顺然还记得,先帝曾有一日梦魇之后大汗淋漓,太医恰好那时进来禀告说太子头疾发作晕厥过去,可先帝的面色却极其冷厌,许久才说了一句:“他该下去陪自己的母亲!”

    可陛下又能如何呢?汪顺然那时候也是心疼这个孩子,生来就背负着疼痛煎熬和种种骂名,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的祸根竟然是蛊毒。

    汪顺然咬牙切齿地想,来日定要将当年惠庄皇后的真正死因公之于众,撕开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伪善的面具,正陛下之清名,且要将这二十余年的痛楚通通还回去!

    良久之后,耳边哭声渐止。

    汪顺然望着殿内,长长叹了口气道:“美人莫怪奴才多嘴,陛下这么多年为蛊毒所扰,脾气确有几分躁狂之象。不愿与人多接触,恐怕也是因命犯孤星,唯恐伤害到无辜之人,所以宁可将心门关锁,一辈子独来独往,直到您来了,陛下才真正有了常人的情绪,会惦记着您的喜好,见您不在殿中会大发雷霆,寻不见您会担忧,在假山后找到您的时候那种心中大石落下的松快,是奴才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奴才明白,您害怕陛下,本不该说这话,可奴才希望,您能多陪陪他,多喜欢他几分。陛下这一辈子,苦得太久了。”

    阮阮纤长地睫羽垂下来,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手背,喃喃地说:“原来陛下也喜欢我的么?可他不同我说,我哪里知道呢……”

    汪顺然唉声叹气地道:“陛下也不是十六七岁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了,喜欢个姑娘哪能惊天动地?人家常说雷声大雨点小没用,润物细无声的才叫好雨呀。何况他也怕自己这身子出个什么差错,误了您呐。”

    阮阮明镜般的水眸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她用力地点点头。

    她要陪着陛下,还要陪陛下一辈子,喜欢陛下一辈子!

    第62章 .晋江正版独发你要实在疼得厉害,可以……

    一把纤薄锋利的牛角刀泛着寒光,划破皮肤的那一刻。傅臻只觉胸口一片冰冷,倒没有多疼。

    箭毒几乎蔓延了整个半身,幸而之前服用的赤金丸有一定的抵御功效,加之蛊毒在身体中运作,两毒相冲,去了箭毒一半的威力,才不至于深入肺腑,但若再晚几日,怕是真要毒发身亡了。

    玄心叹道:“太医每日的针灸放血并非没有作用,只是这毒性来势汹汹,放出一部分的毒血之后,剩余的毒性很快就会侵蚀身体里干净的血肉,所以即便是日日排毒血,也无法根治。”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葫芦瓶,将里面的汁液兑水,将巾帕打湿,,笑言道:“这是鬼见草的药汁,具有强大的吸附力,传言能将人的魂魄都能吸走,这就是胡说八道了。不过这药效的霸道也可见一斑,你忍着点疼。”

    巾帕覆上牛角刀划开的伤口,傅臻登时咬紧牙关,背脊僵直,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玄心能感受到巾帕下的肌肉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可若非如此,这毒将永远留在体内不能根治。

    他解释道:“这毒是冲着要你命来的,解起来自然麻烦,有些地方已经渗入骨血之中,要抽丝剥茧地将里面的毒一点点吸附出来,无异于剜肉剔骨,且覆盖很大一片,所以隔一寸就要剜一道,否则总有清理不到的地方,大概会很久。”

    他这般说着,牛角刀又接着方才的伤口下一寸处划开一道,鬼见草的汁液压上去,那处的血肉霎时天翻地覆地搅弄起来,刀绞斧凿一般锋利,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

    傅臻闷哼一声,胸口处几乎痛到痉挛,呼吸开始不受控制。

    玄心面色难得的凝重,手上的动作也一点没停,那帕子很快染上大片污血。

    玄心换上干净的巾帕继续吸毒,一边开口道:“那姑娘长得很美,性子也好,也是发自内心的担忧你的病情。难得啊,你从哪里寻到的这么个宝贝?”

    傅臻闭紧眼睛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

    玄心笑眯眯地道:“往后有什么打算?等你好了总得传宗接代吧,否则这皇位到时候无异于拱手让人,后宫就她一个够吗?你们皇家向来讲究佳丽三千,需不需要贫僧为你张罗张罗,我与你母亲相识一场,她的孩子我自然……”

    傅臻咬紧牙,忍无可忍:“你胡说什么?就不能消停会。”

    玄心将沾了鬼见草汁的巾帕拍上去,傅臻当即身体一震,额头青筋与大汗齐齐爆出。

    玄心道:“《医经》里说,分散注意力可以缓解疼痛,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傅臻冷笑:“《医经》里有这话吗?”

    玄心垂眸忖了忖,启唇一笑:“你要实在疼得厉害,可以叫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小美人在外头若是听到,还能多心疼心疼你,叫吧没事。”

    傅臻:“……”

    玄心笑得双肩乱颤,等笑够了又道:“至于那天煞孤星命格,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既然你母亲并非为你的命格所伤,你父皇亦是生老病死时至则行,你既非刑克父母,也非刑克兄弟,这命犯孤星的话听听就行,实在担心也有法子可解,补八字五行符或带护身符皆可,不过宿命这种东西,我是从来不信的。”

    傅臻唇角笑意冷峭:“你不信这个?给朕算出帝王命格的不是你么?”

    玄心仰面大笑不止:“看来我这个人名声太过响亮,连先帝都能被我糊弄过去。我虽然是个六根不净的和尚,可好歹也是出家人!算命看相占卜解卦是那些臭道士的事情,和尚算什么命啊?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傅臻竟是一时语滞,原本只有伤处剧痛,眼下连头也开始疼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先帝糊涂,玄心的背景实在不容小觑。

    大晋有一得道高僧名曰净尘大师,学识渊博,佛法造诣颇深,一百二十岁时圆寂,肉身数十年不坏,被大晋百姓誉为“圣佛”,大晋几代帝王与世家大族都对净尘大师非常敬重。而玄心就是这净尘大师的关门弟子,加之他行踪飘忽,医术高明,且容颜不老,就更添几分神秘之感,在众人心中如同佛神入世。

    先帝对他的话虽谈不上奉为圭臬,但也是深信不疑,因此在那一句帝王命格之后,他心中虽然痛恨傅臻的降世,可也生怕他一死,会动摇大晋江山的命数-

    阮阮早就对玄心十分好奇,尤其这人不声不响地进了玉照宫,还能救陛下身上的顽毒,要知道整个大晋最好的医师都在太医院了,他们都束手无策,玄心大师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区区箭毒不足为惧”,那么难解的毒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同跌打损伤一般容易。

    在汪顺然细细介绍一番之后,阮阮张大的嘴巴就一直没有阖上。

    她坐在廊庑栏台边,呆呆地问汪顺然:“他既然这般神妙莫测,轻易寻不到踪迹,可为什么同惠庄皇后与陛下都很是相熟的样子?这么多年云游四海不好么,怎会甘愿替陛下寻找二十多年的解药?”

    汪顺然“嘶”了一声,凝眉深思起来。

    玄心是个出家人,修为深不可测,名和利一样不缺。

    可涉及到惠庄皇后的事情,那便与皇位党派之争牵扯上了关系,按照他闲云野鹤的性子,自是不愿沾染半分。

    可为什么偏偏要帮惠庄皇后呢?

    汪顺然仰望着头顶盘旋的金龙,忽然想起什么来。

    那一日天外残阳如血,坤宁宫太医进进出出,惠庄皇后从般若寺回来之后仿佛大病一场,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过后,整个人虚弱至极。

    那日他在先帝身边伺候,无意间瞥见玄心望着惠庄皇后的眼神,那是一种几近魔障的冲动,只不过深深地埋藏在黑如深渊的眼眸中,片刻就被掩饰得干干净净,眸光一转,又是一身恬淡从容。

    那种担忧,竟丝毫不比先帝的少。

    只可惜那眼神转瞬即散,汪顺然当时也忙着张罗太医入殿,并未多想。

    今日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来,汪顺然眉头皱得极紧,慢慢地陷入沉思。

    玄心在他们眼中一直是高僧,是奇人,当年的玄心也并不像今日这般混不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才为皇后诊治。

    可多年之后先帝病重驾崩,也没见玄心露过一次脸、不曾替先帝把过一次脉,甚至先帝派人四处找寻他的踪迹,却也遍寻无果。

    要知道汪顺然跟了傅臻之后,才知道他想要找玄心只要一只鹞鹰就够了,甚至像赤金丸那样的神丹妙药,也是大大方方地给了。

    而先帝想求一粒赤金丸,却被玄心以传言不能当真为由婉拒,言下之意:贫僧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不造谣不传谣。

    可见先帝的面子也没有多大。

    汪顺然摸着手里的拂尘,脑海中蹦出个吓人的念头——

    难不成,这玄心大师竟是是对惠庄皇后有几分意思?

    这种大不敬的揣测自不能宣之于口,汪顺然以“惠庄皇后与大师早年间便已相识”为由,将阮阮搪塞过去了。

    阮阮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她不是多嘴多事刨根问底的人,就只点了点头,便撑着下颌坐在殿外的石凳上,静静地等着-

    用过的巾帕扔在铜盆内,很快堆积成山,地上脏污的血迹宛如凌乱的朱漆,透着浓稠恶寒的血腥味。

    傅臻的面色比先前更加苍白,浑身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玄心一直在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从这几年走过的山河湖海,到山沟沟里的婆媳斗嘴,一直滔滔不绝。

    日色西斜,殿中的日光换成了明亮的烛光。

    傅臻身上的乌青一点点地消退下去,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种激荡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体内的蛊虫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泄愤式地在血液里疯狂出动,整颗头都像是要炸裂。

    玄心喂他吃了一颗赤金丸,还有最后腰腹的余毒需要清理。

    傅臻的眼睛原本便是血丝密布,此刻更是红得像传说中的赤瞳,里头仿佛积血的阴暗深渊,没有半点光泽。

    玄心突然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没有见过惠庄皇后,她很美,上安第一美人名副其实,没有任何人比得上。”

    傅臻脖颈青筋暴起,手中的缎面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玄心苦笑了下:“我知道你从前恨自己,也记恨她,你从生下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她的薨逝,可她对你做的,不比任何一个母亲少。”

    大半日的功夫,玄心疗毒的动作越到最后也越加熟练,痛苦几乎是接踵而来,傅臻极力压制着呼吸,没有说话。

    玄心继续道:“方才你不是问我为何替你胡扯一个帝王命格么?你母亲从来没有求过我一次,她让我替她圆这个谎,因为她知道,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周边定然是重重险境,她若不在,谁能护得了你?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无疑是先帝,可就连先帝也并不欢迎你的出生,她没有办法才来找到我,求我在先帝面前说一句话。”

    傅臻眉头皱紧,声音沙哑到极致:“所以,帝王命是假的,母后梦见龙蟠九天也是假的,那朕出生那日的天生异象呢?”

    “也是假的,”玄心道:“那日正好满天红光,你母亲提前用了催产药。她的梦,我的话,和那日的异象都是为了取信先帝,只有这样,你才是大晋唯一的太子,唯一的储君,哪怕先帝再喜欢其他皇子,最后龙椅上坐着的只能是你。”

    最后一刀划破身体,蘸了鬼见草汁液的巾帕吸出最后一点毒血,傅臻体内的蛊毒紧接着发作道极致,他全身都在颤抖。

    玄心长叹了一口气,替他在身上几处穴位施针,可减缓的疼痛于他而言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玄心突然想起那个小姑娘来,“如果我的鼻子还没有失灵的话,她身上是有淡淡的佛香的吧?也是稀奇,我也没办法解释这个事情,也许母虫需要焚香供养,而子虫遇到特殊的佛香却能够温顺下来。我听说你一直用她的血,靠她的气息才能安寝,需要我帮你唤她进来么?”

    傅臻此刻真是精疲力尽了,这时候若有刺客杀进来,恐怕也只有等死的份。

    他按住了玄心的手,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别去,让她走。”

    玄心摇了摇头,“你这是何苦呢?怕她害怕你现在的样子么,还是说怕伤害到她?我知道你不会的,至于害不害怕,我觉得她也不会,真正喜欢一个人,哪怕她油尽灯枯,变得异常丑陋,你在他眼里都是最好的样子。”

    傅臻苍白的嘴唇扯了扯,虚脱地一笑:“你恐怕才是朕体内的蛊虫吧。”

    第63章 .晋江正版独发我不走

    阮阮在殿外等到夜幕低垂,月上枝头,抬头看到内殿的灯火亮如白昼,里头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郁从宽与宋怀良这时候从太医院过来。

    玉照宫这几日都是宋怀良值守,郁从宽趁机卸了担子放松两日,但碍于慈宁宫那边还需及时禀告,今日不得已亲自过来瞧瞧傅臻的病情。

    两人跨进宫门的那一刻,阮阮顿时如临大敌,警醒地盯着他们看,手里的帕子都绞紧了。

    宫中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重重,和善的笑意里藏着锋利的刀子,所谓的亲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猝不及防捅你一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轻信。

    难怪从前陛下不让她服用慈宁宫的汤药,她甚至想到先前腹痛欲死的那一次,兴许也是太后的手笔。

    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玄心大师在这里,否则陛下的处境定会更加危险。

    心里这般想着,两人已经走至近前,向阮阮躬身行了个礼。

    阮阮叫他们免礼,眼眶还是红通通的。

    汪顺然应付这些事情早已经游刃有余,苦着脸忙将两人拦住了:“陛下醒来后龙颜大怒,不仅砸了药,还发落了两名宫人,两位大人就别上去找不痛快了。”

    郁从宽与宋怀良对视一眼,两人都犹豫了一下,默默地缩回了脚。

    陛下暴怒的模样,郁从宽见识过不止一次,回回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硬着头皮上,而宋怀良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只这几日在皇帝面前当了两回差,回去的时候官袍都能挤出水来,后背全是冷汗。

    郁从宽虽然帮太后做事,可在保命这方面自认为与汪顺然是站在统一战线的,一个是贴身伺候的,一个是太医院令,几乎承受了所有的怒火,汪顺然甚至比他还要怂。

    看到这姜美人一副心力交瘁、如丧考妣的模样,可想而知又被陛下欺负了,郁从宽对汪顺然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可饶是如此,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总不能因为皇帝发火,做臣子的就立刻知难而退。

    郁从宽佯装迟疑了一下:“陛下这身子本该静心凝神,大动肝火更易导致毒性蔓延,你怎么不多劝着些?”

    汪顺然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情,摊了摊手道:“你们当太医的都劝不动,咱家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多长两张嘴不成?”

    宋怀良插嘴问道:“陛下今日的状况如何,可好些了?”

    汪顺然叹了口气道:“能是什么状况呢!昏迷了四日,身子还如从前一样,这会在批折子,连咱家都被赶了出来。”

    汪顺然的态度就是皇帝情绪的风向标。

    话已至此,郁从宽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胆怯,“既如此,这么晚了我等也不便打扰,待陛下消消气,下官明日再来。”

    汪顺然拱拱手,将两人送到了宫门口。

    在殿外坐了小半日,正打算去一趟恭房。

    从假山绕进僻静处,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现。

    汪顺然霎时戒备起来,跃身一个疾电般的闪躲,逃开了那道锐利的寒光。

    那人仍不罢休,又是一道强劲的掌风带着烈焰般的灼热径直袭来,汪顺然挥出手中的拂尘,以掌力推动,那柔软的拂尘霎时化作凌厉的剑刃,直向那白光击去,二力相撞,形成巨大的威力,汪顺然竟被逼得后退两步。

    对方却在一片树叶簌簌飘落间稳稳站妥,紧跟着低笑一声:“汪总管好身手。”

    汪顺然听到这话时反应了一下,随即面色大喜,朝那来人躬身施了一礼,又尴尬地扶了扶官帽笑道:“玄心大师怎的拿奴才寻开心?”

    玄心缓缓负手走来,往四周扫视一眼,低声正色道:“箭毒已解,陛下眼下身子极虚,玉照宫还请汪公公好生看守,莫要叫人趁虚而入。”

    汪顺然连连颔首,“多谢大师,这个自然。”

    玄心满意地笑笑,往石桌的方向望了一眼,懒洋洋道:“更深露浓,还得汪总管请那小美人回去休息,今日就不必等着了。”

    玄心的意思自然就是陛下的意思,汪顺然忙拱手应下,再一抬头,又是一道白光划过,面前空空如也,玄心已然没了踪迹。

    汪顺然解决了出恭,赶忙回来扯了个谎,对阮阮道:“奴才方才往殿内瞧了一眼,解毒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美人快莫要等着了,横竖陛下这回有救了,您别担心,奴才送您回耳房休息吧。”

    在外面被冷风吹了这么久,阮阮双腿都冻麻木了,脚腕的金铃晃动起来,这才体会到了针刺般的疼痛。

    她揉了揉膝盖,无奈地往内殿瞧了一眼,里头灯火煌然,料想这毒难解,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容易,即便大师神通广大,也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于是便听汪顺然的话,先回耳房等着。

    棠枝伺候洗漱,松凉灌了几个汤婆子来给她捂着,阮阮抱着汤婆子,连寝衣都没有换,直接将外衫脱了钻进被子里。

    一闭上眼,白日看到陛下前胸的伤口那一幕就反复地在脑海中回放。

    玄心大师说得对,以毒攻毒的状态,若是箭毒解开,那陛下身上的蛊毒岂不是更加严重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梦中的陛下吐了满地血,抬起一双猩红血眸望着她。

    阮阮是被心口痛醒的,一觉醒来,身上冷汗直流。

    恍惚想起刚刚入宫那几日,她一看到陛下剧毒发作,自己的心也会不由得泛痛,冥冥之中仿佛与陛下有什么特殊感应似的。

    屋内一灯如豆,耳房不是内殿,陛下不在便也无需上灯,阮阮一点没犹豫,披着袍子匆匆下了床。

    松凉在门口值守,见她出来吓了一跳。

    阮阮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去看看陛下,莫要声张。”

    松凉还未来得及阻止,阮阮已经跑出了屋子。

    寝殿脏污的巾帕都已经被玄心扔进铜炉中烧成了灰烬,可空气中那种浓郁的血腥味始终挥散不去。

    汪顺然的内功自带七分邪气,若是能替傅臻压制些蛊虫的活动,他早就这么做了,可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傅臻煎熬。

    傅臻躺在龙床上,头顶大汗淋漓,挣脱桎梏的蛊虫在身体内横行霸道,骨肉和经脉啃噬般的疼痛让他撕心裂肺。

    汪顺然几乎要流下泪来,脚底在地上不住地旋磨,却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傅臻的性子和惠庄皇后很相似,两人都是一样的固执,认定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玄心白日也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无论他如何劝,傅臻都不肯在这个时候见阮阮,而汪顺然更是嘴皮子都磨破了,傅臻依旧油盐不进。

    殿门“啪嗒”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清脆的“铛铛”声,外头走进来个淡金色衣裙的身影。

    汪顺然顿时觉得活菩萨来了,可碍于傅臻的吩咐,不得不将人赶走,于是赶忙走上去:“美人您怎么来了?陛下他——”

    阮阮一进门就嗅到了浓稠的血腥味,几乎要吐出来。

    她的心狠狠戳痛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对汪顺然道:“你让我陪着陛下吧。”

    汪顺然自认不是个大善人,明知道以陛下如今的状况,责罚她自作主张都是轻的,万一情绪失控,手底下没个轻重伤到了姑娘,后果不堪设想。

    阮阮泪眼汪汪,哀求地看着他。

    汪顺然心里苦啊,看到陛下那么痛苦,他也实在是没了办法,狠心地点了个头,自己关上殿门在门外守着。

    阮阮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会,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复杂感,她擦了擦眼泪,挪动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屋内的灯烛氤氲在一片浓郁的血腥里,落下来的烛火也像是弥漫着血色的。

    阮阮缓缓走近,直到看到龙床上的人,心口的疼痛更加清晰。

    傅臻紧闭着眼,额角挂着汗滴,即便在明黄的灯火下,脸色也没有半点暖意,苍白到几乎透明。

    他没有盖被,半个上身都用纱布包扎着,胸口及腹上的肌肉痉挛般地抽动收缩,阮阮只觉得触目惊心。

    疗伤的那几个时辰,她都不知道陛下遭遇了什么,一声不吭地承受了这么多。

    阮阮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上前,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察觉到殿内进了人,嗅到熟悉的气息,傅臻攥紧手掌,眼皮子都没抬,“朕让你进来了么?出去。”

    他的音色异常沙哑,弱得就只剩下气声。

    阮阮手一顿,咬了咬嘴唇,忍痛将啜泣咽了下去,指尖触碰到傅臻灼热的指尖,低喃着说:“我不走。”

    箭尖是寒毒,寒毒除去之后,只剩下热性的蛊毒,傅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热,连指尖都是滚烫的,他费力地抽开向他伸过来的那双干净绵软的小手。

    傅臻喘了口气:“朕体内有蛊虫。”

    阮阮落下泪来:“我知道呀。”

    傅臻冷冷地说:“知道还不滚?你不觉得恶心吗。”

    阮阮怔忡地望着他,他让她出去,是觉得自己恶心吗?

    她知道蛊虫恶心,可陛下也是深受其害,她怎么会觉得陛下恶心呢。

    阮阮悲伤地望着他,本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陛下,本该拥有父母疼爱、百姓爱戴的陛下,本在是整个大晋江山最煊赫骄矜的陛下,他一点点地被磋磨了傲骨,变成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

    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对待他?哪怕一丁点的善意也好。

    身旁的人良久没说话,傅臻更是不耐:“要朕说几遍?还不滚——”

    话音方落,他烧得几乎干涸的唇上落下一片冰凉细腻的绵软。

    傅臻猛然一震,睁开一双浑浊猩红的双眼与她对视。

    阮阮的眼睛是干净澄澈的,薄薄一层水雾在烛火之下散发着琉璃般的光彩,里头一点跳动的烛焰,就像月光下平静的湖面,闪动着粼粼波光。

    傅臻厌恶地转过头,“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阮阮被他的样子吓得一怵,可一想到现在的陛下那么虚弱,她腰杆子就支起来了,眼睫颤了颤,咬牙道:“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不走。”

    傅臻手掌攥成拳,眼眶赤红:“抗旨不尊,以下犯上,真当朕不敢动你吗?”

    话落,那湿软的樱唇再次覆上来,以柔克刚般地将他恶狠狠的话堵了回去。

    阮阮心一横,咬破了自己的唇,温热的血珠从她唇上缓缓渗出,阮阮吻住他,将血一点点地喂到他口中。

    金铃晃动着,发出轻盈的“铛铛”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散发着淡淡佛香的美人血,对于蛊虫有着不可忽视的镇定作用,身体的疼痛较往昔缓解了几分,而另一种诱人沉沦的热度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第64章 .晋江正版独发朕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

    淡淡的血气蔓延开来。

    鼻尖相抵,他口中有微微清苦的茶香,冲散了殿中弥漫的血腥气。

    原本便是怯懦胆小的人,阮阮紧张死了,此刻也颤得厉害。

    手掌撑在被褥上不受控制地瑟瑟发颤,贝齿与他相撞,磕出“咯咯”的声响。

    傅臻心头难以消解的怒意皆在她细细柔柔的吐息里化成了水,身体里炙热的冲动催动着他反客为主,伸手扣住她后脖,从柔软下唇,到更深处,一点点地叩开唇齿将她侵占,夺走她的呼吸。

    她渐渐吃不住,心跳凌乱,双腿还是软的,浑身酥酥软软没了力气。

    幸而傅臻今日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很快从他手中挣脱,勉强立直了身。

    阮阮舔了舔嘴唇,红着脸看傅臻:“陛下,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用了一点血,应该会好些吧,虽然只有这一点。

    傅臻面色恢复了冷凝,眼底的欲望黯淡下去,与方才耳鬓厮磨的样子判若两人,“你出去。”

    他声音里还带着残余的热度,有种欲念被烧成灰烬的喑哑质感。

    阮阮就没有想走,她沉默了一会,揉了揉膝盖,轻轻道:“我刚从被子里出来,在殿外吹了寒风,这会有点冷,可不可以……”

    傅臻不耐烦地斥她:“冷就回去睡,朕的话也不听了?”

    阮阮赧然地望他,咬了咬唇:“我可不可以和陛下睡?”

    傅臻还未来得及拒绝,阮阮已经轻车熟路地从床尾爬上来,麻溜地钻进被褥里。

    横竖已经以下犯上了,她眼看着傅臻脸色一阵青白,显然不愉,索性咬咬牙,又往他身边靠了靠,“陛下,你真的不用盖被子吗,会不会冷?”

    方才碰到他的身体,她诧异地发现陛下的体温高得异于常人,可似乎又不是发烧的迹象,否则这般烫,人得烧迷糊了。

    傅臻道不冷,满身的纱布下是翻涌的血污,他漠然地偏过头,错开她的视线,眸光像凛冽的寒剑,又透着极度的委顿。

    他在明昧的光影里蹙眉阖上了眼睛。

    耳边窸窸窣窣地响,是她缓缓挪了过来。

    傅臻尽量控制着情绪,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被侵犯的愠怒,还是别的什么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

    阮阮的下唇还隐隐发痛,有种火-辣辣的酥麻。

    她抿抿唇,往他身上贴。

    阮阮朝他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被子里也冷,我可以抱着陛下吗?”

    傅臻攥紧的手掌发出“咯吱”的声响,身体里的疼痛如同万虫啃噬,一遍遍地刺-激着神经,而身旁就放着让人上瘾的解药,就像沙漠里七天七夜没有喝水的旅人,面前就是一片清凉绿洲,让他发疯似的想要索取。

    理智被一点点地打散,浑身的血液燃烧起来,他猛地擒住那截纤细白嫩的手腕挈至头顶。

    阮阮并非毫无防备,方才的举措再次印证了美人血的功效,每每他头疾发作时,用她的血的确能平静一些,而她往日睡在他身侧,陛下发作的频次也会变低。

    她的手被摁在枕上,呼吸有些急促,可若是能减缓陛下的痛楚,她愿意与他亲近。

    面前的男人几乎失去理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上,甚至攥住她手腕的大掌亦在发颤。

    他是涸辙之鲋,面前就是渴求的水源,他明知道大口咬下去,颠腾的血液会让他激动得发狂,可身体里另一个声音狠狠拉扯着他的神经。

    一旦咬下去,他会掌控不住力道,会疯掉。

    他见过服药上瘾的人,那种得不到的渴望,撕心裂肺的抓狂,即便是控制力再强的人最后也会落得鲜血淋漓的下场。

    她会哭的吧。

    手指破了都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本该是被宠在掌心里的,他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他想起崔苒来时的那日,他抑制不住体内毒性蔓延,在她颈上狠咬了一口,鲜血迸出,她那么瘦小无助,挣脱不开,在他掌下哭得撕心裂肺。

    也是从那以后,他每每头疾发作,靠近她时,总是生生地克制。

    傅臻眸色渐沉,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股淡淡的佛香虽不如美人血治愈,但也绝对聊胜于无,一念催动着,让他无比贪恋这份美好,忍不住俯身吻上去。

    这红痕并非咬痕,她未必知道。

    从暴风骤雨的前奏变成温柔如水的熨帖,那种温热柔腻的触感给她双眸染了层朦胧的雾气。

    他手掌撤了力道,阮阮双手慢慢挣脱,可浑然没了力气。

    她抱住傅臻的脖子,痒得发颤,艰难地挪动了下双腿,无意间却碰到他。

    身侧的男人微微一顿,呼吸似乎比往常粗重许多。

    阮阮很快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霎时滚烫,心口扑通地狂跳,慌不择路地躺了回去。

    她想起玄心大师白日的交代,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不能……不能这样,蛊毒会遗传的……”

    阮阮说完之后几乎停滞了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迷迷瞪瞪地望着帐顶,浑身都僵硬起来。

    然后她听到身侧沉沉一声喘息,“朕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吗?”

    阮阮要哭了,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那处,她只是想用自己的血给陛下缓解疼痛,想贴贴陛下,让他知道她喜欢他,愿意靠近他,绝不会因他身上的蛊虫而远离他。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要怎么和陛下解释,还是需要怎么做……

    想到册子上那些动作她还记得些,即便不像玄心大师说的这样那样,也还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阮阮羞燥得满脸通红,等到稍稍平静一些,才敢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指,“我靠近陛下一些,是不是可以缓解一点蛊毒的折磨?”

    傅臻僵硬的手掌落入个软绵绵的小指,在他掌心刮了刮,仿佛没有骨头。

    他屏息凝神,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良久回应了一声:“嗯。”

    原来果真如此。

    阮阮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重新挪到陛下身边,轻轻地抱着他:“这样好不好,陛下你就把我当做……当做一个靠枕,一个汤婆子或者药罐子也行,不要想其他的……”

    阮阮避着傅臻包扎的伤口,扶住他硬邦邦的肩膀,丝丝缕缕的酥麻感从掌心一直窜到心口。

    小姑娘身子的确冰冰凉凉,若是在往常,凑过来时或许能让他好受几分,可此时该叫他如何视而不见?

    傅臻大掌揽过她纤瘦腰身,侧身欺近,呼吸微沉,俯身在她唇上一啄,“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让朕想朕就不想,当朕是个死人吗?”

    错乱的呼吸落在她嘴唇,阮阮情不自禁地一颤,抱歉地说:“我不是有意的……”

    她知道这很难受,紧张得双手无处安放,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抚:“陛下,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傅臻慢慢阖上眼,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切齿道:“不会,你以为这是什么?”

    呵出的热气钻进耳蜗里,阮阮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

    她完完整整地看过书,跟着苏嬷嬷好生学过,只是羞-耻心让她迈不开第一步,她担忧地望着陛下,看到他额头因难受而憋出的汗,就更是心疼。

    他本就中了蛊,此刻真是火上浇油。

    阮阮犹豫了许久,心一横,腾出手放了上去。

    才碰到一点,傅臻就是狠狠一震,带动着她都颤动了一下。

    阮阮吓得不轻:“怎……怎么了陛下?是不是体内蛊虫在动?”

    傅臻眼里像是着了火,没想到她真的敢,送上门来的不要,除非他真是死的。

    他平静地道:“没什么。”

    阮阮怔忡了一会,没什么,就是要继续的意思吗?

    她抿了抿唇,手心全是汗,颤颤巍巍地靠过去。

    她做丫鬟的时候,扫过地,搬过砖,似乎都没有这么累,她很快连眼皮子都掀不开,迷迷糊糊地说:“陛下,我好想睡觉……”

    傅臻毫不客气地道:“朕本就没让你来,想睡觉去耳房。”

    阮阮摇摇头说不行,怕陛下伤了身子,原本蛊毒就够受的了,千万不能因为他再受折磨。

    于是撑着眼皮子,勉强打起精神,傅臻便带着她,欲念沉沉地吻着。

    最后那一会,阮阮在他大掌带动下彻底没了睡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乏累。

    身体内的蛊虫终于消停了一会,他吻着她额头,长长喘息。

    阮阮困倦地在他怀里眯了一会,终于还是勉力睁开眼:“不能叫人进来……我去收拾一下。”

    服侍人的事情做多了,即便主子闹得再晚,也要做下人的收拾残局,她强撑着困意打算下床,肩膀却被一道分量按住。

    傅臻在她面颊吻了吻,似是叹了口气,“朕来吧。”

    阮阮混混沌沌地唔了一声,直待身侧一空,傅臻拿着温热的巾帕回来给她擦了擦手,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陛……陛下这是,在伺候她么?-

    阮阮睡到很晚,等到一室暖烛燃尽,天光大亮之时才缓缓睁开眼睛。

    双手还有些肿胀,一时间没法握紧,鼻尖还有淡淡的旖旎味道,回想起昨夜,她又忍不住红了脸。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有伤在身,竟亲自将那些狼藉料理了,她手上的脏污,亦被他细致地擦净。

    身侧男人呼吸清浅,昨夜自她过来,蛊毒果然没再剧烈发作,疼痛似乎也缓解不少,只是他眉头依旧是皱着的。

    阮阮抬起手,用指尖替他轻轻抚平。

    只是不知那母虫如今在何处,快些找到吧,找到母虫,陛下的身子就能彻底地好了。

    阮阮叹息一声,倏忽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

    她小心翼翼地趿鞋下床,迅速穿好外衫,从在门缝中偷偷往外窥一眼,竟见到太后款步迈上台阶,身侧还跟着郁从宽等一众太医。

    汪顺然正与之周旋,却似拦不住的架势,眼看着就要朝寝殿而来。

    第65章 .晋江正版独发傅臻自小固执

    阮阮登时如临大敌,慌张地望了眼床内,陛下还没有醒。

    今晨太后照例宣郁从宽询问皇帝病情,郁从宽那头不好解释,只得道昨日龙颜大怒,玉照宫屏退众人,连他也被拦在殿外,直接将这锅甩给了汪顺然。

    若在往常一日不诊脉,玉照宫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可最近皇帝动作太大,太后心中总是隐隐担忧,不知他这是破釜沉舟还是有了东山再起的底气,眼见才能安心,太后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一趟。

    做戏要做全套,昨个对郁从宽说陛下发落了两人也并非虚言,汪顺然趁此机会私下处理了两个眼线,其中一个就是太后安插在玉照宫的人。

    若在往日还能留着他们蹦跶几日,可如今傅臻病情好转,再留下这群人无异于养虎为患。

    太后稍一打听,知道折了自己人,更不肯轻易罢休。

    汪顺然自不能让她胡乱闯进玉照宫,眼下傅臻蛊毒未解,非是怕她,而是此时拿着崔夫人婢女的供词当面对质乃是下策,说不准还会闹个鱼死网破,最后便宜了昭王。

    太后径直走进来,汪顺然跟在身侧虚虚拦着,“陛下昨日急火攻心,此刻尚于殿中昏迷未醒,太后若想瞧瞧陛下的病情,不妨晚间再来。”

    太后脚步没停,面上却仍旧笑意温和,说出的话都是掏心掏肺的,“汪总管辛苦,哀家几日不见皇帝,心中实在担忧,即便不醒来,哀家也得亲自看过他无碍方能安心。”

    说话的功夫,阮阮匆匆忙忙整理了衣衫,从殿内出来,躬身向太后请安。

    脚腕的铜铃轻轻响动,太后眯着眼上下打量她,才知传言不虚,这丫头竟果真被皇帝上了脚铐禁足玉照宫了。

    太后想起前些日子这丫头用了几剂药伤了身子,这病症调理起来缓慢,短时间内怀不上,这几日便没有再理会她。

    太后是过来人,看到阮阮一脸疲乏委顿,而脖上更有斑驳红痕,想想也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心里头倒是有几分松快下来。

    皇帝若真是清醒的,不会冲动到夜夜凌-虐美人,这方面他一向最是克制。

    太后抬手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快起来吧。”

    阮阮抬眸望着她,时至今日才知道这副菩萨面孔之下藏着怎样的毒蝎心肠,她有多恨太后,陛下的恨只会多上百倍千倍。

    她攥紧了手掌,指尖都泛了白,“陛下还在休息,恐怕……没法向太后请安。”

    太后不见到皇帝哪肯罢休,半辈子的隐忍筹谋,到临了收网的时候因若因懈怠出了岔子,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得不偿失了。

    太后容色温和,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这几日皇帝为国事操劳,本就病情反复,哀家担心皇帝,叫太医瞧过才能放心。郁从宽,你们同哀家进来。”

    阮阮心口狂跳,惶惶地瞥一眼汪顺然,后者却瞄准了脚边的一块石子,掌心聚了内力,箭在弦上等着出手。

    倏忽耳边响起厚重的“吱呀”一声,殿门在淡金色的日光中缓缓打开,汪顺然指尖一顿,这才迅速收了力。

    太后正欲推门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没想到殿门竟从里头打开,再一刻,面前覆下一片高大峻拔的人影,皇帝披一身玄青色暗绣龙纹外袍,在她面前缓缓站定。

    皇帝依旧是个病歪歪的样子,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是他身姿颀长,气度冷厉,凤眸之内如同晦暗可怖的血渊,眸光一转间锋芒毕露,完全不是吹口气就能散架的废人。

    廊下冷风如刀削,太后抬头对上那阴鸷眉眼,竟不由得微微一怵。

    饶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太后也不禁慑于他这一身冷峻阴戾的气场。

    傅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阮阮,示意她起身,而后唇角勾笑地侧过头,“太后费心了。”

    太后听到这一声称呼,神色微微一滞。

    这么多年,她虽虚与委蛇地待他,皇帝也并非毫无保留地拿她当生母,可至少在称谓上,一声“母后”也唤了二十多年。

    今日一改口,太后霎时通体生凉,嘴角笑意一僵,莫大的心虚与惶然涌上心头。

    皇帝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太后莫怪,只是朕近日夜来梦多,总是想起母后惠庄皇后,为作区分,往后便唤您太后,太后不会怪罪朕不恭吧?”

    这笑里藏刀的模样也不知随了谁,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生分地唤她“太后”,简直是将她的颜面摁在脚底捻磨,叫阖宫上下看她的笑话!

    养母不如生母,终究不是至亲骨肉。

    可太后哪敢怪罪,更不敢大动肝火。

    惠庄皇后是她的族姐,太后这个群臣百姓眼中的好妹妹、好继后、好母亲做了整整二十余年,岂能因一句称呼便要发作。

    只是皇帝二十多年没有尊称惠庄皇后为母后,甚至在外人面前从无提及自己的亲生母亲,怎的好端端的却想起了逝世二十几年的人?

    太后还记得,皇帝尚只有五岁时,在惠庄皇后忌日当天想要入祠堂拜祭自己的母亲,却被先帝狠狠责打,不容许他搅扰惠庄皇后安宁。先帝的眼神看仅仅五岁的太子,竟与看杀人凶手的眼光一般凌厉毒辣。

    傅臻自小固执,越是挨打越是不肯落泪,亦是不肯悔过。

    当晚罕见冬雷大震,天上往下掉雹子,太子小小年纪遍体鳞伤地立在祠堂之外,任雨冰打身,不曾移步半分。

    先帝梦中被雷声惊醒,又听下人禀报说雹子砸破了祠堂几片砖瓦,先帝当即龙颜大怒,认为太子孤星命格冲撞惠庄皇后的在天之灵,引得天怒人怨,因而老天爷降天雷以警醒。

    先帝震怒,命人将其拖出宫门外罚跪至雨停。

    那一夜不知是老天爷开了眼,还是不长眼,一场暴雨连下两天两夜,太子跪在宫门外高烧晕厥,蛊毒加那一身泡过冷雨的伤,竟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宫中私下天降冬雷正是惠庄皇后在天之灵怪罪太子,也是自那日之后,太子再不曾踏入祠堂一步。

    直至今日之前,傅臻在外人面前也从未提过惠庄皇后。

    太后脑海中思绪纷乱,脸色控制不住地一阵青白。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不可能的。

    除非死了二十年的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否则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抖落出去。

    太后想通这一层,低低地缓了口气,面上又恢复了长辈般的慈爱和煦的笑容,且适当露出微微的心酸。

    “你能唤惠庄皇后一声母后,她在天之灵也定是欣慰的,哀家替惠庄皇后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介怀呢?”

    傅臻不过是淡然一笑,“如此便好,太后与母后姐妹情深,是朕多虑。”

    在一众宫人眼中,太后这一微妙的表情更是将养母的酸楚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而皇帝反倒成了不识好歹、冷血无情之人。

    太后心中冷哼一声,不是生母也是姨母,不是母后也是太后,即便改口,皇帝这副垂死之身,又能唤得了几日?眼下最要紧的是皇帝的病情。

    “皇帝身体虚弱,如何能在风中久站?快些进殿吧。”太后随即转身对郁从宽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为陛下诊脉?”

    阮阮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心都揪起来了。

    那头郁从宽连连俯身应下,殷勤地走上前,而傅臻脚底却是纹丝不动,一双凤眸冷冰冰地凝视着他。

    太后压制住心中的不耐:“皇帝?”

    傅臻冷哂一声,周身气场叫人不敢逼视,“朕自西北回京已有半年之久,体内余毒依旧久治不愈,太医院日日着人前来,至今不见半点成效,朕倒是想问问郁太医,这太医院令的差事这么好当的么?”

    郁从宽听完霎时双腿一软,脸色发白,后背冷汗涔涔:“微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

    傅臻继而冷笑道:“还是说,诸位恐怕不是心余力绌,却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搪塞,草草了事,这是认定朕命不久矣,治不了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么!”

    一众人齐齐跪下来请罪,郁从宽心中大骇,浑身颤抖不止,情急之下望向太后求助。

    可太后也没想到皇帝当着自己的面追究太医院的责任,这郁从宽又是替她办事,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说话间隐隐催动了体内的蛊虫,傅臻一时心火大盛,头痛难忍,连太后都隐隐察觉他情绪不对,到底因惧怕,携余嫆默默往后退出半步。

    傅臻抬手向外一指,暗红眸色凛然:“褫夺郁从宽太医院令之职,治不作为罪,杖责四十,其余人等各杖责二十,都给朕拖下去。”

    这吩咐一下,整个外殿登时鬼哭狼嚎起来,执杖的宫监很快拿巾帕堵住这群哭天抢地的嘴巴,架着十几人直往宫门外去行刑。

    外头顷刻间棍落如雨,此起彼伏,棍上很快沾了血,浓重的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

    太医皆是文官出身,哪里受得住笞杖?四十杖下去,恐怕脊梁骨都能打断。

    太后面色一片惨白,急忙上前道:“郁从宽为皇室效命多年,功大于过,皇帝觉得他办事不力,降职也好罚俸也罢,都是他应得的,四十杖未免太重了些!”

    傅臻掀起眼皮,深眸中厉色如山峦汇聚,“在其位谋其职,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太后觉得朕罚得重了?”

    太后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想起自己当年入宫便做了贵妃,后来使那些腌臜手段害死族姐,步步为营,终于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皇帝这话,倒像是说给她听的?

    第66章 .晋江正版独发哭什么,早就疼过了……

    傅臻说完很快一笑,语调温和了些:“朕旧病缠身,时常控制不住心绪,言语间若有冲撞,还请太后恕罪。”

    这一抹笑竟如刀刮骨般的折磨,太后面上惨无人色,耳边棍棒起落声不绝,一棍棍皆砸落在人心上。

    良久,太后长长出了口气,“是哀家的过失,这半年来,哀家无时无刻不在大晋各地广寻名医,只可惜收效甚微,太医院原不乏骨干,郁从宽更是得先帝亲口赞誉之人,不想竟也如此无能,皇帝怪罪哀家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一出,太后身后几名宫人纷纷掩面落泪,可怜天下父母心。

    傅臻却不买她的账,眉眼笑意敛散,自顾自叹了声:“朕命不久矣,母后在天之灵二十三年,父皇也恨了朕一辈子,来日朕龙驭宾天,很快就会上去与他们相见了。太后与母后姐妹一场,又与父皇如胶似漆,自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太后觉得,母后会原谅朕么?”

    太后袖笼之下的双手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强自镇定地一笑:“皇帝福泽深厚,有龙气护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说这话未免太过灰心。”

    她故意避而不答,傅臻也只无奈地笑了笑:“朕是不是福泽深厚,还得看母后在天之灵保不保佑。”

    太后十分忌讳旁人提及惠庄皇后,从前是德言容功的较量,而她永远活在这个姐姐的阴影之下,后来惠庄皇后一死,她做了皇后,却是个继后,继后与元后一字之差,终究不同。等到那个人死去这么多年,这个名字才在耳边慢慢消失。

    谁能想到,今日竟从最不可能提及的人口中一遍遍地听到,太后只觉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面前这人嘴角虽挂着笑意,却不知这笑中藏了多少锋芒,一字一句都将人心肝拖出来鞭笞。

    这时候,门外监刑的宫监快步上来回禀,说郁太医身子熬不住,才打了三十二杖,人已经没气了。

    太后面色惨白,几乎是往后一仰,幸而余嫆扶住了,才堪堪稳住脚跟。

    傅臻听完一笑,转而望向太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之人,朕留他性命到现在已是仁慈,太后也不必介怀,郁从宽难堪大任,打死就打死吧。”

    太后却笑不出来,暗暗咬牙望着他,一张雍容慈和的脸上隐隐透出狰狞。

    傅臻叹口气又道:“难为母后替朕广寻名医,民间若有医术高明之人,还得劳烦母后继续替朕张罗。”

    宫门外隐隐有血腥气传来,太后被人搀扶着立在风中,想起今日气势汹汹地上门,竟被这病秧子当众折辱,自己人还折去大半,最后灰溜溜地离开,活像个混闹的小丑。

    回到慈宁宫,太后拂手便将案台上一只青釉浮雕莲花尊砸得粉碎,如此还觉怒意不够消解,又将素日最喜爱的青瓷羊尊、案上笔山、花瓶花洗一应扫落于地。

    底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素日太后十分亲和,连下人都鲜少苛责,今日怎的如此大动肝火?

    众人不明缘由,瑟瑟缩缩跪倒一片,不敢言语。

    余嫆见状,冷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今日之事谁若是说出去半个字,仔细你们的皮。”

    底下人惶恐至极,连连叩首,随即纷纷鱼贯而出。

    太后惊怒之下,连发髻都狼狈歪在一侧,坐在榻上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他今日怎会如此反常?当着阖宫上下的面连母后都不叫了,哀家可养了他二十三年!在哀家面前斥责太医院无能,打死郁从宽,这是拐弯抹角地怪罪哀家这个太后当得不称职啊,哪里是太医无能,都是哀家不尽心!”

    余嫆替太后整理发髻,一面温声安抚着道:“陛下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么?那头疾发作起来六亲不认,遭殃的人还少么。”

    太后揉了揉眉心,脑海中又跳方才那个可怕的念头:“他今日突然提及惠庄皇后,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余嫆摇摇头道:“怎么会。大晋几百年来不曾出过那腌臜东西,且老夫人当初做得干净,那婆子也死了二十多年,真相都烂在地里了!真那么容易被发现,当年惠庄皇后不会至死也查不出症结,且事情过去二十多年,陛下的头疾不也久治难愈么,奴婢瞧见他那个样子,眼睛实在红得吓人,恐怕也就这几日了。”

    太后轻叹了声,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这么多年,他没有提及过自己的母亲,怎的今日却来回说道?哀家不愿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也委实蹊跷。”

    余嫆劝道:“太后息怒,莫要气伤了自己的身子。人之将死总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陛下年少失侍,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却一生背负克母的骂名,为此受尽先帝冷眼,临了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否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死不瞑目呢。”

    太后缓缓长出一口气,望着佛龛中那尊观音像,“你说,先帝与惠庄皇后是不是在天上看着哀家?”

    余嫆替太后斟了杯茶,“陛下受先帝厌恶岂是仅仅克母这一桩,陛下手上沾染了多少人命,残暴的名声早已惊动了诸天神魔,到时候归天还是下地狱,得看这一生功德,恐怕连先帝和惠庄皇后的面儿都见不上。您放宽心,昭王贤名在外,必是励精图治的好君主,太后仁慈宽和,民间人人称颂,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百年之后,谁还记得那一桩鸡零狗碎?再者您就是个旁观人,老天爷真要怪罪,也得是惩罚那个恶婆子,和太后您无关呐。”

    太后听着这话才舒心地笑了笑:“你说的是,哀家筹谋这么多年,总算要等到真正享福的这一天了。”

    余嫆含笑道:“算算日子,青灵也快到玉佛寺了,只要芳瑞不死,那东西就能继续折腾,等到惠庄皇后忌日那天,芳瑞定是要日夜焚香祷告的,奴婢想着,陛下眼下的状况,怕是撑不过那一日了。”

    两人说完,并未意识到梁上白影倏忽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飞出窗外-

    太医院失职引得龙颜大怒,施刑之人自然懂得看上面的脸色行事,都是往死了打,四十杖下去莫说是羸弱的文官,就是皮糙肉厚的武将,在他们手里都绝无生还的可能。

    至于其他几位太医也皆被打得后背血肉模糊,底子好的尚起不来身,底子差的仅剩下一口气,整个殿外都飘着浓重的血腥味。

    傅臻拂袖入了寝殿,阮阮忍不住瞧了一眼殿外,宫监们一手执手臂粗细的棍杖,另一手拖着血淋淋的人往宫门外去。

    汪顺然将外头的事暂且搁置,先小跑着到阮阮身边来,压低了声道:“陛下今日杖毙的郁太医是太后的爪牙,死有余辜,其余几个也惯是听太后的吩咐行事,倒是罪不至死,打二十杖也是个警醒。美人万莫因此与陛下离了心,陛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阮阮点了点头,从前她亲眼目睹过郁从宽对待藏雪宫美人的手段,身为医者,非但不救人,反倒肆意伤人性命,原来竟真是太后的人。

    至于召美人进宫、取心头血,定也是太后的吩咐了。

    那时候陛下在昏迷之中,对此事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民间却骂他草菅人命,冷酷无情。

    阮阮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汪顺然道:“我晓得的,多谢汪总管,您去忙吧。”

    阮阮入内,见傅臻脱了外袍,正拆解腰腹浸血的纱布,赶忙上去帮忙。

    在殿外站这一会,虽不至于蛊毒发作,可上身有几处伤口却崩裂开来,鲜血浸透了纱布。

    阮阮瞧着心疼极了,不过幸好是嫣红的、健康的血迹,不是从前那种带着偏暗红的毒血。陛下身上的箭毒解得很彻底。

    这般想着,她一截截撕开染血的纱布,直到看到一排排寸长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眼睫一颤,轻轻吸了吸鼻子。

    还是被他听到了。

    傅臻将她小脸抬起来,阮阮那滴眼泪就落在他手心里,灼得发烫。

    傅臻皱了皱眉:“哭什么,早就疼过了。”

    疼过了是什么意思呢,料想比之先前,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连疼都算不上。

    这话不说倒好,说出来更叫人多想。

    阮阮生生忍着泪,偏过头道:“陛下你坐到榻上去,我给你包扎。”

    这伤暂且不能叫旁人瞧见,只能她亲自打理。

    阮阮去博古架后取来紫玉膏和干净的纱布,重新替他止了血,将药膏一点点涂抹上去。

    姑娘指尖绵软冰凉,怕他疼,半点力道都无,抚在腹上就像拂过一层薄薄的鲛绡,柔软轻盈的质地,却能轻易将人的感官放大无数倍。

    傅臻目光微沉,长出了口气,嗓音低哑:“朕在你面前处置人,你会不会怕朕?”

    傅臻忽然想起她入玉照宫的头一回,他便在她面前杖毙下人,还问她好不好看,如今想来,略略生出几分悔意。

    阮阮摇摇头说不会,“汪总管都同我说了,他们都是太后的人,哪有他们伤害陛下,陛下却不能处置的道理?”

    傅臻淡淡嗯了声,盯着她那一截细白的指尖,喉咙一滚,腰腹微微绷紧了些。

    第67章 .晋江正版独发这个吻极尽温柔……

    阮阮专注地给他涂药,倒不曾注意这一微妙的变化,只觉得陛下体温极高,不过自箭上寒毒解开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如此,出奇的烫。

    且他常年征战,身上的肌肉紧实贲张,腰腹处块垒分明、线条深刻,铜墙铁壁似的,刀砍斧凿都未必伤得。

    阮阮一面上药,一面却心事重重,斟酌了许久,才低喃着道:“我想和陛下道个歉。”

    傅臻微一挑眉:“嗯?”

    阮阮叹了口气,抿了抿唇:“从前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太后对陛下极好,以为崔家都是陛下的亲人,那时我总觉得血脉相连就是世上最可贵的东西,因为自己不曾有过,所以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陛下,我没有想到宫中危险重重,至亲之人也暗藏杀心,原来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宫里的每一步都走得这样艰辛。”

    她说的皇后娘娘,自然是惠庄皇后了。

    其实昨日之前,这个名字对于傅臻来说甚至是有几分遥远的。

    惠庄皇后难产而亡,傅臻命中克母,这些词在先帝在世时总是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傅臻每次看到先帝,后者的眼中总是带着深深的仇视和厌恶。

    先帝要他一辈子记得自己的出生,一辈子背负母亲薨逝的罪名。

    后来傅臻御极,生杀予夺,手中鲜血淋漓,便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惠庄皇后,而他也控制自己不再去想,所有的精力都交付给朝堂和战场。

    久而久之,那个名字就像刻在骨血深处一场恍惚的梦。

    幼时他亦思念她,发了疯的执拗,想进祠堂见一见她,哪怕是灵位上母亲的名字也好,可那一场冬雷,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以为母后并不喜爱他,不愿看到他。

    蛊毒发作的时候,他也曾恨她入骨,他同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混沌无知地来到这世上,凭什么要接受她给他这烂摊子一样的身体,凭什么要背负的骂名与痛苦比旁人多上千百万倍!

    他不无辜吗,他做错了什么啊。

    甚至他和先帝有过同样的想法——

    或许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直到玄心告诉他蛊毒的存在,傅臻才知道,如若没有母后当初的固执和坚持,这世上绝不会有傅臻,而她垂死之身仍为他铺好了这一生的路。

    真龙之命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再不堪,先帝也无法逆天而行,至于他那些兄弟,谁也不能越过他坐上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傅臻面上阴沉不语,似是紧紧盯着桌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凤眸中隐隐透出光亮。

    阮阮放下手里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他亦如往常一样,反手将她捉住。

    阮阮有些哽咽地道:“娘娘很爱陛下,她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若是没有这蛊毒,娘娘不会死,她定会疼爱陛下一辈子,而先帝那么爱娘娘,自然也会疼爱陛下……陛下什么都没有做错,是那些人错了,他们夺走了你本该拥有的东西。”

    他该是上安城最耀眼的公子,鲜衣怒马,矜贵高傲,与日争辉芒,意气凌九霄。

    可如今还有什么,家破人亡,恶疾缠身,坐拥江山却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如了那些奸人的意。

    而昔日的惠庄皇后,出身高贵,宠冠六宫,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典范,却饱受蛊毒的折磨,早早香消玉殒,害她的人还是出自同族情深的姐妹。

    阮阮红着眼睛,在他指尖吻了吻:“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陛下的蛊毒一解,先帝和娘娘在天上一定会为陛下感到高兴的。”

    傅臻闭着眼,从前自先帝口中知晓的关于惠庄皇后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些怒骂,那些责打,以及那些在外人面前温和、却在他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的笑意。

    他长长叹了口气,眼尾处透着薄薄的殷红。

    这时候,指尖落下一枚柔软的印记,和风细雨却直入人心,随着她炙热的吐息,一寸寸地将心口的坚冰融化开来。

    傅臻修长的指节动了动,按上她饱满湿软的唇面,贪恋地在她唇上细小的伤处摩挲几下。

    半晌,察觉掌心里她下颚微微发烫,这才缓缓抬起眼来瞧她。

    面前的姑娘,双颊绯红蔓延至耳际,纤细的脖颈都透出淡淡的粉,经这羞赧之色一氤氲,水雾般的眼眸里竟似要滴出嫣红的水来。

    有如一株初绽夭姿的新荷,晓露凝成珠泪,新粉攒成玉肌,无论多绝妙的工笔也难以描绘这般动人的生机。

    傅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了好一会,阮阮托着药膏的手都有些不稳。

    方才他指腹碰上嘴唇的时候,那种酥麻麻的感觉就像长脚似的爬上四肢百骸,而此刻这般直勾勾的眼神,更像是染了情-欲似的,漩涡般地让人沦陷进去。

    她想起昨日那个缠-绵深长的吻,与他齿间相碰的炽烈,还有掌心里难忘的那种蓄势待发的热度,整个人便如蒸笼里的蟹,透着不自然的红。

    他俯下-身,男人的气息混着清苦的药香并入鼻尖,滚烫的薄唇贴着她吻下来,只是轻轻的触碰,然后她听到他沉哑的嗓音:“好。”

    阮阮一手紧紧攥着手里的药盒,另一手扶上他宽肩,所有承不住的力道都压在他后背。

    这吻一改素日的横冲直撞,不轻不重的吸吮最是磨人,他吻过她唇面,又擦着往上吻去她挂在脸颊的泪珠。

    他一面吻着,一面道:“母后听到你的话,也会为朕开心。”

    阮阮轻轻张了张口,湿咸的泪水就被他喂进口中。

    她心里也很是高兴,高兴他能够尽早解开心结、卸下包袱,从过去走出来,也高兴他能够对她说这样的话。

    这一生从未体会过的亲情,好像也跟着陛下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

    惠庄皇后在天上看着他们么?那她是陛下的什么人呢?

    虽然说不清,可她抑制不住心里的愉悦,被他这般极尽温柔地吻着,嘴角也带着笑意,眼睛弯得像月亮-

    郁从宽一死,太医院十数人受仗刑处置,太医院没了主心骨,一时间人人自危。

    傅臻趁此提拔了两个太医院副使,一名是自己人,另一名便是宋怀良。

    人人皆知这时候提拔不是什么好差事,皇帝喜怒无常,御前当差稍有不慎就是杖毙。

    宋怀良做了副使也没有高兴到哪去,只庆幸当日轮休没有出现在玉照宫,否则那杖责二十的官员当中必然有他,二十杖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那头玉照宫派人传唤,说要他继续为姜美人调理,宋怀良当即冷汗都下来了,哆哆嗦嗦地收拾了药箱跟着宫监去了。

    阮阮倒是一直乖乖地喝药,月事正常,那日之后腹痛也缓解了许多,唤宋怀良过来是另有其事。

    阮阮将那两本医书送还到他手上,不好意思地笑道:“宋太医的书很是详尽,只可惜我天资愚钝,折腾这么些日子连《金匮真言论》还未读通,如此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替人看诊?不害人害己就不错了。”

    宋怀良还记得上一回皇帝当着这姜美人的面将他好一番打击,这些年在太医院攒下来的那点自信和锋芒全都磨得平平整整,哪里还敢在旁人面前卖弄。

    见她如是说,便也谦逊回道:“想来是微臣所学杂乱无章,不成系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枯燥理论,叫美人学着吃力。依微臣所见,美人但有此心,来日必能有所收获。”

    阮阮这辈子除了陛下,没有坚持过第二件事,她轻叹一声道:“多谢宋太医宽慰,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平日里写写字倒也无无妨,可记诵背默对她来说,当真是折腾人。

    宋怀良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既然美人放弃学医,那么是不是代表他往后可以少来几趟玉照宫?如此一来,见到皇帝的次数也会更少,便无需终日战战兢兢了。

    阮阮有些支支吾吾的,瞧着他道:“我倒是听说,宋太医的府邸在杏花巷,靠南门大街,全京城最好的茶馆和书斋都在那处,是吗?”

    前几日汪顺然拿来给她解闷的两本话本看完了,她也是偶然间听到汪顺然同底下出宫采买的宫监说话,才知道那些话本的出处。

    只是话音落下,宋怀良霎时惶恐至极,宫妃打听太医的住处,总教人头皮发麻。

    他哆嗦着应了句是,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太医院同僚几乎都住在那一片,杏花巷亦有不少官员府邸。”

    阮阮点点头,忖了忖道:“南门大街定然热闹非凡,只是不知可有空闲的铺子,如若开一家能容纳百人的茶馆,大抵需要多少两银子呢?”

    宋怀良讶异了一瞬,“美人想在南门大街开铺子?”

    阮阮忙压低了声道:“先不要声张,我只是暂且有这个打算,可我是西北人,才来京城便进了宫,东西南北四大街一日都未曾走动过,只好来请教宋太医。”

    宫中见不到外男,而太监宫女们更是没有出宫的机会,阮阮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宋怀良了。

    宋怀良对家门口的铺子了解不深,前几年官低俸薄,住的地儿也偏,后来在太医院勉强站稳脚跟又娶了亲,这才在杏花巷买下一处旧宅,除了在书斋买过几本书,几乎不曾闲逛过。

    不过主子有求于他,宋怀良自然满口应下:“待到月末的休沐日,微臣便替美人打听打听,只听闻那几家最大的茶馆老板都是朝臣或世家的近亲,能在京中繁华地屹立不倒,都是有人在上头罩着的。”

    阮阮同他好生道了谢,待人走后,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话本,自顾自地笑起来。

    谁还没有人罩着呀,她上头可是陛下。

    第68章 .晋江正版独发剑眉星目、鹄峙鸾停……

    那头沈烺到了江州地界,南信王听从手下幕僚的建议,先礼后兵,前前后后多次派使者前来,坚称只是进京探病,带来的将士只是为了防止途中遭遇流民侵袭。

    而探子早已上报,南信王身边虽仅有三千兵士,大部队却是紧随其后,真要打起来,到江州不过三日的脚程。

    沈烺是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人,对待敌人从不手软,这一点和傅臻很像,尤其听到那些假仁假义、谎话连篇的理由更是厌恶至极。

    南信王进京一路打的是叔侄情深的旗号,在大晋严令藩王进京的制度下显然站不住脚,老百姓不懂事,认为是人之常情,且皇帝残暴之名在外,老百姓一听到晋帝之名无不如惊弓之鸟,惊惧不安。

    对老百姓来说,只要上位者勤政爱民,谁做皇帝都一样。

    就在此时,有人抓住了这一点广传谣言,说晋帝杀人成魔,动辄连坐,闹得京中大半百姓家破人亡,如今朝廷大军已到,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江州的百姓。

    江州百姓闻言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的甚至已经卷铺盖准备逃出江州去外地投奔亲戚。

    沈烺从不惧正面厮杀,对于软刀子割肉般流言蜚语的冲击却煞是头疼,赶忙趁两军开战之前命人将散布谣言源头上的几人揪了出来。

    这几人虽作乞丐打扮,身手却极为灵活,尤其他们的眼睛皆如鹰隼般机警锐利,一看就是悉心培养出来的死士。

    沈烺自己是从奴隶场出来的,给人当护卫等于半个死士,算是内行,先将这几人卸了下巴,取出牙中的毒囊,不给他们服毒自尽的机会,再挑断手筋脚筋,十几样酷刑轮番上场,偏偏都还留着他们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烺麾下熟悉他的将领皆知他手段狠辣粗暴,落在他手里的敌方密探只恨不能当场死去。

    至于不熟悉沈烺的将士,只知他出身寒门,未见其人时还以为这是一位形容粗犷、满身污泥、徒有勇悍的农民头子,直到他们亲眼见到这位底层爬上来的车骑将军,才知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沈大将军竟生得一副剑眉星目、鹄峙鸾停的好相貌,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卸下这一身粗重铁甲,定然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他寡言少语,几乎从来不笑,整个人便多出几分冰冷沉肃的味道,教人不敢接近。

    刑帐中哀嚎声此起彼伏,便是沙场上见惯生死之人也无不寒毛耸立,倒抽凉气。

    以往从他们口中实在问不出话,杀了便是,这些死士无牵无挂,早就把生命置之度外,可今日这样的折磨法,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众人窃窃私语间,方知这车骑将军在京中结下一门不错的亲事,二人情投意合,择日就要成亲,可那未婚妻却在这时死于非命。

    也难怪沈将军心烦意乱,正愁没人开刀,那厢传播谣言之人正好撞到枪口上。

    众人因此也更是谨言慎行,唯恐在此时行差踏错。

    刑讯的第三日,沈烺从刑帐中出来,沾了一身的血腥味,他面容冷厉淡漠,除了方才在账内寥寥几句问话,一整日下来副将几乎没听到他出声。

    副将小心翼翼地嘀咕了一句:“这档口传播谣言之人,多半就是南信王的部下,这些死士都是硬骨头,出来办事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他们这些人个个断情绝义,没什么能威胁到的,恐怕撬不出什么线索来。”

    沈烺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一片青灰色的山峦,面色比方才更为冷肃,良久言道:“这世上哪有真正断情绝义之人。”

    副将起初还不解这话,直到沈烺进了关死囚的营帐,用一次活下来的机会,与一名死囚做了交易。

    他亲手挑断那人的手筋和脚筋,凌迟到一半,然后将人扔进关死士的牢营。

    那些人同他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致死的兵器,牢营中散发着腐肉恶血的腥臭,人人都如一摊烂泥般等待着死亡,或者更加撕惨无人道的折磨。

    沈烺出了营帐,淡淡地吩咐下去:“每日往里送一碗米汤。”

    这些死士经历过最严格的训练,意志力和忍耐度绝非常人能及。

    头两日,根本没人在意那碗米汤,眼下的处境多活片刻都是折磨,他们宁可去死。

    等到再过两日,他们被鹞鹰撕扯过的头皮开始化脓,身上的腐肉生出蛆虫,剥肤之痛无法消停哪怕片刻,随之而来的饥饿感让他们对香味异常敏-感。

    六个人盯着那一碗米汤,比摘胆剜心还要煎熬。

    这一生替人效命,舍生忘死,从未有一日为自己活过,可回想当初入这一行,不就是为了这一碗热腾腾的米汤么?

    六个人,六双浑浊的眼睛,他们仍旧在痛苦崩溃的边缘挣扎,好像谁往前挪一步,谁就是叛徒,所谓的信仰就会被他们的懦弱击得粉碎。

    然而这时候,晦暗中倏忽响起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

    角落里离那碗米汤最近的那个人动了。

    他们认出来,这是最后一个被抓进来的。

    他们眼看着那人撑住血肉模糊的身体艰难往前挪动,他身上的伤甚至比那些死士更加严重,凌迟上百刀,肩背几处露出森森白骨,饶是用尽全力,不过只挪动了半尺的距离,而他一个人的血,就几乎已经流遍整个牢房。

    他的嗓子艰难地发出嘶哑的用力声,伸手一截砍得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去够那一碗热乎乎的米汤。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纷纷聚集在他身上。

    那碗不大,若是以寻常的食量,几大口就能见底。

    这一刻,众人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他竟然去喝那碗米汤,他不配为杀手!

    而是纠结在一点——

    他们六个人,只有这一碗米汤。

    他,会全部喝完吗?

    某种程度上,这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来源,可他们一身残破,鲜血淋漓,几乎动弹不得,根本没有力气爬过去抢这碗东西。

    他们已经饿了六七日了,想抽死昨日对这唯一的吃食视而不见的自己,同时又厌恶这个苟且偷生,被区区一碗米汤压垮的自己。

    那人哆哆嗦嗦地端起汤碗,“嗦”地一声喝下一口,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他们许久没有听到这种愉悦的、充满烟火气的的声音。

    仿佛那是只有真正的人才配拥有的声音,而他们这些阴沟里的淤泥,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常人的生活。

    他们嫉妒啊,恨啊,压抑啊,痛苦啊,所有作为死士不该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如同山洪般爆发。

    因为被卸了下巴,他嘴巴微微张开,两根手指笨拙地将那碗米汤又往嘴里倒了一小口,一部分进了嘴,还有一点挂在下颚,顺着脖颈流淌到衣襟。

    他艰难地挪转了身子,那烂肉一般的躯体转过来一些,一双赤红的眼眸对上离他最近的那名死士。

    在所有人矛盾的目光里,将汤碗往那人面前推了过去。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那唯余两指的血淋淋的手,向那人虚虚一指。

    这一刻,众人的眼眸中除了先前的怨恨、轻蔑和痛苦,还掺杂了三分诧异。

    他既然爬过去了,本可以喝完这碗米汤,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甚至说,他们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若是换成他们自己,会比这贪婪百倍千倍!

    他严格意义上只吃了不到两口,却将剩下的大半碗留给了身边的人。

    晦暗腥臭的牢营中,不知谁的心口轻轻颤动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到,他艰难的垂下头,伸出舌头试图去舔衣襟上淌过米汤的那一小块湿漉漉的印记。

    他饿啊,可光是一个垂头的动作,就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第二个人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接过那碗米汤,也许受第一个人的感染,自己也只喝了一口,便推给了第三个人。

    一小碗米汤,从第一个人传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碗里竟还剩一半,尽管根本不干净了,这里面有碎肉,有从他们伤口上流下来的脓水,简直恶臭不堪!可最后一个人仍是颤颤巍巍地喝到见底。

    这碗是特殊材质,不像易碎的陶瓷,沈烺不会给他们任何自尽的机会。

    第七日仍然是一碗米汤,六个人分,到最后一个人手上还剩半碗。

    第八日仍是如此。

    第九日亦如此。

    他们六个人靠一碗米汤活了下来。

    牢营中度日如年,他们甚至觉得,沈烺已经很久没有来。这给他们一种错觉,好像只要那个疯子不来,他们就还有希望,他们能从这间阴暗的牢笼里看到一线天光。

    沈烺是第十日过来的,这时候他们的精力已经到达最后的极限。

    十日都熬过来了,他们自然仍如从前一般缄口不言。

    沈烺面色非常平静,甚至罕见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挥手,底下人将第二个喝汤的人拉上了凌迟专用的刑架。

    沈烺蹲下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对那第六个人道:“我给你一次招供的机会,告诉我背后是谁在指使,否则我会一刀一刀地要他们的命。”

    第六个人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拿他们来威胁?是沈烺疯了,还是他疯了?

    他简直要气笑了!

    沈烺淡淡地道:“他们的命在你手里,想交代的话,随时欢迎。”

    这些人被折磨了十几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凌迟都无从下手。

    第二个人痛号三个时辰,被割下四百二十一片肉,然后咽了气。

    第三人受伤更严重,只挨了三百刀就被活活疼死。

    ……

    第六个人听他们鬼哭狼嚎,从一开始的无视,到后来心烦意乱,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再到大汗淋漓,到浑身抽搐,到寸心如割,到痛不欲生。

    他们效力于一人,却互不相识,那碗米汤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救命的东西。

    他见过流民的疯狂,为了活下来自相残杀,甚至父食子肉,灾荒之地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可这五个人,竟没有一个人为一己私欲将米汤喝完,甚至于到他手里的时候,还剩余大半。

    看着曾经的同伴被刀刀割肉,哀哀欲绝,一整日下来,他再也做不到假装漠视,甚至很不得被凌迟的那个人是自己。

    直到看到最后一人被吊上刑架,那也是牢营里第一个端起米汤的人,他简直心如刀绞,因为他心里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若不是第一人主动将米汤让了出来,后面这些人根本不会跟着他后面做!

    那人的哀嚎声传入耳中,原本便是凌迟到一半扔进来的,不过上了些药不至于咽气,哪里还能支撑多久,血早就快流光了……

    哀嚎声夹杂着刀尖入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简直要将人的耳膜刺破!

    连筋动骨般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曾经救了他们所有人,他让他们看到光。

    也许他还能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鲜红的血液已经流到他身下,他笑得痉挛起来,垂首舔了舔阴冷石面上的血迹,这血还是热的……

    原来仅仅一个垂首的动作竟也这般艰难,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让他陷入混沌,浑身如烈焰烧灼。

    良久之后,他抬起手,悲哀地望向沈烺:“你……放了他……我说……”

    沈烺满意地笑:“好。”

    事后那作为死囚混进死士中的人,在军医的倾力救治下勉强留下一条命。

    这是沈烺答应过的,他不会食言。

    一连数日,连沈烺的副将浑身都绷着一根弦,直到那人招供出来,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他寻到个机会拍马屁:“将军洞察人性的本事果真是高明!属下从不知还能从死士的嘴里撬出话来。”

    沈烺神情淡淡,哪有什么洞察人性,不过都是亲身经历罢了。

    第69章 .晋江正版独发弄丢的妹妹寻不到,弄丢……

    军医牧殷跟随沈烺多年,见他不好好养伤四处走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牧殷知道他骨头比谁都硬,且身上有很多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的旧伤,牧殷做了三十年军医,对各种刑具造成的伤口非常熟悉,可沈烺身上的伤疤,有些竟是见所未见。

    他向来沉默寡言,牧殷问过一次,见他不愿提及,便也作罢。

    后背这一百杖,是皇帝给他的教训,执杖之人自然知晓皇帝不愿伤他性命,且他来日还要上战场,便只往疼了打,不能往残了打,饶是如此,也吃尽了苦头。

    营帐内灯火微漾,牧殷仔细地替他后背再上了一遍药,才将那凌迟了几百刀的死囚从鬼门关拉回来,哀嚎声几乎将耳膜震裂,到沈烺这里,安静得仿佛这木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

    牧殷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对这几日他对待死士的折磨法也有所耳闻,连他麾下那些将领们都闻之色变,牧殷就忍不住嘀咕:“这档口散布谣言之人还能有几个啊,您费那老鼻子劲作甚!”

    沈烺心下沉思了一会,琢磨着方才那人供出的名字。

    原本他也同旁人一样,觉得背后主使之人是南信王,可他没想到那死士供出来的却是另有其人,八竿子打不着,且这退敌的档口来找他麻烦实在是损人不利己,他想不通,只得先书信一封送往上安。

    药粉落在后背如同撒盐一般生疼,沈烺霎时间青筋暴出,满头大汗。

    牧殷拿巾帕给他止血,叹口气道:“眼看着要和南信王兵戎相见,自己伤还没养好,落了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真不知道您是折腾别人,还是在折腾自己呢。”

    沈烺默默听着,闭口不言。

    是啊,往日遇到这种人手起刀落便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这般执拗,非要盘问出个结果来。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满手脏污、叫人避而远之的自己。

    她会很失望吧。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被月亮照过的泥潭还是泥潭,永远都是这么肮脏不堪。

    他闭上眼,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回响。

    “沈烺,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听好,你不脏,我从没觉得你脏,也不害怕你。旁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你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你比他们都高贵。”

    “沈烺,我等你来娶我呀。”

    ……

    他这辈子失败透顶。

    弄丢的妹妹寻不到了,弄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今日傅臻难得上朝,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紫宸殿外有集书省的言官在殿外死谏,求皇帝早日立储,以保江山社稷百年。

    先前群臣上书得不到回应,如今集书省给事中程平竟出来以死相逼,提议以贵族公推制决定储君人选,而所谓的贵族公选制正是由大晋世勋贵戚共同商议出一名德才兼备、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继承大统,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早已不言而喻。

    死谏就是死谏,那程平在殿外跪伏两个时辰却迟迟等不到皇帝下令,自己便一头撞在殿外石柱上,以死明志。

    自古以来,老百姓对于死谏的大臣都是非常尊敬的,成则匡正帝王言行,于国有益,败则为国献身,成全生前身后名。正所谓一撞铭千古,即便身死魂灭,也是历代文人的榜样,世代受百姓敬仰。

    巳时程平撞死在殿外,半个时辰之后,此事在整个上安城穿得沸沸扬扬,甚至有百姓集中往张府门前跪拜。

    程平之死愈发彰显皇帝的昏庸,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众人似乎都已经忘记,这位给事中程大人之子在一月之前因喜新厌旧,坚持休弃贤惠的妻子,要娶游船上的一位琵琶女进府,甚至还扬言若不肯他娶娇妻进门,就与程平断绝父子关系,险些气死他老子。

    当时众人也如今日这般议论纷纷,冷眼嘲笑数落,可程平一死,那桩险些令程家百年清明毁于一旦的污糟事,在今日仿佛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人欲言又止,嘀咕了一句:“可程老那纨绔儿子才刚休妻……”

    边上立即就有人痛斥回去:“程老人都去了,还说这个作甚!”

    渐渐地便无人再提旧事,人人都只记得程家出了一位忠君爱国的榜样,而忘却了这程府也出过一个令圣人蒙羞的纨绔。

    程平之子的事情,傅臻一查便知。

    对于一些老臣来说,门风比人命还要重要,背后算计怂恿之人正是看中了程平这一点,既全了他程家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又成功地给皇帝一记当头棒喝。

    只可惜昭王今日称病没有上朝,至于到底是真病还是故意就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沈烺自江州的书信传来,信上说的也是大战在即,却有人故意与沈烺为难,安排死士在当地广布谣言,引得人心惶惶。

    而这人既不是南信王,也不是旁人,竟是昭王傅珏。

    傅臻不知昭王目的为何,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沈烺当真挡不住南信王的十万大军,待他杀进京来,南信王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有崔王两大门阀世家及满朝文武支持的昭王,至于他这个皇帝,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不足为惧的将死之人。

    昭王这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坐山观虎斗便可,暗地里搞手段实在是多此一举。

    从前傅臻对这些谣言向来视而不见,今日却不太想将此事给他轻描淡写地揭过,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神机局派出去的暗卫当日便查出那琵琶女的藏身之处,想也不用想,这女子容貌娇艳,且惯会吹耳旁风,否则不会将程平之子迷得神魂颠倒,宁可断绝父子关系也要休妻另娶。

    暗卫按照傅臻的吩咐,给了这女子大笔银钱。

    当晚,这琵琶女在床上便按照暗卫教的话,对程平之子说道:“奴家听闻程大人原本不愿死谏,这次是给奸人当枪使了。”

    程平之子忙问缘由,那女子便哭哭啼啼道:“原本死谏是要廷杖的,可陛下并未下令杖责呀,这世上谁不惜命,哪有人甘愿去死呢,程大人怕不是被人要挟了!”

    程平之子微微一怔,张口道:“到底是谁?谁要害我爹!”

    琵琶女抵在他胸前哭泣:“您想想,程大人跪宫门死谏是为了谁,陛下迟迟不肯立储,谁最担心出现变故?”

    程平之子自诩聪明,哪会怀疑一介琵琶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蠢钝如猪!竟不曾想通这一点!”

    翌日一早,程平之子领着一群人披麻戴孝闹到昭王府,找来几个小厮拉着横幅挡在昭王府门前,一时间聚集了不少围观者。

    老百姓瞧见横幅上的文字,惊得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上面写得是‘昭王傅珏还我爹命来’!这什么意思,难不成程老之死另有隐情?”

    昭王府一向戒备森严,管事瞧见这样的阵仗,赶忙派出府兵和暗卫打压,只是这程平之子也算忠臣之后,若当场斩杀显得欲盖弥彰,且对昭王声名不利,只得将人暂时扣押。

    那程平之子被府兵架起来,双腿露在外面乱瞪一通,嘴里杀猪般的大呼小叫:“你们凭什么绑我!你们都瞧见了吧,是昭王绑的我!我爹不该死!我爹是被人撺掇利用了!”

    王府密室。

    外头动静实在太大,程平之子在外鬼哭狼嚎,一把利嗓能将天撕开个窟窿,老百姓议论纷纷,一时府门外如同一滴水溅入油锅,霎时鼎沸起来,这声响竟传进了密不透风的地下密室。

    昭王负手站在铁窗前,面色一改往日和煦,沉得简直能滴水出来。

    在他身后的木床上,一女子被捆缚手脚不能动弹,听到外面的动静竟是笑出声来,一双美丽却消沉疲惫的眼眸此时透出奕奕神采:“傅珏,你也有今天?操控舆论可是你惯用的手段,今日栽在一个嘴上没毛的纨绔手上,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昭王转身坐回来,捏住她下颌冷笑一声:“不是不愿同我说话么,怎么,阿嫣今日很高兴?好啊,能让阿嫣高兴,我这跟头摔得也值了!”

    顾嫣厌恶地避开他的脸,昭王却笑着来吻她:“忘了告诉你,沈烺近日在江州与信王开战,先前皇兄那一百杖没能要他的命,你猜这一回本王会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上安?”

    顾嫣气得浑身发抖,冷冷切齿道:“傅珏你记着,君子欲无得罪于昭昭,必先无得罪于冥冥,你做的那些脏事迟早天下皆知!”

    这话昭王听得多了,丝毫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睛,抚了抚她因挣扎而磨得破皮红肿的手腕:“本王这名声再坏,也越不过皇兄去,阿嫣就这么盼着本王身败名裂么?本王说过,日后即便给不了皇后之位,也会宠你一辈子,你与旁人自然不同。与其整日咒本王死,不若想想如何讨本王欢心,叫本王放过你父亲御史中丞一族。”

    至于程平死谏那日昭王为何不上朝,倒不是刻意避开,是当真受了伤,手臂被性子极烈的小姑娘咬了一口,叫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外头出了大事,昭王自要出面处理,走之前在她唇边吻了一下:“阿嫣别想着逃,等本王回来给你带好信儿。”

    顾嫣嘴上不输人,在他走后却终究没有忍住,默默流下泪来。

    奴隶场他走出来了,尸山血海也过来了,这一回也会吉人天相吧。

    沈烺太苦了,老天爷不会一直亏待他。

    第70章 .晋江正版独发你主动亲的朕,朕可什么……

    给事中程平只有一独子,如今自己轰轰烈烈地死谏而亡,其子竟往昭王府求公道,舆论一下子就急转方向。

    程平之子在府门前拉来的横幅上写得清清楚楚,而他被府卫拖走时哭嚎的那几句话更是让人对程平死谏一事存疑。

    昭王当然知道这程平之子杀不得,和蠢人交流更是全无道理可言。

    这一闹腾,对昭王的名声无疑是重创,还让他老子白死一场、前功尽弃,更不要说,这程平本就是为他这个不肖子孙掩盖丑闻才选择牺牲自己以成全程家的声誉。

    昭王只能试图以欺君之罪唬住程平之子,让他知晓胡乱编排皇族的下场,以及皇帝若知他父死谏为假,威胁皇帝让位为真,便不是触柱而亡这么简单的事情,以皇帝暴戾的性子,恐怕程家满门都要株连。

    程平之子冷静下来,觉得琵琶女和昭王说得都有道理,即便父亲之死蹊跷,可他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帝一句话就能灭他全族。

    出府前,程平之子无意间听到昭王下属窃窃私语:“这纨绔才是被人当枪使喽!今日上门来闹,等来日咱们殿下登基为帝,会放过他这蠢货吗!这要是我,还不得当面向昭王请罪,叫大伙看看,是我自己遭人蒙蔽,才做出这猪脑壳一般的蠢事!”

    程平之子被人私下辱骂,气得有苦说不出,想一拳揍上去,无奈对方是昭王家奴,自己本就没理,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

    回去之后,那琵琶女果真消失得无影无踪,程平之子气得掀翻了一整屋的器物。

    难不成,他当真被人蒙蔽了?!

    他回想起昭王下属暗地里说的话,为保住自己的小命,只得再次上门负荆请罪。

    等到程平头七这日,昭王亦亲自来到程府祭拜,依旧是光风霁月、安之若素的姿态,且程平之子对其的态度也一改当日剑拔弩张的模样。

    老百姓私下里议论纷纷:“不是说程老之死和昭王有关么?前几日我还见他去昭王府闹事,说要讨个公道呢!”

    “这纨绔一向疯癫,他干的蠢事儿还少么?这回怕又是哪根筋搭错了!我听说前日纨绔还上门请罪去了,恐怕也知道自己胡闹过头了。”

    “这事儿多半是个误会,若当真是昭王的手段,这纨绔怎还有命回来?亏得昭王殿下宽容仁慈饶他一命。”

    “咱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不是误会谁又知道呢!不管程老死谏是真是假,人都走了,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

    昭王被人摆了一道,今日程平头七上门,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是事无空穴来风,上安城这么多张嘴,这么多双眼,终究控制不了所有。

    经此一事虽撼动不了他在朝中和百姓心中的地位,可到底于声名有损,须知一滴墨落入水中,不能染黑江河,却能令一碗水彻底变色-

    宋怀良回去之后很快打听到消息,得知南门大街目前有两家酒馆因经营不利,店主正有意年后转让。

    其中一家位于闹市,人流量更大,可租金也相应高上许多,另一家稍显偏僻,但租金不高。两家内部结构与茶馆很是相似,稍加改造就能营业。

    阮阮从未做过生意,往深了一想便觉得里头千头万绪,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容易。租店面的同时还要招募人手,话本先生、说书人是关键,只有本子好、讲得好,老百姓才买账,否则就是吹得天花乱坠,那也是一次性生意。

    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话本,尤其是那些描绘帝王将相的本子,在引人入胜的同时还要不着痕迹,否则歌功颂德的意味太过明显,老百姓也不是傻子,听两遍就腻味了。

    幸而眼下还有时间,阮阮几乎每天都在研究怎么能将铺子开起来,到时候最好能够机会出宫一趟,亲眼到现场体验定是比如今纸上谈兵好得多。

    宋怀良一来二去倒也不觉疲累,因着每次过来皇帝都是在外殿议事,只要不让他看到皇帝那张阴戾骇人的脸,这副使当得也还算自在。

    只是今日倒霉透顶,出殿门时竟险些与皇帝撞个满怀。

    宋怀良忙跪地行礼告退,傅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微微不耐,只淡淡扫他一眼,宋怀良便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阮阮坐在榻上,双手支颐盯着话本苦思冥想。

    傅臻走过来,将她捞进怀中捂着,面色不太好看,“怎的今日又宣太医?身子不适吗?”

    前些日子被大寒的药物伤了身,阮阮一直调理到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天愈发冷下来,膝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

    传宋怀良过来不止是为了打听南门大街的消息,二来她身上也确实不大好。

    阮阮还未同傅臻提过想开茶馆的事情,一则现下脑海中只有个雏形,远远没到万事俱备的时候,若是日后开不起来,难免叫陛下失望;二则她也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她心里有个美好的设想,来日缠着陛下带她出宫去,到自家的茶馆喝喝茶、听听书,台上说的还是陛下英勇退敌的光辉事迹,想想都觉得期待。

    阮阮便绕开了铺子的事,说起自己,“也没有不舒服,就是最近天儿冷,上安雨雪交加的天气多,我身上总是痛,宋太医说这是从前保暖不得当,寒邪伤及了筋骨。”

    她一抬头,看到傅臻面色转瞬沉了下来,赶忙解释道:“不过不严重,我年纪小,吃几剂药好生调理一段时间便好。”

    傅臻替她揉了揉膝盖,缓缓出了一口气,凤眸露出凌厉之色。

    那遥州刺史确实该死,好好的姑娘到他们家去,长了一手的冻疮,还落了个寒邪入体的毛病。

    膝盖在他掌心慢慢有了温度,仿佛被一股和风般的气流笼罩着,顿时就舒服了很多。

    阮阮意识到什么,赶忙制止了他:“别,陛下你自己身子还没有痊愈,玄心大师还让你不要乱用内力,我无妨的。”

    傅臻坚持了一会,才缓缓收了力,面色看上去比方才苍白了几分。

    阮阮都快心疼哭了,赶忙替他顺背:“早知道不同你说了,我真没什么事,天天睡羊毛毯捂汤婆子,迟早也能好的!”

    傅臻垂下头来,揉了揉她湿润的眼尾,“朕知道了。”

    他身上还是很烫,不自然的烫,这对阮阮来说却是受用,她抱着陛下的腰身,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傅臻思忖了一会道:“来日让太医来给你针灸试一试,宋怀良不行,到太医院传女医师过来。”

    傅臻想起这些日子宋怀良出入玉照宫十分勤快,心中便有种无名之火涌上来,上一回惩处了太医院十余人,这些人短时间内还无法回来当差,不如趁此机会提拔几名女医官上来。

    阮阮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我都听陛下的,其实……”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上一回我在汤泉泡过一次澡,觉得身心通畅很多,那里面很多药材,好像泡过之后膝盖就没那么容易疼了。”

    傅臻皱了皱眉,长睫低垂,“你怎么不早说?”

    阮阮抿了抿唇,低喃道:“先前怕陛下觉得我僭越,我没真的伺候陛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哪里还敢同陛下替要求?”

    傅臻抬起她微微泛红的小脸,面目沉凝:“这几日身上疼为什么不说?”

    阮阮身上都沾染了他的体温,被他这般瞧着,脸上有些发烫,略略偏过头道:“我这不是被禁足了嘛,被人瞧见会给陛下添麻烦,何况去汤泉宫沐浴这种事,陛下自己不提,我怎好先开口?显得我好像……”

    她支支吾吾起来:“显得……我想占陛下的便宜,好像巴不得天天和陛下一起沐浴似的。”

    傅臻眸光深暗,薄唇贴着她耳垂咬了一下,“最开始是你主动亲的朕,朕可什么都没做。”

    滚烫的气息贴在耳廓,阮阮被他吻得脸热,倔强道:“我没有,陛下你又取笑我……”

    傅臻身体自愈能力相比寻常人要强很多,加上赤金丸的效用,经这几日,身上的伤口已经好全,想了想也能下水,于是道:“今晚跟朕一起去汤泉宫?”

    阮阮红着脸,软言软语道:“陛下你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要不我自己去吧,我保证静悄悄的不惊动旁人。”

    傅臻的口吻不容置疑:“朕没有询问你的意思,朕是在下令。”

    阮阮闷闷地点了点头:“……好叭。”

    得知皇帝驾临,汤泉宫的宫人提前备好了一切。

    殿内白雾氤氲,檀香熏暖,从冰冷刺骨的轿辇猛然进入一个温暖的环境,阮阮浑身都畅快下来,额头很快出了一层薄汗。

    阮阮将厚厚的狐皮大氅褪下,傅臻走在她身前,牵着她道:“仔细台阶。”

    阮阮笨拙地应了声,一双眼亮晶晶的,弯起漂亮的弧度。

    时间过得多快呀,上回过来的时候,陛下还是那个生人勿进、冰冰冷冷的陛下,几个月的时间,陛下成了她的恩人,也是她最喜欢的男人。

    四名尚浴的宫人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一名宫女见状正要上来替皇帝宽衣,傅臻面露不耐,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那宫女哪里承得住皇帝寒戾的目光,瑟瑟缩缩地应个是,赶忙下去了。

    阮阮心道陛下也忒凶,他声音本极好听,却天然带着冰冷的味道,哪怕没生气,在旁人看来都是极度骇人的。

    她还在一旁看热闹,耳边却倏忽落了个淡淡的声音:“阮阮,替朕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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