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生气了吗

    “不、不是……”卓仪百口莫辩,小麦色的脸颊连带着耳朵“唰”一下红了个彻底,要说他不是那种人但他确实送了亵衣亵裤给陆芸花,要说他是那种人他又有缘由才送的这礼物……这就叫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陆芸花也就刚看到东西时候呆了一下,后头说的那话其实都是在逗卓仪,她又不是没有眼睛,这料子一看就知道不凡,所以这套内衣裤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内衣裤,肯定有奇特之处。

    “这料子我瞧着很是不同?”陆芸花拿出上衣在面前举起,借着屋里的灯火她细细打量,只见这白色衣裳的布料间有什么银光闪烁着,像是织布时候编了银线进去,就算是现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依旧能显示出不一样的美丽。

    再拿起一摸,哪怕如今气温正冷它也不似平常锦缎丝绸那样冰凉,触手温软,覆盖在手上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但它明显是蚕丝织就却不知为何会有这种特性,实在叫人啧啧称奇。

    卓仪脸上还有残存的红色,闻言点点头:“是偶然得来的一块锦缎,叫‘天蚕银光锦’,贴身穿着夏日清凉无汗、冬日温暖舒适。”

    “这……应该很珍贵吧?”陆芸花莫名感觉手里的锦缎有点烫手了,卓仪送她这么珍贵的布料,人情不是她一时半会能还清的……又看这衣服拿在手里确实极为温暖,和卓仪说的功效怎么也有个七八分真。

    好像听出点什么,卓仪脸上最后一点红晕退去,微微坐直了身子,严肃又郑重:“你是我妻子……再说,再珍贵的布料也就是给人穿的。”

    被他这么一说陆芸花也有点小尴尬,回想刚才确实有点“过于客气”,于是默默换了话题:“因为它的作用所以才做了亵衣亵裤?”

    “……”卓仪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这次到他尴尬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微低:“……因为料子太少了,本来是想做条留仙裙的。”

    “哈哈哈哈……”

    “……哈哈?”陆芸花先是被他的窘迫样子逗笑了,笑着笑着渐渐沉默下来,因为她好似听到了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她失态地抖了抖手里的衣裳又把它放回盒子,在空中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缝”的动作,声音中满是震惊——

    “这……这套衣裳是你做的?缝出来的?亲手?”.

    灯已经熄灭很久了,屋子一片黑暗。

    “阿卓,卓哥,我错了,对不起,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阿卓,我没见识,下次绝对不会了,原谅我吧……”

    “……”

    陆芸花平躺在床上,平时暖和到一躺下就能睡着的床铺现在只叫她辗转反侧,她很想转过去看卓仪的表情,但是一想卓仪刚刚是怎么瞬间红成一个西红柿的又明智地选择不点灯。

    不是她故意表现的那么夸张,实在是从以前到现在大众心中男性都应该是很少碰针线活的,所以也不能怪陆芸花有什么刻板印象。

    再说卓仪这样阳刚健美,连皮肤都是健康小麦色的英俊又守礼的成熟男性送她一套内衣本身就挺怪,更神奇的是这衣裳是他亲手裁剪缝纫的……这线迹一看甚至比陆芸花自己的手艺都差不了多少!

    虽说接受了卓仪是个独自带着孩子们的单身阿爹,但这么“砰”一下还让人有点别的说不出的奇妙感觉,就说不出这感觉是很怪还是什么……

    啧……陆芸花心里如同猫抓一般,微妙的激动感叫她情绪很高涨。

    人总有一种不一般的心态,喜欢看到冷酷的人变温柔、温柔的人变冰冷,狡诈的人变笨拙……和这时候平躺在床上嘴角抑制不住上弯的陆芸花的心态完全重合。

    陆芸花心情是愉悦的,嘴角是上扬的,说话的声音倒还是可怜兮兮的:“阿卓原谅我吧,是我没见识,你这一生气叫我好内疚啊……”

    “……”卓仪本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装作不会说话,这会听她说得可怜心里一动。

    他本身没觉得做衣服有什么不对,带着孩子在外面不能总买衣裳或是总叫女子帮忙缝补,他手稳耐心,眼力也好,后来自己学着补衣服再合理不过了。

    不过卓仪从前也没有自己做过衣裳,这是第一次做,毕竟这“天蚕银光锦”很是珍贵,江湖人都知有一块在他手里,他拿出去叫人家帮忙做衣裳……难免会有人见财起意,他身份地址暴露不说,倒是会害了帮他做衣服的无辜之人,最后想了想还是亲自学着做。

    哪知陆芸花表现得那样夸张,好似看到了什么奇景,他性格宽厚,当然不是陆芸花以为的生气,只是这一下叫他不好意思极了,有些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和她说话。

    卓仪嘴唇微动,听陆芸花声音越发可怜也被她弄得有点愧疚起来,他刚想和她说明自己没生气,结果一转过头借着月色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笑容。

    总之和语气没有半点关系。

    “……”卓仪一梗,总是被陆芸花打趣再老实的老实人也会有些生气的!

    “阿卓,原谅我吧,你不原谅我我都睡不好觉了,我……”陆芸花眼睛都眯起来了,努力抑制自己愉快的心情,免得笑意带进声音里。

    “……”卓仪盯着帐子顶无声叹了口气,控制着自己不转头过去看陆芸花的脸,声音沉沉:“睡觉。”

    这一下叫陆芸花精神了,但她声音听着越发可怜,很内疚很无措似的:“阿卓原谅我了吗?”

    “……嗯。”声音带上了无奈。

    “谢谢阿卓送我衣裳,我真的很喜欢,很惊喜,谢谢。”陆芸花识相地没在里面加“亲手做”这个词,现在是真心道谢,所以声音语气满是诚恳。

    “……你我夫妻一体,不必如此……睡吧。”

    陆芸花回答一声后带着笑睡着了,她今天确实累得够呛。

    卓仪盯着帐子半晌,听她的声音变得绵长,不自觉又转过头去看她。果然,陆芸花又把脸埋在被子里了,因为身子弓着有一大片背部没有盖上被子。

    “……”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卓仪撑起身子给她仔细裹上被子免得着凉,看她露出来的带着笑的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戳完后一僵,看陆芸花半点没有察觉到,慢慢躺回原处。

    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卓仪和往常一样晨起做早课,这时候天还没亮,不过不影响已经熟悉周边环境的他。

    等他练了一会儿挥刀以后白巡过来了,瞧见他也不吃惊,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阿卓早。”

    卓仪神情专注,等刀落下、这一刀挥完才和白巡问好:“早。”

    白巡没什么废话,自己也做起早课,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早课结束后才说起话来。

    “阿巡,昨晚收到消息,说是乌县出了疫病,本来要到家里的大夫正好在乌县附近,那边缺大夫,他转道去乌县了,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顾晨应当会再找别的大夫过来给余婶诊病。”

    大夫正好走的是水路,所以白巡会比过来报信的人更早知道消息,这么看大夫一时间过不来也是铁板钉钉了。

    卓仪知道陆芸花这些天总心神不宁,似是因为余氏的病情很是不安,这意外一发生就叫卓仪不知道怎么和陆芸花说了,若是她接受不了如何是好?

    卓仪心中的忐忑白巡半点不知,他看余氏精神还好的样子,也没注意陆芸花的心情变化,所以对这事情还是挺乐观的,总归换一个大夫过来就好,迟上一两个月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阿卓,我最近听说天蚕银光锦要出第二块了!”白巡兴致勃勃说起另外一件事,因为卓仪怎么都不愿意给他天蚕银光锦,他现在对这锦缎都有执念了,对它的消息很是关注。

    “说是这次换了织法,不似从前亮光时有银灰星芒、暗光时有银辉闪烁,这次特意把光都隐去了,这样比从前更坚韧,可以挡住一百步外长弓射出来的箭矢!”

    坚韧轻薄是天蚕银光锦的特性,对于江湖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保命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卓仪不把手里的锦缎给白巡做衣裳的原因,这布料是织布之人费尽心血织出来的“神物”,他手里这块可以抵挡暗器,以白巡和他的身手都是用不上的。

    但不管怎么说只因为它好看把它拿来做衣裳偶尔穿一穿……就有些辜负织布者心血了。

    “这一块我定是要拿下的!”白巡胜券在握,比起卓仪手里那块好看多过于实用的天蚕银光锦,现在新出来这一块更符合他的需求。

    白巡说着嗤笑一声:“帮里那些老家伙已经按捺不住了,我看啊……过不了许久怕是要找点事叫我回去,找个机会用弓手来埋伏我也说不定呢!”

    “嗯,你自己小心。”卓仪刚刚想着大夫的事情,现在听他这么说便道:“若有什么就找我。”

    “你自己窝在这山里窝着吧!”白巡心里领情,嘴上还是贱嗖嗖回道:“你多久没动手了,刀都钝了吧?有什么找你不如我自己解决了。”

    卓仪不动如山,面色不变,要知道白巡就是这么个人,甚至说现在都好了很多,从前刚刚认识的时候就连他这样的好脾气都被惹火过。

    “你什么时候走?”卓仪微微一笑。

    “……”莫名被哽了一下,白巡选择性忽略了之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有迫不及待要走的态度,嘴硬道:“嫂子还叫我吃脆皮烤猪肘呢,我是不想辜负她的好意,再说家里的烤炉也没修好,我不在的话……”

    他在那里“叭叭”找了不少理由来挽回面子,卓仪听着听着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看他说,直到厚脸皮如白巡也跟着停下说不下去了,才若无其事继续往家走。

    “修炉子多卖些力。”

    “嫂子都没赶我走!”

    第82章 意外和早餐

    许是被卓仪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话语刺到了,白巡也不是全然厚脸皮的人,甚至说他在外头一向是高傲又自我的,所以他们在回家路上的后半程愣是没说话。

    白巡到了家里闷头进了砌炉子的屋,显然觉得丢脸。

    毕竟他之前是个什么态度几个成年人都是能看出来的,当时还一副“明后天我就走”的表现,现在吃了几天饭倒是好似还要长长久久住下去一样。

    “谁知道陆芸花这个小娘子是这样的人?”白巡掺着泥浆嘴里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这会儿可没叫“嫂子”,话也不知是在给谁在说:“好你个卓仪,我都是为你出头呢,到头来还为之前的事叫我难堪!”

    这也就抱怨时候话说重了些,他也知晓卓仪不单单是为了陆芸花如此,现在怕是在叫他“长记性”呢,毕竟从前不知说了多少次要他改一改这性子他都不以为然,这下可算是找到由头了。

    “好似我只是为了吃食一般……”白巡说着说着也有点说不下去,起身吹了吹碎发算是缓解尴尬:“我也就因为帮里无事现在有时间想着多和孩子们相处相处罢了,免得后面忙起来他们记不得我!还有小榕洋,这可是刚和榕洋关系好起来呢……”

    听着倒是在理,不过这话……也不知白巡自己是不是全然相信。

    卓仪和往常一样洗漱过后寻了本书躺回床上,前几天他都趁着这时间做衣裳,当时赶着做好又不想叫陆芸花看见所以心弦是紧绷着的,这会儿心情放松了,手里拿着的是因为太暗看不清字的书本,身边人的呼吸声就好似突然变得明显了。

    卓仪不自觉转过脸去看她,天色很暗,这会儿连微弱的月光都消失了,她的身形似乎也被暗淡的夜色模糊了轮廓,只能瞧见和往常一样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得香甜,被子边缘露出一头比夜色更浓更黑的长发。

    “呼……呼……”

    呼吸声很轻很轻,在卓仪这样耳力极佳的练武之人听来却很明显,就算这时候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也只会叫人觉得安心。

    她盖的那一半被子随着呼吸起伏着,从新婚那天开始他们就共盖一床被子,谁也说不上有意或是无意,总之两个人谁也没说起多拿一床被子出来分着盖的事情。

    卓仪手里的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被子上,他就这样听着有节奏的呼吸声,随着日光一点点挣脱昏暗,一种自长成后就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出现了——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他眼睫微动,似乎也要在这安谧的氛围中再次睡去。

    不知多久以后,陆芸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微闭着双眼没有动作,感觉身边依旧有一个暖呼呼的热源散发着热量。习惯说容易养成也很容易,就她来说,已经在短短几天习惯了每日起来身边都有一个人坐着。

    “阿卓早,突然想起有个事想问问你,昨晚忘了。”陆芸花的脸还在被子里,因为被捂着听起来闷闷的。

    ……

    出乎意料的,坐着的卓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陆芸花疑惑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去,就见卓仪的手搭在腹部,压着一本熟悉的书,身子后靠在靠枕上脑袋歪着睡着了。

    陆芸花轻轻爬起,伸出手去……捏了捏卓仪的面颊,这手感在意料之中,一点也不柔软,甚至说过于紧致导致有点捏不起来……不过他皮肤倒是挺好,什么护肤品都没擦过还是滑溜溜的。

    “都在床上了不躺着睡反倒坐着睡,你还真是叫人搞不明白。”

    就在她的注视中卓仪长而直的眼睫颤动几下,一双眼睛还是紧闭着的,脸颊却一点一点红了,和昨晚的“西红柿”比起来不逞多让。

    陆芸花若无其事躺回被窝,好似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喃喃自语”道:“还想问点事情呢,怎么睡着了?”

    “……”卓仪这下眼睛睁开了,看着陆芸花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面上红晕也一点点退去,眼神逐渐带上无奈。

    他哪里不知道陆芸花刚刚就发现他醒着?从前第一次见面还会因为形容不整对着自己脸红,现在才知道是个喜欢时不时逗弄别人的小娘子,自成婚后再没见过她脸颊红红的样子!

    陆芸花冲着卓仪眨了眨眼,“都是为了你不尴尬”的意思很明显。

    “……”卓仪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还是无奈的,顺着她的意思说:“芸花刚刚说什么?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我说,昨天我说给阿耿换汤以后你们两表情怎么那么怪?”陆芸花说着说着皱起眉,有点忐忑的样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并非你之过……”卓仪不知道她会问这个,轻松和笑意在脸上隐去,半靠回靠枕,沉默一下才接着说道:“我说过阿耿娘亲还在吧。”

    “嗯。”陆芸花点点头,心里有点预感。

    卓仪又沉默一下,叹了口气:“他阿爹是我的友人,从前比起他阿娘和他更看重……事业,久了他阿娘就对阿耿有些……过于要求。”卓仪说这个词的时候停顿一下,他是个不会在背后道人是非的人,所以现在也是斟酌着委婉地用了“过于要求”这个词。

    陆芸花本来舒展开的眉毛因为这话渐渐又皱起,一听就知道这“过于要求”怕是好听的说法,真实阿耿他阿娘对他的教育和态度有可能是“严格”、“严苛”甚至是“严酷”。

    “后面他阿爹出意外去世,把他托付给我,但我当时有件事情在忙,没有第一时间赶去……也是我的不是,这一拖就拖到了他母亲再嫁,因为阿耿还小,他阿娘只能带着他去了那户人家。”卓仪说着也有点后悔:“阿耿到那里更是谨慎,我接走时小小一个孩子什么喜恶都不会说,整个人就和《礼书》里走出来似的。”

    卓仪说到这想起刚把阿耿接来时候的情景也是有些生气,他能理解阿耿阿娘的心情,因为他的朋友确实是个对家庭不负责的混蛋,但是阿耿总归是她的孩子,为何要因为大人的事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呢?

    “哎……”陆芸花心里很复杂,她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听着叫人难受。

    两人静默一阵,陆芸花又叹了口气,心里对阿耿的怜惜和对自己的父母、对所有不负责任的父母的怒火叫她只觉大清早就不太愉快起来,她一下倒回床铺,把脸捂进被子想要叫舒服的被窝把这些不快都赶走,闷闷哼道:“总归阿耿现在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对他好!”

    这可不是空话,早在成婚入户的时候陆芸花就看了孩子们与卓仪是一户,她的户籍并进去以后也和他们成了一户,不管情理如何,在法律上她现在就是孩子们的“阿娘”。

    这户籍是卓仪隐居前顾晨帮着办的,有句话叫“师者如父”,他自然就是这几个孩子的父亲。

    “嗯。”卓仪面上表情不自觉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孩子们现在都变了许多,皆是你的功劳。”

    “……嗯。”陆芸花含含糊糊应了这个夸奖,其实心里因为这话有点不自在起来,她就是那种“很喜欢说肉麻话叫别人不自在,别人一说肉麻话自己也很容易不自在”的人。

    可惜了卓仪不似她那样恶趣味,只弯了唇角,体贴没有揭穿她的这点“不好意思”。

    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弯起的唇角又平直了:“芸花,我也有件事与你说。”

    他没有停顿,在陆芸花闪着疑惑的眼神中几下把事情说完:“白巡生意是水道上的,得了消息,从水道上来的大夫转道去出现疫病的县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瞧着陆芸花一下坐起,刚刚因为害羞变得亮晶晶的眼睛也染上紧张,卓仪轻轻把手按在她肩上想要安抚她:“芸花莫急,陛下应当会另派大夫来,只是比原先稍迟些,最多一个多月。”

    他顿了顿还是柔声问:“我瞧着阿娘现在气色比之前好了,芸花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我亦不知,心里就是很不安。”陆芸花喃喃道,心里不自觉焦躁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心神不宁,明明不管谁看余氏都觉得她已经在好转了,但她……就是愈发心慌意乱。

    “没关系……”感觉卓仪按在肩膀上手紧了紧似是想说什么,陆芸花反倒先开口了。

    “应当是我想的太多。”她深呼吸一下赶走那些负面情绪,稳稳心神露出一个笑:“想来新大夫也很快就能来,就这一个月能出什么事?”.

    等两人正经起来、白巡在院子看见他们的时候陆芸花已经和往常一样了。

    “阿巡这么早就开始干活?这是什么时辰起来的?”陆芸花看白巡袖子靴子都已有了泥土和湿痕,看来干活干了许久了。

    白巡手里东西没放下来,甚至都没停步,嘴上倒是很认真回了话:“没多久,才干了一会。”

    只听里面响起“唰唰”放东西的声音,完了他这才拍着袖子走出屋子,接着对陆芸花道:“嫂子莫要见怪,刚刚没停下是怕东西撒在了院子里不好收拾……对了嫂子,我们这会儿吃什么?”

    这是在问早饭了,陆芸花没什么想法,视线停留在卓仪身上,又想着他定是“吃什么都行”,这早晨又不能吃辣的,除开辣的食物其他食物不论什么味道对卓仪来说都差不多,问了也是白问,便自然而然转开了视线。

    卓仪正收拾袖口,有点迷茫地看着她:“?”

    “今日吃肉夹馍罢。”陆芸花盘算盘算,但实在没什么想法,因为心情不算太好也不想弄什么复杂的食物,正好家里有蒸好的馒头和常备着的卤肉,不如就这样夹一夹随便吃吃。

    肉夹馍在从前是一道谁都知道的吃食,甚至一说起它就能联想到一个城市。从前陆芸花也好奇为什么不是“馍夹肉”而是“肉夹馍”,后来查一查有种说法,在古语中应当是“肉夹于馍中”,流传下来就成了“肉夹馍”。

    流传许久的肉夹馍当然不像陆芸花这样用的是蒸馒头,那种烙出来带着酥香的饼配着醇香浓郁的卤肉才是肉夹馍最好吃的样子,不过现在没有,就只能拿着蒸馒头敷衍一二了。

    “好了。”陆芸花把剁碎的肉和切好的馒头放在桌上,心里的郁气在剁肉时候发泄出来不少,现在看着一丁点不高兴都没有了。

    “这怎么吃,嫂子?”白巡本来蠢蠢欲动,但一看那蒸饼上有刀口就明智地没有伸手去拿,这菜怎么看都不是直接吃的样子。

    陆芸花正好把另外一锅东西放在桌上,陶锅保温性很好,就算离开炉灶,里面食物的汤水还是在不停“咕嘟咕嘟”翻滚着。

    “砂锅……”陆芸花嘴里打了个绊子,转而改口:“陶锅菜来了,当心烫。”

    她听白巡这么问,又回答道:“这是肉夹馍,把‘肉夹于馍中’就能吃了,大家自己动手罢。”

    卓仪和白巡肯定是没有异议的,等陆芸花说完各自拿了一个馒头开始夹。

    陆芸花却先拿着碗给卓仪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砂锅菜”。

    “给。”卓仪往一边避了避,让她把汤碗放在桌上,把手里夹好的肉夹馍放在陆芸花的碟子里:“趁热吃。”

    对面的白巡选择视而不见,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却还是暗自腹诽一句表示自己的不理解:“各自夹了换给对方和自己夹有什么区别啊?到头还不是第一口吃不到自己想吃的。”

    “嗯,好吃!”白巡撇撇嘴,张大嘴巴大大咬了一口,瞬间小半个馍没了。

    他现在再也看不出什么“风流倜傥”,毕竟这世界不论多好看的人把嘴张到最大来吃肉夹馍这种食物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

    “你也吃。”陆芸花对卓仪笑笑,卓仪点点头拿起一个馒头给自己夹。

    这一桌子就三个人,却可谓是明明白白分了两边。

    先喝了一口菜汤,陆芸花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口腔到了胃里,空空的胃因为这一口舒服不少,食欲也因此苏醒过来。

    这道菜陆芸花用的是骨汤底,加了些剩余的菜蔬和豆制品,清淡又香醇。

    “阿卓,等等先找个碾子碾些辣椒粉给我。”陆芸花回味一二后说。

    刚刚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有了辣椒粉,那就可以做油泼辣子了,像现在这道“砂锅菜”放些油泼辣子才是真的香!

    家里有用来碾花椒粉的碾子,就是那种中间一个轮,轮两侧各自一根棍,可以用脚踩着碾的那种碾子。

    “好。”卓仪放下汤勺点点头,倒是白巡颇为惊异看他一眼。

    “嫂子做‘辣椒粉’做什么?”白巡只觉手上的馍也没那么香了,回忆起之前医谷人拿这东西磨粉以后当暗器撒,真是无人不“闻之变色”,当真恐怖异常。

    陆芸花被问得不明所以,淡定回复他:“当然是用来做饭,不然还拿来撒吗?”

    卓仪和白巡同时僵了一下,她没发现,又兴致勃勃说道:“磨点辣椒粉,中午我们吃手擀面!”

    本来新鲜辣椒粉做油泼面最好,只是现在她手里都是动物油,不是猪油就是白巡顺便捎回来的牛油。那点牛油做火锅不够,不如炸些牛油辣子吃一顿手擀面得了。要不是那些牛肉煮汤太可惜,都有牛油辣子,那她是妥妥要做一顿牛肉面的。

    总之算下来这也没那也没的,只能将就吃一吃了。

    这话说完白巡只觉得自己想太多,冲着卓仪眨眨眼后又沉浸在肉夹馍的美味中,陆芸花现在才感觉出点什么,迎着卓仪“无辜”的眼神狐疑看了他两几眼。

    卓仪无辜:“?”

    “……”陆芸花转开目光,只当自己过于敏感,转而咬了一口肉夹馍,却没见卓仪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肉夹馍外面的馍很软,没什么好说的,是吃惯了的老面馒头的香。只是这会儿浇了卤汁下去后,棕色卤汁被微黄的馒头吸收,伴着有肥有瘦的肉糜,一口下去馒头有吸满汤水后的浓郁绵软,也有本味的平和劲道。

    随着咀嚼,单吃稍咸的卤肉和平淡无味的馒头两两中和下形成了最合适、最舒服的咸淡滋味。野猪肉就算炖煮许久也有些硬,现在用刀把瘦肉的纤维斩断,还在剁碎过程中浇了卤水,保留着零碎“肉块”的肉糜中满是汤汁,加上共同剁碎的肥肉,裹挟着油花的深色酱汁甚至会从饼皮侧面流出,吃起来就是满口的柔软多汁,一丁点从前“瘦肉塞牙”的感觉都没了。

    “这么吃还不错,闲了烙些饼应该会更好吃。”陆芸花胃口小,大清早吃了一个肉夹馍喝了些汤就饱了,习以为常看他们两吃得话都不说,拿巾子擦了擦手评价道。

    白巡咽下嘴里这个肉夹馍的最后一口,还喝汤顺了顺,看篮子里还有便又拿了一个,闻言很是感兴趣:“这已经很好吃了,没想到还能做得更好吃……嫂子,我们什么时候烙饼啊?”

    卓仪擦擦嘴欲言又止瞧他一眼,这是完全不管帮里的事、再也不提要走的意思?

    “最近事情挺多呢,烙饼也挺花时间。”陆芸花盘算了一下,最近要准备做黄豆酱和酱油的器具、要在收拾干净的小菜园里面把菜苗种下去、要看看能不能自己想办法榨点油,还要去问陆村长大夫的事情,算下来还挺忙的,没什么时间。

    “哦……”白巡闻言很是惋惜的长叹一口气,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不会这时候把想吃的心情表现出来,所以只能默默再吃一个饼安慰一下自己。

    “咚咚”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个男声在外头道:“敢问是陆娘子家?蔡老板派我来送您定好的衣裳和配饰。”

    “呀!”陆芸花喜上眉梢,笑着冲卓仪说:“阿卓,这是我给你和孩子们定的衣裳呢!等等就换一套新的罢!”

    “……”卓仪正要站起的身子僵住了。

    “噗嗤!”白巡一口馍差点呛到嗓子里,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还特意喝了一口汤水才把东西咽下去。但就这样他还在不停“吭哧吭哧”笑着,不管怎么说,瞧着卓仪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的脸色,白巡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人能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

    精彩!实在精彩!就冲着这个他也要厚着脸皮多在卓家待几天才行!

    第83章 奇妙新衣

    “陆娘子,这是蔡老板托我送来的衣裳和您定的配饰。”门外是一个店员打扮的男子,陆芸花记得他,那天去蔡老板店里定衣裳的时候正好是他举着衣架进的房间。

    他指了指身后车上的箱笼说道:“陆娘子请检查,这箱笼在此之前没有打开过。”

    陆芸花看车边还有几个护卫,就算到了目的地还是警戒地注意着四周,背对着他们目不斜视,似乎对货物是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那店员退了几步离远了些,陆芸花上前一看,箱笼上贴着封条,粘得极为牢固,想要不撕破纸就打开箱子是完全不可能的。

    “今日只送来部分做好的,我们东家紧着陆娘子的货在做,但是因为数量多样式新,还有些要迟些才做得出来,望陆娘子莫怪。”店员在一边轻声说。

    陆芸花刚好撕开封条打开箱子,见里面是一部分衣裳和一个小箱子,箱子里应当是她顺便买的配件,闻言回答:“无事,那天说好了的,我知晓。”

    “那这是衣裳单子,画了圈的是做好了的,若是需要我这便读一遍给您。”店员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单子,询问道。

    陆芸花摆摆手接过单子:“不用了,我自己看。”

    一目十行看完单子,又和箱笼里面的衣裳对了一下,完全对上了。

    不是不相信蔡老板,陆芸花只是觉得货物交接还是弄得清清楚楚最好,有什么都对清楚,不然若是后面哪个人疏忽了漏了点什么就又是一桩麻烦事情,毕竟现在也没什么监控之类的东西。

    “我抬进去?”卓仪在一边等了一会儿,看她把单子收了才问道。

    “是否需要我们送进去,这一箱子还有些重呢。”店员也道。

    “阿卓抬进去吧。”陆芸花说:“无事,我们自己来就好。”

    她不大喜欢陌生人进自家,刚刚试了试箱子重量还可以,起码对于能扛得起两个铁锅的卓仪来说还可以。

    “这……确实重……”店员还在嘴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卓仪双手提住箱子两侧,一个用力轻轻松松就把他们要两个护卫才拿得动的箱子从车上“端”了下来。

    这箱子东西里衣裳和首饰都不是最重的,最重的应当是蔡老板随着一起送给陆芸花的这个大木箱子,实木、防虫、防潮,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装衣裳的箱笼了。

    “多谢小哥。”陆芸花笑盈盈对他道:“货物已经收到了,要不要签什么证明?”

    那店员小哥这才从“瞧着他瘦瘦高高原来是个大力士”的冲击中回过神,急忙又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单子,这是陆芸花当时和蔡老板订货时候签下的单子,上面的这次送来的衣裳名字上已经画了横杠表明消去,下头有陆芸花的指头印和“第一次送货已用黑色消去”这样的句子。

    经过店员小哥提醒,陆芸花把指印按在这句话上,这就算是第一次交易完成了。

    送别车队,陆芸花回到院子才表现出兴奋的样子,桌旁的白巡在他们去取货的时候吃完了桌上的肉夹馍,甚至把碗碟都收拾进去擦干净了桌子,这会儿也不急着去砌炉子,正一边喝热水一边等着看卓仪换新衣裳的窘迫样子。

    “阿卓快和我一起进去,我看到一套很好看的!”陆芸花对白巡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推了推刚出卧房试图逃脱的卓仪。

    “……嗯。”卓仪无声叹了口气,还是乖乖被她推着进了房间换衣裳。

    白巡在外面甚至不自觉翘起了二郎腿,他美滋滋喝了一口热水,只觉得嘴里的山泉水甘甜无比,心里猜测着这次卓仪能换个什么颜色,是红配紫还是蓝配绿?甚至有可能是粉……想想都要笑出来了!

    之前白紫配着浅橘确实好看,只是卓仪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虽说用英俊的外貌把衣裳撑起来了不至于整体看起来丑,但确实没有那么合适。这不,除了那天叫卓仪穿了一下看看,陆芸花后面再没叫卓仪穿。

    白巡发誓以自己的耳力明明白白听见陆芸花小声说了一句“等阿卓捂白一点再穿。”

    也发誓当时在旁边的卓仪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甚至发现昨天卓仪干活的时候袖子比从前捞高了许多,很多能在屋檐下做的活计硬是在院子里做……是为了什么呢?

    想想都叫白巡觉得又要笑出声了!

    “这次真的很好看!”白巡听陆芸花这么说着,好整以暇看过去,脸上戏谑的笑却一点一点消失了,不由自主小小吸了一口凉气。

    嘶——

    这次是真好看!他也想做一套一样的!

    这次卓仪穿的是一套黑色劲装,纯黑。

    黑色用的是很普通的棉质布料,瞧着没有什么光泽感,剪裁贴身妥帖,左肩处绣着威武地咆哮着的银色狼头,还特意选了暗淡的银,所以只在光照上以后才会反射出暗光,是以这样大片的刺绣也不扎眼突兀,反而华贵又低调。

    若这样看起来还算普通,那再配着黑色皮质臂甲和宽宽的护腰……就非常好看了。

    硬挺的臂甲和护腰把卓仪的好身材显现得清清楚楚,和从前那种剪裁宽松的“劲装”不同,这次合体的衣裳剪裁显得他肩宽腿长、猿臂蜂腰,配着固定臂甲和护腰上的黑蟒皮绳的反光,有一种纯粹锋利之感。

    “这个……有点难受。”卓仪突然扬起脖颈,白巡才看见他颈间还有着一条比绳子稍宽的黑色皮圈,因为皮圈脖颈间的喉结变得很是显眼,他伸手勾着脖颈上的皮圈,两条浓密锋锐的眉毛蹙起,一双总是温和沉稳的眼睛里也带了些不耐,仰视着看过来……

    简直如同一头致命的猛兽被戴上了绳索,一种野性之美呼之欲出,同时危机感只叫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脖颈这样致命的地方被皮质项圈紧紧箍住,让卓仪有种被捏住命门的不安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所以现在难免心情有些烦躁。

    嘶——

    却听白巡和陆芸花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陆芸花甚至马上扑过来给他取皮圈,她说话声音难得磕巴:“这个……这个东西你戴着不舒服我们就不戴了。”

    “没错没错。”白巡也跟着磕磕巴巴:“一切都以阿卓穿着舒服为主,哈哈、哈哈。”

    他僵硬地干笑几声闭上嘴,他作为同性好友只觉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卓仪啊!卓仪!刚刚那种、那种感觉和卓仪搭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吧!

    看着陆芸花把皮圈取下来,卓仪因为他两的反应有点困惑,表情看起来已经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了,但是白巡就是硬生生又打了个冷战。

    怪啊!比之前紫配橘还怪!回想一下那种感觉汗毛又要竖起来了!

    和难以接受的白巡当然不一样,陆芸花作为女性角度能肯定的说一句:好看!

    至于为什么取下来呢……有点太……嗯……现在环境看着有点不合适。

    院子里沉默一会儿,叫站着的卓仪更是茫然,他看看不说话的两人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没事。”

    两人同时回答,对视一眼后陆芸花打着哈哈:“阿巡啊,你觉得好看吗?”

    “嗯、嗯……好看,好看。”白巡干巴巴笑了笑,却半点没提刚刚自己还有也跟着做一套的念头。

    “……”卓仪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信他们两个的托词,他看也问不出什么了,便试探性问陆芸花:“我去换回来了?”

    没想到陆芸花却摇摇头:“换回来作甚?”

    “等等干活不方便。”卓仪想了想,认真回答。

    却见陆芸花摆摆手:“就穿这个干活吧,衣裳买了就要穿,总归要干活的,这么算下来什么时候才能穿?”

    卓仪也没办法了,只能无奈点点头应下。他只是不习惯穿成这样,但确实没讨厌这些衣裳到厌恶的地步,甚至说这是陆芸花的心意所以他心里很珍惜,故而也愿意顺着陆芸花的意。

    不过还有一件事是要问清楚的。

    正好孩子们起来了,陆芸花过去带着他们洗漱,卓仪的手掌压在白巡肩膀上,瞧着没用什么力气,却把看情况不妙想溜走的白巡硬生生按回凳子。

    “阿巡,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巡总不能直说吧?他脑子转得飞快,几乎瞬间就找到一个借口,面上什么都没瞧出来,脸上甚至演技极佳地变成了“疑惑中掺杂委屈”的表情。

    “嫂子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是看着你这一身想起来千机阁的那些杀手,只觉得你刚刚的气势比杀手还像杀手,就有些……感觉怪怪的。”白巡说着还做了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卓仪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白巡面上巡视,却见他表情自然眼神真诚,连手上感觉到的心跳都正常,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只能当他说的是实话了。

    “干活吧。”卓仪松开手也不废话,转身去干活,腰上黑蟒皮带子因为动作微微飞起,闪过暗光。

    白巡不动声色在腿上擦了擦手汗,说话语调倒是一点没变,这会儿很是委屈似的:“你这人真是过分,怎么不去问嫂子?逼问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多话。”卓仪换了一身黑后脾气仿佛也带了“杀手之气”,闻言头也不回扔下两个字,就差直接说“聒噪”了。

    “哎哎你这人……”白巡跟在后面叨叨个不停,卓仪半点没听进去。

    “阿卓,等等记得磨辣椒!”厨房正在给孩子们做早饭的陆芸花探出个头说道。

    卓仪一点也没犹豫,转身去了储藏室找碾子,把还在叨叨的白巡扔在身后。

    “我这会儿就去。”

    第84章 小动物们

    卓仪去储藏室取了碾子洗干净晾干,在孩子们旁边空着的凳子上坐下,陆芸花过来把一大筐辣椒放在他旁边凳子上。

    云晏这才看到卓仪,急急把嘴里的肉夹馍咽下去,伸出胳膊捣了捣两边的阿耿和榕洋,在两人疑惑的询问中示意他们去看卓仪。

    孩子们也是有审美的,榕洋仔仔细细瞧了瞧,一本正经点点头:“姐夫这身好看。”

    阿耿也是赞同,不过他本人更习惯于舒适的衣裳,又比较注重实用,所以诚实地评价道:“是好看,就是那护腰瞧着又硬又紧,这一身若是去山里捕猎除了腰和手臂身上没有防护,若是平时做活的话会有点妨碍……有点怪。”

    他说着很是不理解的样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哪知道这衣服的护腰护臂的作用并不是“防护”,箍得紧紧地也不是为了方便。

    卓仪不动声色听着,他抓起一把辣椒放在碾子里做掩饰,其实心里有点不太自在,因为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设计都是为了显得好看,好在这时候陆芸花替他解了围。

    陆芸花正要坐下,一听他们这么说才想起来点什么,于是笑眯眯说:“你们快些吃,我之前做了不少衣裳,今天到了一部分你们试试。”

    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的云晏高兴不已,他晃了晃发丝乱翘的小脑袋笑嘻嘻的说:“谢谢阿娘,有新衣服我好高兴!”

    阿耿和榕洋也跟着道谢,就连长生都拍了拍手笑得天真烂漫:“谢谢阿娘,阿娘真好!”

    家里这几个都是总是“打直球”的嘴甜小朋友,陆芸花早都习惯了,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更开心了些。

    “慢点吃,不用急!”陆芸花温温柔柔看着孩子们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尤其是好奇心过于大的云小晏,一口肉夹馍都没嚼完就接着一口咬下去,差点没噎住。

    “吃完啦!”终于第一个吃完了的云晏“蹬蹬蹬”把自己的盘子收到厨房里,还拿着抹布擦干净了自己吃的那一小块地方,蹦到陆芸花怀里:“阿娘,我们先去换衣裳吧?”

    “也行。”陆芸花想了想同意了,毕竟孩子多,这样岔开换也好,于是对着另外几个孩子叮嘱:“你们慢慢吃不要急,我先带着云晏去换,你们吃完过来就好。”

    “嗯,我看着弟弟们。”阿耿持重,动作只比往常快了一点,这时点点头应下,意思是叫她不要担心。

    陆芸花安安心心带着云晏往屋里走,穿了这一身后挺直了脊背垂首碾辣椒粉也显得很是英俊冷酷的卓仪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蹦蹦跳跳高兴得不行的云晏,却没想被无意看过来的榕洋瞧了个正着。

    “?”榕洋面上表情淡淡,心里却有点疑惑起来,他年纪小小但是心细又多思,大多时间比看着大大咧咧、只是在人的情绪上比较敏感的云晏还显得聪明稳重些。

    榕洋咀嚼着口中的肉夹馍,莫名对卓仪那一眼有点在意,不过他确实还小,想了又想只能想到这一眼绝对同衣裳有关,多的就想不出来了,不过还是下意识咀嚼地慢了些。

    很照顾弟弟的阿耿快吃完了,他也有点想去屋子里看看阿娘给自己做的新衣裳,但是他是个好兄长,任是心里急切还是耐心地等着弟弟们吃完,就算看见榕洋突然放慢了速度也不曾催促。

    他们等了许久还不见两人出来,所以榕洋吃饭的速度不由地放慢又放慢,现在连长生都在等着他了,阿耿和长生面前的碗碟都已经收拾进去,阿耿甚至顺手把里面的碟子洗了又回来坐下,所以他再怎么觉得奇怪也等不了了,不由地踟蹰一下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

    “哒哒!”陆就在这时候陆芸花一个人出来了,走到大家面前后一下让开,众人才看见原来云晏被挡在后面呢!

    “……”阿耿稳重的表情在看到黄色毛茸茸的云晏后瞬间消失,双眼不自觉睁大,连嘴巴也因为吃惊微微张开。

    露出来的云晏甩了甩帽子上面的呆毛又扭了扭身子,还转了个圈叫兄弟们看清楚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才意犹未尽把帽子往上顶了顶叫眼睛露出来,一双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很是快乐的样子。

    “你们看!阿娘给我做的小鸡衣裳!”云晏学着小鸡的样子拍了拍手臂,特意做宽做大的袖子“噗噗”煽动,瞧着真的很像小鸡的翅膀。

    这件衣裳是从来没在这时代出现过的连体衣,完全看不到腰身,孩子穿上就是毛茸茸的一团,绝对可爱。外面是一种动物的皮子,不知怎么弄的,非常柔软,肉眼看不到拼接痕迹,还染了软乎乎的嫩黄色。

    一般来说这颜色是给小娘子做手筒的,陆芸花瞧见的时候觉得颜色很可爱,做“小鸡”最好了。

    因为里衬是透气吸汗的棉布所以也不怕孩子穿着觉得闷热,脚下是特意做的短帮小靴子,靴子面选了橘色棉面,不太耐脏但是弄脏了可以洗干净。

    “……”卓仪踩在碾子上的脚顿住了。

    “……”阿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哇!”捧场王长生很给面子冲到云晏面前歪着头打量他的衣裳,还在得到同意后伸手摸了摸软乎乎、毛茸茸的衣裳表面。

    “哇!!”长生再次由衷地发出感叹,真心实意赞叹着:“好、好看!”

    “大家的衣裳都不一样呢,只有阿晏是小鸡。”陆芸花也忍不住摸了摸云晏小鸡连体衣帽子上的呆毛,这是衣裳是按着陆芸花画的图纸做出来的,她画图纸的时候就觉得喜欢在野外到处跑、头发乱糟糟的云晏很像在树丛中觅食、把身上毛毛挤得乱糟糟的嫩黄色小鸡,为了代指乱乱的头发,这呆毛还是特意加的呢。

    还好当时蔡老板没问这是什么,不然她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

    “哦……”和满心期望转为震惊的阿耿不同,榕洋则是长长松了口气,他把桌上馒头渣子扫干净,淡定地询问陆芸花:“姐姐,我的衣裳是什么动物?”

    他一直吊着心以为是什么衣裳,结果这么一看倒也没什么。

    “榕洋的等一等进去一看就晓得了!”陆芸花神秘兮兮回答。

    于是专心砌炉子什么也没听见,结束一段工作后出来喝水的白巡先是被院子里一头棕色的小熊吓了一跳,又接连看见三个怪模怪样的“小动物”,迷茫上前去一看究竟。

    “这是怎……阿耿??”白巡忍不住捏了捏一个小动物脑袋上的小角,背对他的小动物不甘不愿动了动表示拒绝,白巡一弯腰就看见紧紧抿着嘴瞧着很不情愿的阿耿。

    阿耿很失礼地没有回答白巡,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自己呆一会儿却差点被档有点低的毛茸茸裤子绊倒,表情更是苦闷了。

    他已经是大孩子了,这时代许多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算是家里半个劳力,所以他处于一种迫切想要长大的时候,很不喜欢身上这种会叫他显得很幼小的衣裳。

    “嘶……”白巡牙疼般皱了皱脸,识相地不去惹不高兴的小朋友。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捞起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的棕色小熊。

    棕色小熊长生昂起头,眼睛却被宽大的帽檐遮了个严严实实,伸手够着往上去推帽檐,却因为厚厚的袖子半天也够不着帽子。

    “长生怎么穿成这样?”接受能力很好的白巡心态迅速从“这都是什么怪模怪样的小东西”转变为“家里孩子穿成这样还挺可爱”,忍着笑帮长生拉了拉帽子。

    长生先是可可爱爱向他道谢,咬字不太清楚所以听起来奶呼呼的:“谢谢白叔叔。”

    说完又认认真真回答:“这是阿娘给我们做的新衣裳,长生很喜欢,白叔叔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白巡见他帽子在说话时候一点点掉下来,又遮住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笑,这次没帮他拉帽子,直接把他放回凳子。

    “长生是小熊!”都不用白巡询问,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的长生便自豪地向他献宝:“小熊!小熊!”

    “好看,好看极了!”白巡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还用力摸了一把孩子的毛乎乎的大脑袋,差点把孩子一把摸倒,摸完后又饶有兴致去看一边的小鸡云晏。

    垂着两根长耳朵的兔子榕洋淡定地抱着茶杯喝水,对衣裳没什么特别反应,就是觉得这毛茸茸的厚实大袖子有点碍手碍脚。

    “嫂子是怎么想出来这些衣裳的?”兴致勃勃看了好大一圈白巡才坐下喝茶。

    今天有些冷,所以陆芸花找出来上次王婶送的黑芝麻碎,加了白糖做黑芝麻甜饮,给白巡递了一杯后笑答:“就一下子想到的。”

    听了敷衍回答的白巡也不怎么在意,又饶有兴致地伸手捏了捏阿耿帽子上的小角:“云晏是小鸡、榕洋是兔子、长生是小熊,那阿耿是什么?我瞧着很像小牛崽,但看这纯白上带着黑色花纹的毛皮有些不能确定了。”

    “确实是小牛。”陆芸花云淡风轻:“当时有一块染坏了的毛料,但是我瞧着做成小牛很是可爱,比正常颜色小牛好看,特意选了这块毛料给阿耿做这衣裳。”

    染坏确有其事,当时陆芸花一看,这不就是从前常见的“黑白花奶牛”的颜色吗?稳重温和又靠谱的小阿耿最像小牛,这颜色一用……绝配!

    “是要好看些。”白巡轻易的接受了这个说法,忍不住又捏了捏垮着脸的阿耿帽子上的小牛角。

    自闭的阿耿听了难得暗自腹诽:“这颜色还不如丑丑的黄棕色呢!”

    “芸花看看这样行不行?”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一直在任劳任怨干活的卓仪突然说,他把圆饼形状的碾子取开,叫陆芸花看里面的辣椒粉。

    碾子碾辣椒的时候辣椒绝对要够干够硬才行,干硬的长条状辣椒被一次又一次碾碎,经过耐心处理终于被碾碎成了粉末。

    “这样就好啦!”陆芸花凑近看了一眼,很是确定。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辣椒面:“中午我们吃牛油辣子拌面,油辣椒呛好以后我去给秦婶送些,之前我在她暖屋里育了些苗,正好今日去取回来,明天早晨就种下去,再不种就晚了。”

    第85章 金钱交易

    今天除了要去秦婶那里一趟以外还有不少事情,最重要的是去村长那里问一问大夫的具体情况,再有就是找做陶锅的那位熟人定做几个陶土大缸用来晒酱油。

    “那我先去炼油了。”陆芸花挨个摸了几把毛茸茸,恋恋不舍地去厨房端油。

    白巡帮着卓仪把辣椒面往碗里舀,卓仪护腰上装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的黑色蛇皮细绳总往碗里晃,白巡把它拂到一旁,不知怎么笑出声,喟叹道:“卓仪啊卓仪,从前叫你换个颜色亮眼些的衣裳你都不愿,自我来了后感觉你和孩子们是处处和从前不同,我也不知这是好是坏……你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身份说与嫂子知晓?”

    因为有榕洋在一旁,所以最后一句话是靠近卓仪后压低了声音问的。

    “我们去那边玩吧?”阿耿离得近听见了,闻言带着弟弟们去别处玩,把位置留给两个大人说事。

    看着孩子们去院子那边玩起了四人棋,卓仪才收回目光回答白巡的问题,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并没有故意隐瞒这事情……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再者……我既不知道芸花能不能接受这事,也不清楚知道武林那些事情对她有没有好处。”

    卓仪说着脸上表情变得淡淡:“总归我想做的都已做完,从归隐那天起我便不再是什么‘天下第一’,而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会点武艺的普通人罢了。”

    陆前辈已经在这里隐居二十多年了,江湖那么多人在找他却从未找到这里,卓仪和孩子们待在这里,暗处又有顾晨的人手护着这里的消息……现在只要他不愿重出江湖那就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当然,白巡这样的朋友总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嘴巴很严,也知道卓仪具体住在哪里。

    至于陆芸花不知道卓仪的身份是有着多重原因的,其一卓仪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这事情,毕竟他们才成婚不久,总不能直接说“芸花你知道武功吗?我是天下第一刀卓仪……”之类的话怕把她吓到。

    再就是他想着顺其自然,陆芸花问起来的时候再直接说,但是没想到他和孩子们露出了那么多和往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后陆芸花什么也没问过,甚至表现得极为淡定,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

    卓仪知道陆芸花力气超乎常理,他甚至觉得他们家最有秘密的不是他和孩子们,而是神力在从前从未显露出来的陆芸花,毕竟陆前辈从未说过这事情。

    “……那倒也是。”白巡很谨慎地没有在朋友感情上状况上参与发言,毕竟他之前参与过,什么结果自己知道,倒不如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情自己看着办,他这个外人就不参与了。

    也没想叫白巡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卓仪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发愁起来,这事情瞒着也不是,直接说也不是……最后只能……

    “顺其自然吧。”卓仪深深叹一口气。

    “阿卓把辣椒罐子给我。”就在这时陆芸花端着切成块的肥牛肉出来了,她看他们两个人表情都有些“愁眉苦脸”,不禁停住脚步有点好奇:“你们说什么呢?都这副表情挂在脸上,怎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没什么没什么。”白巡急忙摆摆手撤退:“嫂子我去砌炉子,先走了。”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呐!

    “嗯?”陆芸花本就是随口一说,看白巡这样迷惑地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卓仪还以为她要转过来问自己,都做好说清楚身份的准备,谁知道只见陆芸花爽朗一笑,摇摇头低声念叨了一句:“神神叨叨的……”就升火开始熬油。

    心里难得紧张的卓仪:“……?”

    陆芸花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这会儿没心情理会卓仪和白巡那些“男人之间的小秘密”,今天要忙的事情一大堆,所以选择对白巡和卓仪的表现视而不见,随他们去吧,她也不是很喜欢探究别人秘密的那种性子。

    她这样随意的态度又叫卓仪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不希望这种生活被意外打破,尤其现在他和陆芸花之间的感情并不紧密,若是……

    “我来烧火罢。”卓仪半蹲下,腰间皮绳垂在地上,黑色的新靴子上没有半点灰尘。

    陆芸花给他让开位置:“小小火就好,火大了容易苦。”

    熬油的味道说不上好闻,陆芸花看着逐渐增多的油脂眼里带上笑意,她看着锅子突然笑眯眯说:“阿卓,等等我们先去村长那里吧?给他送些牛油辣椒,我还想再问一问大夫的事。”

    “好。”卓仪从烧着的火堆里面取出来一根粗柴,火势眼见着更小了些。

    “再有就是还要劳烦你陪我去一趟卖陶锅那里。”陆芸花之前没和卓仪说过定陶缸的决定,这会儿才算是正经说。

    卓仪了然:“要去定缸做酱吗?”

    “对的。”陆芸花点头:“做起来不难,却是要等好长好长的时间,算一算起码到明年才能吃到。”

    卓仪也是一愣,微微吃惊:“要这么长时间?”

    “嗯。”陆芸花又点点头,显得有些烦恼:“所以我想着一次性多做些,这东西时间越长越好,还想后头自己酿些醋,再者还有往后晒菜干腌菜什么……这么一算东西太多了,得要院子放得下才行,我看晒菜干腌菜什么都可以放到原先我家房子,只是我那院子小,拿来晒酱酿醋就不行了。”

    陆家的房子很大,相比之下院子就小了些,院子里还有果树水井……怎么看用来晒酱都不合适。卓家倒是很合适,院子宽敞,只是再宽敞的院子放上七八个大缸也有点挤了,更不用说还有孩子,酱缸白日里都是敞开着的,孩子万一掉下去浮都浮不起来,很不安全。

    “不如……等等去村长那里把之前王婶说的那块地买下来罢?”卓仪闻言沉思一下,语出惊人。

    他看陆芸花很是苦恼便帮着想出来这个法子,看陆芸花吃惊看过来,卓仪温和笑笑,认真道:“王婶说的那地方我也去过,人少地方大,不说住人的话只要把地面休整休整晒晒酱、晒晒菜绝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陆芸花却半点没有喜悦之色,只叹了口气有点失落的样子:“我也想过把那地方买下来,只是一算我挣的那些钱却是不够的,晒酱短时间挣不到什么钱,但我又想把食摊那边修一修、扩一扩、把家里也修一修。”

    这个家说的是现在住的卓家,陆家的房子后面再攒钱慢慢修就好,不用急于现在。

    这房子卓仪搬进来后明显只是把坏的地方休整了一下,大体没什么变化。不说地龙暖墙,现在屋里都是木床木凳子,冬天睡着实在是冷,有时候想着坐一坐隔着衣裳都冰屁股,不如换了秦婶家一样的土炕。

    还有厨房里重新要砌一个适合铁锅的炉灶,往后要经常爆炒故而还要调整一下厨房布置……

    陆芸花当然没想自己全出这笔钱,但她怎么也要出个一半,现在不修夏天雨水多起来开工实在麻烦多多,但做酱也是越早越好,如果这次做少一点她又怕后面全军覆没,多做一点总会有幸存的……

    当然她还没和卓仪商量修房子这事,因而卓仪以为她说的是陆家的房子,他静静听完陆芸花的话,有点困惑的眨眨眼,又想起什么,对陆芸花轻轻一笑试探性问:“芸花,你是不是最近没有看你放钱的箱子?”

    “嗯?”陆芸花被他问得迷糊,她有两个箱子,一个放的是专门去钱庄里换好的整块银子作为储蓄;还有一个是散碎或者还没来得及换整的钱,专门拿来家用或是买什么东西。因为她总是要四处定做些东西,这箱子零碎钱的数额并不小,上次买衣裳就拿的是这个小箱子里的。

    她的钱箱子就放在柜子的暗格里,暗格是陆木匠专门替她设计的。箱子没上锁,卓仪也见过她往里面放钱。

    卓仪看往常都精明能干的陆芸花脸上露出迷糊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簪子上颤动的珠子,温和道:“你同我来。”

    “……什么?”陆芸花伸手扶住发簪,面上更是迷茫。

    这是干什么,她记错自己钱的数额了?难不成还能天降横财叫她瞬间富裕吗……

    ……

    还真是“瞬间富裕”。

    陆芸花眨眨眼,伸手捏起一块金灿灿的物什沉默良久。

    “……这是真金?”她刚刚打开箱子瞬间差点被大半箱金子和宝石的光辉刺痛双眼,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拿了什么“剧组道具”……不是她表现夸张,她两辈子没亲眼见过打开就是金子混着珍珠宝石的箱子,重点是……这箱子是她的!

    “你从哪得的?”还不等卓仪回答,陆芸花紧接着问道:“这么多钱……还有宝石,总不能是卖猎物得的吧?”

    她伸手拿起一块墨绿色的翡翠,这么大一块,单手拿起来都坠手!

    离谱啊!猎户哪能赚到这些钱?想得这么多钱对普通人来说不违法都是不可能的……

    一身清白的卓仪不知道面前陆芸花看着他,思想却已经滑到一个个极其危险的猜测上了,他老实摇摇头解释:“这是上次陛下给我的赏赐。”

    田家家产全部抄走充公又何止这点钱?况且顾晨对着好友也不会太吝啬,这都是卓仪再三推辞才减少了的量。

    “成婚后我就把这些钱放到箱子里了,当时好像急着去洗锅便忘了同你说。”卓仪回忆一下后补充道。

    “……”陆芸花捧着巨大的极品翡翠,她是不大追求金钱的人,但是现在也感觉自己的手有点颤抖:“……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

    “哦。”卓仪看一眼她手上的翡翠,轻描淡写说:“这个颜色好看,个头也大,虽说不如玉温润,但做成套首饰似乎不错。”

    “……”

    是这个问题吗?陆芸花心中复杂难言,她突然想起之前在蔡老板那里定衣裳的时候金玉楼掌柜也给她看了翡翠首饰,价格不高样子好看,只是她当时沉迷做衣裳故而没怎么问,现在看……应该是这时候还不流行翡翠,价格还没炒上来罢?

    当然这种品相的翡翠这时候应该也不便宜,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卓仪算是从功便有这么多金银珠宝赏赐……她换了两个铁锅还沾沾自喜是不是……有点傻?

    ……

    ……不是这么算的!

    陆芸花晃晃脑袋把这个让人悲伤的假设抛开,轻轻把手里的大翡翠放回箱子,情绪也渐渐恢复了平和。

    卓仪还在等她高高兴兴向自己道谢呢,哪知叫他措手不及的是陆芸花摇摇头拒绝了这些金钱。

    “阿卓,我婚前说过我的生意不想叫你插手,说实在做酱也算是我生意的一部分,所以这钱我不能用。”她还不等卓仪劝说更是接着说道:“而且这些钱也不能放在我这。”

    她有点羞赧的笑笑:“婚前你给我的那些钱目前家用足够了,之后修房子或是什么我们可以一人一半……其实这箱子里的钱除了我自己存的,还有往后要给榕洋的钱,我们……总之这是你的钱,我不应当拿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陆榕洋现在还小,故而陆芸花和他商量了一下以后把分家分给他的那些钱入股入到摊子里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就是陆芸花现在把这钱用了,往后按照每月多少比例给他分钱再攒起来。

    主要想分家的钱往后陆榕洋成年再用肯定是不够的,陆芸花又不想到时候直接给他补贴叫他心里有负担,不如入股到食摊名正言顺钱生钱。

    也是陆榕洋这孩子叫陆芸花喜欢,若是个性子恶劣的孩子……陆芸花才不会为他想这么多,能努力把他性子掰正、努力养成年就算仁至义尽了。

    卓仪看陆芸花又找了个箱子把他放进去那些金银珠宝小心挪进去,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他想劝说,却看陆芸花神色坚决,好不容易想到的话语又咽回肚子里。

    他也是性格独立、不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因而很能理解陆芸花的想法,但是现在他却希望陆芸花不是这样的性子。

    是不是……关系还不够亲密呢?

    卓仪有些失落,他苦恼地回忆一番往常见过的正常夫妻,都是两人赚了钱两人一起用,不分什么你我。

    确如卓仪所想,陆芸花一是觉得自己和卓仪还没到那个份上,就算他们现在已经结成夫妻也在培养感情,陆芸花用他的钱还是觉得很是奇怪。二是婚前她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什么不叫卓仪参与或是插手她的生意,结果才结婚没两天就要人家的钱来买地……她不要面子的吗?

    “那我买地租给你。”在一旁沉默的卓仪突然说。

    陆芸花闻言哭笑不得:“这是做什么,快快别说这话了。”

    “我买地租给你。”卓仪再次重复,瞧着很是认真。

    他温言道:“我也不是一时兴起,之前就想过买地的事情,只是觉得买了耕地也没有人种实在可惜,正好这次把那边的地买下来租给你。”

    陆芸花这次没有一口回绝,反而先是问他:“你买了那边的地做什么用?”

    “我想把那块山脚的地连着旁边的小山买下来,现在养鸡不错,准备养些鸡在山上,呼雷也有事情可做,山脚下你不用的地开出来种些东西,家里还有牛,我一个人也够了。”

    那小山不大,也没什么野兽,养鸡是很够用了。

    陆芸花哭笑不得:“往后再卖给我?”

    “嗯。”卓仪轻笑:“我养了鸡再卖给你。”

    现在村里的鸡都是陆芸花在收,所以卓仪养了鸡大概也就是卖给陆芸花。

    陆芸花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忍不住笑了好半晌,最后沉下心想了想感觉确实可以,卓仪不会亏甚至说能挣不少,不是“特意为了她在做赔本生意”。

    “那这样也行。”陆芸花觉得这样不错也就爽快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那我们要快些去村长那里才行了。”

    “阿娘!肉颜色变黄了!”陆芸花还要说两句话,外面自觉看着牛油锅子的阿耿的声音传进来。

    “哎呀!”陆芸花一拍脑门,忍不住瞪了一眼卓仪,嗔道:“还好阿耿靠谱,被你稀里糊涂带进来我都忘了锅子,差点叫一锅子牛油全浪费了!”

    卓仪眼神中有点羞愧,很是虚心地接受批评,老老实实承认:“我也忘了这回事。”

    “……”陆芸花忍不住轻拍一下他的胳膊算是惩罚,在外面阿耿第二次喊她前转身如一阵风般出去了。

    “阿娘,这样没问题吧?”阿耿看见她来,蹲着仰起头说。

    他没戴头上的帽子,不过那带角的帽子实在很厚,堆在脖子后背好大一团,他无意识地朝后面仰了又仰才和陆芸花对上目光。

    阿耿原先在一边玩耍,结果转头就见阿爹拉着阿娘进了屋子,好像有什么事要说,便懂事地过来帮忙看火。他们家是经常熬油的,故而他对这个流程并不陌生,刚刚看见里面的牛油块再炸下去就要糊了才呼唤陆芸花。

    “嗯嗯,我这就捞起来。”陆芸花知道小阿耿对穿了可爱衣服这件事耿耿于怀,故此就算现在被“可爱到”,很想笑着抱住他蹭蹭脸颊,还是极为识相地忍住笑意认真回答。

    阿耿听不出阿娘声音中的笑意吗?肯定是能听出来的,但他深知逃脱不了这身和弟弟们一样的衣服,挑明后只会叫自己尴尬,故此也极为识相地装作没听出来阿娘其实很想笑。

    陆芸花把金灿灿的牛油渣捞进碗里,仔细听油渣上面还小声“呲呲”地响着,时不时有几个透明的小鼓泡在油渣表面出现又炸开,瞧着就叫人有食欲。

    “来吃油渣啦!”陆芸花给油渣里撒了些盐拌了拌,吃油渣有喜欢撒白糖的也有喜欢撒盐的,陆芸花觉得牛油和咸味配一点,最后还是撒了盐。她把碗放在桌上,对聚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严肃叮嘱:“这东西可要放一放再吃,现在一口下去舌头都要烫掉!”

    “嫂子放心,我看着他们。”闻声从屋子里钻出来的白巡飞快跑去洗了个手收拾一下身上泥土,过来时候刚好听见陆芸花的话,拍拍胸脯保证道:“由我看着就好!”

    现在吃牛油的人少,所以也会有人疑惑牛油渣能不能吃。

    肥猪肉炸油剩下来的油渣可以吃,肥牛肉炸出来的油渣自然也可以吃,味道还相当不错。

    拿一个嚼一嚼,油渣外面酥脆可口,里面油脂却没完全被炸干净,所以在咬碎酥酥的外壳后芯子里面剩余的一点肥肉几乎融化成了油脂,会像一汪水一样流出来,每一块牛油渣中心这点牛油的量不大,所以味道会在勾起人食欲后、叫人觉得腻味前渐渐消失,口感再美妙不过,又因为是牛油的油渣,吃着有一股有别于猪油渣的芳香,很不一样。

    “那我帮你。”卓仪也出来了,他看白巡像鸡妈妈带小鸡一样带着孩子们去洗手,便到陆芸花跟前找活干了:“这会儿要做什么?”

    “把之前的辣椒面分两份给村长爷爷和秦婶婶。”陆芸花随便给卓仪派了个事,看他走向厨房,那穿着暗色华丽衣裳、走路姿态如龙行虎步的背影似是正在参加什么重要宴会,哪想到的只是去厨房里拿个辣椒粉。

    “噗嗤。”陆芸花想起刚刚两人商议出来的结果也觉得滑稽,她向卓仪租地,卓仪找她卖鸡……这钱怎么算转了一圈又回到家里,在大多数人心里这和左手倒右手没什么区别罢!

    噙着笑快快把锅里面的牛油盛到三个碗中,纯荤油泼辣子当时看起来还行,在这天气下却不一会儿就能糊成一团,倒不如油和辣椒面分开,吃的时候把油烧热现泼。

    “阿卓,好了没?”陆芸花在外面问。

    卓仪提着个篮子出来,他怕辣椒面被风吹出来,特意花了点时间找了三个带着盖子的木质小罐子:“走吧。”

    第86章 大夫和榨油

    两人拿了东西去陆村长家,陆村长还是和往常一样悠悠闲闲煮着味道浓郁的茶水,在堂屋拿着本封面不大新的书看着。

    “村长爷爷。”

    “陆爷爷。”

    陆芸花和卓仪一一对村长行了礼,陆村长放下书摆摆手叫他们在一旁坐,他看着这对他心里再相配不过的新人携手而来,胡子忍不住翘了翘,慈祥问道:“这是你们新婚后第一次一起来我这,一切可都好?”

    “劳烦村长爷爷挂心。”卓仪拱拱手,眼睛看向陆芸花。

    陆芸花把篮子放在陆村长面前的桌子上,收到他的眼神后笑着接话:“一切都好,这婚事可多亏了您操心,今日才来拜见是我们的不是。”

    其实在正常不过,粗略一算成亲到现在不过几天,这个时间再来感谢陆村长并不算失礼。

    “哎。”陆村长面上笑容更深,又摆摆手表示没什么:“你们两过得好便叫我高兴,老头子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忙,给你们这对新人出出力可叫我忙起来也高兴!”

    “劳烦您了。”卓仪诚恳的再次道谢。

    他和陆芸花,尤其是他非常感激陆村长,且不说他在这无长辈亲友,婚前诸多事情都是陆村长操心帮着他办下来的,就说陆村长在他想隐居又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伸出援手还帮着他隐藏消息这一点就叫卓仪一直把这恩情放在心里了。

    陆村长唇边的笑意逐渐蔓延至眼角,他明白卓仪在说什么,所以他这次只是缓缓点点头算是收下了他的感谢。

    “你们过得好我也高兴。”陆村长提起话头询问道:“不过这会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哎呀,这一说都叫我忘了。”陆芸花佯装懊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唇角带笑把桌上的篮子推到陆村长面前:“村长爷爷,你看看这是什么?”

    “哦?是什么?”陆村长极为配合地掀开篮子上面盖着的布,就见里面是四个罐子,他疑惑地依次揭开罐子的盖子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两个罐子里是微黄色凝固的油脂,闻着不像平常荤油的味道,但是陆村长毕竟见识广,就算自从牙齿不好以后再没有吃过牛肉,还是想了一下就认出来这是牛油。

    另外两个罐子里是红红的粉末,揭开盖子瞬间便有股子呛人的味道扑出来,陆村长倒是没有和前头白巡一样想到“暗器”之类的方面去,他和神医谷的柏神医年岁差不多故而是不错的朋友,所以也知晓“红果”这东西是可以吃的,还有驱寒的作用。

    不过这……为何要送来牛油和红果粉末?

    “芸花这是又拿来了什么好吃的?”陆村长猜这应当也是吃食,笑眯眯问陆芸花。

    陆芸花一看篮子里四个罐子,又拍拍额头,先是道了个歉:“刚刚急着叫陆爷爷惊喜一番,倒是忘了里面还有两个给秦婶的罐子……阿卓怎么不提醒提醒我?”

    她说到后面有点嗔怪瞧一眼卓仪,一路上提着篮子的卓仪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他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和陆爷爷说一声以后再拿出来就好。

    “哈哈哈,无妨、无妨!”陆村长含笑看一眼没说话的卓仪,接着爽朗大笑,口中开玩笑道:“好在是给我,若是给旁人送礼可不能这样!”

    “确是如此!”陆芸花也跟着开起玩笑:“阿卓的婚事都是您帮着办的,您怎么也算是我们正经亲戚了,若不是给您送,还得忍着心疼再回去取两罐子给秦婶。”

    “你啊……”陆村长被她话语中的亲昵逗得心情极好,也知晓她不是那种小气人,也就开开玩笑叫他高兴,心里确实很是高兴,面上却好似无奈一般摇摇头。

    “说回正经的。”陆芸花从篮子里取出来两个罐子细细解释:“这个是牛油,这个是辣椒面,吃的时候舀出来些牛油烧热,把一顿要吃的辣椒面放在碗里,这油要烧到冒烟,这时候长勺舀出来离火空一空,叫它不要太热。”

    “泼的时候一定记得边泼油边拿着筷子搅动,把辣椒面里面的温度散出去才好。”

    陆芸花给陆村长讲了些油泼辣子要注意的要点,陆村长妻子去世后他也是做了一段时间饭的,等陆双学着做饭后把厨房接手过去、他年纪也大了才没有再进厨房,故而对做饭也很了解。

    “这‘辣椒面’用油泼了要怎么吃?”陆村长从善如流,跟着改口叫“辣椒”。

    陆芸花笑着说:“用来吃手擀面再好不过!面早早切出来就不好了,所以我们先来送这辣椒面和牛油,等等阿卓再把切好的面送过来。”

    主要还是陆芸花想早些过来问一问大夫的事情,可若是问完再送东西就有种“送东西都是为了感谢您和我说大夫的事”的意思,总和现在他们想“谢谢陆村长待他们这样好”的心情不太相同。

    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细细说油泼辣子的做法,因为油泼辣子也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很多时候自己做油泼辣子,辣椒面少些的时候还好,辣椒面多了就会糊掉发苦,还有时候会出现油不热,泼出来的辣椒吃着不香等等问题。

    “等着辣椒面泼好了再放盐,这时候可千万别尝咸淡,不然舌头都能叫烫掉!”陆芸花说着又急急补充一句,盐什么时候放倒是无妨,只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尝味道……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哦……”陆村长揶揄瞧她一眼,显然是听出点什么,很明白了。

    陆芸花看这会儿不仅连陆村长是这个表情,就连卓仪也微微翘起唇角,抑制着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

    好吧好吧……

    陆芸花心里默默想:“这事情本身没什么好笑,倒是我刚刚急着说这话的样子挺叫人发笑的,也不能怪他们笑我……”

    卓仪手指微拢,食指指节抵着鼻子轻轻咳了咳,收住笑意严肃了表情对陆村长说起了正事:“今日来还有一件事。”

    “哦?”陆村长看两人都收去笑意也跟着端正表情:“什么事?”

    “我们这次还为了我阿娘的大夫而来。”陆芸花刚刚翘起的嘴角也抿直了,说起这事情显得有点焦躁起来:“阿卓一位唤作白巡的朋友家里有水道上的生意,得了消息说陛下找来治疗我阿娘的大夫因为有县城出现疫病转道去那边了,我想问问这事……村长爷爷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陆村长真没听说这事情,但他当然认识白巡,深知白巡身后的“小生意”是什么样的,故而很相信白巡的消息,于是说:“我还没得到消息,可是阿巡这孩子我也认识,他说的话大多是真的。”

    他看陆芸花的面上有些苍白,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焦虑,还是转言安慰道:“我要是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同你说,也不要太过心急,陛下应当会派遣新的大夫过来,至多迟上一两个月罢。”

    “……嗯。”陆芸花对着面带关心的两人勉强笑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安和焦虑,她不是不相信白巡,可依旧抱着点‘白巡消息是不是不准’的期望,现在陆村长这里也是同样的话倒是一下把她心中一点点期望也打碎了。

    “不过……”陆村长看她面色还是不好,好像很想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也知道刚刚那样口头安慰没什么用处,想了又想才记起之前同好友通信的时候说他的小友、那位颇有名气的“黄娘子”正在一路行医,往他们这边过来。

    黄娘子的医术自然没的说,不如想办法找找她,反正她也是阿卓的好友。

    “我知晓一位医术很是高超的黄姓游医正巧往我们这边过来,若是找到她可以请她给你阿娘看看。”他说着又看向卓仪补充一句:“她还是阿卓的友人,请她来也好说话些。”

    卓仪听到黄姓神医的时候就有点吃惊,上次他又寄给柏神医请他来给余氏治病的的信还没有得到回复,应当是又出去寻药草了,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朋友正往这边过来。只是他这位朋友喜欢四处行医,旁人要找她很难,故而卓仪也不能承诺能寻到她再请她过来。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陆芸花眼睛中满满的期许叫卓仪忍不住微微避开一些眼神,低了低头带着歉意说:“她从未和我说过这事情,我上次联系她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再者她四处游医,想找她实在不容易。”

    “不过可以拜托一下阿巡。”卓仪实在不忍心叫陆芸花又失望,沉思一下说道:“来这边总是会走水路的,阿巡找起来更快些。”

    “好。”有希望总比干等着强,陆芸花脸色变得好些了,看气氛被她搞得有点沉郁,还打起精神又开了个玩笑:“若是阿巡帮了这个忙我便算是又欠了他的人情了,烤猪肘还没还清,不知道这次要拿什么还才好。”

    陆芸花想起早上端着牛油渣“卡嚓卡嚓”吃个不停的白巡,笑说:“不知道要是我炸东西送他行不行?这荤油炸着不好吃,还得想办法用黄豆榨些油才行……”

    “等等,芸花你刚刚说黄豆榨油?”陆村长本看着事情发展不错,端起茶杯准备喝两口水,才低下头就听见陆芸花平淡地说出来这么叫人震惊的话,嘴巴差点叫茶水烫出个泡。

    陆村长狼狈捂着嘴巴,茶水都弄到身上了,卓仪和陆芸花急忙想要上前查看却被他伸手拒绝,他顾不上衣裳上的茶渍,呼了两口气急急问:“呼……你、你刚刚说的什么‘黄豆榨油’?”

    “对……”陆芸花有点被他这样急迫又震惊的样子吓到,她心里很是茫然,这世界都有石磨研磨的技术了……她一直以为只是她现在处在国家比较偏僻的地方才会看不见豆油,现在看年轻时候出去游历过的陆村长和才从别的地方定居在此的卓仪这样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们都很吃惊的样子……难不成这里没有黄豆榨油这做法?

    问题现在她是一个土生土长、最多只去过县里的女子,若是问她“你怎么知道的黄豆可以榨油”,这要她怎么说才好?

    第87章 黄豆榨油

    陆芸花没有回答,先提出自己的疑问:“黄豆榨油……有什么不对吗?我只在县里见过卖菜籽油的,后头还想着买些,哪知道再没见有人卖。”

    “正是。”陆村长恢复镇定,卓仪给陆芸花解释道:“芝麻油流传的时间比较长,但是你所说的菜籽也是近两年才发现可以用来榨油,荤油难得,若是多一种黄豆能用来榨油……那是一件大好事啊!”

    卓仪说到后面不禁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笑容,他自是知道油这东西对人好,现在百姓能顿顿吃油的还是少数,大多只是存些荤油,每次蘸着擦一擦锅子就算结束,若是多一样黄豆用来榨油就能有能多人吃到油……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吗?

    像是陆芸花或是卓仪家里这样吃法的普通平民,在大多人中也是很不一般了。

    陆芸花刚来时候因为有信心挣到钱所以对油脂算是毫不吝啬的,就算这样她在炒素菜的时候也只会放一点点油,多以炖煮为主,因为存下来的油大多生意要用。后来嫁到卓家才算是解除了这方面的桎梏,卓仪因为职业原因家里存下来的荤油多,能够叫她“挥霍”。

    “这样啊……”陆芸花这才算是了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小知识不少,所以很快就找到说辞。

    “之前我想做种方便携带、能在摊子上卖的黄豆干粮。我把黄豆磨碎一些后泡了泡上锅蒸,蒸熟后看还是碎的,晒干也不能聚在一起,就垫纸压了重物在黄豆上想把它们压在一块,哪知一天后再去看的时候我发现纸上面吸了油,我蒸黄豆时候没放油,压它的器具皆是干净无油的,思来想去除了黄豆本身能榨油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原因了。”

    “后头我又试了几次,确确实实能榨出油来。”陆芸花微微一笑:“不过油量并不大,我嫌麻烦就还是用荤油了,要不是炸东西用荤油不好吃我还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事情。”①

    陆村长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觉心中无比舒畅,他叹道:“芸花啊芸花,我们都知晓你做吃食很有些天分,现在看那里是天分,完完全全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陆芸花含蓄一笑,并没有接话,还不自觉微微低头避开卓仪那赞叹的眼神。

    其实她说谎以后心里挺不舒服的,尤其是对着亲近的人说谎叫她更是难受,但她从前就发誓自己的秘密不会叫任何人知晓,故而只能这样用谎言掩盖事实,可终归她心理还没有强到在这时候听到夸赞还能面不改色接受。

    “这事情我会证实以后上报陛下,芸花,若是属实的话你可能又要受一次奖赏了!”陆村长摸了摸胡子,显得有点迫不及待要去忙这事情。

    卓仪也跟着笑出来,冲着陆芸花使了个眼神,对陆村长拱拱手道:“那我和芸花就先告辞了,陆爷爷先忙。”

    “对。”陆芸花含笑跟着说:“等等我把手擀面做好后叫阿卓送过来,我们还要去秦婶家里,先向您告辞。”

    陆村长也跟着站起,掸了掸身上的茶渍,呵呵笑道:“去吧去吧,我先去换身衣裳,刚刚可是叫我惊讶坏啦!”.

    两人告辞后提着篮子去了秦婶家,一路上卓仪再没有问这事情,倒是叫陆芸花心里松一口气。

    两人先去了秦婶家,住宅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在,想来这会儿应该都是在工坊忙着。说来也是有些好笑,就连陆六叔的母亲刘阿婆也是一起床就跟着大伙儿去工坊,帮着挑挑豆子做点小活,很乐此不疲的样子。

    不过现在人生孩子都早,刘氏放在现代……正是个退休生活开始、天天出去麻将爬山跳广场舞的年纪呢!

    当然这时候平均寿命也挺短,不能这样简单的代入来看,不过刘氏精神头和身体都不错,来工坊做些小活、和忙碌的家人说说话、听听往来客人的闲谈……总比自己一人在家里待着好。

    “秦婶,我们来送东西了!”陆芸花踏进工坊,声音雀跃。

    “陆娘子?!”

    回答她的并不是秦婶,陆芸花一愣,就见秦婶面前的客人拿着豆干转过头惊喜叫起她的名字。

    “陆娘子,总算遇见你了!”那人神情激动,叫卓仪不自觉上前一步挡在陆芸花前面。

    “您是哪位?”陆芸花从卓仪身旁探出头,只觉这人瞧着很是眼熟。

    那人被问起身份也不介意,反倒是因为卓仪挡在他面前叫他发现自己有些失礼。

    他微微退后一步,满脸歉意地行了个抱拳礼,神情也没有刚刚那样激动了:“失礼了,陆娘子,我是你摊子上的客人,之前我忙,那卤味只吃到几次,后来空闲下来再想吃就听说你嫁人停了生意,眼见着摊子一直不开,我们这些食客都要急死了,正巧今日遇见你……陆娘子,你倒是给个准话,这摊子什么时候开?回头还卖不卖卤味了?”

    他说着说着倒是口气又有点差起来,毕竟这段时间真是抓心挠肺地等,摊子开、不开的各种消息到处飞就是没个准话,真是叫他心里攒了不少火气。

    “这两天有些忙呢。”陆芸花有过相似的经历所以挺理解这位食客的心情,故而也不在意他逐渐“凶狠”起来的口气,算了算时间补充道:“要是要确定时间的话……大约还要个六七天吧?”

    “哦……”六七天虽然长也比没个消息干等好,喜悦之中客人突然感觉刚刚说话口气好似有些不好,有点羞愧红了脸:“哎,对不住陆娘子,刚刚说话冲了些,我实在想吃卤味,等得我……这、哎……”

    “我知晓。”卓仪看他不是坏人,沉默地让开位置,陆芸花上前宽慰道:“是我之前没说清楚,倒是叫大家好等,还得劳烦您,若是有人问起时间帮我把现在这话告知他们。”

    客人又行了个礼,爽快说:“这事没问题!有几个我认得地址,这会儿回城就和他们说!”

    说罢也不等陆芸花再说什么,风风火火提着东西走了。

    “总算是撞着你了。”在一旁的秦婶无奈笑笑:“我之前就说他们找不找你便都来豆坊问,我说了后他们又不信,实在叫人头大。”

    这么说让陆芸花有点愧疚起来,虽说她和秦婶关系好,但是这确实是给秦婶添了麻烦:“是我之过,倒是带累婶婶。”

    “哎!”秦婶不以为然,看她这样在意只得无奈安慰:“他们来也要买些豆坊的东西,哪里算是带累,芸花这话听起来只叫人觉得你与我生分!”

    秦婶都这样说了,陆芸花只得脸带笑意点点头告诉她自己知晓了,她拉了拉旁边卓仪的袖口,卓仪了然,把手里的篮子递给秦婶:“秦婶,这是牛油和辣椒面,芸花说用来做油泼辣子的……配着面好吃,不过面还没做好,等等我再把面送来。”

    陆芸花等秦婶把东西接过去后又讲了一边牛油辣子的做法,从秦婶那里拿了她帮着育好的苗,两人提着篮子回家了。

    “这都是什么菜?”卓仪提着装满菜苗的篮子垂首问陆芸花:“都是要种到菜地里的吗?”

    “叶子菜到时候直接撒到地里就好,这是些茄子葫芦、南瓜冬瓜之类的菜,我看阿巡送来的种子里还有豆角,到时候还得劳烦你搭架子,连带着我育好的辣椒苗和……那几株我在山里发现的小苗,配着荤菜做家里日常菜蔬应当是够了的……不够再去村里买些也行。”陆芸花掰着手指给他数。

    家里的菜地开的不是很大,因为卓仪和陆芸花后头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孩子们还有家里的兔子和牛要照顾,再加上菜地负担就太重了些。这些菜要说够家里这些“饕餮”日日吃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总归要种辣椒和不知道是不是西红柿的西红柿苗,再跟着种些别的也是顺手的事情。

    “嗯。”卓仪点头,默默想着后面把神医谷的书册找出来看看,里面应该有讲如何照顾植物的内容,对于种东西这事情他也是头一回,心里难免有些拿不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到了家里,白巡应当是完成了一小段工作,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孩子们玩那他怎么都投不到六的“邪门”四人棋。

    卓仪去储藏室收拾篮子里的菜苗,陆芸花先去屋子里看了看余氏,见她睡得正香,面色也不错,回到院子坐到白巡身边郑重说:“阿巡,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嫂子但说无妨。”白巡把位置让给榕洋,把小鱼摸出来转起来,玉制小鱼碰撞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显得他的态度好似有些轻佻。

    不过卓仪从前和陆芸花解释过很多时候和白巡说话他都好似不在意的模样,其实态度是很认真的在听你说话。

    陆芸花伴着小鱼转动的声音说明事情来龙去脉:“陛下派来的大夫一时半会来不了,村长爷爷说有一位黄姓游医正在附近,他说那位是阿卓的朋友,与你也相熟,我便想托你帮我寻她来给我母亲看病。”

    “……黄娘子?”白巡却仿佛炸了毛的猫,手上的小鱼也不转了,诧异地再三确定:“嫂子说的可是黄娘子?”

    第88章 黄娘子

    “不错,正是黄娘子。”陆芸花看他神色有异,不禁问:“可是有哪里不对?”

    “无事。”白巡好似如梦初醒般又转起小鱼,再看面上神情再不见半点端倪,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位黄娘子确实与阿卓和我皆是友人,不过与我……有些想法上的分歧。”

    他说得云淡风轻,也没有掩饰的意思,陆芸花却难免迟疑。

    这是什么意思?这忙……

    “不过我与她依旧是友人。”白巡看陆芸花神色不对,又笑起来,调侃道:“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这事情要是成了嫂子要怎么谢我?”

    “早想好了,到时候做新菜大菜谢你,不差于红烧肉!”陆芸花没说豆油的事情,笑眯眯许诺道:“不说一道菜,到时候给你单单做一次筵席都行!”

    “哎呀……”白巡也是笑,摸摸肚子表情夸张,好似真的馋得不得了:“那我真得好好出力了!”

    “真是叫我感激不已。”陆芸花正色:“我也会自己想办法托人找找,不论如何这顿饭不会少的,谢谢阿巡你帮我这个忙。”

    她确实没想把事情全都托付给白巡,计划明天就去县城问问相熟的老板们,他们许多都有商队,沿路帮忙注意打听一下也是可以的。

    当然她只想先找到这位黄娘子在哪里,不会找人时候就说“黄娘子你的朋友卓仪找你”之类的话。

    “我先去擀面啦!”陆芸花冲着白巡摆摆手,裙摆一扬就进了厨房。

    白巡脸上笑意在她走后渐渐消失,喝着水小声叹了口气:“哎……”

    孩子们早在陆芸花和他说话的时候换了地方玩耍,不过卓仪这会儿正好把苗收拾好过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淡淡安慰道:“黄娘子根本不在意那些,偏你别扭。”

    “她哪里是不在意?”白巡却听了差点跳起来,不服气说:“你是没被那软刀子刺过,看她做事爽快的样子,说话可不是那么回事!不就和她想法不一样争了几句,后头只要和我说话就怪里怪气,真真叫人难受!”

    “……”卓仪瞟他一眼没回答,很少见地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忍不住微勾起唇角没说话。

    白巡却看得明明白白,又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刷一下伸手指向卓仪,手指都有些颤抖:“好啊,我帮着嫂子找她,你倒是在这嘲笑我?我就知道你和她是一伙的,说什么‘民为根基,顺应其心’之类的话……”

    “你现在还和从前一样想吗?”卓仪突然打断说着有些激动起来的白巡,神情认真又重复一次:“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抱着那种想法吗?‘民智有限,智者为先’,有能力的人决定一切,普通人只要跟在后面,如傀儡一般?”

    “自是如此!”白巡斩钉截铁,理所当然道:“嫂子不就证明了吗?她是‘智者’,带领周围之人过上了好日子。”

    “……”卓仪不想再争论下去了,他知晓最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同样一件事情,他和白巡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他看到的是陆芸花用“吃食”这样的小道也能叫大家生活变好,正印证了“民为根本”这个想法,但现在也不能对谁对谁错当场判定出结果,再说下去难免要伤感情了。

    要知道从前黄娘子和白巡还是先认识的,当时是关系很不错的友人,后面聊天谈着谈着不知怎么说到这事情……就吵起来了,再后头黄娘子愤然离席,就算后面和好了两人还是一对上就是针尖对麦芒,难得有安生时候。

    他摆摆手表示不想说下去了,白巡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明显和卓仪想到一块去,他也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不说了不说了。”白巡还是愤愤然,嘟嘟哝哝:“你既然换了衣裳就来和我一起砌炉子,早点把这炉子弄好,我吃了中饭下午便去县里找人安顿,这事放心好了。”

    “嗯。”卓仪也神情自然应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起身去放炉子的房间。

    他出门前特意去换了身平常的衣裳,当时陆芸花也没说什么,毕竟穿着那身衣裳和长辈们见面实在是有点……过于郑重了。

    外面两人差点吵起来,陆芸花可不知道,她深觉解决了心中大患,整个人神清气爽,好似身上压着的什么给人抬起来了。

    “秦婶好像还给我们送了些小青菜?”桌上的篮子里果然还有好大一把小青菜,嫩绿嫩绿的还带着泥土和水珠,新鲜极了。

    陆芸花取了菜出来,不见什么烂叶黄叶,应当是秦婶提前摘去了,不禁露出一个笑:“婶婶真是……省了我好大的功夫。”

    她洗干净小青菜,准备等等烫熟切碎了拌面吃。准备好青菜又顺手把卤锅搭在灶上,猪肉剩的不多了,卤味味道浓厚又好吃,现在也没什么配菜做小炒,要做肉不是红烧就是红辣椒放着爆炒。所以陆芸花习惯了每天晚上放一点煮过去了腥味的肉在卤锅里面泡着,第二天要是想吃一切就好,很是方便。

    一说起牛油和卤免不得叫人想起一样面食,它虽说不比肉夹馍名声那样大,但也算颇有名气,那就是——牛肉板面。

    说起这个陆芸花还有些遗憾呢,牛肉太少了,别看白巡好似买了好大一块,但牛肉羊肉都很容易缩水,要是红烧一次就能吃完,吃着还不过瘾,所以陆芸花想着炒一次叫大家尝尝味道就把剩余的全做了牛肉酱存下慢慢吃,这久负盛名的牛肉板面是吃不着了。

    “正好先把这板油收拾出来。”陆芸花看见猪肉篮子里放着特意切出来的板油,想着这会儿把猪油炸出来,她做面的手艺在之前开摊时候锻炼出来了,比从前更是熟练轻松,刚刚进门一会儿就把面和好放在一边醒着,这会儿正好空闲出来去榨油。

    “得找个锅子才行……锅子……锅……哎呀!”陆芸花差点拍自己大腿:“急急忙忙回来,倒是忘了另外一件大事!”

    “阿卓、阿卓!进来一下。”陆芸花从厨房探出脑袋喊了一声,不多时卓仪就进来了。

    他手上有些泥土,疑惑问:“怎么了?”

    陆芸花无奈朝他指指那边桌上自己刚刚找出来的罐子,没说话。

    “嗯?”卓仪神情茫然,想又想才迟疑道:“缸我们不是下午才去定吗?”

    “是地!”陆芸花哭笑不得:“去村长那里买地,那会儿说着黄豆榨油的事情谁也没想起来。”

    “……”卓仪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后也觉得好笑,出门前列的清清楚楚的事情结果到那一说话都忘了,他和陆芸花都不是记性不好的人,却谁也没想起来这事。

    卓仪无奈笑笑:“等等我送面的时候一并去买罢。”

    “也行。”明明是对买山买地这样大的事情,两人却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只是出去买瓶酱油般简单,陆芸花点点头,干脆说:“再无事了,你去忙。”

    她还要做饭呢,厨房里挤着人碍事。

    她这话很是很冷酷的样子,但卓仪依旧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留在厨房挡她的道,老老实实又去忙自己的活计。

    “哎,对了。”陆芸花突然叫住要出门的卓仪,在他转过头疑问的目光中不在意地说:“早上那牛油渣阿卓你没吃,等等我榨猪油,炸出来的猪油渣你先尝尝。”

    卓仪笑意更深,接受了这份小小的“偏心”,声音低沉温和:“好。”

    猪油渣和牛油渣是一样的做法,不过猪油比较多,陆芸花放了水“熬油”,油渣出来以后也按照“约定”先叫了卓仪进来,给他单独两份油渣,这东西吃多了也腻,所以分量不多,一份放了白糖,另一份放了盐。

    陆芸花这次没有做拉面,而是把面擀平后折叠起来做了手切面,手切面煮出来有棱有角,粗细算是圆面中比较粗的,尝起来是不同于细长拉面爽滑的另外一种口感。

    她的刀在案板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那边卓仪吃油渣时不时能听到“咯嘣咯嘣”的脆响,很是酥脆的感觉,叫她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很好。”卓仪咽下口中油渣,他难得很不“端正”地斜倚在门框边看着厨房里的景象,那咕嘟咕嘟冒着浓香的卤锅,那案板上在投射进来的光中闪闪发光的金黄油渣,那铺着面粉的案板和那……弯腰切面的人的背影。

    他眼神温柔平和,不知是在回答陆芸花的问题还是说现在眼中的一切。

    “好啊,阿卓居然偷吃!”一个人埋头干了半天活的白巡觉得不对,闻着味道来了厨房,一掌拍在卓仪肩上,感觉手下肌肉微微紧绷又放松也不介意,只指着他手里的猪油渣大惊小怪。

    “……”卓仪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白巡莫名其妙,不过他现在可不在乎那些,他心里只有卓仪端在手上的小碗,他皱起眉指着碗委屈向陆芸花控诉:“嫂子,明明你早上说没有了的!”

    “和早上的不一样,这是猪油渣。”卓仪声音听起来比往常更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会儿莫名看白巡有一点点不顺眼,都不等陆芸花回答便接着说:“这是我家,所以不存在‘偷吃’,那边还有一盆,我最多只是先吃……”

    “哦哦,嫂子,这是要端出去叫孩子们来吃吗?”白巡听他说到“那边还有一盆”就自然而然绕过他迈步进了厨房,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转向陆芸花殷切道:“我刚刚洗了手的,我听说还有放白糖的吃法,这次能不能放一点白糖?”

    “这盆太多啦!”陆芸花拿了个大碗给他匀出来些:“剩下的准备包个油渣素菜饺子,你把这分一分,一半盐一半糖,这东西吃多了也腻呢,莫要一次吃到以后都不喜欢了。”

    白巡面上很不赞同,显然不认为猪油渣会被吃腻,陆芸花想起之前卓仪说过他一个月顿顿炊饼的光荣历史,难得噎住,烦躁地摆摆手:“反正就是这样,油渣饺子更好吃!”

    “好。”白巡这才委委屈屈接受,寻了个小碗严谨地一边分了一半,把碗给陆芸花等她各放了盐和糖才算高高兴兴端着出去准备叫孩子们。

    “咦,阿卓你挡在门口作甚?”白巡不耐烦从卓仪身边走过,嘴里还小声叨叨:“这么大个子堵在门边,要不是厨房门大我都过不来……”

    “……”卓仪依旧笑容温和,只是眼神变得锋利许多,他捡着一块油渣放进嘴里,酥脆的油渣咔咔作响。

    他这位好友看见好吃的就好似换了个人这点他是知道的,但是他现在觉得……有这个缺点的话有必要好好精进一下武学,看来明日必须要切磋一番了。

    第89章 牛油辣子面

    “又有牛油渣吃吗?!”这是云晏的声音。

    “早晨姐姐说没有牛油了。”榕洋声音淡淡的。

    “不是不是,这个是猪油渣,一碗里面是白糖,一碗里面是盐,味道不一样!”白巡声音听着很高兴,催促道:“你们快去洗手,我等你们来吃。”

    陆芸花和卓仪站在门口看着穿得毛茸茸的小朋友们摇摇摆摆去洗手了,白巡坐下后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确实按照约定没有偷吃。

    “你也过去吧?”陆芸花看这些软绵绵的“小动物们”越看越喜欢,只觉心都软了,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对卓仪说:“我把面切好了,阿卓你这会儿就把它们送到陆爷爷和秦婶家去。”

    她说着笑出来,声音里都是笑意:“这次可不要忘了买地。”

    “好。”卓仪也温和地弯起嘴角,温声回答:“我记下了,这次不会忘记。”

    陆芸花没有嘱咐卓仪叫他多买些地或是少买些地,那样一大箱子钱,把他们村空余的地都买下来都还能剩下许多,毕竟这小地方的地价并不贵。

    卓仪去得快来得也快,陆芸花才把自己家要吃的面切出来、案板厨房收拾好他就回来了。

    陆芸花听到声音一扭头就看见卓仪拿着一小摞地契进来:“买好了?”她笑问。

    “嗯,买好了,又多买了些,连着靠近河边那些也买下来了。”卓仪把地契递过来,语气平和自然。

    陆芸花摆手拒了:“手上脏呢,你收着吧,先去放下再过来,我们吃饭。”

    卓仪见状点点头:“好,我先去放在你箱子里。”说罢也不等陆芸花再拒绝,转身就走了。

    “哎哎……”陆芸花话都没说就叫他噎了回来,哭笑不得站在原地:“你自己收着就好,又给我作甚?”.

    “哆哆”几下把汆过水的小青菜切碎加一点盐拌一拌,小青菜很嫩,所以只要烫一下就好,切碎也是为了能够和面拌到一起,要是有素油,烧热油往上面一泼——青菜油亮又脆嫩,也不会像水煮菜那样放一放就干。

    “回头再去看看有没有卖菜籽油的商贩好了。”陆芸花想:“要不是每次都碰不上卖菜籽油的商贩我也不至于说自己榨油,再说要是真有能买的素油,我又何必自己想办法榨油?”

    其实菜籽油用来炸东西也不好,炸出来有一股菜籽的味道,相比之下豆油虽然也有豆腥,味道确实是比菜籽油轻上不少,不过这些口感上的细微差异和“麻烦地自己榨油”这问题一比较下来……还是买着吃吧。

    想来就算是陆村长上报了黄豆榨油的事情,往后说不定会在周边建一座油坊,毕竟他们这黄豆质量很好,但证实的时间加上油坊建起来所需要的时间……怎么说也得等上很久很久,陆芸花就没寄希望于这上面。

    这次“哆哆”是切卤肉的声音,卤锅经过这些时日勤勤恳恳、日夜不停的工作,加上不停地投放肉类和调料,味道早与新卤不同了。

    卤水这东西是要养着的,比如有些真正的“百年老卤”煮出来的豆干吃起来简直能和肉比一比。这新卤水里大块肉一次一次放进去煮,把肉的油脂和香味都煮进去,不同的肉有着不同的味道,但同样的醇厚,那些味道熬煮进去以后“鲜味”会变得更加复合;调料一次又一次地添加,调料的滋味早已在时间的作用下变得醇香,那些刺激的“生味”也早都消失地不见踪迹。

    总而言之,若是新鲜卤水还显得单薄,那这一锅卤水可以说肉眼可见的厚重不少。

    随意把卤肉切了片,不过陆芸花刀工放在这儿,漫不经心随手切一切也是差不多的薄厚。

    这样就齐活儿了,一大盆子小青菜、一大盘卤肉、一大盘卤素菜,配着劲道的手擀面和牛油辣子……虽说不如工序用料复杂的牛肉板面,作为家常一餐也算很不错了。

    “吃饭啦!”陆芸花把盘子放在饭桌上,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卓仪跟在她身后帮着端碗出来。

    “剩下我去端。”白巡看陆芸花还要返回厨房,起身几步进了厨房。

    陆芸花哑然,和卓仪对视一眼后两人都坐下了,真叫这客人“招待”他们。

    “阿娘,这个要怎么吃?”阿耿瞅着面前红彤彤一碗,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辣椒面是盖在面上浇油的,所以这会看着就有点吓人,那红色能叫不吃辣的人退后三步。但陆芸花发现送来一堆干辣椒中有两个品种,一种吃着浓香,辣味不是很强烈,还有一种香味稍淡但是比较辣。这次油泼辣子用的辣椒面是她比着配出来的,主要是香,稍带辣味,白巡这样吃不得辣椒的人也可以吃。

    “嫂子,这面也太红了吧?”从前都是叫“饼”,住了几天也跟着说起“面”,白巡把手里大碗放在卓仪和陆芸花面前,脸上表情有些畏惧,可见是第一次吃辣椒就留下了惨痛的记忆。

    “这个真的不辣!”陆芸花只得再三说明:“辣椒有香有辣,这次香占的多……总之就是不辣,再不吃牛油就结块了,吃不吃?!”

    “吃吃吃!”白巡和阿耿都马上拿起筷子开始拌面,不说吃起来辣不辣,这牛油辣子是真香,要是生生被放到结块也太可惜了!

    油脂的高温瞬间把辣椒炸熟,微微一拌,微黄的面条上裹上了晶润的橙红,随之而来是带着辣椒香气的馥郁牛油香。如果说每一种动物油脂都有自己的味道,那牛油一定是他们之中最适合用来呛辣椒的一种。

    除了牛油的香味和辣椒的香味外还有另一种容易让人忽略的味道,因为手工碾出来的辣椒面粗细不匀,所以有一些辣椒面在接触到热油以后快速被炸过头,这却带来了不一样的风味,辣椒面中带上一些焦香,不会浓烈到叫人以为它糊了,也不会太过单薄让人直接忽略,这点焦味似蜻蜓点水般萦绕在鼻尖,更给辣子增添了几分风味和层次。

    面是热面,按理来说只有过一过凉水、洗去身上残留的面才能产生拌在一起不会黏糊,爽滑又根根分明的口感。但因为现在碗里面的是牛油,要是过了凉水的面,牛油浇上去没多久就能结成小块黏在面上,那就完全是灾难了。

    不过就算没有过凉水,面条柔软劲道的咀嚼感受和裹上油脂后爽滑的口感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手切面和拉出来、摔出来的面条不同,虽然同样算是圆面,却有着四四方方的形状,就是这种不一样的外棱,吃起来却完全不同,或许是棱形挂住了更多拌面料,或许是棱形在口腔中的存在感更强……又因为它没有经过均匀力量拉扯这个步骤,所以吃的时候能吃出来表面“凹凸不平”,完完全全的“手工”质感,喜欢的人会很喜欢。

    “拌上点小青菜吃。”陆芸花还在拌面呢,就看他们几个拌着拌着就忍不住似的吃下去几大口,尤其是白巡,一大碗面几口下去已经少了小半。

    陆芸花忍俊不禁:“大家慢点吃,拌着菜夹点肉吃,我做了不少面呢,晚上吃都够了!”

    “你也吃,今天也忙了一天。”因为知晓陆芸花喜欢吃小青菜,卓仪把小青菜盆子取过来拨了不少到陆芸花碗里。

    “够了够了,大家都要吃呢。”陆芸花笑眯眯伸手挡了挡,虽说这样的行为在餐桌上不大好,但是作为被偏爱的人来说还是很感觉到愉快的。

    这菜因为都切碎了,筷子不大好夹,像是长生这样手小手上力气也小的孩子更是一点夹不起来,陆芸花伸手接过小青菜盆子,给每个人都拨了一点过去。

    面的滋味馥郁浓烈,小青菜清爽自然,拌着浓厚醇香的卤肉一吃,爽脆与软糯、口感与口味几重提升,再吃上几大碗也没什么问题!

    “谢谢阿娘。”

    长生笨手笨脚拌面,阿耿看不过去帮着给他拌匀,正准备吃自己的却见云晏也把自己的碗推过来,笑眯眯不说话。

    “自己拌,你也拿不稳筷子?”阿耿拒绝地很果断,直接把碗推回去。

    云晏却把碗又推过来,可怜巴巴展了展“翅膀”说:“我手上拿得稳筷子,可是我胳膊举不起来。”

    这就属于设计失误了,只想着小翅膀袖子好看,却忘了和衣裳连在一起的这种“蝴蝶袖连体衣”穿着可能会有些举不起手臂。

    “……算了。”稳重阿耿叹了口气,伸出自己也裹得圆乎乎、紧绷绷的双臂拿过不省心师弟的碗,努力帮他拌面。

    陆芸花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面,心神都在对面孩子们可爱的小插曲身上,眼角眉梢都带上笑意。

    等一等就让几个孩子把衣裳换了吧,可爱是够可爱了,只是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万一玩耍的时候摔了可不好!

    看来以后这小动物衣裳就不能经常穿了……不过还好有卓仪同款小号飞鱼服、卓仪同款小号深衣大袖……换着这些正常衣裳穿也很不错。

    “再不吃要凉了。”卓仪给筷子半天不动一下的陆芸花夹了一片卤肉,语气有些无奈。

    他们这一桌子胃口都不小,榕洋的胃口和食量也逐渐打开了,偏偏陆芸花喜欢做却顿顿吃得极少,吃多了就难受,比孩子们还叫人忧心。

    实在叫人纳闷她这一身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只能感叹或许“天赋异禀”确实与后天不同,他们这些练武之人的力气也要一点点自己练,陆芸花却是天生如此。

    卓仪心里想着,又催陆芸花吃饭,语气带上点无奈,简直和哄孩子没什么区别:“吃罢,吃完我们去定酱缸,凉了可不好吃了。”

    第90章 大缸和消息

    “对了嫂子。”白巡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下就吃干净一碗面,还是被这不怎么辣的辣椒弄出来一脑门汗,他拿出来手巾擦了擦嘴唇上红艳艳的辣椒油问道:“这牛油实在是香!那些牛肉嫂子准备怎么吃?”

    陆芸花碗里的面才吃了一半,闻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本想先切了做小炒,剩下的拿来做牛肉酱慢慢吃,现在一看牛油都这样香了,牛肉品质肯定也是不差的,拿来做滋味浓烈的牛肉酱倒是糟蹋了东西,不如切薄薄的片,用猪骨和鸡、山菌做出来的汤底烫熟了吃锅子。”

    锅子?

    这吃法可不算少见,毕竟用汤底煮东西吃的法子还是挺容易想到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限制,许多人冬天都爱这么吃,闲的时候锅子底下搭个小泥炉,断断续续、谈天吃饭小半天就能消磨过去。

    不过这可是陆芸花做的锅子,还用的是白巡他不怎么吃的牛肉,想到这都能叫这熟悉的锅子蒙上一层叫人期待万分的“神秘面纱”了。

    “好极!”白巡笑眯了眼:“我吃完饭便去城里找人安顿一下,叫他们好好找一找黄娘子,这事情嫂子你交给我就放宽心,我绝绝给你办得妥当……”

    说完正事他亮了亮空碗,瞧着莫名乖巧,可怜巴巴说:“我还想添点面,嫂子。”

    “我去给……”

    “我去。”卓仪三两下把碗里剩下一点面吃完咽下去,一下按住要起身的陆芸花:“我也要添一点,正好一起……你们还要吃吗?”

    后面这句是问孩子们的,孩子们吃得可比陆芸花快多了, 第一次给他们盛得也少,很一致把碗推过来:

    “谢谢阿爹!”

    “谢谢姐夫。”

    白巡很识时务起身帮忙拿碗,和卓仪两个人去了厨房,陆芸花看就剩自己没吃完,再不吃真要结块了,挑起面又有点迟疑冲厨房喊道:“阿卓那辣子还是我来泼吧?”

    “不用,我会。”卓仪声音不大,但陆芸花听得清清楚楚。

    她得了承诺倒是不担心了,只是有点好奇卓仪要怎么做,跟着几下把面吃完,对孩子们安顿几句:“我去看看你们阿爹是怎么做油泼辣子的。”

    “我们也去。”谁知才起来后面就坠上一串小不点,最后卓仪在里面煮面,外头围观一圈人。他在众人眼神中泰然自若,还烫了一把小青菜,不过他做得没有陆芸花那样精细,放到煮面锅子里烫了烫就算熟了。

    最后牛油泼辣子的时候步骤可谓是标准又沉稳,每一步都和陆芸花做得大差不离,连她之前说过要注意的点都全注意到了。

    看碗里的面和她做出来的没什么差别,就连那种微微焦糊的香味都几乎一模一样,陆芸花忍不住赞叹:“阿卓……真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呢。”.

    饭后白巡去县城,陆芸花和卓仪要去定做陶土大缸,陶匠家正在靠近王家村那边,三个人不同路。正好余氏也醒了,陆芸花给轮椅上垫了厚厚一层,把余氏抱到椅子上,今日太阳和往常一样好,陆芸花还问了余氏身上感觉如何,她也只说“极好。”

    最后余氏和孩子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因为陆芸花和卓仪两人去的地方不远,倒不用太过担心,不过陆芸花还是背着余氏悄悄和阿耿安顿“若是余氏有什么不舒服就跑去找秦婶”。

    阿耿还是叫人放心的,陆芸花看他答应的认真也能安心去找陶匠了。

    因为心记家里老、小,陆芸花和卓仪快快去了陶匠的住所,这位陶匠已经和陆芸花很熟悉了,见她又来已经从最初那种震惊到现在的平和。

    老陶匠也是家里传下来的活计,世世代代干这个,对自己的手艺再自豪不过,所以他最初对陆芸花隔三差五把他的陶锅用坏这件事是很震惊的。现在给他打下手的是他的儿子们,陆芸花和卓仪去的时候他正在做一个小陶锅,见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平平淡淡问:“怎么,又用坏了哪个锅?”

    “阿叔这里的锅子是我见过最结实的,哪里有那么容易用坏?”陆芸花柔柔一笑,和臭着脸的老陶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旁人都是听了恭维话会高兴,老陶匠的脸色却在陆芸花恭维完他以后更臭了。

    也是,用坏了三四个锅子的客人来说“你的锅子真结实”,怎么听都有点嘲讽的味道。

    陆芸花面上依旧带着笑,识相说起正事:“这次来是为了定做几个大缸……具体这么大这么高就好。”

    她比划了一下大小,老陶匠手上的泥胚歪了,他吹胡子瞪眼不去管那泥胚,也不问陆芸花要拿缸做什么,重复一下大小向她确认:“你要这么大的缸?”

    等陆芸花再三说明她就是要这么大的缸以后老陶匠点头应下这生意,有点骄傲道:“你这缸比水缸还大,又要用好陶土,这一块地方只有我这能做出来!”

    不等陆芸花再说什么夸赞的话,又问:“你要几个?”

    老陶匠清理着手上的陶泥,却听陆芸花声音带笑:“我想订三十个。”

    三个也还……等等、三十个?

    这下不仅是老陶匠,连一旁闷声干活的儿子们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诧看向陆芸花。

    “不错,就是三十个。”陆芸花点点头表示他们没听错,还是解释一番:“我准备开酱坊,第一次做,怕到最后不剩什么都坏了,就准备多做几缸,怎么也能留下一两缸能吃。”

    平常人第一次做都是做少些攒一点经验后面再多做,哪有你这样的说法?老陶匠这么想着就不禁看向她旁边的卓仪,这位应该是她丈夫,他知不知道这事情?

    却见卓仪温和向他行了个礼算是打招呼,一脸自然,很显然完全赞同妻子这个决定。

    “这……要不少钱。”老陶匠最后还是只这么说道,总归是客人,他只是个卖陶的,客人只要付得起钱他管那么多作甚?

    陆芸花很淡定表示:“无妨,我先付定金,收货后再付另外一半。”

    严谨地订了契约按了手印,陆芸花从屋子出来,正巧看见一个少见的底比较平的广口锅子,很像现代家里用来吃火锅的平底锅,喜欢极了,正好说要吃火锅,这锅子就来了。

    “这个多少钱?”陆芸花问后面的老陶匠。

    老陶匠瞥了一眼,不在意摆摆手:“你喜欢就拿去罢,是我儿子的练手作,形状怪得不行,除了结实再没什么优点了。”

    他说着又想起来面前这位是刚刚在他这签了足够他干一年的大单子的客人,便说:“屋子里摆着的都是平时练手的,不过都够结实,你若是喜欢就挑一些拿去,就当送你的。”

    “谢谢您!”这次陆芸花说得可是真心实意了。

    喜欢做饭没有不喜欢厨具的,不管是足够锋利的刀还是样式各异的锅碗瓢盆,陆芸花现在看着满墙重重叠叠堆在一起的免费碗碟,就像是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无比快乐。

    本来老陶匠一个儿子还想跟着陆芸花招呼她,但她实在看了太久,到后面卓仪都出去等着了,整个屋子便只留下她一个人慢慢看。再到后面老陶匠都进来几次,很想说“你能不能早点走,多拿几个别比来比去了”,最后还是忍住说这话的欲望退出去,只能眼不见为净。

    这倒是正好,陆芸花更喜欢这样没有人打扰,现在制陶业已经很发达了,经过上釉这道工序,陶艺品在高温炉中烧制的时候形成了自然又特别的花纹颜色,这就让人有了选择的余地。

    经过一个时辰的细细比对,陆芸花终于选了几个质朴可爱的杯子、各样形状的碗碟小锅,还有几个可以用来当做花瓶的器物。

    “就是这些,要不要补上一些……”陆芸花出来指了指自己放在一旁的一小堆东西,也不是她贪心,现在这些都是她很喜欢的,所以想问问可不可以掏钱带走。

    “老大老二去帮她收拾。”老陶匠不耐地挥挥手,直接叫儿子们去拿稻草和绳子。

    两个儿子手脚很麻利,几下就扎好了,因为东西多还附赠一个新背箩给他们。

    “不用还了,到约定时间再来就好。”听着老陶匠几乎算是催促的话,陆芸花冲着卓仪悄悄撇撇嘴,顺着老人家的意思果断告辞。

    “不就是多看了一会儿吗?”陆芸花走在路上和卓仪抱怨。

    卓仪浅浅笑了:“你看天色。”

    “呀!”陆芸花子现在也习惯了看天色判断时间,一看都要到吃夕食的时间了,也是吃惊:“我怎么看了这么久?我都没感觉,今天还要移栽菜苗呢!”

    说完加快脚步,还催促卓仪:“阿卓快些,我估计阿巡都从县城回来了。”

    卓仪顺着她加快了速度,两人很快就回到家里,白巡果然回来了,孩子们在一边围着余氏说话,他就一个人在不远处坐着玩魔方。

    陆芸花帮着卓仪把东西卸下来推到余氏和孩子们那里,也顾不上和他打招呼,说道:“我去换身衣裳,等等还要把菜地弄好,夕食可能晚些才吃。”

    至于为什么选傍晚种地,因为这时候阳光不烈,小规模种植的时候选这个时间把苗栽下去浇透水,一晚上就能长住不少,就算第二天阳光过于强烈菜苗也不会轻易被晒到脱水了。

    看陆芸花匆匆进去,余氏和孩子们拆碗碟拆得不亦乐乎,白巡放下魔方对卓仪小声说:“我得了消息,玉流山庄出了点事情,那位可能会找阿耿过去……毕竟阿耿是快羽剑的后人,不少人受他阿爹的恩惠,也会帮他一手。”

    “消息属实?”卓仪面上温和之色消失不见,两条锋锐的剑眉蹙起,不等白巡回答便沉沉道:“就算属实我也不会叫阿耿回去的。”

    “问题不在于你。”白巡面上也有不悦之色:“阿耿这孩子心太软了,我们都不能帮他做决定,现在的问题是……万一他要过去的话怎么办?”

    卓仪眼光沉沉,思索后说:“具体消息还没过来,阿巡你再打听打听,先莫与阿耿说。”

    白巡点头:“好。”

    第91章 一起种菜

    “不是去定缸,怎地买了这样多的碗碟?”等陆芸花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衣裳出来时,余氏拿着一个隐隐泛着蓝色光泽、边缘微微翘起的深盘问她。

    陆芸花整理着束起来的袖口,闻言露出一个笑:“缸自然预定好了,整整三十个呢,阿卓的地也已经买到了,趁着这会儿缸还没到我正好把作坊建起来……哎,早知道少定些缸,这回头做起酱来可要累死人。”

    “这酱要是能做成功二十缸我就满足了。”陆芸花说着过来蹲下拿起地上一个同样是蓝色系的陶土小碗,忍不住把它拿着欣赏一番,话锋一转:“这些可都是陶匠阿叔送我的,我挑了好半天才挑出来这些好看的呢!”

    晚上她会与卓仪商量着定租地的契约,不过这些可不用在家里人面前说。

    “好看吗?”余氏不敢苟同,她皱眉看了看这碗,她纵然很是宠爱女儿,还是对这怪里怪气的陶碗陶碟喜欢不起来,有些含蓄说道:“这颜色单单瞧着倒是还可以,只是我一想要拿这个色的碗碟盛菜……哎,总之感觉奇怪,我之前身体好的时候看那些瓷碟子,白白亮亮的,盛着菜看起来也干净舒服,我就觉得那种好看。”

    陆芸花沉默,这种熟悉的、和长辈审美不同产生争论的感觉……要是同龄人还能争论一二,和长辈说起这这个……只能说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阿娘,我到时候去县里给你找着买些白瓷碟子,我之前看那白瓷的价格降下来了呢。”

    白瓷在余氏那时候才兴起,因为当时流行白瓷,他们那一辈人就都觉得白瓷好看。

    但陆芸花从前制瓷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她不知道见过多少花里胡哨的餐盘碗具,各式各样的风格都有,她现在手里这些就是她本人比较喜欢的古朴简约风格,像是纯白色造型普通的碟子她反倒觉得平平无奇。

    她说着又转移了话题,问孩子们:“你们是同我和你们阿爹一起把菜苗种下去还是自己玩?”

    “当然是和阿爹阿娘一起种菜啦!”云晏把小下巴磕在陆芸花胳膊上,歪着头紧紧靠着她的胳膊,看起来比往常还要依赖她。

    榕洋默默点点头算是赞同。

    阿耿也点点头,还伸手把云晏的脑袋拨开,不赞同道:“下巴压着人会痛。”

    “我没有用力,我只是轻轻挨着!”云晏圆呼了不少的小脸蛋被手指推出一个肉窝窝,嘴巴挤着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那阿娘也陪我们去吧?”陆芸花抬头看坐在轮椅上眉眼温柔的余氏,余氏本能想拒绝,却被长生拉了拉手。

    长生比其他大孩子更亲近余氏,他看余氏不想去,嘟着嘴有点失望,拉着她撒娇:“阿婆,去吧、去吧,陪我去好不好?”

    “哎……好好好,陪你们就是了。”余氏觉得坐着轮椅出门还是不方便,平日里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但一看小孩们都很想叫她去的样子,还是无奈妥协了。

    “我们走吗?”卓仪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去储藏室拿了菜苗出来,闻言问。

    陆芸花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白巡,卓仪微微一笑:“他还有事情忙,我们一家去就好。”

    “行,那我先帮着阿娘收拾收拾。”陆芸花看一眼白巡,她当然没想叫白巡帮她种菜,叫人家客人在家里砌炉子已经很离谱了,她只想问问叫白巡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好不好。

    不过看白巡毫不在意地冲着她举了举茶杯又拿起魔方,就知道他毫不在意独自一人待在家里这件事。

    陆芸花推着余氏进去换了件厚些的外衫、搭了一条更暖和的小毯子还装了一个捂手的汤婆子才算结束。

    余氏其实不冷,但这是孩子一片孝心,也就沉默着顺着她去了。

    孩子们现在穿的不是动物衣裳,陆芸花和卓仪走之前帮着他们换了往常衣服才走,因为陆芸花怕他们不在的时候孩子们穿着那动物衣裳玩耍导致绊倒摔伤,所以他们这会儿都不用重新换衣服。

    “咱们走吧。”陆芸花说,这才算是收拾好可以出门了。

    等他们逐渐走远到看不见影子的时候白巡也后脚跟着出了门,不过他这会儿去的是后山。

    后山有他随时待命可以用来送信的禽鸟,不止是鸽子,只要是能够驯养的禽类白巡都找人驯了不少。他这会儿就是要去找这些小鸟们,叫它们帮他送信给各处手下,让他们留意一番黄娘子的消息和阿耿那事情。

    卓家人才走两步就到了自己家菜园子,毕竟这菜园子是紧挨着宅基地的。其实大多数人家的菜园子就在家里,做饭时候葱不够就顺手去薅几根是常有的事,陆芸花他们这样还要从大门出来走一小段路的才算比较奇怪。

    没办法,卓仪买这宅子的时候它就是这样。

    因为建在山脚,不知是不是为了防野兽下来伤人,房子原主人花钱建了高高的院墙,可能也是心疼钱财或是觉得没有必要,外面大菜园子就漏了没圈围墙,边上扎了些篱笆算是分隔,家里头又开了一个小菜地种常吃的调味蔬菜。

    原先侧面是有个小门的,可以从家里直直通到菜园子,不过长久不用后那门有些卡住了,卓仪他们就在墙角堆了用不完的柴火,现在实在不太好收拾。

    又因为卓家刚搬过来的时间已经不适合种地,所以卓仪也没有想起来种菜,他们家当时吃的菜都是拿着肉和村里人换来的,家里面的小菜地就被卓仪弄平整当做院子练武场的一部分了。

    “前面收拾好了后再没来得及过来看,现在一看这菜园子比我想的大上不少,把手里的苗种完还能种不少东西呢!”

    陆芸花把轮椅停在路边,给余氏整了整帽子,从轮椅边袋子里取出来一个纸袋子:“这些都是阿巡送来的菜种子,我分出来了都是叶子菜的种子,我们每一样都种些罢?”

    “好!”云晏一手拿着小锄头,一手拉着榕洋,闻言把榕洋的手举起来,很是兴奋的样子,连连问了好些问题:“阿娘,要怎么种地啊?我们现在就开始种吧?”

    “好!”陆芸花也跟着放大了些声音,心情有些兴奋起来,说完后还笑着和余氏说了一声:“那阿娘带着长生在这里看我们吧?我们开始啦!”

    陆芸花现在手上的菜苗都算是种起来简单的,那些豆角什么的要做架子,但要等植物再长一长才做,现在不急。

    因为是自己简单地种少量菜蔬,这地肥力又足,所以不用费心思铺肥料。他们这里雨少不怕地里积水蔬菜烂根也不用起垄做畦,只要每种不同的菜中间隔一下、注意不要把不适合种在一起的菜蔬种一起就行了。

    这么一看这次种菜活动就是普通重复体力劳动,没什么经验也不怕种坏,很适合卓家人。

    辣椒被一棵一棵栽进泥土,小小的辣椒苗是陆芸花在不知道能有大箱辣椒到家的时候用无数辣椒籽播种后发芽的珍贵小苗,不过这个品种更似小米辣,陆芸花在新辣椒到家后取出来育苗的小苗们还不到可以种下的时候。

    西红柿小苗也没拿过来,陆芸花准备把家里的小菜地再翻好,回头种上剩余的辣椒和调味料蔬菜还有西红柿,西红柿苗太珍贵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豆角、豌豆、南瓜、葫芦、茄子、丝瓜……

    一种种菜蔬的小苗在大家闲谈间被细心种进土里,每个人都在认真干活,孩子们时不时从土里发现各样小虫、形状奇怪的石头……这些小小惊喜每当出现都会引起一片欢声笑语或是尖叫笑骂。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整片菜地终于被种好还浇了水,边边角角的地方全都补上了白巡送来的菜蔬种子。

    陆芸花站起身,感觉脖子连带着肩膀腰部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虽说力气变大体质也好上不少,却还是个没怎么锻炼过的“肉体凡胎”,种这一会儿地腰腿就有些受不了。

    “腰都要断了……”陆芸花手上是泥土,用手背撑着腰小心翼翼往后活动了一会儿腰和脖子,只觉这才算是活过来了。

    “农人真是辛苦……可见每一粒麦子、每一根菜都是汗水浇灌出来的,阿耿云晏还有榕洋,往后可都要记得,就算不喜欢吃的只要到了碗里就不能浪费,知道吗?”

    “嗯,我们记住了。”孩子们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这些话。

    不过一直连着干活,就算大孩子们都练武身体不错,大家中间又玩耍打闹算是断断续续休息过,他们还是感觉到疲惫,看着精神都不太好,小花打了蔫儿似的。

    这么一看只能说除了没干活的余氏和长生,只有卓仪干了活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弄完了,我们回去吧……先来喝点水。”陆芸花走过去叫余氏把侧面放着的杯子取出来给小孩们补充一点水分,又说:“晚上大家想吃什么?”

    “饿,吃什么都可以。”榕洋不比哥哥们,现在看着没精打采,好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喝了点水以后就被卓仪抱起来,也没什么反应,甚至把小脑袋靠在卓仪胸前,眼睛都睁不开了,似睡非睡的样子。

    一家人踏着夕阳回家,白巡还在院子里转魔方,不过呼雷今天总算是从山上下来了,现在正趴在门口眼巴巴等他们回来,看起来和白巡井水不犯河水。

    “呼雷回来啦!”陆芸花手上脏,不过一看呼雷身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下腹的毛上好似沾了泥水,黑毛瞧着都灰了,便也心安理得地用自己的手好好摸了一顿“热情小狗”。

    她搓完狗头,一看自己的手心比之前还脏,有点嫌弃轻轻拍拍它:“你在家待待再去山上吧,最近中午暖和,给你洗个澡!”

    陆芸花说着说着笑起来,可怜呼雷还没到能理解人类“不怀好意”的表情的时候,就听陆芸花说:“正好之前也定了呼雷的衣裳,明日它洗完澡以后叫它换上看看!”

    呼雷歪歪自己灰突突的大脑袋,眼神纯净:“呜呜?”

    第92章 卓仪心事

    大家干了活以后都挺累的,练武的阿耿和云晏虽然没说像榕洋一样快要睡着了也看着没什么精神。

    阿耿用两只小手捂着茶杯,表情有点呆,眼神木愣愣地没有焦点。

    云晏趴在冰凉的桌上,脸颊被压平,无处可去的脸颊肉肉只能向四周挤,叫他嘴巴说起话来都变得含含糊糊:“阿良,窝饿惹……”

    “我去煮面,这会儿还是吃中午一样的拌面吧。”陆芸花扭着脖颈,感觉身上没有一个地方舒服:“吃完咱们都洗个澡,热水澡洗完身上就舒服了。”

    她挣了点钱以后就拜托桶匠给她箍了两个大浴桶,余氏身上没力气不能泡澡,两个桶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榕洋的。她当时在家选了一间避风保暖的屋子做浴室,平日里洗澡都在里面,婚后也把两个桶都带过来了,孩子们正好可以在一起洗。

    至于卓仪……嗯……总归是成婚了,连睡都睡在一张床上,自己的浴桶借给他用用倒是也可以。

    卓仪却摇摇头拒绝了,他是知道陆芸花是有些小洁癖的,体贴道:“我用热水舀着冲洗就好,我不大习惯坐浴。”

    说完他先起身,伸手捻去陆芸花衣领上的一根枯草,声音低低的,听着很温柔:“我去做,中午我不是做得很好吗?你放心坐着休息休息罢。”

    陆芸花确实许久都没有这样高强度做体力工作了,累得不想说话,只点点头算是回答。

    一家人吃完这顿饭,孩子们在饭后找回几分活力,围着在灶火前的陆芸花,和她一起等水开,边烤火边听她继续讲那个许久没讲的武侠故事。

    “上次讲到汪大侠莫名身亡,死前曾找过刘三……”

    前阵子每天晚上都有别的事情聊,白天陆芸花又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新玩具,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每天除了学字就是玩新玩具,谁都没顾上继续之前的故事。

    卓仪正在一边洗碗收拾灶台,余氏拥着长生坐在轮椅上,因为轮椅座位做得大,边上挤了一个小小的长生也绰绰有余。

    白巡坐在厨房里的小桌前也跟着静静听,两条长腿委委屈屈蜷缩着,姿势看着不是很舒服,手心里的小鱼声音轻轻的,像是陆芸花故事的伴奏。呼雷在余氏腿边趴着,双眼闭上似乎睡着了,耳朵却每次都在听见什么响动以后轻动几下,显然只是在假寐。

    卓家厨房和它宽阔的院子很相配,看着比陆家的厨房都要大些,不过它里面没有陆家厨房那样的大桌子和边柜,只有一张小桌和几个小板凳,看着微微有些局促,一家人坐到一起不挤也不宽松,是最舒服的状态。

    卓仪把厨房收拾干净以后水也开了,浴桶是每次洗完澡都会清洗干净然后白天让太阳晒着杀菌的,现在只要拿水把灰尘洗一洗就好。

    洗澡间里陆芸花给孩子们混好水,旁边还放了大桶纯热水,可以边洗边加,这浴桶是照着孩子的高度做的,但陆芸花不放心,还是叫卓仪跟着进去帮忙。

    屋里升了火盆,洗完澡以后也不冷,等陆芸花坐在梳妆台前拿巾子擦头发的时候天色已全暗下来。

    卓仪正坐在床上看书,只不过看他半天没翻动书页的样子也是在想别的事情。陆芸花见他黑发比往日颜色更深,在灯火下看起来仿佛还带着水汽,轻轻撇过去一眼,给他扔过去一条巾子。

    “擦擦头发,头发湿着睡觉不好。”

    “嗯。”卓仪好似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后乖乖拿起巾子擦头发,整整齐齐梳起的黑发这会儿全部披散下来,那白巾子遮住一些他过于锋利的眉眼,叫他看起来年纪比往常小了很多。

    陆芸花细心地一点点擦头发,发丝干后逐渐变得蓬松,捧在手里像是拘着一片丝绸,凉凉的。其实陆芸花早发现整个下午卓仪都有些闷闷,洗碗的时候更是如此,别人都在听故事,只他时不时皱皱眉好似在沉思什么。

    但她没问卓仪在想什么,反倒先说起契约的事情:“明日去问问租地要多少钱,立了契约我也好把房子什么的修一修。”

    “嗯。”卓仪知道陆芸花是铁了心这样,也没试图再说什么改变她的想法,声音不变,蒙着巾子的头却更低了些,手上动作也慢下来,像只被雨淋湿以后的失落小狗。

    陆芸花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她一直坐在镜子前背对着他,这会儿又轻轻瞟他几眼,语气好似漫不经心地闲聊般问:“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感觉你有些不开心。”

    不开心?

    卓仪不知道是他隐居后变得不善于隐藏表情还是陆芸花感觉太敏锐,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

    他把头上的巾子拿下来,低着头沉默一会,手指插进发中,把四散开的发丝都捋到后面,他露出眉眼,眼中有些忧虑:“我今天知道一件事,因为不确定所以……没有和你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向后靠在立起来的枕上,眼睛看着帐子顶,声音淡淡的:“我们之前说过阿耿的母亲,她再嫁以后过得不错,许久都没有找阿耿,但是现在她夫家遇上些麻烦,需要一些人支持……而阿耿的父亲在世时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帮过的人不知凡几。”

    “……”陆芸花听着皱起眉,拿着巾子的手指也攥紧了:“你的意思是……阿耿他阿娘可能叫阿耿过去?”

    “不是可能。”卓仪声音添上几分冷色:“若是这事情属实,他娘必定会来信叫阿耿过去给那些人看,以此争取他们的支持,这事情什么时候不能结束,阿耿什么时候回不了我们这里。”

    卓仪说着蹙起眉,神色也从冷凝转为无奈:“倘若阿耿自己不愿意回去我还能想办法拒绝,但你我都知道他的性子,要是他母亲在信里诉几句苦、说几句软话,那孩子便会心软了,怎么也会回去的。”

    “不是我不愿阿耿与他亲生母亲相处,情理上我也没有资格拒绝。”卓仪今天话变得很多,可见心里对这事情确实烦恼:“她要是对阿耿好、因为思念孩子想把阿耿接过去,这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是她要借阿耿的势所以把孩子接过去,却像是面对什么仇人般看他哪里都不顺眼,甚至连对客人半分亲热都没有,如何能这样?”

    陆芸花心里也很不舒服,是一种自己当做小宝贝来宠爱的乖小孩被别人欺负、她还没办法说什么的深深的不愉快。但她很明白亲生父母对孩子来说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和这孩子只相处了这短短时间?

    阿耿是个心软又敏感的孩子,在感情上很犹豫。若是陆芸花或卓仪把自己对他母亲的不喜表露在他面前,想要他接到母亲信件以后回绝,他只会做不了决定。

    不仅如此,后头他们三个人哪个不高兴他都会把他们不高兴这事情怪到自己身上,所以卓仪和陆芸花宁可不给他压力,在他面前都表示支持他的想法。

    “做阿娘的应当不会太过分吧……毕竟这次是她有求于阿耿。”最后,陆芸花只得咽下不愉,勉勉强强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哼。”卓仪却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不是对着陆芸花,是对着她说的这句话。

    陆芸花哑然,这可和卓仪往日性子半点不同,她几乎没见过卓仪这样子,甚至对那位阿耿亲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这脾气好到过分、对老弱妇孺更是耐心的男人这种态度而感到一些好奇了。

    除了好奇还有一些不舒服,因为她预感等下自己会因为卓仪所说的内容而生气。

    “怎么,她做了什么?”陆芸花转过身看向卓仪。

    卓仪也坐直身子,之前他还想从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那些糟心事情说起来都叫人不舒服,所以只说她对阿耿有些“过于要求”。但既然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些糟心事,他也愿意一件件说一说从前。

    “只要阿耿父亲出门,他夏天睡全府最晒的屋子,冬天睡窗户都漏风的烂房子,堂堂……的少爷,屋子里就一张硬硬的板床,连个桌子椅子都没有,洗脸的盆就放地上,还不如平民家中受宠些的孩子!美其名曰‘让孩子磨炼心智’,要不是阿耿还没有斧头高,我都怀疑她会叫孩子自己砍柴烧火!”

    卓仪说着拳头都攥紧了,眸色渐深:“她穿狐皮外衣,孩子一件棉衣不知道穿了多久,里头的棉都穿结块了!每日背上绑着木条行走坐卧,吃饭菜式全都定死,咀嚼次数、时间都有要求,周围人不许与他说话……阿耿的爹一回府阿耿就回好院子、他一走就得去烂院子,带出去旁人看阿耿行事颇为有礼,还要夸她一句‘教子有方’!”

    “等随着她嫁过去更是如此,简直如虐待一般,要不是我去把他接来,这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要知道卓仪刚开始和阿耿相处的时候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等久了才慢慢知道阿耿以前过得什么日子,偏生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被虐待了,还以为只是母亲比较严格,他又有点笨,什么都做不好才叫母亲生气。

    卓仪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平和温厚的性格,他的冲动和热血在时间和磨炼中成为一种内敛的存在,要知道没有一些冲动和火气的人也不能像他一样执着地追寻自己的愿望理想,直到成功。

    可见当时卓仪真是忍了又忍才没有连夜骑马赶路冲到那女人面前,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顾忌着阿耿的想法畏手畏脚,真真是打老鼠怕磕碎了玉瓶,导致他现在说起来更是一肚子火。

    “不能叫阿耿回去。”陆芸花脸色也很不好看,简直称得上恐怖了,她只当自己刚刚那些假惺惺的话没说过,此时语气不重,却半点能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消息已经确定了吗?阿耿已经大了,不是从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事情还是要慢慢同他说明白……得徐徐图之。但我不可能叫阿耿回去的,就算她自己找到这里也不可能。”

    她说着居然微微露出一个笑,眼睛里却冷得能结冰:“我倒是希望她找过来,当面和我聊、聊、天。”

    卓仪看她这样生气心里居然好受许多,他想阿耿的阿娘要是真的找来……芸花现在的表情可不像是想聊天的人……居然有点被逗笑了。

    “嗯,都听你的。”卓仪轻轻笑笑,又恢复往日那种温和。

    她因为他的话气成这样,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陆芸花看卓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真是这会儿看他也有点不顺眼起来。

    “算了算了,我去厨房看看。”陆芸花几下把外袍穿上,也不能找他吵架,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在卓仪茫然的眼神中气咻咻打开门出去了。

    “真真气人!”陆芸花嘴里小声叨叨,去厨房准备好明天吃火锅的材料。外头的风乎乎刮着,吹得树枝狂舞,她关了门,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顺着门窗缝隙钻进屋子,把她一颗泡在岩浆里般气得冒火的心逐渐吹凉了。

    周围除了陆芸花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再就全然安静,时间流逝,陆芸花一个人待着待着有点害怕起来。这时灯影晃动几下,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在墙上,伴着外面乎乎的风声叫她感觉背后有点发凉,她小声喃喃,不知道是在给谁解释又像是给自己打气:“这点东西弄完就回去……”

    等她终于弄好一切端着油灯从厨房出来,一开门就迎上一阵大风,油灯的火焰剧烈闪动,叫她一下站着不动了,她以手挡着,等这豆大的火焰稳住才算是松一口气。

    “呼……没关系。”

    她正准备回屋,却一晃眼仿佛看到树下有一团影子在动!

    陆芸花端着油灯的手抖了抖,差点把油灯泼出去,几乎瞬间被吓出来一脊背冷汗,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只能看到那黑影又动了动。

    “谁?!”

    是呼雷吗?她停顿一下,终于壮着胆子往前几步,黑影好像感觉到她的恐惧,乖乖待在原地没动,随着烛火靠近陆芸花终于看清楚它的真面目。

    “云晏,怎么这时候在这里坐着?!”这树下正是散着头发的云晏,他脸颊冻得通红仰脸看她,半点看不出白日里的活泼。

    陆芸花急急几个跨步上前握住云晏的手,却被这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快随我回屋!”

    第93章 不要扔掉我

    急急把冰得像个雪娃娃的孩子带回卧室,套上一件厚厚的衣裳又把他塞进放了汤婆子的被窝里,这么一套折腾下来他的身体渐渐回暖,脸也因为忽冷忽热逐渐变得粉红。

    云晏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默不作声看陆芸花像一阵风一样来去,在屋子里给他升起炭火,还破例去厨房煮了一碗热热乎乎的白糖黑芝麻糊糊。

    陆芸花在晚上一般不会做甜食给大家吃,尤其几个孩子都在换牙期,加上现在这时候没个牙医什么的,刷牙所用的工具也挺简陋,她可不想晚上做甜食叫大家得了蛀牙。

    孩子的下半张脸被被子遮住,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来来去去的陆芸花,静静地任由她摆弄,简直如同一个大型玩偶,一时间屋子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摸着云晏身上已经变得暖和起来,小手也渐渐温暖,但这还不能叫陆芸花感到安心,她现在都顾不上害怕,连油灯都没有带就那样一个人去了厨房。

    明明还是和刚刚一样影影绰绰的灯火影子,明明是和刚刚一样呜呜的狂风与冰凉的空气,也明明依旧是孤身一人忙碌,可她只惦记着云晏的身体,那些恐惧便好似从陆芸花的心中抽离出去了,再也影响不到她。

    云晏沉默捧着小杯子嘬饮热乎乎、甜滋滋的黑芝麻糊糊,陆芸花就那样坐在床沿,看他一杯黑芝麻糊糊喝到见底。

    她没有发脾气,没有责骂,只慢慢伸手摸了摸云晏的发丝,声音温柔中还带着一些没有褪去的担忧:“阿晏……能不能告诉阿娘,为什么刚刚要那样待在院子里?”

    云晏低着头,因为大部分脸埋在被子里所以看不清神色,他的身体在陆芸花伸过手来的时候颤抖了一下,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这叫陆芸花伸过去的手也跟着顿了顿,她甚至看到这孩子的后脖颈上的汗毛立起。

    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云晏正等待着、等待着可能落在身上的巴掌。

    云晏知晓陆芸花的力气很大,但是他现在练武了,身体不像小时候那样单薄,应该可以承受她那个力气。她的脾气很好,应当只会打两三下,他只要运住气忍住这几下就可以……但是也不能全都运气挡住,她打在身上可能会察觉到……

    云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这样下意识想着。但就算陆芸花打他也不生气,因为他做错了事,做错事就要挨打、就像从前流浪时候偷东西被抓就会挨打一样。

    但阿娘总和那些陌生人不一样,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

    哪知做好了一切准备却只等来了温柔的抚摸,这叫他攥紧了手上捧着的小杯子,指节都隐隐泛白。

    陆芸花不知道云晏为什么这样紧绷,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感到困惑,这个平日里无比活泼,简直和一条精力旺盛又无忧无虑的小狗没什么差别的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反应,她甚至感觉到云晏整个人绷得像一根快要断开的弓弦,所以她只是把手缓缓挪到他背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希望安抚他的情绪。

    等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以后,陆芸花声音放得更低,轻得像是怕惊扰到落在花瓣上的蝴蝶:“阿晏你……”

    她突然停住,回忆着白天里的一切,现在才发现下午时候这孩子就和往日不大相同,因为只是变得黏人一些,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差别。但陆芸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了,只准备回去问问卓仪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没有再问,只说:“阿娘不问了,阿晏若是想和阿娘说就来找阿娘,好不好?”

    看他已经好多了,陆芸花想着离开叫他自己静一静,哪知在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云晏突然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她的袖摆。

    “阿娘……”

    陆芸花脚步停下,她就这样坐回原位,把云晏的小手握住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被子还是遮着他的下半张脸,他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在被子里简直像要消失,陆芸花勉勉强强才听见他说了什么,他问:“阿娘……只要我听话你就不会把我扔掉吧?”

    ……扔掉?

    陆芸花心里一紧,面上还是看不出端倪,她往里坐了坐把云晏拥进怀里,说话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现在还增添了一种笃定,她认认真真回答:“阿晏是阿娘的孩子,阿娘自然不会扔掉你,就算你没有那样听话。”

    云晏的小脑袋终于从被子中间钻出来了,他把脸埋在陆芸花的怀中,好像被遗弃的小鸟在一个雨天终于找到了愿意让他进来躲雨的巢穴,他就这样轻易的相信了这个承诺,因为他愿意相信。

    “阿娘要说到做到。”云晏再次强调,满足地又得到一个带着笑意的承诺。

    “好。”

    他笑了,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再高兴不过的模样。

    两人又没再说话了,不过现在的气氛已经变得和刚刚完全不同,好似有一种脉脉温情在空气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云晏闷闷的声音从陆芸花怀中传出:“阿娘,我不是故意现在去外面的,我只是心里很不好受,想出去吹吹风。”

    吹风?这风差点把你冻成小冰雕!

    陆芸花没说话,默默想着等他情绪走出来后怎么好好教育他“爱惜身体”。

    “我下午听到你们说话了,阿娘,黄……姨姨她会来是吗?”

    黄姨姨?

    陆芸花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黄娘子”,她一直没问这位黄娘子的具体年纪,这么一听才知道她不像自己想象那样年轻,而且应当婚嫁了,不然云晏不会叫她“黄姨姨”。

    “阿娘希望她能来,因为阿婆的病需要她看看,但是现在还不知道到底会怎样。”陆芸花想了想还是给他一个保守回答。

    “哦……”云晏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陆芸花不知道白巡的能力但他是知道的,在他心里只要自己阿爹和白叔叔找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所以云晏只继续说:“我从前是没人要的孩子……”

    他说着小心去看陆芸花的脸色,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又介不介意,不过看到陆芸花面色不变,松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

    “我不记得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现在能想起来的都是流浪时候的事情。”孩子脸上有种奇异地淡漠,但陆芸花能感觉自己握在手心的小手又变得冰凉,她不愿意去想云晏是真的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样貌,还是想叫自己“不记得”。

    他继续说:“我流浪了很久,后来待着的县城因为疫病封锁了。”只淡淡两句话概括了几年的生活,云晏好似陷入回忆:“所有人都待在自己家里,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我乞讨不到食物,实在饿得不行就出来找吃的,就在这时候遇到黄姨姨。”

    他含糊带过自己是靠着什么生活的,宁可说自己是靠着乞讨求生叫陆芸花心软,也不想说起那些可能会叫她不喜欢自己的过往。

    其实云晏这样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善恶黑白?他当时只想活下去,所以凭着一副天生灵巧的身体去偷去抢,只要能活下去。

    直到后来他遇到一些事情,虽不觉得为了活下去去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很珍惜那些善意,所以就算乞讨很难,云晏也再没有靠着偷和抢来生活。

    这些事情连卓仪都只是知道一点,云晏准备把那些不好的过往都埋在心里,就把它当做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哦……”陆芸花想起卓仪说过云晏从前是流浪儿,是一位朋友托付给他的,看来这位朋友就是黄娘子。

    云晏看她表情若有所思,可见知道这些事情,又继续说起来:“黄姨姨把我带在身边,我以为我就会这样和她生活在一起……”他顿顿,小心看一眼陆芸花,声音放低了一点:“她对我很好,县城封锁了很久,她一直带着我,我和她的关系亲近起来,后来我试着唤她‘阿娘’……她从来都不愿意的,叫我改了许多次,但我太想要一个阿娘了……现在我知道不应该那样。”

    抿着唇拉了拉陆芸花的手,云晏睁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全是期盼:“但是我有时候还是会感觉不安,阿娘……你以后不会把我送给别人吧?”

    “我什么都不怕,只想和大家在一起。”

    陆芸花的心简直软成了一滩水,她紧紧抱住云晏再次对他认真承诺:“云晏现在是阿娘的孩子,阿娘永远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不管你乖不乖。”

    “……嗯!”

    她后面又和云晏聊了不少事情,直到小孩说着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才把他外衣脱了塞进被子里离开,等陆芸花回到自己卧室已经很晚了。

    “我还刚想去找你。”卓仪披了件外衫坐在桌边,一边看书一边等陆芸花回来,见她进来迅速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脸上带了笑意把书收拾又盖上油灯,也跟着躺到床上。

    “我好累啊……”陆芸花今天结结实实累了一天,情绪又有很大起伏,是真的很疲惫了,躺在床上就感觉困意一点一点涌出来,叫人只想现在就闭上眼睛睡过去。

    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说了说云晏的事情:“我刚刚从阿晏屋里出来。”

    “阿晏?”卓仪一滞,脸上笑意消失无踪,他之前被阿耿那事情占据心神,确实没有注意到云晏的心情,不过他一想就知道云晏会想些什么,忍不住转过身去看陆芸花脸上表情。

    但陆芸花的脸埋在被子里,夜色也叫他什么都看不清。

    “嗯。”陆芸花有气无力回答,现在已经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境地,大致讲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卓仪不作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算回答,等陆芸花终于讲完,她又接着问“黄娘子为什么会把阿晏托付给你?”

    “她也想了很久。”卓仪似乎现在还能想起好友那不舍又纠结的表情,轻叹:“但医术是她毕生追求,若只是四处行医还好,带上云晏也无妨,只是她总要去疫病发生的凶险之地……云晏就不能带在身边了。”

    若只是四处漂泊……卓仪之前也四处漂泊,最后让黄娘子做出把孩子托给卓仪这个决定的还是“她总要去疫区”这个原因。

    “……黄娘子真了不起。”陆芸花是真心实意赞叹,也能理解黄娘子的做法。

    这时候虽说也有女子做工做生意,但敢独自一人四处漂泊的也是少数,更何况是像黄娘子这样为了钻研医术就总往疫病泛滥之地钻的女子?

    陆芸花做不到,她们人生追求也不同,但是不妨碍她对这位黄娘子感到钦佩。

    她翻了个身,刚刚清醒一些的头脑又陷入混沌,含含糊糊说:“没关系,往后我们在阿晏身边……还要谢谢黄娘子把阿晏托付给你呢。”

    卓仪眼神温柔轻轻拍着她的被子,就感觉到陆芸花呼吸逐渐和缓,显然是睡沉了。

    卓仪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借着月色依稀看到口型,那是一个——

    “谢谢。”.

    早上起来的时候身上居然没有干活过后的酸痛,陆芸花转了转脖子暗暗称奇,只当自己体质变好又睡得舒服,却不知卓仪昨晚是用一种怎样艰难的姿势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给她按摩。

    昨晚只小小睡了一会儿,但不妨碍卓仪早上早早起来去做早课,他做完早课回来又拿着书在看,不过这次是一本“《种植》”。

    “早。”卓仪放下书温和道:“芸花昨天说要给呼雷洗澡,今日怕是洗不成了。”

    “嗯?”陆芸花一愣,想起昨晚的风,爬起来有些忧心忡忡:“这菜苗不会有什么事情罢?我感觉今日冷了不少。”

    “我早晨去看了,有些蔫,但是没事,等天气变好以后太阳晒一晒就好。”卓仪做完早课以后去菜地看了看,他和陆芸花有一样的担心,不过查了一下农书说没关系也就淡定下来。

    “还好没把西红柿种下去。”陆芸花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在意了,陆芸花现在已经默认手里这个就是西红柿,所以说起来也就直接唤它“西红柿”了。现在菜地里除了辣椒都是普通菜苗菜种,若是没撑住冻死了换掉就好,现在她手里还有不少辣椒种子辣椒苗,倒也不是很心疼。

    陆芸花跌回温暖的被窝,这天气才好几天又降温,最惨的是她今天还要出去,她仰面看着帐子顶小声叹气:“等等还要去县城……我还说正好去找各个相熟的老板,请他们关注一番黄娘子的行踪。再找食肆老板买些干菌子煮火锅汤底,只希望太阳出来以后天气能好些……”

    她说着转过头去看卓仪,仰着脸问他:“阿卓今日要陪我去县城吗?”

    他们这些时日只要出门就在一块,所以陆芸花自然而然问了这句话。

    却没想卓仪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歉意:“我今日要和阿巡找人问一问阿耿的事情,所以没办法陪你去了……但你一个人我有些不大放心。”

    他说着说着有些忧虑,毕竟陆芸花从第一次进城开始,只要去远些的地方几乎都有他或是长辈陪着,现在叫她一个人去他是真有些不安心。

    可他确实有些脱不开手,也知道叫陆芸花等等他明日再一起去那是不可能的,陆芸花对余氏病情很重视,肯定不愿意再等一天。

    果然,陆芸花毫不在意摆摆手:“我能行……”

    但看卓仪皱起的眉和担忧的眼神还是投降一般退后一步:“好吧,那我跟着村子里的牛车一起去来总行了吧?”

    “……嗯。”卓仪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县城里多是她熟悉、受过她恩惠的商户,她要去的地方又是繁华街市,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不过他还是说:“下午我弄完去接你。”

    陆芸花都无奈了,从前她一个人那么久也什么事都没有,但她对卓仪这样对家人旺盛的保护欲实在没办法,只得应承下来:“好好好……我弄完去县里‘陆记’等你,你莫急,先关心阿耿的事。”

    “好。”卓仪笑着点点头。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陆芸花的祈祷,过了一会儿以后天气虽说没有因为太阳出来而放晴,还是阴沉沉、冷飕飕的感觉,那“呼呼”刮着的大风却是停下来了,不妨碍出行。

    “我等等要去县里办些事情。”陆芸花在餐桌上宣布这个消息,对孩子们道:“你们在家好好的,你们阿爹会在家里陪你们。”

    前面陆芸花问了卓仪要不要出去,卓仪说不用,白巡会出去,他在家里就好。

    陆芸花说着说着看向云晏,他回以一个甜滋滋的笑容,简直比融化的奶糖都甜,半点看不出昨晚的难过。

    早上云晏刚起床陆芸花就给他检查了一番,万幸这孩子身体不错,昨晚不知道冻了多久,今天半点风寒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我会带好弟弟们的。”阿耿对昨天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严肃表情向陆芸花保证。

    陆芸花一看他又想起昨晚卓仪说过的那些糟心事情,伸手捏了捏阿耿头上的揪揪,柔声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好不好?”

    阿耿被她这样看着,脸不知怎么红了,有种自己被当做小宝宝哄的感觉,有点不自在咬着唇点点头。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哪知榕洋突然小声问:“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县城?”

    “……啊?”陆芸花是头一次听弟弟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今天是去办事,她本想拒绝的话语又在榕洋那种熟悉的、隐藏着期待的小心翼翼的目光中被咽了回去。

    这么一想……榕洋确实连村子都没怎么出过,毕竟从前他太小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余氏一个妇人家到县城都是送货去绣坊,身上带着货物又带着他实在很难。

    “嗯……你们也想去吗?”陆芸花已经打定主意满足陆榕洋这难得“过分”的请求,但家里四个孩子呢,总不能只带榕洋一个人。

    不过这孩子多了也不好带,要不要找个什么绑在每个人身上?县城现在人实在多……

    她心里这么盘算,阿耿却像是看出来陆芸花的为难,摇摇头拒绝了:“阿娘带榕洋一起吧,今天天气不好,我不想出门。”

    他说着瞧了一眼云晏,云晏看了看榕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笑容,笑嘻嘻晃晃腿说:“我和长生也不去,我们昨天约好要在家里玩积木。”

    “……?”什么都没说就被哥哥做了决定,长生茫然抬头,他对去县城有点兴趣,不过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天生好脾气还是叫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下这莫须有的“约定”。

    “那好吧。”陆芸花唯一的难题也没有了,她干脆应下:“等等我们先去和阿娘说一声。”

    “嗯嗯!”陆榕洋一张表情越来越少的小脸看起来容光焕发,简直同一朵完全绽开的花没什么区别。

    饭后陆芸花果然去和余氏说了要带榕洋一起去县城的事情。

    余氏放下手里的勺子,慈爱看着自己趴在床边的小儿子,低声叮嘱:“去吧,注意跟好姐姐……”

    她说完不觉回忆起陆阿爹,声音也带上笑:“你们阿爹从前也很喜欢四处跑,还学人家去‘游历’,等成婚后才算是安定下来呢……”

    她才说几句话就好似有些精力不济,把吃了一半的碗放在小桌上,对陆芸花有些歉意:“不想吃了,今天感觉格外累……应当是昨天睡得少了些。”

    陆芸花闻言收起碗碟,也不强迫她再吃些,表情颇为后悔:“早知道昨日不应该叫阿娘你去地里跟着我们吹风的。”

    “哪里的话?”余氏躺好,眼睛微微合上,显然是真的很困顿,声音也有些模模糊糊:“时间过得快,能多陪陪孩子们最好不过了。”

    陆芸花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余氏却见她已经睡着了,表情安稳,面色也红润,她上前伸手摸了摸余氏身上温度,一切都很正常……

    她想着,眉间却不自觉蹙起来。

    第94章 美好祈愿

    “姐姐?”榕洋没发现余氏有什么不对,毕竟在他印象中阿娘还有身体更差的时候,所以他反而对脸色不太好的陆芸花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陆芸花回过神,勉强笑笑:“我们走罢,我问了村里今天要去县城的牛车就是这会儿走,不要叫人家等我们。”

    “好。”榕洋静静看着她,见她不愿意说也不追问,点点头回答。

    正如他从前劝云晏莫要气田家少爷时候说的那些话,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孩子,若是陆芸花有什么与他说他自然愿意听,但若是大人有什么不愿与他说他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他人小力微,很多事情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

    陆芸花带着榕洋出来,白巡已经出门了,只有卓仪还在家里。

    卓仪站起身,踌躇道:“阿巡出门有事……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这么两步路送个什么劲儿?”陆芸花哭笑不得,轻轻按了一下卓仪的肩膀他就乖乖坐下,可见早知道她会是这种回答。

    像陆芸花拒绝不了关心她的卓仪,卓仪也无意去改变陆芸花的想法。

    “哎呀要迟了!”陆芸花一看又花了不少时间说话,赶紧抱起榕洋就走,远远还听见卓仪和她说:

    “记得最后去陆记,我去接你们!”

    急急忙忙走到约定好的地方,还好不算太迟,等她坐下才陆陆续续坐满人。

    “坐稳咯!”赶车的老汉吆喝一声,手里鞭子一响,拉车的老黄牛就缓缓迈出步子。

    原来村里面是没有这样的牛车的,但随着豆坊站稳脚跟,陆家村作为受益最大的村子也跟着一飞冲天,许多年轻人不满足于种地,趁着空闲去县里,不论在陆家的店里亦或是哪个食摊酒肆都可以找到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这么下来每日都有不少人要去城里。

    也不可能在城里做活的每个人都租房,因为陆家村离县城不远,许多人是宁可省一些房租回村里住的。加上不少只是去做短工或是带着东西去卖的村人,一天去县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村长想了想找一位没有子女的老鳏夫来赶车,牛车算是村里的,他每日赶着牛车去城里,村子月月给他拨钱。

    陆芸花也是头一次坐这“公共牛车”,忍不住四处打量一番,只觉得陆村长确实是个很了不得的长者。

    同坐的婶子乐呵呵看着她和榕洋好奇的样子,和她搭起话来:“芸花,怎么找了个这么不好的天气去县城?要不是婶婶我还有活计,这天我是半点不想出门的!”

    “没办法,有些事情今日必须去县里办了。”陆芸花没说太清楚,伸手给弟弟整了整帽子,把搂紧免得他因为颠簸摔倒。

    那婶子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闻言识趣提起另外一个话题:“豆坊最近……”

    陆榕洋看姐姐和他不认得的婶子聊着天也不去打扰,因为他们来得早,所以好运地选了坐在窗边。窗户开得很高,应该是怕小孩子坐的时候掉下去,所以榕洋只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往外面看。

    从车里看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很有意思、路边奇形怪状的老树很有意思、田边生命力旺盛一大丛一大丛肆意生长的野花也很有意思……

    跟着牛车一起慢悠悠走着的天空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这天空没有好天气时候蓝蓝的天空美丽,但是陆榕洋看着,觉得这样灰色的天空就是比院子里的天空更广阔、更深沉。

    窗子里的景色随着牛车越来越靠近县城逐渐发生变化,行人和车马渐渐多起来,两边多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因为这些小摊子实在是太多了,再有摊子前来来往往的人挡着,陆榕洋坐在车里并不能看清每个摊子买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就到这咯!再往里面人就多了,车不好走。”赶车老汉渐渐停下牛车叫大家下来,每个人那里收了几个铜子算作车资。

    “那我们先走了,婶子慢走。”陆芸花抱起扭头看着什么的榕洋,笑着和聊了一路的热心婶婶告别。

    等大家四散开以后,陆芸花还抱着陆榕洋待在原地。她聊天时候也不忘看着榕洋,知道这孩子对外面的事物很感兴趣,也想花时间满足他一二。

    “榕洋是不是喜欢两边的小摊子?姐姐带你一路看过去好不好?”陆芸花把陆榕洋放在地上,牢牢抓住他的手,严肃叮嘱:“但是绝对不能因为看入迷就松开姐姐的手,知道吗?”

    “嗯!”榕洋仰起头保证,表情越来越少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红晕,再高兴不过的样子。

    榕洋果然一路上遵守约定牢牢抓着陆芸花的手,这一路上有耍猴、糕点、甜饮、玩具……都是很能吸引孩子的东西,但陆榕洋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兴致勃勃看着,半句没说自己想买什么。

    最后还是陆芸花先无奈问起他:“榕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姐姐买给你。”

    “嗯。”陆榕洋却摇摇头,仰起脸看她,表情很乖:“姐姐,我都不要,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看看就好。”

    “姐姐有钱的,你还是什么都不要吗?”陆芸花更无奈,再三问道,希望他不要因为给她省钱就看到喜欢的也不说。

    陆榕洋也无奈,很肯定地摇摇头:“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不是为了省钱不说。”

    他才说完,眼神不觉被旁边一个摊子吸引。

    那是一个一家人开起来的小面摊子,丈夫煮面,妻子招呼客人,孩子坐在一边安静的玩玩具。不过他们比较特别,身后还有一辆比往常牛车大许多的定制牛车,车厢上面是宽大的架子,放了些摆摊用的东西。

    陆榕洋的双腿不自觉停下了,他怔怔看着那一家三口还有他们后面的车子,在陆芸花疑惑的目光中认真问:“姐姐,我什么都不想要,但是我们能不能……像他们一样,一家人驾车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玩耍或者摆摊都很好,只要一家人一起出门就好。”

    自驾游?

    陆芸花一愣,她也看到了那一家人,听到陆榕洋的话不是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开始仔细思考起来。

    他们家有一辆很大很结实的车子还有两头牛,车子只要去木匠那里改一下就能用,两头牛都是青年牛,拉动他们一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重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空闲时间都很多,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压力,就算到时候卓仪的地里或者她的酱坊忙,他们也能托别人帮他们一两天,抽出来些出去游玩的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好,等阿娘好起来我们就一家人驾车出去玩。”陆芸花想着车子要怎么设计,越想越觉得这主意能成,拉着榕洋说起来:“那车子修一修,做得大些,夏日我们可以做些方便携带不用开火的小吃,乘着牛车沿着河岸一路往邻县走,一路上卖卖小吃……若要是叫‘双牛小吃车’也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特意为了挣几个钱,陆芸花只是已经卖吃食卖出兴趣来了,喜欢看不同的人对她所做的食物表现出来喜爱的样子,况且孩子们不经常来摊子上,找个机会叫他们主持着卖东西也是一种别样体验。

    陆榕洋几乎听得入迷,陆芸花也乐意讲,笑着把他抱起来一边走一边继续讲:“不要太热,只需要阿娘的病好些、能够吹风了我们就趁着天气凉爽出门。”

    “我好想阿娘和从前一样。”陆榕洋听着,沉迷于陆芸花所描述的幸福画面,口中喃喃:“姐姐,那位黄娘子来了能治好阿娘吗?”

    “……”陆芸花笑意逐渐隐去了,说实话她不知道,以她的见识也没有见过余氏这样的病症,又怎么敢向弟弟做出承诺呢?

    最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声音里却依旧充满希望:“姐姐也不知道,不过榕洋……黄娘子治不好我们就找别的大夫,一个一个找,总有能治好阿娘的一天。”

    “嗯。”陆榕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笃定的姐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等阿娘好起来我们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坐车出门,姐夫、阿耿、云晏和长生还有呼雷……”

    他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最后犹豫一二加上了近来极力和他打好关系的白巡:“……最后还有白叔叔,我们一起出门!”

    “好,到时候一定把我们的‘双牛小吃车’做得又大又结实!”陆芸花噗嗤一笑,白巡在这里听到这话可要高兴坏了!.

    姐弟两个人畅想着以后,榕洋的话多起来,现在是他说陆芸花听,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小吃一条街。

    这条街原先叫什么已经没有人在意了,现在谁说起它都是“那条吃饭的街”或是“小吃街”等等和吃有关的名字。

    现在正是大家都忙着上工的时候,小吃街远没有晚上那样拥挤,陆芸花这张脸旁人不熟悉,许多受过她指点的摊主是认识的,所以从她抱着榕洋走进这条街开始,就不停有人与她打招呼。

    “陆娘子?!”

    “哎呀,陆娘子今日怎么过来了?”

    “陆娘子,我按照你说的改了做法,果然好吃!”

    陆芸花差点招架不住热情摊主们,许多不认得她的新摊主也在旁人滔滔不绝的讲述中知道陆芸花有着怎样的本事,蠢蠢欲动想要上来说两句话,看看能不能得一些青睐,把他们的方子也改良一二。

    “陆娘子,你尝尝,我琢磨了许久的方子!”

    就在这时,一天到晚生意都很好的烤豆干老板赶紧装了两根豆干恭恭敬敬递给陆芸花,像是面对老师的学生。

    不过确实是学生,甚至于这个摊子都是陆芸花帮着开起来的。

    摊主兄弟从前只是码头上扛大包的,靠着体力挣几个辛苦钱。后来他们与陆芸花认识,陆芸花觉得他们两人人品不错还肯干,于厨艺上又有几分天赋,借了钱给他们开摊子,算以方子入股,每月送到陆芸花这里的份子钱中也有他们的一份呢。

    “我尝尝。”陆芸花这次没有拒绝,站定尝了一口烤豆干。

    兄弟两人都顾不上摊子了,托着旁边摊主帮忙看顾一二,在陆芸花面前微微躬身,屏息等待点评。

    周围人也逐渐安静下来,等着听陆芸花能说出个什么来。

    “不错,在我给的方子上做了改变,中间这个褐色咸菜是自己加的?想到用苦味提升口感很不错,但是有一种菜比起这个更适合……”

    因为有许多人在场,陆芸花只是含糊说了一句,烤豆干老板却因为在改良配方的时候吃遍了能用来做咸菜的蔬菜,只想一想就知道是哪种菜,眼睛逐渐亮起。

    “多谢陆娘子,我已知晓是哪种了!”摊主又去摊子前拿了几根烤豆干,麻利放油纸包起来后放在大竹筒中塞到陆芸花手里:“这是一点点心意,给陆娘子家里的孩子尝尝我的手艺!”

    总算摆脱热心摊主们,陆芸花一手抱着榕洋一手提着大家硬生生塞过来的东西,在许多人好奇的眼神中走进一座酒楼。

    “陆娘子真真了不得!”酒楼老板算是熟人,在里头把事情经过看得一清二楚,见陆芸花进来先是感叹一句又请她在桌前坐下,给他们倒了茶水,态度不比烤豆干摊主的态度差。

    这家店自然也有豆腐和陆芸花的方子,不过靠着厨子的苦心研究,他们家用层出不穷的新鲜豆腐菜杀出重围,在这条街上很有些名气,许多游人的游记中都会对他们店推荐一二呢。

    “刘老板言重了。”陆芸花含蓄一笑:“我给了方子的店不知凡几,刘老板能把店铺经营得如此红火,总归靠得是店里出力的各位。”

    刘老板哈哈大笑,他愿意用这样好的态度对待陆芸花还有一个原因,陆芸花这个人是真正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实乃可以相交之人!

    “不知陆娘子今日为何事而来?”寒暄过后就要说正事了,刘老板率先问道。

    陆芸花整整表情,郑重拜托:“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麻烦刘老板。”

    “我听闻刘老板有来往于绿津和县城的商队,我母亲如今重病,我想要找一找名为‘黄娘子’的大夫,恳请帮我留意一二,有什么消息告知于我。”

    刘老板自然不会拒绝这点小事,很是豪爽地应下:“这点小事何须陆娘子如此?我的商队正巧今日出发,我去与领头之人说一声就是。”

    “至于这位黄娘子我也略有耳闻,陆娘子放心,她的消息我一定多加留意。”

    陆芸花听闻带着榕洋深深行了一礼,很是感激:“大恩不言谢,那这就多谢刘老板了。”

    “对了。”陆芸花说完正事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不知刘老板这里有没有干菌子,能否卖我一些?”

    刘老板更是爽快,去后厨取了一大包干菌子,也不要钱:“我们店只有牛肝菌,这些都是时节到了我们自己摘着晒了的,用不了几个钱,陆娘子拿去就是。”

    陆芸花推辞不过,最后只能无奈收下,自然又是无比感激:“那就多谢刘老板了。”

    就这样,陆芸花带着陆榕洋走遍了整条街,和每一个认识的老板拜托了这件事,当然也不忘问一问有没有干蘑菇卖她一些,不多时就提了足够吃几顿火锅的干菌子。

    这时候生意靠的是口碑,老板做人如何显然也很重要,更何况陆芸花找合作伙伴的时候找的都是名声颇好的,且不论这名声是不是真的,都不会有人当面拒绝帮这个忙。

    “姐姐,结束了吗?”陆榕洋看他们在往回走,轻声问道,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一些崇拜,毕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芸花:与大家谈笑风生、举止进退有度、众人对她也多是恭敬有礼。

    与往日在家里面系着围裙的姐姐或是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姐姐完全不一样,似乎连气势都不一样。

    “对。”陆芸花转了转脖子,感觉和人打交道真是一件很累的事,不过她现在办完这件事心里也安定一些,这样大的阵仗,怎么也能找到这位“黄娘子”了。

    她舒了一口气,一只手上提着各式各样硬塞进来的礼物,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陆榕洋的脸颊,把他肉乎乎的脸蛋捏起,正好看到孩子的眼神,莞尔一笑,玩笑般说道:“往后榕洋长大了也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叫别人尊敬才好呀。”

    却没想陆榕洋重重点了点头,大声应下:“嗯!”

    陆芸花哑然,笑着抱起乖乖跟在她身边当了一天随身挂件的小朋友,有点愧疚:“姐姐今天太忙了,明明带着榕洋来县城却哪里都没有带着你逛一逛。”

    “不是的。”陆榕洋认真摇摇头:“姐姐说了是来办事,是我自己要跟着的,我看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还讲了我们的‘双牛小吃车’,姐姐一点也不用道歉。”

    “嗯……”陆芸花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小朋友那软乎乎的脸颊,心里像是灌了蜜糖般甜,她弟弟真是懂事又可爱!

    说话间到了陆记,今日上工的是村里的人,他们自然认识陆芸花,看她进来便赶紧把她往里屋请:“芸花,卓哥已经在里面等着好一会儿,你随我……”

    “不用,我们直接走吧?”卓仪听见声音从里面出来,轻轻松松拿走了陆芸花手里的东西,还顺手抱走陆榕洋,垂首温声问她:“累不累?要不然我们租车回去?”

    店员捂着嘴偷笑,很识时务悄悄退下了,陆芸花和卓仪瞧见后对视一眼,不自觉弯了唇角。

    “没事,说话多,没怎么走路。”陆芸花先走一步,说着回首催促:“阿卓快些,走一走放松放松筋骨,还要回去做饭呢,”

    第95章 一个好消息

    提着不少东西回到家里,卓仪是等着白巡回来,把孩子们交给白巡照看才去县城找陆芸花的。

    他两人一进院子就看见白巡在院里坐着,今天这天气实在不怎么好,孩子们都去屋里玩耍了,原先放在堂屋里面、前些日子搬到外面的大桌子今天也被搬了回去,阿耿陪着云晏和长生在堂屋堆积木。

    所以白巡坐在一把小凳子上,勉勉强强才算挤稳当,一双长腿吊儿地撑直了,脚尖晃来晃去,看着很没有仪态,但是一看就知道心情很不错。

    “怎么不去屋里?眼见着这风又刮起来了。”陆芸花感觉到什么,脸上不自觉挂上笑容,笑盈盈问白巡。

    果然,白巡一下把腿收了,轻松站起来,快步过来把榕洋从卓仪的怀里抱走,一双狐狸眼更是笑成了弯月牙,转头对陆芸花说:“这不是有件好事想同你们先说嘛,不然也不会等在院子里,这风一阵阵地刮,吹得我满脸的土……嫂子,你猜猜是什么事?”

    “难道是……黄娘子?”陆芸花不觉攥紧了身侧的衣裳,又是期待又是怀疑。

    无他,这也太快了些,她托白巡找黄娘子才几天啊,这么快就有消息就叫人有些不敢相信。

    “阿巡,快些说吧。”卓仪发现陆芸花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衣裳,甚至在微微颤抖,在一旁眼神无奈地催促白巡快些说。

    “不错!”白巡挑挑眉,没再卖关子,爽快揭晓答案,有些自得道:“她正巧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呢!再说我出马自然没有问题……好吧好吧,我是说不仅得到了黄娘子消息,我手下的人还已将情况告知黄娘子,她现在就在往这边赶,几天就能到!”

    “几天……”陆芸花有种被惊喜砸晕的恍惚,她不自觉抓住了卓仪的衣袖,一双眼睛更是快要落下喜悦的泪水,这是真的吗?这样一算竟比陛下派来的大夫预计时间还要早上不少!

    卓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陆芸花忍着满心欢喜郑重再次向白巡道谢:“此事多亏了阿巡,我心里无比感激,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

    白巡说实话这段时间也是花了不少精力在这事情上面,就算他只是作为卓仪……勉强也算是陆芸花的朋友在帮他们,但现在被帮助的人这样感谢,心情还是格外愉悦舒爽。

    “嫂子这就客气了。”白巡心情好,脸上也带出一些。不过他虽说现在挺佩服陆芸花的,但除了吃食这些事情也难以想到陆芸花能在什么地方帮上他的忙,所以只是承了这个情,并没有太在意,把一样很开心的榕洋往上抱了抱,他爽朗一笑:“嫂子不是说了给我做好吃的?我可都是为了这顿好吃的才这样努力的!”

    他又可怜巴巴摸了摸肚子:“嫂子昨日说今天吃火锅,我愣是忍了一早上什么也没吃,这把我可要饿坏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欠你那顿自然不会忘了!”陆芸花拿过卓仪手里的东西,仰着脸对他嘱咐:“我去厨房做饭了,阿卓帮我个忙,我还记得上次见你片鱼脍那刀工实在没得说,这会儿就帮把我把那些牛肉洗了片成薄薄的片,等等我们火锅吃。”

    “好。”卓仪想着黄娘子一来,陆芸花也能不再因为余氏的事情寝食不安,心里也高兴,把东西都递给她,温和应道。

    白巡看陆芸花几下就进了厨房,从背影都能看出愉悦,把怀里榕洋放下来,叫他去同哥哥弟弟们一起玩耍。

    等榕洋走远了白巡跟在卓仪后面去储藏室里拿了牛肉,他看着卓仪把牛肉洗净擦干,磨了磨菜刀,一刀下去寒光闪过,薄薄的牛肉片就片下来了。

    卓仪把这片薄如蝉翼的牛肉片从刀上揭下来,准备拿着它去给陆芸花看看薄厚合不合适。

    “天下第一的刀现在只能用来切牛肉片啊……”白巡突然感叹般说:“怎么想都觉得实在暴殄天物。”

    “我倒是觉得切牛肉比切人好得多。”卓仪淡淡回答,他天性不喜欢杀戮,从战场上下来以后更是如此。武学就是武学,和读书、练字、画画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个人喜好,所以比起用苦练多年的武学刀法去杀人,他更喜欢把牛肉切了薄薄的片以后被陆芸花夸奖。

    白巡也只是突然感叹,想了想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把胳膊抱在胸前耸了耸肩:“你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

    “黄娘子这事情谢谢了。”卓仪把肉片放在小碟子里端起,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回首对白巡说。

    白巡还是那样抱着胳膊吊儿郎当的样子,旁人看了都要怀疑云晏是不是照着白巡学才是现在的模样。他又耸耸肩,声音带上笑意拖长了语调:“你现在成了婚,嫂子的阿娘就是你的阿娘,作为你的朋友,你阿娘生病了我能不去找大夫?”

    “再说报酬都说好了,别谢啦,小事一桩!”.

    把陶锅放在灶上,里面是满满一罐高汤,昨晚用鸡和猪大骨熬煮出来的。她看着锅里面的油脂不断融化,双眼盯着,不自觉发起呆。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发呆,喜悦过后那些怀疑和不安又一起涌上来,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和空虚。

    “芸花,你看看这……你怎么了?”卓仪端着盘子从外面进来一眼便看出陆芸花的不对,不觉放低了声音,轻轻问道:“怎么这副表情?”

    “啊、啊……没什么。”说实话,陆芸花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若不是卓仪进来喊醒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发呆:“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卓仪观察一下她的表情,无声叹了口气,他似乎能理解陆芸花为什么这样,所以他没有问下去,只是自然而然跟着转移了话题:“我想问问你这样薄的肉片可以吗。”

    有些情绪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排解,有时候旁人说再多都没有用,道理谁不知道呢?情绪是知道道理也没有办法控制的。卓仪知道陆芸花这样因为余氏病情出现的负面情绪,只要余氏病好了自然会消失殆尽。

    “我看看。”陆芸花拿过盘子,里面的薄牛肉片平铺在盘子底部,隐隐透出盘子的颜色。

    陆芸花惊叹:“这也太薄了……阿卓刀工是怎么练出来的?”

    卓仪没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每天挥刀几千次,练了十多年,用刀就和用自己的手一样自然。

    好在陆芸花也没想在他这里得到确切答案,听他沉默毫不在意继续说:“不过这太薄了些,吃到嘴里都没有味道了……再稍稍厚一些……”

    陆芸花说着朝案板上看了看,拿起一块白萝卜,手起刀落,利落地切了一片白萝卜片出来。

    “切这样薄厚就好。”陆芸花把萝卜递给卓仪,卓仪切出来的这片肉实在是太薄了,比起从前机子刨出来那些肉片还要薄一些,这样的肉放到汤里一下就能熟,但是却很难吃到牛肉本来的香味,尤其是在汤底味道也很香醇的时候。

    卓仪拿着盘子和萝卜走了,陆芸花就继续做准备。

    锅子里面的是高汤,作为火锅底子味道太浓了些,得舀出来再加些水熬煮,蘑菇是这个时间放下去的,放在分出来的小锅里。大锅子里面的高汤还能在别的地方用起来,所以不能直接在里面煮蘑菇。

    香菇、茶树菇、牛肝菌……一样样蘑菇放下去,添了水盖上盖子,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干蘑菇吸饱水,把里面的鲜香释放出来。

    接下来是配菜,已经和熟悉的鱼丸,以及包了猪肉馅料的包心鱼丸、豆制品、春笋、各样蔬菜……

    最主要最让人期待的是一样新鲜菜品——棒打牛丸。

    这菜顾名思义,要用棒子捶打牛肉,把肉从厚厚一片捶打成肉糜,捶打过程中挑出筋膜,拌好调料后煮熟……

    捶打出来的肉丸和切剁出来的肉丸味道不太一样,肉质紧实劲道又不会吃到筋膜,外部脆硬,一咬开却会有牛肉肉汁流出……这菜吃得就是一个“弹”,以前陆芸花听说过有些专门做棒打牛肉丸出名的店中的牛肉丸非常有弹性,能像乒乓球一样落下后弹起几次。

    陆芸花当然没想过自己能做出来弹性差不多的肉丸,只是想着还原出几分同样爽脆弹牙的口感就算成功。

    一时间厨房里“砰砰”声不绝于耳,也就现在独门独户,不然邻居肯定是会找到家里来的。家里众人听到这陌生的声音都过来看,孩子们更是好奇得不行,陆芸花不得不解释好几次“为什么要用棒子而不是用刀”,总算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放了炭块的小炉子放在桌子中央,上面是陆芸花买的那个平底宽口的锅子,周围摆了满满一圈生的食材,白巡坐下,只觉得眼花缭乱,有些菜品真是见都没见过。

    长生坐稳,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面前的两盘鱼丸,疑惑问陆芸花:“阿娘,这两盘鱼丸怎么不一样大?”

    因为包心鱼丸还不太熟练,包出来就比鱼丸大上一圈。陆芸花清清嗓子:“两种鱼丸不一样,大的那个里面有馅料呢,吃的时候小心些吃,别一下烫到。”

    “那这个深色的是什么?”榕洋疑惑看看牛丸又看看鱼丸,刚刚他也看见陆芸花棒打牛肉,但是刚刚的牛肉还不是这个颜色,小孩一时间没有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陆芸花看锅子开了,把牛丸端过来下进去:“这个是我刚刚打出来的牛肉丸。”

    “无所谓啦,阿娘做的都好吃!”云晏满不在乎晃晃小脑袋,自从昨天晚上和陆芸花说明白以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轻松不少。

    陆芸花露出一个笑,把鱼丸和包心鱼丸都放进去几个:“只要锅子开了就能煮自己喜欢的任何食物,熟了捞出来吃就好,我们开始吃吧!”

    第96章 终于病发

    炭火小炉放在桌上,底下垫了木头片免得烫坏了桌子,深红色汤锅伴着“咕嘟咕嘟”汤水煮沸的声音,叫这天空中聚集起来的乌云好像也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感到压抑,甚至于说,若是往后都将这阴沉沉的天和热乎乎又美味无比的火锅联系在一起……早春的寒风似乎都会因此带上不同的意义。

    陆芸花把手里的牛肉片下进锅里,听着炭火“噼啪”伴着汤水“咕噜”和厅堂外头“呜呜”的风声,靠在椅背上不自觉笑起来,这倒是来卓家以后少见地在屋子里头吃饭,还叫人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也叫她突然间回忆起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的曾经。

    从前她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变天的时候切些自己喜欢的菜蔬肉类,看着窗外的狂风或是暴雨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火锅,每每如此,甚至于阴郁的天气都像是火锅的“配菜”,只是为了给这顿饭增添一点气氛、降一降温叫人吃起来更舒服。

    “芸花,肉熟了。”就在她发呆这时间,刚刚下进去的、薄薄的牛肉也熟了,大家都动筷子吃起自己的,卓仪看陆芸花怔怔不动还以为她又在想余氏和大夫的事情,给她夹了一筷牛肉低声安慰:“莫要担心了,黄娘子再有几天就到,现在不要想太多。”

    “啊……嗯。”陆芸花回过神,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愣,也没做反驳,只是轻轻点点头露出一个和往日一样的温柔笑容:“好,你也吃,莫要光顾着我。”

    白巡早都学会吃饭时候不往他们两那地方看,吸溜着吃进去一根细春笋,被汤水烫得直哈气,他哈着气又夹了一筷子春笋,显然着迷于这种鲜味。

    不过桌子就这么小,大家又紧挨着坐,白巡还是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跟着安慰,含含糊糊说:“嫂子……若是实在着急,嘶……我叫手下安排再快些的船,带着黄娘子更快些到这。”

    “……这汤味道可真是不错,只可惜下了肉进去,浊了。”白巡说着又忍不住把话题转到吃上面,咂摸着春笋条上汤汁的鲜美,颇为可惜。

    “厨房里还有留出来的汤水呢。”陆芸花朝着厨房扬了扬下巴:“不过啊……也不用这样紧赶慢赶,叫黄娘子这样赶路过来不大好。”

    “我知道了!”白巡端着碗站起身,也不知道在回答陆芸花的哪一句话,不过现在显然是要去厨房找汤喝。

    卓仪轻轻摸了摸陆芸花的发髻,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很无奈也很温柔:“如今知晓了也能放心好好吃罢?”

    “……嗯。”陆芸花轻轻应了一声,夹起碗里的牛肉片吃下去,只觉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上了心口,心脏像是浸入了酸甜的果汁里,说不出明确是什么感受,那似乎是羞涩和愉悦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脸上也不由自主挂上笑意。

    明明卓仪和往日没有不同,或许……变得不同的是她本人?

    不过这牛肉是真的很好吃,若是大块炖着吃起来难免会觉得有点老,但是现在切了薄片涮着吃的时候半点也吃不出这个小缺点,只觉得牛肉本身肉香满满,配着菌汤的鲜美实在再好吃不过。

    可惜了牛油不够多,其他酱汁调料也有些来不及准备,陆芸花心里还是非常遗憾的。毕竟说起火锅除了各式各样的清淡锅子,例如潮汕牛肉锅、菌汤锅、粥底锅、冬阴功锅等等之外还有牛油火锅这样也和肉夹馍代表了一座城市的火辣锅子,尤其现在天气冷,吃上一顿再好不过。

    在这时候白巡端着一小锅汤冒着大风进来了,把锅子放在桌上才搓了搓手,因为皮肤偏白,脸颊上被吹出来一整片红晕:“还好我们回来得早,不然现在要是还在外面可是有够难受的。”

    确实如此,也是老天眷顾,在陆芸花和卓仪两人刚回来不久天气就变了,好险没遇上大风。

    “从哪里找的这小锅子?”陆芸花注意力却都在小锅子上,这还是她上次在陶匠那里拿回来的新锅子呢,家人吃饭的人多,给余氏一个人吃又大了些,大多时候是用不着的。陆芸花把它收在柜子里,自己都有些忘了。

    白巡坐下的动作一滞,他坐下后把头探过来看着锅子又看看卓仪,这才想起来确实没怎么见陆芸花用过这口锅,又搓了搓手,不安又歉意地问道:“……我想找个锅子热些汤过来叫大家一起喝,嫂子……我是不是不应该拿这锅子用?”

    他知晓陆芸花是很看重厨房的,往日连呼雷都不能进去,想一想自己的新衣裳、刚打磨好的新武器叫人不说一声拿着用了……怎么也是很不愉快的一件事。

    “无事,只是这锅子买回来还没洗过呢,我就问问你有没有洗一洗。”陆芸花被他那好像做错了事的表情弄得无奈,只得把声音再放柔了些算是安抚。

    白巡闻言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神气模样,得意挑挑眉:“我这样爱洁的人自然用之前好好洗了洗,嫂子放心喝。”

    揭开盖拿过勺子,卓仪给孩子们各自舀了一碗汤。

    “吃这个锅子应该在放肉之前喝一碗汤的,我倒是忘了这回事。”陆芸花又对巴着身子夹菜的孩子们说:“锅子高,若是坐着夹不到就站起来夹。”

    站起来?

    阿耿原本挺直了脊背坐得端正,连碗中菜品也是夹到什么吃什么、夹一个吃一个,闻言一愣,下意识去看卓仪。

    卓仪给脸上沾了汤水的长生擦了擦脸,也没看到阿耿的眼神,只温声对大家道:“若是夹不到站起来罢。”

    云晏自然响应,他人小手短,牛丸鱼丸圆溜溜地躲在火锅里,那白乎乎的热气一冒起来什么也看不见,实在是难夹。他正好吃完了碗里的豆腐,跪在凳子上直起身,轻轻松松夹了一颗包心鱼丸。

    “哎呀可要急死我了,总算是夹到了!”

    包心鱼丸因为里面有馅料,所以煮熟变大以后比紧实的牛丸或是鱼丸都要软绵,想要夹起来真要费些功夫才行。

    不过或许是因为制作过程很困难、夹到碗里的过程很艰难,所以吃起来也成倍美味。

    因着陆芸花的提醒,云晏坐好后没有冒冒失失一口上去叫自己等等去看大夫,而是先用筷尖轻轻给鱼丸扎了个洞——

    “噗噗——”随着这一筷子插下,鼓鼓的鱼丸瞬间瘪了下去,和普通鱼丸没什么区别的外皮从紧绷变得柔软,随之从小口中流出来的是伴着油花的汤汁,热气排出的香味甚至都扑在了云晏的脸上,叫人还没吃到嘴里倒是先感受了一下香气的盛宴。

    “闻着不像鱼的味道。”云晏小声嘟哝,凑过去急急吹着叫它降温,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陆芸花也夹了一颗丸子,解释道:“这丸子里面不是鱼肉馅料,而是像饺子包子一样包了肉馅的。”

    “肉包肉?”云晏惊叹不已,更加迫切地想要尝一尝这个鱼丸的味道了。

    终于等到鱼丸稍稍凉下来,云晏先是谨慎地咬了一点免得被烫到,这外面就是鱼丸的味道,保留了陆芸花一贯的好手艺,但是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又吹了吹,云晏把丸子整个塞进嘴里,还有一点烫,但是这丸子要是彻底凉下来就不好吃了。

    汤汁从之前筷子戳出来的孔洞里冒出,有着轻微的葱香,云晏这才发现原先以为的汤汁其实不是汤汁,而是肉馅里面的肉汁,不禁为自己刚刚放任那些肉汁流到碗中的行为感到扼腕。

    顾不上说话,云晏鼓着腮帮子咀嚼起来,这会儿他才算是知道了这包心鱼丸的妙处——

    鱼肉是紧实,像一张面皮一般紧紧包裹着肉馅,肉馅是松软,伴着浓香的肉汁咬下去每一口都是浓郁,因为外面包裹着紧紧地鱼肉,在鱼丸内部出现了类似于“隔水蒸”的结构,叫肉馅是被蒸熟而不是被煮熟的,也因此所有的鲜美都牢牢锁在鱼丸内部,半点没有流失进汤里。

    “唔唔……”这却是旁边独自吃饭的呼雷发出来的声音,陆芸花给它特意做了一些盐少的鱼丸牛丸,甚至于盛了一碗少盐少蘑菇版的肉汤底煮牛肉片。

    呼雷或许也感觉到了天气变化才会在昨天就回到家里,现在幸福地在家跟着吃热乎乎的美食,怀里还抱着自己最爱的木头小鱼和新宠布做小鱼,实在是再快乐不过了。

    在场大家看呼雷吃得和他们吃得一样也没有半点意见,包括拿了牛肉回来的白巡。从前卓仪在边疆呼雷就在边疆,去四处奔波呼雷也跟着奔波,它已经算是卓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自然没有人会觉得呼雷不应该吃好的。

    至于陆芸花……她本身就喜欢狗,生活那么久也能看出卓家大家和呼雷深深的感情,加上这讨人喜欢的狗狗很多时候实在显得太有灵性了,很难把它单纯地当做一条普通小狗。

    “啊……”

    “呜……”

    吃完的云晏和呼雷几乎同时叹息出声,脸上浮现了如出一辙的满意和愉悦。

    “真是太好吃啦!”云晏喜欢吃鱼,把碗里凉了的汤汁全都用勺子刮着送进嘴里,迅速起身又夹了一颗包心鱼丸。

    看云晏吃得这样生动,阿耿端正的坐姿也晃动一下,他犹豫着动了动腿,却还是没有起身。

    他和云晏不一样,他想吃的是锅里飘着的那个牛肉丸。

    这牛肉丸他已经看了许久了,甚至筷子伸过去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最后只得夹着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筷子中间的豆腐或是豆皮放进碗里。不知道是不是桌上大家都与他心有灵犀,这颗他看了许久牛肉丸子没有一个人夹,好像都对它不感兴趣。

    “嗯嗯!!”云晏再次感叹出声,刚刚都顾不上放得太凉,把鱼丸整个囫囵塞进嘴里,被烫得哈气好半天才嚼起来,边嚼着他边起身,筷子伸向下一个目标。

    “阿晏!”

    “……?”

    阿耿本就有些坐不安稳了,凳子上像是钉了钉子,一直在起来和不起来之间犹豫,此时眼睁睁看着云晏的筷子没有伸向下一个鱼丸,反倒是直直冲着自己看了许久也没能夹起来的牛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云晏,叫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抿着嘴不说话。

    云晏茫然抬头看向阿耿,和他对视半晌也不见他有反应,迷惑地伸筷夹起牛肉丸……旁边的豆腐,坐下呼呼吹着气埋头吃起来,对师兄叫自己干什么没有半点好奇心,毕竟老豆腐吸满了汤水也是很美味的。

    “……”虽然没人知道他的想法,阿耿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同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从心里生出,叫他安安分分并着放在前面的两条腿不自觉用力,下一秒,他整个人站起来。

    好在众人都只顾得上吃自己的,并没有注意到他那里发生了什么。

    阿耿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从心里涌出,他这样“失礼”也没有人训斥他“不守规矩”、他这样行事也没有因此受到“穿单衣背着荆条在外面面壁”的惩罚,不一样了,他早都应该记住的,一切早和从前不一样了。

    阿耿还是抿着唇,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他把碗伸过去,学着云晏的样子顺着边把难夹的丸子拨到碗里。

    牛肉丸果真很香,外面一层因为足够紧实甚至有些脆,在咬下去一瞬间会明显感受到这种奇妙口感。里面是紧密相连的牛肉糜,筋膜已经在打击中被挑出,明明是松散的肉糜制成的肉丸,现在吃起来却像是一整块,脆、香、弹……回味无穷。

    阿耿吃完碗里的牛肉丸,再次起身夹了一颗,与此同时还顺便夹了豆腐、夹了豆皮、夹了春笋……

    陆芸花和卓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默默关注着阿耿的每个动作,此时不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深深的笑意.

    酒足饭饱之后又坐着闲聊一会儿,陆芸花去灶上给余氏热了留下来的菌菇汤,里面放了几个丸子豆腐,配着家里常备的蒸饼。

    “阿娘,该吃饭了。”陆芸花端着托盘进了屋子,把托盘放在桌上又快步过去挽起帐子,现在天只是微暗,犯不上点灯。

    余氏蒙蒙的声音从床上响起:“什么时辰了……其他人呢?”

    “比往日还早些,只是今日天气实在算不上好,阴沉沉的见不着太阳,我们刚吃完饭,其他人在收拾呢……”陆芸花把小桌子放好,扶着余氏坐起又给她披上外衣,这才把桌上托盘端过来,问道:“还好之前没有换被子,阿娘今日睡着冷不冷?”

    余氏缓缓笑笑,接过她递过来的勺子:“应当是不冷的,被子里你才换的汤婆子都还热乎呢。”

    “应该?”陆芸花疑惑反问。

    余氏笑着捏捏她的脸,就像她还没有出嫁时候一样:“傻孩子,阿娘睡得这样沉,哪里感觉得到冷不冷?”

    不知怎么,陆芸花就是下意识皱皱眉,余氏捏在她脸上的手一顿,还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捏她的脸颊,有些歉意地放下了。

    “阿娘睡着后会做梦吗?”陆芸花重新挂上笑容,把余氏的手拉住,脸凑过去,任由她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哎呀……”余氏哭笑不得,也知道是自己误会,还是在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后把手放下,换着手拿了勺子,好像陷入奇妙的回忆中去了:“这倒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傻孩子,阿娘既然是在睡觉自然也是会做梦的。”

    “我啊……又梦到从前了,那时候我同你阿爹刚刚成婚,他还是个不怎么稳重的毛头小子。终于不打仗了,外头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我们这边也渐渐来了其他地方的人,你阿爹在县城做活儿,时常听那些外乡人说起各个地方的风光景色,不知怎么就是想像他们一样去外面闯一闯。”

    余氏说着轻轻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升起红晕,一双眼睛在昏沉的天色中也显得亮晶晶的,甚至看起来像是少女说起自己心爱之人。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以为是他要把我抛下,但我刚嫁过来,每日只敢自己暗自垂泪。”

    陆芸花听着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记忆里那位陆阿爹的样子还很清晰,但是陆芸花自己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很沉稳的一位父亲了,难以想象还有从前这样的时候。

    陆芸花问:“然后呢?”

    余氏笑容更深:“哪知有一次被你阿爹发现了,我坐在床边哭,他在我前面急得打转,不知道怎么才好。”

    “后来你阿爹还是出去了……不过是带着我一起的。”余氏表情变得有些骄傲起来:“我半点不知怎么弄,只得全然交给他做,哪知他就是能叫我们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出一次远门……芸花,阿娘再没有见过比你阿爹更厉害的男子了。”

    陆芸花只是跟着笑,若问比陆阿爹厉害的男子有多少?那可就不计其数了,只是在余氏心里,她的丈夫就是最厉害的男子。

    今天余氏谈性很浓,说了不少陆阿爹的事情,伴着谈话居然也吃下不少东西。这些故事有的是陆芸花听过的,有的是陆芸花没听过的,一时间也听得津津有味。

    说了不少时间,眼见着天黑下来,到了不得不点灯的时候了。陆芸花本想着过去把灯点起来,哪知余氏伸手阻止,有点恍惚似的。

    “眼见着……这么长时间了。”她喃喃,打起精神对陆芸花露出一个温柔又慈爱的笑,好像是要说什么:“芸花,往后……”

    才说到这她忽的顿住,似乎是听到外面卓仪和孩子说话的声音,微微垂下眼,半晌再次笑起来:“往后要和阿卓好好的,人这一生说长好似也长,说短……”

    沉默一下,她声音不知怎么带上点哽咽:“说短……明明昨日还能说话,今日就……就蒙上一层白麻,再也见不到了。”

    余氏说完有些呆愣,好一会才清清嗓子,把喉咙中的沙哑清走,也不等陆芸花回答,疲惫地合上双眼,低声说:“……你去吧,阿娘有些累了。”

    陆芸花被这大起大落的气氛搞得也有些恍惚,她去厨房放好托盘,差点被台阶绊倒。

    好在卓仪来厨房找她,见此情景上前两步就把她扶住,托盘里的碗碟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好歹没落在地上摔碎。

    “芸花,怎么了?”卓仪伸长胳膊把托盘放在案板上,胳膊轻轻揽住还有些失神的陆芸花,关切道。

    陆芸花这会儿才算是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阿娘刚刚说起阿爹,我总觉得她说好多话都……很奇怪。”

    “奇怪?这样……”卓仪闻言皱眉想了想,他是相信陆芸花的,所以他细想之下也觉得余氏有些不对起来:“我找阿巡说一声,托他再传个信给属下把这情况和黄娘子说一下,黄娘子医者仁心,回头我们好好感谢一番就好。”

    他说着又问:“之前给阿娘诊治的是哪位大夫?趁着现在还早我赶过去与他说一说,黄娘子没到这两天只得麻烦他了。”

    陆芸花恍然,这才想起若是这两天有个什么……之前那位帮忙诊治的大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虽说没能治好余氏,但也把她从濒死中救了回来。于是忙给卓仪说了地址,因着这位大夫也走夜诊所以现在过去也不算太过失礼。

    “但是……现在天气实在不好,明日再去吧?”陆芸花听着呜呜的风声,有些迟疑。

    卓仪轻轻笑了:“又不是泥捏面做,这点风不算什么……我快去快回,要是到时间你先睡就好,点着灯不安全,吹熄了再睡。”

    说到这又想到什么,叮嘱道:“今天冷,记得放两个汤婆子在被子里。”

    陆芸花没有再说什么,只拧眉“嗯”了一声,提着灯目送卓仪消失在夜色中,背影很快就被黑色的夜晚吞噬。

    看着孩子们睡下,把家里收拾收拾,睡前又去看了看余氏,一切都好,连呼雷都在自己吹不到风的温暖小窝里面睡得很香。

    陆芸花点了灯,抱着个汤婆子像卓仪一样坐在床上等着他回来,她手里拿着针线,但看那神思不属的样子就知道手里针线根本转移不了她的注意力。

    “怎么还不回来?”

    夜更深了,陆芸花觉得卓仪已经出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些后悔叫卓仪这时间出门。

    突然间,她听到外面大门开启的声音,她几乎瞬间跳下床套上外衫,趿拉着鞋子就往外面冲。

    她急急往外走,差点被鞋子拌着摔倒,打开门就和风尘仆仆的卓仪对了个正着。卓仪显然没想到陆芸花这时候还没睡,还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因为身上都是土,只得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快进去,冷……我去洗漱一下,身上都是土。”

    心中好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陆芸花绷了一晚上的脸也不由带上一个笑:“浴房有热水,还热着呢,我刚刚放进去的。”

    “……好。”卓仪心里软乎乎的,难免因为这个感到一些愉快,又催促她进屋:“我知晓的,你快去床上。”

    “嗯!”陆芸花这才感觉身上确实冷飕飕的,又赶忙趿拉着鞋子回了屋,一股脑钻进被窝,冷得打哆嗦。

    好在很快卓仪就回来了,他因为运动和清洗身上比往常更暖和,一进被窝陆芸花就觉得简直是身旁放了个炉子。

    因为头发里都是沙土,尽管现在很晚了,卓仪还是拆开洗了洗头发,此时拿巾子擦着发丝,一边说起刚刚都去做了什么。

    “我去同那位大夫说了一声,他说有什么事情找他就好,这两天他就不出诊了。然后我又顺路去了一趟阿巡手下那里,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陆芸花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追问:“什么好消息?”

    卓仪把半干的发丝往后面拢了拢:“说是黄娘子知晓我们很着急,已经在加快速度赶过来了,明日后日大概就能到家里。”

    “真的?!”陆芸花“腾一下”坐起,惊喜几乎要溢出眼睛。

    卓仪忍不住笑了,点点头:“真的,明后日。”

    “太好了!”陆芸花一拍手,兴奋地说:“那我明日就得好好收拾一下给黄娘子的房间才好!”

    “嗯,那今日早些睡吧。”卓仪给她拉了拉被子,她笑着顺势躺回被窝,眯着眼睛小声说:“我已经睡着啦。”

    卓仪脸上笑意更深,只觉晚上这冒着风的一程也不算什么,毕竟能叫她放下这件事变得高兴一些也很不错。

    又是一夜无梦,陆芸花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先去看了余氏,她和往常一样睡得正香,便去收拾给黄娘子的干净屋子。屋子许久不住人了,突然要收拾到能叫人舒舒服服住下来的程度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陆芸花满头大汗忙了一早上才算是忙完,早餐都没时间做,吃的是卓仪做的手切面配昨晚的高汤。

    终于把屋子收拾好,陆芸花笑盈盈去余氏屋子想与她说一声。

    “阿娘、阿娘……”陆芸花伏在床边,唤了许多声也不见余氏醒来,脸上笑容随着呼唤逐渐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心跳声越来越大……阿娘平日里睡得再熟也没有这样叫不醒的时候!

    她心脏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几乎瞬间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感觉……推着余氏的手不禁更用力了些。

    “阿娘!阿娘醒醒!阿娘!”

    陆芸花放大了声音,心中念头纷乱,原来是这样……昨晚不对劲的感觉原来是这里来的,阿娘昨晚就有自己会一睡不醒的预感了!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引起了外面的注意,一时间大家都慌张地冲进来,不需要说明,卓仪和白巡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阿巡你去找这位大夫,我去带黄娘子过来。”卓仪瞬间做出决断,白巡也毫无异议,“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以黄娘子他们的脚程现在应当已经上了陆路,卓仪只要迎上去就能遇到,况且卓仪身法体力皆好于他,若是想带着黄娘子快速赶来……非卓仪不可。

    “阿卓!”陆芸花已经控制不住眼泪了,恍惚间一次次送走外公外婆的回忆似乎与现在重叠,她眼前模糊一片,好像听到了卓仪的声音,但是已经无法明白他说了什么。

    “……照顾好你们阿娘和阿婆。”卓仪面色更沉,郑重对阿耿叮嘱,看他忍着泪水用力点点头。

    他才往外快步走了几步,却猛地转回来,单膝跪在床边脚踏上,把无助的陆芸花拥进怀里重重抱紧,沉声道:“等我!”

    第97章 心病难医

    余氏脸上还带着笑意,好像沉溺于黑甜的梦境中酣然安睡,谁都无法将她唤醒。

    “阿娘、阿娘……”

    陆芸花听到卓仪出去关门的声音,勉强恢复一些冷静,把无助趴在床前呼唤着阿娘的弟弟和长生拢在怀里,像卓仪刚刚抱她一样用力抱了一下他们,似乎想给他们一些安慰。

    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大夫马上就能来,卓仪和白巡去做了很多事情来救治阿娘,那她作为留下来的唯一一个大人,不能就这样沉浸于痛苦中,反而叫孩子照顾她。

    “莫哭!”陆芸花收拾好心情,重重擦去脸上的泪水,也不顾皮肤被她擦得生疼,红着眼安慰哭成泪人的几个孩子:“你们阿婆不会有事的,大夫离得很近,你们阿爹去找大夫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陆芸花还是忍不住重复几次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孩子们还是在安慰她自己。好在或许是找到了主心骨,孩子们也跟着逐渐停下哭泣。

    云晏擦了擦脸,哑着嗓子问:“阿娘,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要不要做些什么?”

    “……”陆芸花恍然,探出手去摸了摸余氏身上的温度,又大致检查了一下身体。

    这一下叫她也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余氏的状况不是她曾见过的任何一种,要说她从前照顾过外公外婆,应该已经是很有经验的,但是现在……余氏身体状况很好,除了瘦了些没有问题,呼吸温度都是正常,没有任何发病迹象,但偏偏就是叫不醒,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见识,叫陆芸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不知道……”陆芸花喃喃,哭意又因为这样叫人无措的状况冒了出来,她讨厌这样,讨厌自己无力又无知的样子,讨厌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这时候阿耿和云晏分别拉住她的手,怀里靠着她的榕洋和长生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颊,侧头在她怀里蹭了蹭,似乎是在安慰她。

    就这样互相安慰、互相支撑,甚至于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此间陆芸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关注着余氏,把手放在她手腕处,无时无刻不关注她的心跳和温度,心里念头杂乱,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尽是空茫。

    ……

    “芸花!”

    终于,卓仪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外面,把室内仿佛死寂的气氛瞬间打破。

    “病人在哪里?”

    陆芸花霎时惊醒,但她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先跨进来一个身着灰色劲装、身上满是尘土的女子,一进来就问病人在什么地方。

    “在这!”陆芸花见她快步走过来,马上带着床边的孩子们起身,给她把床沿的位置让出来。

    那女子瞧着甚至能说瘦小,长相普通个子也不高,但一双上挑的凤眼却极为有神,脸上表情严峻凛然,只叫人不敢造次。她此时微微一笑,脸上的冷峻迅速转变为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冲着陆芸花点点头又问:“有没有干净水,我先洗手。”

    “在这、在这!”云晏最先反应过来,“啪嗒嗒”从旁边端了木盆过来,这是陆芸花早上给余氏放好的洗漱用水,只不过余氏今日还没有用上。

    黄娘子满眼欣慰上下打量一番云晏,但没说什么,迅速洗完手坐在床边就开始诊脉。

    屋子里鸦雀无声,陆芸花和孩子们屏息凝神围在床铺周围,想靠近一些又怕影响到黄娘子诊治,不觉前倾身子,巴巴看着黄娘子的动作。

    期间卓仪似乎听见什么出去了一次,低声交谈的声音过后他又轻巧地进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陆芸花甚至没有注意卓仪刚刚出去过。

    陆芸花只觉得自己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终于,黄娘子诊完脉了,又看了看余氏的眼睛舌苔,沉吟一下才说:“我可以治。”

    “真的吗?!”陆芸花脱口而出,并不是质疑,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说完才感觉自己失言,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黄娘子需要我们做什么?只要能叫我阿娘醒过来,我一定竭力做到!”

    “醒来?”黄娘子笑着摇摇头:“我是说我能完全治好她,叫她和从前未生病时候一样……不过……”

    “不过?”陆芸花紧紧攥住了裙摆,看黄娘子脸上笑意逐渐隐没,心也跟着悬起。

    黄娘子轻叹一口气:“所谓‘身病易治,心病难医’,我能治好病人身上的病痛,却无法治愈她心里的病痛……她这病本不该这样严重,到现在这个样子都因为心中郁结太深、日日难眠啊……”

    “郁结太深、日日难眠……”陆芸花喃喃重复,似乎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自从陆阿爹过世以后余氏精神头就不大好了,身体迅速消瘦,面色也越来越苍白,陆芸花几次见她手里拿着东西就那样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怔怔发呆,有时候还会站着站着就站不稳……

    只是从前的陆芸花没注意这些,她那时候同样沉溺于痛苦之中,甚至比余氏身体更差,几次头晕目眩到下不了床,哪里还有精力关注阿娘这些小表现?

    “郁结太深……”陆芸花似哭非哭,又想起昨晚余氏说起陆阿爹时候的模样,那里不知道她是自己不想活下去了?什么身体转好、什么精神百倍?都是为了叫她放心下成婚的骗术罢了!

    一个人想死去很容易,但是被这样留下来的人感受到的不仅是离去之人的悲伤,还有被“抛弃”的痛苦。

    “黄娘子,能不能让我阿娘醒过来,叫她能和我说话?”陆芸花深呼吸一口,郑重向黄娘子恳求。

    黄娘子刚刚说完话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此时也不觉得意外,说:“若是早些时候找我来都好些,现在她已经处于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时候……”

    陆芸花心里一紧,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却听她话锋一转说道:“好在我有所预料,特地带了一株能唤醒她的药材,不用急,只要除去心病就很好治疗。”

    “……多谢黄娘子!”陆芸花一颗心被她说得忽上忽下,但如今她说能治好,此时自是感激不已。

    黄娘子现在才又露出一个笑,嘴巴还不自觉撇了撇:“不用感谢我,这药草珍贵得很,是我直接从白巡那里拿的,要谢就谢他罢。”

    白巡那里拿的?

    陆芸花一愣,这才感觉他们两位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上次白巡听她说起黄娘子的时候也是这种奇怪的态度,说是朋友又似乎有些别扭。

    不过现在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陆芸花这时候并没有深究的心情,所以她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说道:“确实感谢阿巡,阿巡帮我太多了,不是几顿饭能够还得清的。”

    “还不还的往后再说吧。”这时白巡推开门进来了,对陆芸花解释:“我也没想到阿卓和黄娘子居然比我还先到,后头我带着大夫过来,阿卓说黄娘子已经到了,我刚刚把大夫送回去。”

    “这倒是我疏忽了……”陆芸花这才想起白巡和卓仪两个人是分开去请大夫的,理论上来说白巡去请的大夫离得近应该先来,哪知道倒是卓仪带着黄娘子先到了。

    既然不需要人家大夫看诊,还是亲自送回去比较好。

    卓仪知道她是个面面俱到的性子,又补充:“谢礼和出诊的银子我已经送了,你且安心。”

    “嗯……那黄娘子,我们……”陆芸花点点头表示知道,她现在迫切想治疗阿娘,其余那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我们出去罢?”卓仪对孩子们招了招手,白巡已经退出去了。

    可是孩子们却只是在原地踟躇,脚步挪动几下都不愿意走,像是榕洋和长生更是扒在床柱边上一动没动。

    “这……”陆芸花刚想劝一劝,却被黄娘子拦下了。

    黄娘子坐在桌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找出金针袋子,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火焰炙烤消毒,头也不抬道:“有人在一旁呼唤更能叫醒她,不出去也无妨。”

    “那我先出去了?”卓仪知晓等一下要行针,他一个女婿在这里并不合适。

    陆芸花没说话,只是对着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鼻子一酸,不知道明明现在已经在治疗了、已经有盼头了,为什么反倒这会儿涌上来一股哭意,只叫人眼眶红了,觉得心里尽是委屈。

    “……”卓仪一愣,眼睛里不禁带上担忧,他回头几次,看起来很是犹豫,最后还是带上门安静退出去。

    “那我开始行针,你们在我说好以后开始呼唤病人的名。”陆芸花拿来平时吃饭的小桌放在一边,黄娘子把针和蜡烛都放在上面,又一次烤火,等温度下来再刺进余氏身体和头部。

    这蜡烛不似寻常蜡烛那样有黑烟和刺鼻的味道,明明烧了很久,现在闻起来却是一种带着药香和花香的味道,让人闻了就觉神清气爽,但是闻起来并没有薄荷,非常神奇。

    陆芸花用手草草抹去脸上的泪痕,泪水流得太多,擦的时候也毫不怜惜,所以现在脸上紧绷绷地痛,看起来已经红了。

    周围人紧张万分地注视中黄娘子一连扎了几根金针,这才停手说:“你们叫她,声音不用太大。”

    “阿娘、阿娘!我是芸花,阿娘醒过来好不好?阿娘!”

    “阿婆,你说要带长生堆积木的,我们的马车还没有做好,呜呜呜……阿婆,你醒过来吧,不要抛下长生……”

    “阿婆……”

    “阿娘,醒一醒!求求你了阿娘……呜呜……不要丢下我,阿爹还说要送我去读书,还和我说往后要我带着阿娘去游学……”

    不论是陆芸花还是孩子们都在呼唤中愈发控制不了泪水,带着哭腔几乎说不清话,但是又怕说不清会叫余氏听不到,强忍着的哽咽……几度嘶哑得发不出声音,这听起来甚至比往常哭出来更叫人心里酸楚。

    外面的卓仪皱眉在房门前来回踱步,脸紧紧绷着,白巡也在一旁靠着柱子转小鱼,很烦躁又很不安的样子。

    “阿娘……”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等着的人都觉得度日如年,卓仪听这里面陆芸花和孩子们的声音已经嘶哑,几乎想推开门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子里黄娘子刚把一把药丸一个个塞进余氏的口中,不知按了哪个穴道让余氏身体自动吞咽下去,她停下手中动作,再次看了看余氏的眼瞳,又取下几根针。

    陆芸花紧张看着这一切,手指紧紧扣在床沿,还在持续呼唤着余氏,可喉咙已经沙哑到说不出话,干痛叫她每一次说话都觉得嗓子似乎要卡出血来。

    “阿娘……阿娘……”

    “……傻……孩子……”余氏仿佛气音般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深深的心疼,像是寒风中的柳絮、像快要断开的琴弦,只要一个用力就破碎了。

    “阿娘!”

    “阿婆!!”

    惊喜过于突然,她居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口中还在低声呼唤:“阿娘……”

    还是榕洋的动作叫她昏沉的神志猛地清明,榕洋原本跪坐在脚踏上,忽地站起身,因为余氏身上还插着针,只得拉着陆芸花的袖子急得说不出话。

    “呼……幸不辱命,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好好说一说。”黄娘子一根根把针消毒放回针袋,起身时候给陆芸花使了个眼色。

    陆芸花微微点头,又垂首表示感激,等下就是她和孩子们要做的了。

    陆芸花从床尾站起,这才发现腿脚已经僵硬,每迈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她脚步微顿,跌跌撞撞坐在孩子们默默让出来的位置上。

    “阿娘……”一张嘴,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般粗粝,哪里听得出往日的清灵柔美,陆芸花用力清了清嗓子,把喉间的血腥味咽下去。

    余氏仰躺着,眼睛盯着帐子顶,眼神迷蒙,似乎还沉溺于梦境里,声音轻轻的、轻轻的:“我梦到阿泽了,自从他去以后我每天都梦到他……家里每一处、村里每一处……每一处都是与他的回忆,我时常在想不通,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她面容平静,眼神空茫,眼尾却不断滑下泪珠,两个相爱的人被迫分开,留下的那个更加痛苦,她喃喃:“我对不起你们、阿娘对不起你们,但是阿娘没有办法……阿娘实在太想你们阿爹了,时时刻刻。”

    陆芸花想说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茫然地坐在床沿,预想的劝阻话语全说不出口,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爱情,可是看余氏这样肝肠寸断的样子,似乎连活着都是一种痛苦,自从陆阿爹死去她活着似乎都只是为了两个孩子,灵魂心神早都跟着一起离开,活下来的只是躯壳。

    她要怎么劝?好似只能拿自己和榕洋来劝,但是余氏活得很痛苦……她这样的劝阻都像是一种自私……陆芸花茫然无措,她不懂,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爱情?

    “阿娘……留下来、留下来吧。”反倒是榕洋先开口了,他没有陆芸花想得那样多,自然也没有她心里的那种怯懦:“咳咳……”

    榕洋忍不住咳嗽,咳嗽地眼圈都红了,他攥紧余氏手边的被褥:“阿娘留下来吧,阿爹和我说过,希望以后能去读书,再带着阿娘游学,去阿娘想去的南方,去你们说过的北疆……还有很多很多地方。”

    一时间落针可闻,余氏和陆芸花都怔住了……读书?

    为什么现在有那样多游学的人?

    穷家富路,现在贫富差距还不是那样明显,也不是每个读书人的家庭都很有钱,能支持大家游学是因为还有许多相关政策和赚钱方法——游记、诗词、各县各地的情况和文书、有关机关临时工作、剿匪……只是这些政策只惠及文人或是武人,不读书练武是没有这些机会的。

    不过陆阿爹和榕洋说的这些话余氏和陆芸花都不知道,榕洋能记事的时候陆阿爹已经缠绵病榻了,那时候说这些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榕洋以后照顾好余氏。

    “……他还说过这样的话?”余氏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向榕洋,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你们……先出去,我和榕洋慢慢说。”终于,余氏低声道。

    陆芸花起身,轻轻揽住另外几个孩子带着他们往外走,很不放心故而不自觉一直回头去看留下两人,只是突然和榕洋目光对上,却见这孩子红着眼圈冲她重重点点头,似乎是在叫她安心。

    脚步一顿,陆芸花也对他点点头,这是她弟弟,之前在阿娘和她都病倒时候用小小的身体撑起一个家的弟弟,他一直相信自己这个姐姐,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相信他。

    “喝水。”揽着孩子出了门,卓仪帮她合上门,满眼关心地递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几个茶杯。

    陆芸花和孩子们每人拿了一个,温热的水下肚,马上滋润了干涩的嗓子,她刚刚没什么感觉,现在被风一吹才觉得脸上蜇得疼。

    “坐着等一等罢。”卓仪在廊下放了几个凳子,白巡和黄娘子各自坐了一张,互相不说话,黄娘子一只手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呼雷也静静趴在一边不出声,可见陆芸花和孩子们在里面同余氏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在外面等着消息。

    陆芸花依言坐下,没心情说话寒暄,不过好在这三个武人耳力惊人,任凭他们有时候说话声音很小还是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大概,也体谅地这时候不做打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里面传来跌跌撞撞走路的声音,陆芸花心里一紧,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就往门口冲,和开门的榕洋打了个照面。

    榕洋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仰头看陆芸花,半晌露出一个笑:“阿姐,往后我可要努力读书习字才行了。”

    “都学、你哥哥弟弟们都一起学,我给你们找老师!”

    抑制不住地笑容出现在陆芸花的脸上,她皮肤被扯得生疼,心情激动间抱起榕洋,甚至控制不住抱着他往上抛了一下,在小孩惊呼声中把他塞进旁边跟着笑起来的卓仪怀里,一阵风般奔进房间。

    “阿娘!过一阵子芸花就把牛车修出来,我们一家人去玩!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第98章 安心生活

    陆芸花满心欢喜扑到余氏床边,才看见余氏满脸是泪不见喜色,面上笑意也僵住了,手指抓了床沿不知道该说什么。

    “……芸花啊。”余氏勉强笑一笑,依旧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跪坐在床边,陆芸花心中喜悦散去,原本想说出来的话全都卡在嗓子里,半个词句都说不出来。母女两沉默良久,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蔓延在这对本该亲密无间的亲人之间。

    陆芸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从溢满心怀的喜悦退去,一时之间好像突然就有万般滋味涌上心扉。似乎有如释重负、有兴奋快乐……但是也有被“抛弃”的难过和无法说出口的、有些不讲道理的“埋怨”。这样的心情足够复杂,不是全然的负面也不是全然的好,甚至用言语无法形容一二。

    “阿娘,这是阿爹叫我拿进来的。”就在这时,外头有谁轻轻敲了敲门,说道。

    “进来吧。”陆芸花声音有些低落。

    就见阿耿小心翼翼端着个盆进来了,木盆上面还冒着热气,他把盆子放在桌上,从胳膊上取下来的巾子浸在水里洗干净,用力拧干了递给陆芸花:“阿娘和阿婆都擦擦脸罢。”

    陆芸花一言不发接过,先给余氏默默擦干净脸,和往日照顾她梳洗没有什么区别,力道轻柔、仔细小心。

    余氏原本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逐渐被这带着热气的软巾和熟悉的感觉唤醒,眼神渐渐聚焦在陆芸花面无表情的脸上,半晌才问:“芸花……怪阿娘吗?”

    阿耿已经悄悄退出去了,陆芸花被问得手上一顿,委屈和酸涩混杂在一起,把眼睛蛰红了。

    眼泪重重落下,直直打在余氏的脸颊上,叫她下意识闭上眼。下一秒耳边传来陆芸花带着鼻音闷闷的声音:“没有怪阿娘。”

    言不由衷。

    余氏哪里听不出这都是言不由衷的话?心中愧疚更深。也不知是不是差点死了一次,往日那些纠结在心中的痛苦居然淡化了许多,整个人都有些释然——她再想起之前的想法……居然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心绪也变得平和,不再那样执着和沉溺。

    她现在才又注意到一双儿女,芸花的恐惧和榕洋的惊惶是那样的明显,她现在一想就觉得心疼起来。

    “阿娘……怪我吗?”还不待她再说什么,不知道她心中想法的陆芸花迟疑道。

    怪她?

    余氏沉默,好半天才想明白陆芸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伸手取开她脸颊上的发丝,轻轻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红肿起来的面颊。

    “阿娘不会怪你,这事是阿娘不好,阿娘……不应该就这样抛下你和榕洋,原谅我吧,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想通啦,那时候是我过分沉溺于苦痛,忘了你们,也忘了你们阿爹……你们阿爹在病床上还总说笑话逗我开心,是最希望我好好过日子的人了。”

    “他肯定希望我们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

    余氏眼里含泪,但是这次却嘴唇颤抖着勾起一个笑容。

    陆芸花眼睫颤了颤,也含着泪露出一个笑,那就往日那些痛苦自此不再提起,从此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好。”.

    里头在说话,窃窃细语听不清晰,反倒是外面大家都静静坐着,黄娘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慵懒的姿势和她没有表情的严肃面孔不太搭调,她还是用一只手撑着脸颊,靠在远离白巡的那边扶手上。

    她和白巡并排坐着,不是因为两人亲近,反倒是因为互相不想看到对方的脸才没有面对面坐,所以椅子中间有着很大一块空间,刚好塞了一个呼雷趴在地上。

    卓仪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长生,孩子还小,刚刚那样混乱激烈的情绪下难免精力不济,现在事情都解决下来又被阿爹抱在怀里,困顿就这样袭来。

    阿耿带着榕洋去擦脸擦药了,他们之前去北疆,那地方的风刮起来真的和刀子一样,孩子们才待着没几天脸都吹伤了,卓仪便托柏爷爷做了些润泽的药膏。这药膏有保湿的效果,还可以治疗冻伤,现在榕洋脸颊也有点红起来,得擦点这个药膏治疗一下才行。

    云晏坐在卓仪另外一边靠着他,对黄娘子坐着的方向有点回避,聋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刚刚黄娘子还想和他说说话,因为这是他们分开以后第一次见面。哪知道云晏很是别扭地装睡避开了,明显是不想说话的样子,黄娘子手足无措般怔愣了一下,最后眼神暗淡了一点,只能默默坐回位置上。

    别看她走南闯北,是个敢往疫区钻的铁娘子,其实真的很不会和孩子相处,当时黄娘子和云晏的关系那样亲密也都全靠了云晏这孩子天天带着的笑脸、毫不认生的态度以及死皮赖脸的执着。

    若是云晏有心缓和关系还好,但是现在云晏这样单方面拒绝的态度就叫黄娘子不知道怎么办。

    “……”卓仪心里叹了口气,低头看云晏没有一点想说话的样子,只得给白巡使了个眼色,冲着撑着脸背对着他们发呆的黄娘子抬了抬下巴。

    白巡撇嘴,比了比自己和黄娘子的椅子中间那一大坨呼雷,又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了。

    要说黄娘子和白巡相处时候会这样尴尬,其实大部分不在于白巡而在于黄娘子的暴脾气。

    若说卓仪还好,天生与人相处时候比较宽容,就算与白巡的观念相反也就默默算了。黄娘子可不一样,别看她大多神情严肃,实则内里是个嫉恶如仇、执着火热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家里出来独自一人做了游医。

    她常年混迹于市井田园与平民打交道,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深深地理解他们的愿望和想法,所以对白巡这种只把普通人当做一种概念般毫不在意的那种态度厌恶之至。

    除了这一点外他们是过命的交情,白巡只是有着这样的想法但本质上算是个很负责任的领导者,人品上佳,他们又有着卓仪这个朋友在中间调节……也就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像现在一样安安稳稳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不过黄娘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对白巡的态度会格外差,白巡是对娘子们宽容忍让一些,但也是捧着长大的,怎么会去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也就不去往她跟前凑了。

    卓仪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在这时候陆芸花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今日多谢大家,芸花铭记于心,往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请尽管来找我。”陆芸花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脸颊,重复一遍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因为不论说多少遍都无法表达出她心里的那种感激之情。

    “我去给……阿娘拿药膏。”云晏一个蹦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很刻意地没有去看黄娘子,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就向屋子跑去。

    陆芸花一愣,这话没什么问题,只是气氛怎么好像有些奇怪?

    看着他的背影转进拐角看不见卓仪才轻轻叹了口气,对黄娘子满是歉意道:“……云晏这孩子还有些别扭,失礼了。”

    “无事。”黄娘子跟着叹了口气,虽说有些预料但是面对这样的态度还是有些难过,不过她也知道云晏的心结,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容我介绍一下吧。”卓仪把熟睡的长生塞到白巡怀里,站起身走到陆芸花身边。长生显然是累极了,这样大的动作也不见醒过来。

    卓仪先是向黄娘子介绍:“这是我妻陆芸花。”

    又对陆芸花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黄玉,我们大多唤她黄娘子。”

    “我应当要比你大上许多,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黄阿姐也可……我能叫你芸花吗?”黄娘子站起身绽开一个笑容,上挑的丹凤眼看起来极为大方爽利。

    陆芸花忍不住跟着一笑,点点头:“黄阿姐叫我芸花便好!”

    她说完又顿顿,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神清凌凌的,还带着些好奇。这位黄娘子和见过一面以后下意识认为的那种性格很不一样,她还以为黄娘子会是秦婶那样严肃板正的性格呢,看她现在表现又有些不像了。

    黄娘子表情瞬间从柔和变为严肃,眼神也锐利无比,把陆芸花弄得一下愣住,她见状“噗嗤”笑出声,什么严肃锐利再也不见了:“你是不是想问这个?就像刚刚那样,我也没办法,毕竟若是不这样许多病人不会信我,非要我冷着脸才行!”

    她说着说着有些无奈:“我本不是那样的性子,现在倒是都习惯了,平日里也成了这副表情。”

    陆芸花也跟着“噗嗤”一下笑出来,她觉得自己能理解这种情况,毕竟从前也看过网上有人说过相似的情况,叫她一下就觉得与这位黄阿姐有些亲近起来。

    又吹来一阵风,大片云被吹过来挡住了太阳,叫天色瞬间变得昏暗。

    脸上一阵刺痛,陆芸花伸手捂住脸,恍然:“大家应该都饿了吧?午食要吃些什么?”

    她说着转向黄娘子笑着道:“黄娘子可要留下叫我们好好招待一番,我今日早晨就把屋子全都打扫收拾干净了,被褥都是新的呢!”

    “这……”出乎意料的是,黄娘子闻言先是惊讶,神情又马上转为歉疚:“我这次赶路过来只是为了这病症,想早些治好后去疫区……我看了现在没什么大问题,我做几种药丸,只要叫病人按照医嘱按时吃药就能好了,不需要我在这待着,所以我想早些去疫区……”

    她说着不太好意思,毕竟是回绝这样热情又真诚的邀请,所以只点点头没往下说。

    陆芸花听完又是佩服又是遗憾,她对这位了不起的“黄阿姐”很有好感,很想问一问她做游医时候在各地领略过的风土人情,但是现在她这样一说,陆芸花只能放弃:“这样啊……黄阿姐什么时候走?”

    “应当是后日吧?”黄娘子算了算:“等等我去抓药,明日做药丸,赶赶时间应当后日清晨走。”

    “好吧……那我给黄阿姐做些路上吃的干粮,我记着应该要走水路的,黄阿姐在船上吃也很好。”还不等黄娘子拒绝,陆芸花接着说:“我就擅长厨艺,在吃食上有些能耐,黄阿姐这次救了我母亲的命也算是救了我们家,我一腔感激之情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出来,做些干粮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回报,希望黄阿姐给我这个机会,也叫我心里有些安慰。”

    听她说得这样诚恳黄娘子都有点手足无措了,只得连连点头,似乎都有些慌乱起来,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卓仪这个好友。

    “你想做什么给黄娘子带着?”卓仪轻笑出声,低头问陆芸花。

    陆芸花想了想道:“我等等去木叔叔那里定几个能旋紧的罐子,正好家里有阿巡带来的上好牛肉,还有昨日存下来的菌菇,先做一个菌菇牛肉酱。”

    说着眼神瞥到屋檐下挂着的辣椒,又加了一样:“再做个辣椒鸡丁酱,其余……我再看有什么食材罢。”

    “那我们等一等吃什么?黄阿姐可有什么想吃的?”

    黄娘子一路赶路过来,本来又累又饿的,只是现在都有些饿过头了,只想吃点热乎清淡的,说:“我想吃一点软和清淡的,一路赶过来都没怎么吃。”

    “鱼行不行?”一说软和清淡陆芸花就有了想法,她听黄娘子是南方口音,应当是吃鱼的,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吃的,我最喜欢吃鱼了!”黄娘子果然爽快点头,很高兴的样子,看来确实喜欢吃鱼。

    陆芸花说:“那我等等去买一条鱼,我们主食吃鱼肉粥。”

    等她两说完,一直当背景板的白巡才开口道:“那酱单单是给……黄娘子的吗?”

    “自然不是,既然做了肯定是要叫大家都尝一尝的!”陆芸花笑眯眯说,她感觉白巡和黄阿姐之间的气氛有一点僵硬,试探着开了个玩笑:“牛肉还是阿巡你带回来的,不管怎么都不会少了阿巡!”

    她才说完,眼睁睁看着白巡和黄娘子对视一眼,一个撇嘴一个翻白眼,同时别过脸,哪里还有往日的形象可言?

    好吧……看来是调合不了。

    陆芸花默默看向卓仪,见他毫不掩饰露出一个苦笑又摇摇头,也就明白几分,不再试图掺和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了。

    “对了……”陆芸花突然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踌躇一下才试探着问:“芸花有一位长辈……是卖鱼那位婶婶,说是婶婶其实与我们关系似是亲人,她身子一直不好,往年换季便要狠狠病一场……不知能不能请黄娘子看一看?”

    其实这做法挺冒昧的,但是林婶身体确实叫她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

    好在黄娘子很不在意这个,点点头就应下这请求:“不论对谁都是治病,芸花不必如此小心,后日之前找个时间我去诊治。”

    “哪里好意思再劳烦黄阿姐跑一趟?”陆芸花绽开一个笑,冲她摆手:“正好我要去买鱼,我带着林婶过来,黄阿姐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第99章 假面和治疗

    “那我先去林婶家里,你帮我把米泡上,记得好好招呼黄阿姐。”陆芸花走之前找卓仪细细嘱咐:“阿娘刚睡着,这次应当只是累了,不过……隔段时间还是叫孩子进去看一看、问一问。”

    陆芸花没有说得太明白,卓仪却懂了,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不过他反倒拉住陆芸花没叫她走,无奈道:“你莫要这么急,脸还红着呢,擦了药再走。”

    正巧阿耿拿着药膏过来了:“阿爹阿娘,云晏和我说要我带着药膏过来。”

    陆芸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算是感谢,揭开木头小盖子,里面是半透明微黄膏体,轻轻蘸取一点涂在脸上,非常好吸收,半点没有油腻的感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陆芸花只觉涂抹了药膏的地方先是一阵火辣的疼又渐渐转变为一种让人舒适的凉意,没抹药之前的刺痛感缓缓消失,只留下淡淡的凉。

    “红肿好似消了些。”卓仪端详这她的面颊,满意点头。

    摆摆手,陆芸花和黄娘子还有白巡打了声招呼,也没去照镜子看看,自己感觉脸上挺舒服,就这样往林婶家里走。

    她还特意带了装鱼的篮子,准备等等托祥叔好好给她选一条肉质柔软的鱼拿来做鱼肉粥。

    这个点正是大家各自工作的时间,村里路上没有什么人,从前陆芸花家和秦婶家近,自从搬到卓家以后反倒是离林婶家里更近一些了。

    “叔叔婶婶在家吗?我是芸花!”陆芸花站在门外往里头探探脑袋,正好和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的夫妻二人对上眼。

    林婶惊奇,忙起身叫她过来:“芸花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现在快到晚上饭点了,平常陆芸花要是来这边不会选这个时间点过来。

    “不过你倒是来得正好!”林婶温柔笑道:“你祥叔今天钓了几条鳜鱼,肥得很,正巧说着给你送几条过去让你尝一尝呢!”

    “那我确实来巧了。”陆芸花边往夫妻两这边走过来边说:“这会儿来正好是要买鱼呢,鳜鱼再好不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大的好事要说!”

    “什么好……”等陆芸花快要走到跟前,林婶眼睛里却逐渐染上疑惑,她温柔的笑容也缓缓落下,转头看一向丈夫,却见他瞪大了眼很是吃惊的样子,也正转过头向她求证自己没看错。

    “这件好事就……”陆芸花才说了几个字,感受到两人微妙的眼神,突然停在原地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她声音放低了一些,试探着问:“怎么了?”

    “芸花……脸上怎么了?”半晌,林婶克制地指了指陆芸花的面颊,轻声问。

    脸上?

    陆芸花更是茫然,伸手摸了摸脸,很润很舒服,之前的刺痛几乎已经全部消失,只余下阵阵凉意。

    “怎么了?”陆芸花再次困惑反问。

    刚刚林婶就在给祥叔使眼色,所以祥叔默默从卧室里拿了一柄铜镜出来递给林婶,林婶犹豫再三没说话,也默默把镜子递给陆芸花——

    “……”

    陆芸花一拿到镜子就难以直视地闭上眼睛,因为太阳的光芒足够刺眼,也因为……太阳光下她的脸足够……刺眼且富有光泽。

    “富有光泽”是委婉说法,说明白一点就像某一部电影中猪刚鬣那泛着硅胶质感的假脸,整个脸显得油腻又“饱满”。

    “……”陆芸花也跟着沉默了,她都不知道卓仪给她涂药膏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才会点头对这样的脸表示满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被吹得红肿却要给她的额头下巴涂药!

    这个人都没有一点审美的吗??

    陆芸花嘴角抽搐一下,还好刚刚路上没有遇到其他村民,不然她要怎么在这个村子住下去……

    笑容僵硬,陆芸花沉默着跟着林婶去屋里洗了脸,涂了一点保湿的东西,再说起刚刚想说的事情时已经很难再有那种兴奋劲儿了。

    “我们请到一位神医,我阿娘的病能够治好……是真的神医,阿卓和村长爷爷都认识的人。”陆芸花缓了缓,端正态度说起正事:“婶婶往日换季便要病上一场,我一直很担心,所以特意同大夫问了一问可不可以给婶婶看看身子,不说治好,就算得两个方子换季时候吃了没那么难受都是极好的。”

    “这……”

    林婶的情绪从吃惊转为高兴,最后是感动中带着些犹豫,显然看过不少大夫吃了不少药身体还没个改善也叫她有些畏惧。倒是陆祥叔闻言大喜,对陆芸花感激不已:“多谢芸花惦记着你婶婶,我也不求她能好,只要能稍稍舒服些就好……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拜访神医?”

    “现在就走罢。”陆芸花站起身:“后日清晨黄娘子便要走了,我们早些去看。”

    “黄娘子?”陆祥听说是一位娘子还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只拍着自己脑袋,把陆芸花手里的篮子取走了:“我去捞鱼,正好一起去你们家!”

    三人急急回了卓家,在陆芸花介绍过以后,祥叔把东西递给卓仪,匆匆带着有点沉默的林婶和黄娘子说话,看他们之间的进展顺利陆芸花便跟着卓仪一起到了厨房。

    卓仪刚把东西放下,陆芸花一把挡在他面前把他怼到墙角,咬牙低声问:“卓、仪!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脸涂成那个样子?!还好路上没人,不然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涂成什么样?”卓仪配合地往下蹲了蹲,迷茫看着她,显然不懂她为什么会生气。

    陆芸花屏息咽下火气,尽量平和说:“涂成……涂成发光反光的那种假脸!”她本想说硅胶感,但这词说了他也不晓得什么意思,又因为头脑气得发晕,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卓仪敛眸想了想,试探着问:“药膏涂得太多了?”

    看陆芸花沉着脸点点头,他好似做错事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错了,可怜巴巴回答:“因为涂厚一点好得快,你还要出去吹风,我想多涂一点就不会再吹伤了……对不起芸花。”

    陆芸花听罢沉默一下,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叫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卓仪的出发点全都是为了她好,现在又是这样委屈巴巴的样子,倒是让她像是个没道理的坏人一样。

    “那你都不觉得丑吗??”陆芸花平心静气,一字一句问他。

    卓仪茫然摇头,因为做错了事声音低低的:“一点也不丑,芸花一直好看。”

    “……算了,算了。”陆芸花以手扶额摆摆手让他出去,无视了他几次回头欲言又止。

    这真是叫人……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话不是卓仪特意说出来讨她欢心的,这人要是有这样的意识才怪了,但……就是真心的才叫人受不了。

    陆芸花放下手,脸上泛起红,气呼呼小声嘟哝:“卓仪应该就是那种‘保暖最好看、胖乎乎最可爱’的家伙吧!”

    “算了算了,和这样的人计较没甚意思。”.

    鳜鱼在篮子里还没有处理,因为来得太急,只为了防止篮子底下淌水特意往它身上包了毛巾,所以鱼还是活着的,可能是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它此时激烈的弹跳起来,把陆芸花从那种微妙的感觉中完全惊醒了。

    “哎哎哎,吓我一跳!”陆芸花小声抱怨,扣着鱼嘴把疯狂弹跳的鱼从地上捞起,放在案板上云淡风轻的伸出刀背一砸……这鱼就瞬间软下来没了动静。不过这会儿只是晕过去了,趁着这个时候处理好才行。

    但陆芸花不爱处理鱼,感觉滑溜溜的腥味又重,所以出去叫了工具人进来:“阿卓,帮我收拾收拾鱼!”

    还在苦思冥想中思考自己到底那里不对的卓仪闻言起身去厨房收拾,路过陆芸花的时候又是欲言又止,可惜陆芸花现在别扭之心又起,轻轻别过脸故意不去看他,从旁边绕过去与林婶祥叔说话。

    “黄阿姐,怎么样?”撑着膝盖弯下腰,陆芸花问坐着写药方的黄娘子。

    黄娘子凤眸一扬,虽是还有些旅行的疲惫之色,但不能掩盖她脸上飞扬的神采,她得意回答:“小问题,我出手你放心。”

    对面林婶和祥叔吃惊地张大眼睛,明显没能适应刚刚一脸严肃沉稳的大夫突然变了表情。

    “嗯嗯,黄阿姐真了不起!”陆芸花噗嗤一笑,顺着她的话夸奖道。

    自夸是一回事,被别人这样顺着夸又是一回事,黄娘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咳嗽两声,转而严肃对林婶说:“……大多是先天体弱的原因,可惜现在你的年纪大了,要是在年轻时候开始调养说不定到现在这个年纪能和常人一样,现在嘛……照着我的方子吃不说能跑跑跳跳,换季不生病还是可以做到的。”

    “多谢黄娘子、多谢黄娘子!”陆祥叔千恩万谢,只是神情还有遗憾之色。

    确实如此,林婶这些年不知道被这病痛折磨了多久了,现在知道年轻时候治疗就能好才晓得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很难不遗憾。

    倒是林婶本人因为这些年生病修养心境,只是微微遗憾就接受了,给白巡和在旁边杀鱼的卓仪行了一礼,笑着宽慰丈夫:“现在能遇到黄娘子也多亏了阿卓、芸花还有白郎君,不然往后连‘换季不生病’都不可能享受到,现在还有机会已经是一件很叫人高兴得事了。”

    陆芸花路上和他们说了请黄娘子的过程,所以林婶说感谢的时候也谢了在请大夫这事情中出了大力气的卓仪和白巡。

    “婶子客气了。”卓仪和白巡皆是还礼。

    大家又寒暄几句,祥叔见快要到了吃饭的时间又急着去给林婶抓药,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带着林婶告辞。

    “嫂子,我们今天吃什么?”白巡从风度翩翩转为慵懒,舒展着身体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问陆芸花。

    陆芸花指了一下卓仪手底下的两条鳜鱼:“两条鳜鱼,做鳜鱼粥!”

    第100章 当面说

    “不过……黄阿姐,不知我现在给阿娘准备饭食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鳜鱼粥性温,鱼肉又算是适合病人的食材,但是陆芸花不能确定余氏的病能不能吃鱼,所以还是问一下比较放心。

    黄娘子收拾着桌上的纸笔,闻言想了想安顿道:“其实现在主要是体虚,需要时间慢慢调养,只要是温补性平的食材皆可,做的时候稍微软烂些就行。”

    “最重要的一点是一定要在吃饭半个时辰后再吃药,”黄娘子着重提了这句。

    陆芸花郑重记下:“那这鳜鱼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我先把粥熬上。”

    卓仪在水边已经把鱼收拾好了,洗得干干净净给她放进厨房。

    卓家不像是陆家因为在家打了井所以吃的是井水,这屋子靠山,前主人便从山上引了一条山溪进院,在后院那里,平时清晨卓仪做完早课会用桶打了水倒进水缸,这一大缸水就是一整天的生活用水了。

    卓仪基本不会在家处理活物,比如鸡或者羊、兔之类的,一般走些路上山上自己的猎人小屋处理,这样家里就不会有味道,但是鱼的血腥味没有那么重,顺着水流洗干净就好,也不用特意去山上。

    陆芸花去储藏室取了些生姜和春笋,这两天春笋正当季,不说王婶秦婶这样的婶婶们会在去山上找完山货之后给她送一些,就平日里他们一家人在村里散步的时候也会遇上提着新鲜菜蔬送给他们的村民,说是感激陆芸花开起来的豆坊叫他们多了许多收入、叫他们家家里人有了活计等等,所以现在家里有不少春笋和野菜。

    之前陆芸花与村长商量以后,豆坊收人时优先招收例如寡母带孩子这样家庭情况不好的村民,因为豆坊生意够好,招了不少人,大家都知道县城有现在这样多的工作机会多亏了陆芸花,所以都很感激她。

    当然,或许会有觉得陆芸花有钱又厉害所以想巴结着走一走关系的心情,但在陆家村这样淳朴的村子里,人们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多的小心思,促使他们给陆芸花送菜蔬等物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感激”。

    “配着粥吃野菜还是过于寡淡了些。”就算黄娘子说是想吃些清淡软烂的食物,也不该拿着野菜配粥这样的食谱来招待客人,所以陆芸花想了想去取了一大篮子春笋和白巡送来的干货中的一把杏仁,准备做一道“煿金煮玉”。

    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风雅,其实是两道菜,一道“煿”是煎炸笋尖;一道“煮”是清熬笋粥。有云“脱油盘内煿黄金,和米承铛中煮白玉。”①正是宋人描写这道一笋两吃的的诗句。

    陆芸花把春笋中笋茎的给切去,只留下上面部分嫩嫩的笋尖,这是要做“煿金”的材料,笋尖脆嫩、笋茎厚实,都是一样的鲜美,但口感不同就有不同的烹饪方法。

    就因为吃起来口感不同,笋茎更适合用来炖煮做羹,但现在已经有了鳜鱼粥,“煮玉”就没有必要做了,可是笋切开后过夜就不大好,陆芸花便把它切了放在外面的竹篾子上,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晾晒制作笋干。

    不论是什么油炸食物都是刚刚炸出来味道最好,所以陆芸花先做起要花时间的鳜鱼粥。

    粥、稀饭和米汤很多人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东西,其实他们有着很微妙的区别。煮粥火候水米比例都有讲究,要米要处于一种开花但是不糊烂的程度;稀饭则不然,要求米不开花,颗颗完整似是饭粒;米汤最薄,水多米少,煮出来说是饭更像汤。

    这道鳜鱼粥除了要米符合“粥”的要求以外,还有很特别的一点:它的鱼肉不用切,煮的时候整个放在粥上。

    没错,去头去尾的整块鱼肉轻轻拨去鱼皮,整个放在已经泡了很一会儿、煮起来很容易就能开花的米上。盖上陶锅盖子,半煮半焖之下鳜鱼鱼肉软烂,只要轻轻提起鱼骨大片大片的鱼肉便尽数落进粥里,鳜鱼鱼肉鲜美柔嫩,刺少丰腴,只要再捡去一些小骨刺、拿勺子搅一搅,鳜鱼蒜瓣状的肉就成了鱼茸,和煮开花的大米相得益彰。

    “两条鱼应当是够了的……”陆芸花比了比去皮鱼肉的大小,这两条鳜鱼都不算小,配上米粥应该够吃了。

    当然,说的是够黄娘子和孩子们吃,对卓仪和白巡来说肯定是不够的。他们平日吃得就多,更不用说今早奔波着帮忙找大夫,两人都消耗不少。但是陆芸花今天实在耗费了太多精神,就算现在整体心情是喜悦的,依旧没什么精力再做什么大餐大菜,最终还是用了最最万能的卤锅卤了最后剩下来一些肉,又蒸了些馒头,等等一起做肉夹馍。

    其实这搭配怎么看都很奇怪,原谅陆芸花实在是没精力再做什么,最后还是就这样将就吃饱算了。

    把姜切丝铺在鱼四周,这次选了一个宽口带盖的陶锅,所以两片鱼肉并排居然也能放下。陆芸花把材料放好,先开了大火煮沸再转为小火,盖上盖子,接下来都是等待的时间了。

    “芸花,我去大夫那里抓药。”陆芸花擦擦手出去,正巧和黄娘子碰上,她洗漱了一下,脸上瞧着精神许多,身边居然跟着有些不情不愿的白巡。

    注意到陆芸花惊奇的眼神,白巡轻哼一声解释道:“她不知道路,阿卓说要在家里陪你,我带她去大夫那里。”

    陆芸花了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卓仪现在成婚了,总不好一个人陪着女性朋友出门。他和黄娘子出去不行,那就得带上白巡三个人一起去,既然白巡不管怎么都是要去的,不如他在家里,只叫白巡陪着黄娘子一起,这世界男女大防还没到不许和异性朋友一起出门的程度,只要路上行为保持距离就不会有什么。

    当然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要更注意这个方面一些,也只是因为在意伴侣的想法。

    “大概什么时候开饭,我们现在去可以吗?”黄娘子问陆芸花,她这意思是要是饭快做好了他们就明天再去,总不好叫陆芸花辛辛苦苦做了饭他们却去忙别的事。虽说她早上只吃了一点,但现在这句话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她已经习惯的吃饭不规律的生活,因此抗饿能力还是很强的,刚刚喝了些水又不怎么饿了。

    白巡倒是有些满怀期待地看着陆芸花,他不是不想和黄娘子出去,主要是他已经被这些日子的规律又丰盛的早午晚饭养成习惯,今日中午没吃到现在,真是快要饿到维持不住形象抱住肚子叫它不要咕噜咕噜叫了。

    “不急呢。”陆芸花算了一下鳜鱼粥煮好需要的时间:“大概半个时辰后就好了。”

    “半个时辰……”白巡一听不禁垮起个脸,对还要半时辰才能吃饭这件事很怨念:“那够我们去一趟大夫那里再回来了。”

    “那我们快去快回。”黄娘子一锤定音,和陆芸花点点头就雷厉风行地在前面带着白巡往外走。

    “用不着这么急,你走这么快难道知道地方不成?”

    “白郎君没吃饭腿软了?就这点路拖拖拉拉……”

    听着他们两吵吵嚷嚷、一前一后走远,陆芸花忍俊不禁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转身去房里拿了石臼出来,这会儿要把洗净擦干的杏仁捣成细碎的颗粒,等等炸笋尖的时候用,这也是“煿金”的特殊之处。

    她坐到卓仪身边,今天天气不是很好,虽说没有阴沉沉的云朵和冷冽的大风但还是没什么太阳,加上从早上开始家里就忙忙慌慌,故而今天饭桌还是在堂屋里。

    今日喝得是“丁香饮”,竹叶在轻轻炙烤后配上丁香这种香料,热水焖泡。卓仪平时不会做这样繁琐的茶水饮子,可见今天心情也很不错,愿意花费时间在这里煮茶。

    “不要了,我有些喝不惯。”陆芸花以前从未喝过这个茶,她喝过竹叶茶,也凑热闹做热红酒的时候买过丁香,但是现在乍然一喝竹叶和丁香这种搭配还是感觉怪怪的,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感觉还是更喜欢清茶。

    只可惜现在茶叶制作才刚刚开始发展,虽说已经有了自己随便烘干的粗茶,但是大多味道说不上好,更不用说只有有钱人家喝的那像是汤一样的“煮茶”了,和从前成熟的茶业中五花八门的白茶、绿茶、红茶……完全没有可比性,倒不如喝清水。

    见她不喝卓仪也不勉强,换了新杯子给她倒了杯清水,把那杯茶放到自己面前,又顺手又接过她手里的石臼:“我来吧,要弄成什么样?”

    “捣碎就好,不用太细。”不用自己出力肯定更好,陆芸花轻饮一口清水,反正白巡和黄娘子都不在家里,把水杯一推就像只猫一样懒洋洋趴在桌上。

    她脸上红痕犹在,眼睛也有点肿,刚刚没觉得,现在一绷着的心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如泄了气一般,一点劲都提不起来,更不用说再讲究什么仪态。

    轻瞧她一眼,挺直腰背坐姿端正的卓仪没说什么,反倒是给她让了点位置,把她旁边的茶壶往自己这边推了推免得烫到她:“我前面叫孩子们去阿娘那里,这么久,应当是被留下来说话了。”

    “嗯……”陆芸花声音很小,慢悠悠挤出来这么一句,听了这话更是松了些劲儿,配着半挣不挣的眼睛,好似就要睡过去了一般。

    卓仪也就不再说话了,他有心叫陆芸花再涂些药,但是刚刚因为这事情陆芸花和他闹了别扭,他想了想还是没提,准备睡前再提醒她涂药,睡前涂了药膏又不用出去见人,这总归没事了吧?

    两人再没说话,卓仪轻轻捣着石臼里面的杏仁,陆芸花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发呆,一时间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火盆中炭火燃烧的声音和外面偶尔吹起的清风。

    “阿爹、阿娘。”没多久云晏从外面进来了,陆芸花听见声音慢慢坐直身子,却看云晏身边没有其他孩子。

    “他们呢?”卓仪问云晏。

    刚刚黄娘子和白巡一起去找大夫的时候云晏他们这些孩子都在余氏屋里说话,正好错过了,所以都不知道他们出去的事情,就像现在的云晏。他环视一周,没看见黄娘子和身影,先是抿起嘴巴,又发现也没有白巡的影子便猜到黄娘子肯定没有走,纠结的表情才变的有些高兴起来。

    云晏坐在陆芸花和卓仪的对面,回答:“长生在屋里睡着,阿耿哥哥去看他,榕洋想多陪一陪阿婆,我就先过来了。”

    “阿晏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说?”陆芸花轻轻喝了一口水,水已经有点冰了,一口下肚整个人精神不少。卓仪见她打了个哆嗦,从旁边小泥炉上面提下来一个茶壶想给她添些热茶却被陆芸花摆手拒绝了,现在喝点冷的才能打起精神。

    云晏有点紧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嗫嚅道:“我今天这样对黄、黄姨姨是不是不好?”

    对黄姨姨?

    陆芸花当时没在场,有些疑惑地看向卓仪,想要他讲一讲前因后果。她刚刚只是看云晏神情不对才那样问他,现在倒是有点茫然了。

    “是。”卓仪没说什么很重的话,但是就这样一句已经叫云晏的眼眶红了。

    不是这孩子经不住事、遇到一点指责就掉眼泪,而是真的有些愧疚。

    刚刚他自己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明明黄姨姨有自己的追求,分开当时也认真和他说了自己的难处……更何况最开始时候还是他主动要跟着黄姨姨,现在怎么能因为“那时候黄姨姨把他托付给师父”这件事就用很不好的态度对她,和她闹别扭呢?

    本来就很是心虚愧疚,现在被亲近的阿爹这样一说更是忍不住了,眼泪说着说着就掉了出来。

    “……怎么了?”陆芸花轻叹一口气,给云晏递过去一张帕子,看他把帕子攥在手里低着头不说话,只得转而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卓仪。

    卓仪手上动作没停,表情莫名有些冷峻,只朝着默不作声垂泪的云晏扬扬下巴:“你问他。”

    原先只有卓仪自己带孩子,他会稍微温和一点,那时候孩子们也比现在更懂事。现在有了陆芸花这个阿娘宠爱,虽说孩子们性子变得更活泼了,是一件好事,但从前从未叫卓仪操心过的问题跟着一起出现了。

    因此卓仪也就默默调整态度,把自己转变为慈母严父中的“严父”,毕竟一味宠溺并不是好事,很多事情小孩子是不懂的,需要大人明确自己的态度来教育,告诉他们这样不可以他们才会记住。

    云晏闻言瑟缩一下,之前小脾气发出去了,现在才想起从前卓仪讲过的那些道理,难免把自己代入到那些“不知道感恩”、“白眼狼”等等负面角色里,难过之中还带着一些惶恐,对自己变成一个坏人的惶恐。

    “云晏,到底怎么了?”陆芸花以手扶额,无奈问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的云晏。

    哪知道他哭得更凶,听到她好似不耐烦的语气,居然鼻子一酸嚎啕大哭起来,把对面卓仪和陆芸花都震到了。

    “阿娘、阿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黄姨姨爱答不理,也不应该给她脸色看,我不是白眼狼……呜呜呜呜,我没有……我以后不会了……”

    “阿晏这话要对着我本人说才行。”

    ——就在陆芸花和卓仪愣住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语气不轻不淡,转头看过去,并肩而来的两人不是黄娘子和白巡又是谁?

    “黄姨、姨姨……”云晏抽抽噎噎攥紧了手里面的巾子,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一点勇气似的。

    黄娘子一脸严肃,一双凤眸像是猝了冰的利刃般锐利无比,只感觉对上都会叫人怯懦得说不出话来:“阿晏,虽然我不是你阿娘但是也算是长辈,曾经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云晏擦着眼泪的手一僵,脑子里闪过许多许多话,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焦急叫头脑变得更混乱,只觉自己想了半天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才擦干净的眼睛又溢满泪水,鼻子眼眶都红红的,可怜极了。

    “我当时是说‘阿晏有什么和我直说,不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阿晏你还记得吗?”黄娘子看自己只是冷了脸想叫这孩子吃点教训,哪想到他看起来这样伤心可怜,倒是叫她愧疚起来,急忙上前坐在他身边搂住他。

    云晏呆了一下,愣愣地仰头看着她,睁大的眼睛里泪珠再也没法被眼眶挽留,就这样掉落下来,直直落在黄娘子手上,让她心也跟着紧了紧,不仅更后悔了:“……阿晏?”

    “……”云晏没说话,眼泪如连绵不绝的雨滴从眼中掉下,他不像刚刚那样嚎啕大哭,可无声的哭泣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看了难过。

    陆芸花在对面看得皱眉,几次按捺不住想要起身,但她知晓这是黄娘子的和云晏之间的结,只能叫他们自己解开,旁人……不管是她还是卓仪都不应该掺和进去。

    “……阿晏……”黄娘子只能叹息着呼他的名字,把他拥得更紧了些。

    白巡也找了个旁边的位置坐下,一桌人都没说话,只静静听着黄娘子和云晏的谈话。

    终于,云晏的心情平复下来,心中有些如释重负,也愿意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黄姨姨,对不起,阿晏不应该和黄姨姨闹脾气,当时我只是太、太……”云晏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着急地挥了挥手,憋出来一个大概能表达心情的词:“太别扭了,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明明黄姨姨没有错,也是为了我好,我却还是冲着黄姨姨闹别扭,很像‘白眼狼’……”

    他说到这羞耻得红了脸,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道:“阿爹阿娘、黄姨姨白叔叔,以后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真的!”他重重点点头表示坚决,认真的神情就是在说一个承诺,已经有了他父亲言出必行的男子汉模样。

    黄娘子冷厉的表情不复存在,一双锐利凤眸也含上温情,轻轻捏了捏云晏的小脸:“之前……黄姨姨也有错,阿晏,虽说我同你没有母子缘分,但我依旧可以是你亲近的姨姨,永远。”

    “你也不是什么白眼狼,你是个好孩子,从前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黄姨姨就是这样觉得,现在还是这样觉得,往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担心了,知道吗?”

    “嗯!”云晏被她揽着看了一眼微笑着的陆芸花和明显表情温和许多的卓仪,重重点了点头,知晓若是没有黄姨姨自己也不能遇到阿爹、阿娘以及现在的哥哥弟弟们,身边还有黄姨姨白叔叔这样的长辈,现在的他再幸福不过了!

    这事情就这样算是翻篇了,黄娘子和云晏的小结解开,两人又变得亲密起来。

    陆芸花见了也不吃醋,她清楚知道云晏曾经的经历,对黄娘子能把云晏捡回来再感激不过,云晏和黄娘子因此有着特殊羁绊又有什么不对呢?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属于某个人,不论是父母或者是爱人。

    她很迟才进入这几个孩子的生命里,不说早或者迟,他们都有着自己本来的羁绊,既然云晏都不会为了榕洋而吃醋或者不高兴,她这个大人又有什么立场对这孩子亲近黄娘子这位他的救命恩人而感到不舒服呢?

    记忆是人创造出来的,感情是因为记忆而产生的,总归以后还有更多时间来一起创造新的记忆,没有必要纠结于过去。

    “总算是好了!”白巡也喜欢和和乐乐的氛围,从怀里快活地掏出小鱼转动,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差点要滑下去了,也不知是怎么用这个不舒服的姿势坐住的。

    白巡叹息般说:“嫂子啊嫂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我去看看,这时间应当差不多了。”陆芸花心里也高兴,笑眯眯举起卓仪刚刚给她添上的茶水一口喝干,拿过研磨好的一石臼杏仁碎沫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厨房。

    先掀开陶锅盖子瞧一瞧,香味随着蒸汽上涌,姜香伴着鲜美的鱼肉香气扑了一脸,因为鱼肉够新鲜还放了去腥的姜丝,鳜鱼又不是腥味很重的鱼类,所以闻起来并没有鱼腥味。

    此时鱼肉已经从微微泛着红的颜色变为深红,这是最靠近鱼皮位置的红肉,熟了就是这样有一点深的红色。肉的边缘已经微融,米粒中间时不时“咕嘟咕嘟”翻涌,米粒已经煮到开花,再煮怕是就要融了。

    “是时候了。”厨房里面的灶还没有建出来,巨大的铁锅因此只能委屈在院子,之前天气不好,卓仪特意把铁锅收拾到厨房,刚刚收拾完鱼以后还把稍微塌陷了一点的灶又重新砌了一下再把铁锅拿出来洗净放上去,保证这会儿陆芸花用起来没有问题。

    “面粉、杏仁粉、盐、胡椒粉……”陆芸花把几样粉类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些水,这一碗等等应该包裹在笋尖外面的酥脆炸衣便做好了,很简单。

    锅里放上比平时做饭更多的油,陆芸花等着油化开,给笋尖沾了一层薄薄的面糊,这菜的面糊一定要轻薄,保证有酥脆面壳的时候笋的外面一层也能有酥脆感。

    “刺啦——”

    油温合适,所以裹了面糊放下去的笋尖外面只是放下去几秒就结成壳,先是全部炸黄再一面一面煎熟,很快就做出来好大一盆,因为锅够大也没有先做的凉了后做的还没好这种烦恼,除了荤油味道实在有些重,夺去了一些本该属于“煿金”的鲜美外哪里都足够完美。

    “吃饭啦,阿卓来端菜!”陆芸花探出脑袋喊了一声就不管了,去把卤肉捞出来,一些切片一些剁碎,和蒸馒头各自装好放在案板上。

    最主要是鳜鱼粥,陆芸花洗了手,用筷子夹起鳜鱼两头露出来的主刺,只轻轻一翻——软烂的鱼肉尽数脱骨,只再在粥里轻轻摆动几下,上面便干干净净再无半点残留。

    捞干净粥里面的细小鱼刺,随手加了适量的盐巴,还不忘给呼雷舀了一碗出来,这一大锅子、两条鱼伴着许多肉、馒头,足够大家吃了。

    厨房里进进出出都是人,除了黄娘子没什么人就这样心安理得坐着不动,都跟着帮忙收拾桌子上的茶水或是取碗筷碟盘,其实黄娘子也跟着想干干活,都被卓仪或者孩子们拦住了,白巡这个说是客人已经住了许久还不走的就不说了,她是真的客人,还是那句话“总不能叫客人干活”。

    “这菜换做‘煿金’,是‘煿金煮玉’里面的一种,只不过我们今日有了鳜鱼粥,这煮玉只能算了。”陆芸花笑着解释一番,把盛了小咸菜的碟子放在桌上。

    被煎炸成金黄色的笋尖不愧它“煿金”之名,真的如同金子所做一般,有种昏暗天色都掩饰不住的光华流转,有的地方颜色深,是近乎与棕色的深金棕,除了酥脆的外壳,笋皮很多接触到热油的地方都变皱了,格外引人食欲。

    陆芸花给大家各自舀了一碗鳜鱼粥,委屈在深陶锅里的鳜鱼粥一上桌没有油煎笋尖那样抢眼,但是当它端到面前来,大家才发现了它的玄机。

    雪白的鱼肉和煮开花的米粒混合在一起,黄色的姜丝在里面若隐若现,鲜味悠悠荡漾,只飘在鼻尖像是个小勾子般勾得人唾液直冒。甚至因为熬煮时间很久,米粥已经足够浓稠,只放在桌上这一会儿似乎就有结出粥皮的趋势。

    “大家快吃罢!”陆芸花最后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笑说:“榕洋不大喜欢吃姜,我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不喜欢,所以特意切了姜丝,要是不喜欢吃捞出来就好……今日要多谢黄阿姐,我铭记于心。”

    黄娘子笑着点点头,陆芸花便坐下了,刚坐下又嘱咐一句:“粥里面的鱼刺我是捞干净的,但免不得有没看到的,大家吃的时候小心一些,尤其是孩子们,慢慢吃。”

    几个孩子都不用陆芸花操心,他们基本只要大人提醒一句就能做得很好,只要时不时注意一下就行。

    白巡喜欢鱼也喜欢清淡,但是之前只吃过一次的肉夹馍绝对算是新宠,比吃腻了的鱼要更吸引他的注意,倒是旅途劳顿的黄娘子闻着粥的香味胃口大开,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吹得凉了些就赶紧送进口中。

    鲜美是这道粥最先体现出来的味道。鲜、很鲜,鳜鱼肥嫩柔软,姜丝一加半点不见腥味,肉和米混在一起,糊糊黏黏、清清爽爽,似乎用这两个词中的任何一个都合适又不那么合适,只有两种口感结合在一起才是品尝时候真正的感觉。

    暖融融一口下去,鲜美又清淡,柔和又软绵,只觉粥舒舒服服滑进胃里,暖呼呼地,一下将劳累路途中暂时休眠的肠胃激活,叫黄娘子现在才有种饿了的感觉。

    又是几口下去,勉强抚慰了饥饿的肠胃,下一个就是名字好听外表也好看的“煿金”。油煎笋尖外面裹了酥壳,所以调味尽数都在酥壳里,“咔嚓”是酥壳在牙齿唇舌间碎开的声音,“咔咔”是脆嫩笋尖被咬开的声音,耳边尽是这声音,要是现在外头有人说话怕是都听不清。

    至于味道那就更不用说,笋香清新怡人,面糊中淡淡的杏仁味更是把清新的滋味烘托着向上一层,只除了猪油味道有些突兀,虽是油炸油煎的笋,吃起来却不腻人,只满口怡人之感。

    “不知这肉用了什么药材?我尝出来的就有草果、八角、桂皮……”黄娘子又吃了几口粥,看白巡捏着一个自己夹得鼓鼓胀胀的“贪心版肉夹馍”吃得半点形象也无,实在好奇不已,夹了一块卤肉尝了尝。

    不过她只一瞬震惊于卤肉的好滋味,后头倒是被尝出来的各种药材香味引起好奇,忍不住同陆芸花谈论起来。

    “黄阿姐说对了,里面就是有这几样,除此之外还有……”

    不知何时外头又刮起风来,天色也有些暗了,可见这顿饭吃得确实够晚……不过堂屋里时不时传来笑声和碗碟碰撞之声,半点没有被这天气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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