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是心动吗?
黄娘子之前还不饿,但总归是许久没这样慢慢悠悠、舒舒服服地吃一顿美食了,胃口莫名打开不少,因着她自己也是练武之人,吃得竟不比两位男性朋友少上多少。
陆芸花吃得少所以最先吃完了,他们还在吃,陆芸花念着余氏还没有吃饭,早点吃完饭还要吃药,和大家说了一声以后自去给余氏送饭。
黄娘子夹起一筷子稍微凉了一点的油煎笋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说:“今日再吃一颗我前头喂下去那药丸,也是饭后一时辰。”
陆芸花谢过,把药丸取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忘记,又去厨房拿了温在炉上的鳜鱼粥,这是特地给余氏留出来的。
除此之外什么油煎笋尖、卤肉和咸菜统统没有拿,那些都是些不好消化的食物,余氏一样都吃不了。再说鳜鱼粥已经足够鲜美了,不需什么咸菜配菜佐餐,单单吃它一样也不会觉得寡淡以至于难以下咽。
端着东西进了屋子,余氏心病已除,现下是陆芸花从未见过的好气色。看她现在的样子难以想象几个时辰以前她还面色惨白、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似乎就要这样去了。
“身体的奥秘啊……真是神奇。”
最终陆芸花只能这样默默感叹,丝毫不知余氏能有现在这样好的状态多亏了黄娘子从白巡那里取来做成药丸的那棵珍贵药草,就算感叹也应该感叹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奇花异草、黄娘子居然把余氏病情判断得这样准确,只是听了旁人语言描述,便正正用这草药做了对症的药丸。
要不是背后这些原因……不说余氏现在能不能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喝粥,就连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数。
“这次做了什么好吃的?”余氏甚至比从前主动很多,不用陆芸花提起话题,笑眯眯问。
陆芸花不觉带上一个笑,尤其她因为阿娘病情这件事情已经担心了太久太久,实在很难不为这样的好结果而高兴,现在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便总会不自觉露出笑容。
“今天做了鳜鱼粥,鲜美香浓又清淡软烂,特意给阿娘多挑了些鱼茸呢!”
余氏笑呵呵应下:“我最喜欢鳜鱼了,从前……”
她顿了顿,陆芸花心里一紧,但看她只是神色微微柔和了一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避,又淡淡接着说道:“从前你阿爹每年鳜鱼最肥的时候可是会好好买些鳜鱼回来吃,清蒸最是鲜美了。”
“阿娘好一点后我们也蒸着吃。”陆芸花轻笑。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陆芸花端着空碗跨出房间才算是又松了一口气,一个人要是有什么伤心事,表现出释怀总要比避开要好一些,余氏不像是之前那样一说起陆阿爹就垂泪也不会特意避开不提,可见是真的开始放下、开始释怀了。
堂屋里的人已经吃完,桌子也收拾干净,黄娘子和白巡在外面陪着孩子们玩。
除了云晏,其余孩子与黄娘子并不算熟悉,之前黄娘子总是忙碌于四处行医,阿耿这样年纪大的孩子还记得她一些,长生这样记忆不算太好的孩子对她就只剩全然的陌生了,再加上本来就有些怕生又是第一次见黄娘子的榕洋,刚开始气氛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大家都有些怕这位表情严肃的姨姨,像是警惕的小动物一般试探着与她熟悉。好在对他们很好的秦婶婶就是个严肃性子,又有着活泼的云晏在其中缓和气氛,虽说白巡在一边看好戏一般默不作声,黄娘子还是与孩子们熟悉起来并且靠着飞行棋迅速拉近关系。
她甚至因此知道了白巡死活投不出来六导致最后一个棋子怎么都出不了家的窘迫事件,陆芸花出来的时候正和炸毛了的白巡吵吵呢。
卓仪在厨房继续他每日都要做的洗碗工作,他很耐心,又不讨厌洗碗,所以手法轻柔缓慢,全程竟没有水溅在外面,不得不说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阿娘吃罢了?”卓仪看陆芸花进来,回首问。
陆芸花把托盘放在他旁边,轻轻“嗯”了一声,说完也不走,默默靠在一边。
卓仪手上一顿,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怎么看着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是……太高兴了。”陆芸花看一边正好有小板凳,用脚勾过来一张坐在卓仪身边,撑着下巴喃喃道。
卓仪只觉得腿边簌簌作响,热乎乎的身子就这样靠在他腿边,或许这距离在陆芸花看来并不算近,可是卓仪五感敏锐,只觉靠近她那边的大腿皮肤滚烫,有种仿佛灼烧般的错觉。
卓仪僵硬地拿起盘子,但手指好似没有力气一般,手中盘子一个打滑差点就这样落回水盆,他一惊,伸手以迅雷之势牢牢抓住盘子,盘子边缘还是击打起些许水花,一下溅射在四周。
他悄悄向旁边看了看,见陆芸花还是和刚刚一样用手撑着下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放松心神温声应答:“嗯?”
陆芸花何止没有发现,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都不用卓仪配合着问下去,自己就接上之前的话继续说下去:“之前一直想一直想,想阿娘的病到底什么时候好、到底能不能治好……睡觉时候做梦都是这些事情,但任凭我怎么想也万万不会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过程和结果。阿娘的病突然爆发,黄阿姐就一下出现又把她治好……太快太突然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要知道我是做好了往后阿娘都躺在床上不得起身、我照顾她一辈子的,哪知道是这样的‘心病’,吃了药以后马上就精神抖擞……更加超乎我的想象……和做梦一样……阿卓,我现在不是在做梦罢?”
卓仪心中怜惜,垂眸看去,她正巧抬眼望过来,满满全是困惑,眼睛深处还有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惶。
“……”卓仪无声叹了口气,把手洗干净擦干,在陆芸花疑惑的眼神中走到她面前蹲下,但看到她的发丝散落在眼睫上,不禁变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想要把这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到后面。
但陆芸花下意识向后仰了一下身子躲过了他的手,他也不介意,乖乖把手放回膝盖,温和地笑着说道:“怎么会是在梦里呢……你握住它。”
陆芸花一愣,看着横着举到面前的手臂,整个人愈发迷糊了。窗外传来黄娘子和孩子们说话的声音,厨房的门没关,好似随时都有人会掀开门帘走进来看见她和卓仪这样奇怪的姿势。
“你做什么?快快起来,我……”陆芸花和卓仪认真的眼神对上,想说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就这样和他温柔又执拗的深色眼睛对视,半晌,还是放弃一般无奈举起自己的手:“……握住哪里?”
“这里。”轻触一下她的指尖,引导着她握在手腕的地方。
卓仪的手腕并不好看,不白皙也不纤细骨感,血管经络凹凸,这是稳稳举得起长刀的手腕,是骑马时单手举刀能把敌人劈开的手腕,是习武之人的脉门,并不习惯别人的触碰。
就算再温和的野兽也不会让旁人触碰到自己身上的命门,可是现在,他像是野兽驯服地露出脖颈或是腹部,就这样引导着陆芸花,让她握住自己的手腕。
“……?”陆芸花握住,疑惑地与他对视。
然后呢?所以呢?
“感觉到了吗?”卓仪唇角含笑,扬起的眉似乎都染上温柔,凝望着陆芸花轻声问。
什么?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
手心是稳定的脉搏和烫人的温度,似乎能感觉到血液流淌而过的声音……带着滚烫热度的、蓬勃的生命力。
是……真实的。
陆芸花和卓仪眼神对上,几乎在瞬间明悟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搭在他手腕上面的手指轻颤一下,在他越发柔和温暖的眼神中收回手,把眼睫上烦人的发丝别在耳后,垂首时眼睫微弯,似是一株低着头的含羞草。
“我知道了……谢谢你,阿卓。”不是什么梦幻也不是什么想象,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黄娘子治好了母亲的病是真实的,家人朋友是真实的,她的记忆以及所有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再真实不过。
卓仪笑意更深,收回手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赃污,当他不因为生涩的感情经历显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往常面对陆芸花时的那些难以招架或是无所适从就消失了,真正展现出一种带着些许强势的可靠感,好似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也没有什么他不能解决。
他没说什么,陆芸花却不知道怎么有点呆呆地回不过神,面颊后知后觉热度升高,还好叫她心乱的人又开始认真干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并着膝盖坐在小板凳上脸蛋红得像个西红柿。
明明、明明以前把卓仪逗得脸红的时候她只觉得好玩,现在卓仪好像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她却深深地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古古怪怪,叫人汗毛立起想要摆脱,又叫人心底泛甜想要微笑……
理论也不怎样从未谈过恋爱的陆某人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对卓仪心动了,但认真比较一下又不符合在网上看到过的描述,什么“一直想要注意他”、“心里又酸又甜”、“想要和他靠近”……
“完全不一样嘛。”陆芸花小声嘟嘟哝哝,脸上红晕也因此退下,很快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有对卓仪动心……至于刚刚为什么心跳快得像是胸膛里揣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被她就这样忽略了。
感谢的话题也没有再次提起,陆芸花好似忘了这回事般沉默,或许是因为不想说起这事情时候再叫好似自己什么都没做的卓仪弄得面红耳赤、似是输了一般,或许是不想总是说谢谢叫一家人显得生分……
陆芸花从小板凳上起身,准备去储藏室整理东西,想着明天要给黄娘子做酱这样的正事,刚刚那些波动的心情便像是被层层叠叠落上一层白雪,若是在稍冷些的地方,除非有人想起来把这雪扫一扫又或是冬消雪融,这些掩盖在冰雪层下面的心情才会再一次显现.
这还是陆芸花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自己的储藏室,这房子原本不小,但里面填充了卓家本身就有的东西、她嫁过来自己带来的东西以及白巡送给他们那离谱的礼物,就算卓仪和她都是勤快喜欢整理的人,还是被这满满当当的东西挤得转不了身。
“鱿鱼、瑶柱、鱼干、虾干……嚯,这虾干真大……紫菜……咸鸭蛋……咸鸭蛋?”
陆芸花费力从里面扒拉出来一个小箱子,满是好奇地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箱子咸鸭蛋,外面包裹着黄泥的那种咸鸭蛋,应该是生的。
显然白巡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然他不会就这样顺手放进来也没说一声,好在这是咸鸭蛋,不是什么新鲜食材,不然这几天就算温度低也是要臭了的。
等等……不会还有什么新鲜肉新鲜鱼吧?
陆芸花悚然一惊,急忙一点一点排查储藏室里面的东西,她还记着余氏吃药的时间,所以紧赶慢赶在余氏吃药时间到之前把储藏室里东西检查清楚了。
好在她检查了一下,这一查居然还从另外一个角落里找到一箱子芋头,若不是现在这个天气怕是早都坏了!
“芋头可要怎么吃?”陆芸花翻着芋头,看得出来这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芋头,个头大小都差不多,只不过捂在箱子里这么久终归是有些不好了,越早吃完越好。
但是说真的,芋头这样食材是她比较陌生的食材,从前芋泥奶茶、芋泥蛋糕很火,陆芸花也兴致勃勃尝试过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许多人那样吃了很喜欢很喜欢,只能说吃过几次都记不住味道,后头有芋泥类的东西卖的时候不会买但也不讨厌。
“芋泥?芋头片?烧鸡?”陆芸花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芋头陷入沉思:“不对,烧鸡的那个似乎叫芋儿,很小……不长这样。”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特别的点子,陆芸花端起特意放在旁边的箩筐,里面都是收拾出来准备明天或者后面拿来用的食材,要到余氏吃药的时间了,还是这事要紧。
“阿巡送来的结婚礼里面还有一箱子芋头一箱子鸭蛋,要不是我收拾了一下储藏室,这芋头可是要坏在里头了!”陆芸花看了时间离余氏吃药还有一会儿,把箩筐靠在厨房门口,无奈对大家说道。
芋头虽说产自南方,但是这时代人们都喜欢四处游历,地方的特产随着人们的活动轨迹散布开来,尤其是现在这小县城成了“旅游城市”,更不乏芋头这样少见的南方作物,对本地人来说已经算不上稀奇了,陆芸花叫得出芋头的名字也实属正常。
“结婚礼……我倒是都忘了这回事了!”黄娘子没在意芋头不芋头的,只注意到陆芸花说的“白巡送的结婚礼”这句话,也不藏着掖着,眉毛一挑好似恍然大悟般爽快叹道:“芸花莫怪莫怪,黄阿姐我实在是太久没有参加人家婚礼,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回事,实在不应当。”
“黄阿姐这倒是生分。”陆芸花哭笑不得:“我与阿卓婚礼都过去许久了,再说黄阿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到家里治好我们母亲,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怎么再会收这什么‘结婚礼’?”
“你说是不是,阿卓?”
卓仪刚把门口箩筐搬进厨房收拾好出来,闻言只默默点头,他耳朵好使,在里面都听清楚了。
“我与妹子投缘,不说这结婚礼也要送个什么东西,代表一下阿姐对妹子你的喜爱之意才行。”黄娘子微笑,丹凤眼一翘就想到什么,快快去自己包里取了一样东西塞在陆芸花手心:“芸花妹子,阿姐我常年行走在外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思来想去就只有制药的手艺值得拿出来。”
陆芸花翻手一看,是一个大大的罐子,扣开以后里面是半透明的脂膏,还带着些许绿色碎点,好似是草药碎沫。
就听她接着说道:“芸花是真心喜爱厨艺,阿姐我能看得出来,但是小娘子的手要好好保护才行,若是因此手指带上硬茧倒刺可是不美!”
黄娘子说着把手伸出来给她瞧,陆芸花细细一看有点吃惊,黄娘子面上肤色算不上白皙,更是有着年纪和风霜的痕迹,一双手却除了个别地方有些淡淡的茧子外竟如同少女一般柔嫩光滑。相比之下陆芸花的手指有着之前刺绣做多了留下来的细茧,也有着现在做饭生出来的新茧。
做饭就是如此,手指与生肉、冰水、刀具、油烟等等东西接触,除非每次做完饭都好好保养手部,很难说一点茧子都不长,就算卓仪和孩子们能帮她做的都会帮她做,如叫她天气冷的时候少触碰凉水等等,还是不能减缓这些粗糙的痕迹出现在陆芸花的手上。
当然,陆芸花也想过保养,最少擦点护手霜或是什么,但是现在护手的油多是用动物油脂所制,她实在习惯不了那种黏腻的感觉,加上本身不是太注意保养这些方面,遇到这样的困难也就把保养手部的想法顺势抛到脑后了。
“我所习的针灸之术要求指尖有着很敏锐的感觉,所以我特意做了这个护手脂膏,清清淡淡地也不粘,具体是什么所制……材料太多了我也就不说了。”
“这一盒是我新做的,还一点都没有用过呢,芸花有事没事擦一擦手,若是晚上用热毛巾敷一敷再擦是最好的,若是嫌麻烦随便擦一擦,只是效果差一些罢了,这一盒用到过年都不会坏!”
黄娘子丹凤眼翘起,神采飞扬的样子,显然很因为自己的脂膏骄傲,并不觉得送这东西当做朋友的结婚礼物丢人,也不认为陆芸花或者卓仪会看不上她的礼物,就算他们不知道里面放了多少珍贵药材,要多少麻烦工序才能做出来。
如她所料,陆芸花惊喜蘸取一点脂膏涂在手上,没有半分犹豫试了试,很是对她的礼物感到喜爱:“真好!之前我就想有什么擦擦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黄阿姐这脂膏清爽不黏腻,擦在手上又润又舒服……”
这种喜爱不是假装出来的喜欢,所以只叫黄娘子这样浑身生了逆毛、说话不怎么会在乎别人想法的强硬性子都觉得像是冬天喝进去一杯热水,从头顶到脚指头地舒服,从而与陆芸花更是亲近,飞行棋都不玩了,拉着这位性子极好的妹子谈起天来。
她们自然说的不是什么化妆品或是保养的物什,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只是陆芸花和黄娘子都有别的兴趣,对这方面反倒不怎么上心。所以她们说的是各种各样的药草在生活中的用处,比如花椒八角、比如辣椒良姜。虽说多是黄娘子说着陆芸花听,两人还是有种聊得十分畅快的感觉。
“难得啊难得,黄娘子还能和小娘子聊到一块儿去。”白巡靠在卓仪旁边柱子上,抱着双臂啧啧称奇。
“芸花不似一般女子,黄娘子和芸花……有些地方有些相似。”卓仪沉默一下,注视着陆芸花的背影,轻声说。
虽是大人都不玩了,孩子们组一组还是够把这一局四人棋下下去的,坐在白巡旁边凳子上的云晏闻言好奇抬头,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白叔叔,你为什么会这样说?黄姨姨和其他小娘子相处不好吗?阿爹,你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我……”
卓仪没说话,白巡瞧他一眼后撇着嘴回答:“多数时候是你黄姨姨不愿意和她们交流吧?一天天总是忙得话都没时间说的样子……”
他想到什么,又撇撇嘴,这次低头看了一眼云晏,伸手把他脑袋瓜转到前面,显然是不愿意再说了:“小孩子问那么多作甚,专心与哥哥弟弟们玩耍,到你掷骰子了。”
“哇!我这次可以跳五格!”果然,云晏的注意力就这样被转移了,再没有心情问东问西。
白巡听着小孩子们活泼的说话声和笑声,轻轻哼了一下:“我虽然不喜欢黄玉那又臭又硬还扎人的性子,还是觉得她没什么不对的,‘燕雀哪里知道鸿鹄的志向’?自己飞不高就要能飞高的收拢翅膀,可见这世间还是庸人多些。”
卓仪清淡瞥他一眼没接这话,不过他沉默着没有反驳就说明也是赞同一部分的。
“只能说啊……感情就是理想的绊脚石。”白巡摇头晃脑,摸出自己小鱼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很是唏嘘般感叹一声,又想到什么“嘿嘿”嗤笑。
“……什么?”卓仪本不想理他,没想到他只这么笑也不说话,还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真叫人听得难受,心中轻叹忍下一口气,语气平淡问。
白巡啧啧两声,有点好奇:“我虽说不怎么想成亲,还是看得出嫂子是个极好的娘子,想想黄娘子的经历……若是阿卓你早早与嫂子相识再成亲,你会因为家庭放弃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吗?”
“……”这个问题问得卓仪一愣,眉头微皱:“比如?”
白巡笑嘻嘻补充:“比如去漠北打仗、比如四处游历、比如带着一把刀挑战各大掌门……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卓仪沉思。
第102章 芋头吃法
“不知道。”卓仪只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坦然回答:“或许会或许不会,或许我们根本就不会成婚。”
卓仪心里再清楚不过陆芸花是为什么与他成亲的,要是按照白巡的说法……陆芸花看不上从前的他的可能性似乎要更大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问题,过去的经历才造就了现在的卓仪,白巡所做的这个比喻其实没什么意思,终归现在是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算了,当我没问。”白巡颇感无趣地转移视线,虽不认为卓仪会说“可能会为了她放弃什么”之类的话,但是不曾想他还和从前似的正经得叫人无趣。
他们两个说话间陆芸花和黄娘子也结束谈话,卓仪走过去对陆芸花说:“我烧了些水晾着,现在应该正是合适入口的温度,芸花你先去给阿娘喂药罢?”
“好,我还正想着到时间了”陆芸花又来回搓了搓手,手比之前不知要滑嫩多少倍,举到鼻尖闻了闻也是只有草药的清香,闻着很舒服。
“这药膏甚至可以吃,不用担心,涂了它也能做饭。”黄娘子见状也把手举到鼻尖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是她熟悉的那个味道。
陆芸花从前要经常干活做吃的,虽说很喜欢各种香味的护手霜但是从来都用无香或是香味清淡的类型。不是因为怕做饭、吃东西的时候吃到嘴里不健康,而是护手霜的香味很容易残留在器具等东西上面,吃饭喝水一股护手霜的香味可不是什么好体验,现在黄娘子做制成的脂膏可谓是完全戳中她的喜好了。
她愉快地笑起来,点点头招呼道:“我先去给阿娘喂药,黄阿姐,咱们等等再聊。”
陆芸花先是去给余氏喂了今天的药丸,黄娘子和她说了这药丸有安神的作用,余氏之前耗去太多心神,现在吃了这药可能会时常困顿,不过不用担心,只要这阵子过去身上养好了就能完全摆脱这个问题。
陆芸花当时一想不就是说和从前一样总是睡着的意思吗?这她熟悉,只要不是像今天这样一睡不起就没关系。
果然,余氏吃过药才说了几句话就困倦地打起哈欠,陆芸花照顾着她睡下,端着盘子关上门出去。
“刚刚那问题还没说完呢。”陆芸花把东西放回厨房,视线又扫过芋头才想起来刚刚最主要是想问这芋头到底要怎么吃,没想到和黄娘子说起护手脂膏,居然就这样把芋头忘了。
她出了厨房走进堂屋,现在屋里已经有些昏暗,卓仪正把油灯点起来。外头云层灰沉沉一片看不清远近,温度也越发低了,陆芸花感觉有些起风,进门时候顺便带上堂屋的大门,木门轻轻响动一声后合上,屋里霎时暖和不少:“这天气……也不知明日能不能转晴。”
“不过啊……我最主要是想问问这芋头到底要怎么吃才好。”陆芸花坐到卓仪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上,问大家。
“我是不知道明日天气会不会好,不过根据我在海上学到的看云技巧嘛……明日肯定是要下雨的。”白巡坐在卓仪另外一边没个正形地翘着二郎腿,用巾子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小鱼,口中轻松回答。
“至于芋头……我从前吃都是新鲜的蒸了沾糖,我不爱吃这东西所以没什么想法。”
清蒸然后沾糖?陆芸花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做法,但是越是简单的料理手段越是需要新鲜的食材,她现在手里的芋头都放得久了,芋头本身吃起来就有些干,这放久了的更是如此,陆芸花保证不了蒸出来一定好吃所以还是排除了这个做法。
榕洋听着有点拘谨地小声回答:“我还没有吃过芋头呢。”
“我好像也没有,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云晏趴在桌上晃着腿,问旁边的阿耿:“阿兄你吃过吗?”
他完全没有问长生的意思,长生从襁褓时就和他在一块儿了,他都没吃过长生怎么可能吃过?
“吃倒是吃过,只是不记得什么滋味了。”阿耿回忆一会儿,从前还小的时候阿爹似乎带回来过上好的芋头,他吃过一些,只是食物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有第二天阿爹离开后……母亲让他站在阳光下练习基本功,毒辣的阳光晒得他晕晕乎乎,胃里翻江倒海般痛苦……总而言之,可能这些记忆过于强烈,芋头那微薄的美味一点都没留在脑海里。
关于阿娘的心病已经除去,目前陆芸花对阿耿就要格外关心一点,她可是还记得阿耿母亲呢,现下看着他纠结的神色不禁与卓仪对视一眼,既然卓仪没有带孩子们吃过芋头……哪里不知道阿耿是想起了幼年时候的事情?
“没吃过不要紧,总归我们一家人在一块什么都会尝试的。”陆芸花在“一家人在一块”这里加重,她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叫阿耿感觉到不对,只得这样轻描淡写地提了这么一句。
多的是机会,大不了经常给阿耿灌输这些观念,积少成多也能有不错的效果。
不过说回芋头,这里不是还有一位来自南方的客人?
陆芸花又看向对面的黄娘子,黄娘子不愧是效率极高的工作狂,今天下午算是她给自己的休息时间,现在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她正取了那会儿和白巡一起买回来的药材给余氏配药。
对于黄娘子来说,医药就是她的全部生活,相识之人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只有医药不管多少岁月风雨一直陪伴着她。所以她对各种药材什么作用、要取多少熟稔于心,只要伸手一抓就知道离自己需要的重量差多少,这会儿借着暗淡的灯火麻利地抓药,速度不逊于白天。
“这芋头啊……”黄娘子放下手中刚刚包好的纸包,把它和旁边一堆收拾在一起,想了想语气轻松地讲起从前的事情:“从前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外面有一户卖炊饼的铺子,那店家很会做炊饼,什么菜干馅、红豆馅、肉馅……还时常做些新口味,每当做起新口味的时候总是许多人去买,去迟一点去都买不到。”
她说着唇角微微翘起,明艳锐利的丹凤眼也带上温软的笑意:“有一次店家做那芋头馅的炊饼,大家从未吃过,我吃了以后倒是很喜欢,我家郎君便日日买给我吃,因着怕被婆母责骂,每次他都是偷偷去买,带回屋里与我悄悄吃……吃到后面都闻到那味道就饱了,实在吃腻味啦。”
“不过近些年我倒是常常想起那时候的芋头馅炊饼,上次路经那处已经换了店主……那店家说他父亲去后再未做过芋头馅炊饼,倒是叫我有些惋惜。”黄娘子把药包按照日期扎好,口中慢慢讲着这陈年旧事,只因她语气平缓温和,配着明灭的灯火竟有正娓娓道来地讲着故事的感觉。
陆芸花现在才算“无事一身轻”,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几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过她朦朦胧胧间还是把话听得很清楚,用手撑着下巴赶走一点睡意:“芋头馅……芋泥?”
她盘算了一下现在有的材料,从前那种放了黄油牛奶的芋泥是做不出来了,但是放了砂糖、要用锅子炒的那种芋泥还是能做一下:“家里烤炉还没好,炊饼是做不出来了,不过用锅子慢慢烘烤似乎也可以?”
她这次说用来烘烤的锅子不是铁炒锅,而是之前买回来吃了火锅的平底陶锅,那天她就发现了那陶锅做得挺厚,保温性很不错,只烙一次饼应该不会坏。
当然在座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所以她便拍拍手做了决定:“那明日就做芋头馅小饼,用锅子烘熟。”
“烤炉快要做好了,嫂子还说要给我做脆皮猪肘吃呢,可惜你吃不到。”白巡在一边慢慢悠悠擦着自己的小鱼,直到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才满意收于掌中得意说道。
这个“你”还能是谁?不正是对面坐着、明天就要走了的黄娘子?
“你也高兴不了几天了吧?”黄娘子眼角轻轻瞥他一下,带着冷冷的笑回敬了一句。
白巡转而去逗地上趴着的呼雷,大狗斜眼看他根本懒得理会,他就开始用手指引诱它咬上来,呼雷被他惹得烦了,鼻子皱起牙齿也露出来,白巡正好因为黄娘子的回答手一顿,差点被它趁机一口咬住。
“那也是吃过猪肘以后的事情了!”白巡伸手按住狗头把呼雷的脑袋按下去,气势分毫不输地回应。
就这样在卓家人的注视中这两位又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让,语言精准、内容扎人,实在叫人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黄阿姐,你想吃的那种芋头馅炊饼大概是什么样子?”好不容易等他们两暂时休战,陆芸花抓住这个间隙问。
黄娘子今天尝了陆芸花的手艺,但真也没想到她只说了一下陆芸花就好似能做出来一般,说的时候表现得极为轻松,这是对一样能力很有自信的表现,就像她只要想起来什么药就有自己能做出来的自信。
于是黄娘子也来了兴趣,完全无视对面白巡,细致地回忆起从前吃过那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味道:“那饼子圆圆小小的一个,面比平常炊饼要软很多,有一点厚,里面是很甜的芋头馅……”
经过黄娘子的一番说明,陆芸花也大概知道了这饼要怎么做:里面微微绵软的面是经过自然轻微发酵过的发面、里面油润绵软的甜芋头馅是加了油和糖做出来……
不得不说那家店人气火爆是有原因的,店家那个时候就有意识地让面团自然发酵来做出更松软的质地,只能说不花时间研究是不可能在从前没出现过发酵这种做法的时候有意识这么做的。
“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我这会儿就去把面发出来。”陆芸花满脸轻松地起身,准备先去厨房把面发出来。
卓仪也跟着起身,从一边柜子里取出来一盏油灯点燃,陪着陆芸花一起去厨房。
第103章 胖一点
昨天陆芸花和好面就睡了,无梦一觉自然醒,本来想着睡个懒觉迟一点再起来,但是每日习惯了早起,醒来的时候昏昏暗暗天都没亮,外头果然如白巡昨日所说下起了雨。
“今天吃什么呢?”陆芸花的头侧一下蹭了蹭被子,小声嘀咕。
如今的日子可谓是简单又轻松,尤其这段时日还不用去开摊子,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觉,这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
不过无聊也抵挡不住厨师想要偷懒的心,陆芸花今天算是一整天都得泡在厨房里了,想想也没心情再弄什么“灌汤小笼包”、“现蒸包子”之类的花样,中午也是一样只想弄一点方便做的食物。
想起灌汤包陆芸花不禁有些扼腕叹息,家里的猪肉在大家的努力下已经被完全消灭了。不过因为调料限制和处理麻烦程度不一样,像是肠子这样好吃的部位也惨遭舍弃,再因为家里事情实在繁杂,许多精巧麻烦的菜也没有时间做,只做了几样菜,凭借着大伙儿的好胃口硬是吃完了一头小猪。
“我们吃锅子?”卓仪今天没有坐着看书,毕竟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书实在有点傻,不过还是和白巡像往常一样做了早课回来的,这点雨习武之人并不在意。
陆芸花刚刚那么问的时候自言自语的成分更多一点,因着这种类似的问题她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了,每次卓仪的回答大多是“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久而久之陆芸花也放弃了从卓仪那里得到答案的想法,没想到今天这么随口一问卓仪倒是回答了,答案还深得陆芸花的意,很不错。
“锅子好。”陆芸花听完来了精神,抱着被子坐起来:“家里牛肉猪肉都没有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些剩余的猪骨,我们吃鸡肉锅!”
“嗯。”卓仪也跟着坐起,问她:“要起了吗?”
陆芸花点点头,忍着早晨寒冷的空气坚强起床:“起吧,那早晨吃点热乎乎的粥好了……还要劳烦阿卓你去婆婆那里买三只鸡收拾好,再去木叔那里定几个罐子,吃完饭再去,早些回来,鸡汤要时间炖呢。”
“好。”卓仪利落收拾好,今天实在有些冷,又要把火盆升起来了,他现在要去把炉灶上的火烧起来再砍些木柴,这段时间都没收拾柴火,正好现在有时间就收拾收拾。
卓仪去柴房,陆芸花起来收拾完去了堂屋,黄娘子自己用枣子桂圆泡了点热乎乎的甜饮,白巡一边喝一边逗着呼雷。
“呼雷可真够脏的……”陆芸花先是和两位朋友打过招呼,去厨房把粥煮上才回到堂屋,一进门就看见呼雷抖了抖毛扬起来一阵灰尘,黑毛都变成灰毛了。
这两天说是要给呼雷洗澡,哪知道说了这话以后天气再没好过,就算没有家里的事情也不见得能给它洗一洗澡,可见这条大狗还是有些幸运。
幸运呼雷愉快又亲热地张着嘴过来和陆芸花打招呼,还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什么,陆芸花勉为其难地摸着它灰灰的大脑袋,狗子太脏了再可爱也有点下不去手。
呼雷昨天是在堂屋睡的,卓家的房子外面有门廊,门廊连接了几个屋子,让人下雨下雪时候也能在几个屋子间穿梭。呼雷小屋在院子里,昨晚卓仪听白巡说要下雨,想着万一下雨了它脚上踩了泥走来走去……难免叫爱洁的陆芸花难受,不如就在堂屋睡。
果然今天下雨了,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很英明的决定,陆芸花要是看到满屋子的泥脚印是真的会崩溃。
“嫂子,我们今天吃什么?”白巡以前不是这样的,哪知道来了卓家就好似觉醒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每天不是“嫂子我们吃什么”、“嫂子这个怎么吃”就是“嫂子这是什么菜,好吃吗”,变化不可谓不大。
黄娘子还不知道白巡已经有了这样的“进化”,端着茶碗的手一顿,以一种困惑又惊奇的眼神打量一番白巡,感觉这次真是不虚此行,认识了志趣相投的新友人、和孩子之间的心结打开还见识了两位旧朋友不一般的变化。
不过这人从前还说自己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若不是留恋家庭早就能有所成就,一说就是事业、事业、事业的,怎么现在他到了人家家里反倒是“乐不思蜀”,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
这都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白巡问“吃什么”,又想起之前白巡还说他在砌烤炉,就为了一道猪肘……
总感觉认识了新的白巡。
黄娘子默默感叹,不过回想起昨天吃的鳜鱼粥和卤味又觉得白巡变成现在这样情有可原,要是她待上十天半个月怕是也要成这幅样子。
陆芸花可不知道白巡以前是什么样,习以为常回答:“之前你送来的箱子里面有咸鸭蛋,我煮了几个,配上白粥热乎乎吃一点,中午吃鸡肉锅子。”
“啊?哦……”白巡先是失落,又因为鸡肉锅子打起一点精神来。白粥配咸鸭蛋不是不好吃,只不过对他这个“肉食动物”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又说他从前也经常吃这个搭配,本还以为今日能有新鲜没吃过的菜色……
陆芸花掌控厨房,对家里各位的食谱自然了如指掌,知晓白巡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轻轻勾起嘴角:“放心,少不了你的肉,还剩了些卤肉都我热上了,要是不喜欢稀饭还有蒸饼呢。”
白巡果然失落一扫而空,大喜过望:“哎呀嫂子真好!”
他喜滋滋地盘算着:等等可以先吃一点粥和鸭蛋,吃完再吃一个肉夹馍,不过听嫂子的意思卤肉不多了,那吃肉夹馍的时候再喝一碗粥,粥就当配菜顺顺口……
至于吃得多中午吃不下?对白巡来说是不存在的,他现在每顿都超量,所以从没练武像是现在这样勤快过,加上卓仪指派的各种能消耗体力的活计,在他的努力下吃完的一顿总能在吃下一顿前消化完。
“白巡,你不觉得你的腰带有些紧了?”一旁黄娘子饮了一口茶,冷不丁说道。
语气不咸不淡,带来的效果确实拔群。
“谁说的!我才待了几天,怎么可能长胖?”白巡瞬间炸毛,跳起来反驳。
他坐着还好,他一跳起来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凝聚在他的腰带上,包括刚进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卓仪。
“……!”随着众人视线凝固,白巡不自觉收紧腹部挺起胸膛,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色衣裳,扎了一条颜色稍深的腰带,似乎并……
“真的胖了些。”卓仪中肯评价。
众所周知卓仪是不会说谎的,尤其现在白巡穿的这一身衣裳是旧衣裳,大家都见过从前的他穿着这衣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习武之人的眼睛就像尺子,多一点少一点在他们那里再明显不过了。
“……”白巡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会儿不是卓仪介入他和黄玉的战争偏帮哪一个,卓仪只是公平地做出判断,这叫他更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卓仪说完也不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给陆芸花倒了杯水,再平淡正常不过了。
“似乎脸也圆了一点。”陆芸花侧了侧让卓仪把茶杯放到面前,端详白巡良久,在他又有点炸毛的时候保守地评价道。
若卓仪说完白巡还有一点“争辩”的念头,陆芸花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白巡只觉得心脏瞬间被扎穿,他眼神失去高光,像条咸鱼一样“啪嗒”一声滑在椅子上颓然地看着房顶,自闭半晌才想端起茶水缓解一下心情。
黄娘子挑挑眉,悠然自得地饮一口茶,拖长了声音:“哎呀……这甜饮更是长胖呢……”
“……黄!玉!”白巡僵住,端着茶碗不知是要放下还是举起,要是放下岂不是显得他很在意这事?只得窘迫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一字一顿回答:“我真是……谢、谢、你、啊!”
“不用谢。”黄娘子只感觉神清气爽,灰蒙蒙的天都叫人觉得喜欢,阴沉沉的雨也湿漉漉地好生舒适,说话时好似真的是做了什么好事被人感激一样自然地回应:“这是我身为一个医者应该做的。”
不说这对损友又你来我往地交锋,就说实在的,虽然白巡才待了几天,可是顿顿最爱吃肉和主食,吃的时候不是为了吃饱而是以“吃撑”为标准,再怎么活动也只能把胃里面的消化掉一些……给下一顿留出位置,要说一点肉都不长那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白巡是个很容易长胖的体质,脸部线条柔和一点、衣裳腰带紧绷一点……好像也很在情理之中了。
“粥好了……阿巡你,还吃卤肉蒸饼吗?”陆芸花本不想介入“战争”,但厨房里的粥不等人,再煮下去就不好了……只得小心翼翼插入两人休战间隙,语速飞快地问道。
“……”白巡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颓然低下头:“……吃。”
“噗嗤。”
白巡三度炸毛:“黄!玉!!”.
等孩子们起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个失魂落魄的白叔叔和一个志得意满的黄姨姨,下意识看向陆芸花寻求答案却看她使了个眼色,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很懂得趋利避害的幼儿们还是明智地没有出声询问,几个人跟着阿娘进了厨房。
“阿娘,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云晏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问。
这孩子的好奇心简直比猫还要强,陆芸花亲昵地掐了一下云晏软乎乎的面颊,对手指间柔软的触感很是满意,这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陆芸花和卓仪都看着没有叫他们每顿饭超量,这么长时间下来也胖了不少,从前云晏脸上肉紧绷绷的都有点捏不起来呢,看看现在,已经软绵绵了。
陆芸花毫不在意笑着说道:“没什么,白叔叔每顿饭吃得太多了,现在有点长胖,正不开心呢。”
“长胖?”阿耿瞳孔收缩,情不自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就算早晨刚起来什么都没吃还是有点……微妙的弧度。
他心中一震,目光转过从小小瓜子脸变成婴儿肥圆脸的云晏和变化更夸张、两颊鼓鼓好似嘴巴里含了东西的长生又到只是胖了一点整体变化不大的榕洋。
阿耿:“……?”
我不理解,我们明明吃得一样多!我和师弟们甚至还偷偷练武,为什么?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长胖了!阿耿现在才恍然,就说自己练武的时候为什么感觉不对了,有时候……
“我就说我现在跳不高了,跑起来也有点容易累呢。”云晏表情明朗地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笑嘻嘻说:“原来是胖了的缘故!”
“不过力气好像也变大了,不是坏事呢!”
“长生也是。”长生正在换牙,掉了牙以后有点含不住口水,说话时候慢慢吞吞,奶味比以前更重了,他低头看了看,好像才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兴奋到:“长生低头都看不见脚尖啦!”
榕洋困惑,看看兄弟们一捏就起来的肉肉,自己也捏了捏,勉强捏起来一点:“……?”
阿耿:“……”
“那是因为长生穿得厚。”陆芸花毫不在意回答,转过身去盛粥:“现在这个样子刚好,一点也不胖,我和你们阿爹都注意着,不会叫你们太胖的。”
她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她的审美当然不是胖孩子,只是之前孩子们真的太瘦了,瘦到抱起来都是硬邦邦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脸上有婴儿肥才是正常,像是他们那样小小年纪就顶着个尖尖的下巴怎么也有点瘦过头了。
身上的肌肉被当成骨头,从体脂率很低的精瘦被阿娘满满的母爱喂养成现在的敦实……瘦,阿耿只能放弃般暗自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再带着弟弟们每天多练一阵武。
“好啦好啦,拿出去吧。”陆芸花依次给孩子们递了空碗,平日他们都是这样帮忙的:“把碗筷拿出去吧,我们要吃饭了。”
因为家里人多,所以除了卤肉切了切以外其他食物都是整个锅子端上去的。把碗递给卓仪盛粥,陆芸花拿了一颗煮好的鸭蛋,放了这一会儿已经凉了,她对着光线确认了一下鸭蛋哪一边是空着地尾部,轻轻瞌碎,轻巧地在顶上剥出来一个洞。
才把筷子插进去,鸭蛋里面金色的油脂就顺着筷子涌出来,似是金色的琼浆从杯中溢出,争先恐后地划过青白色的蛋壳落入下面的粥碗里。
“这鸭蛋真不错!”陆芸花赞叹,手上换了个姿势拿着,叫鸭蛋黄的油脂不要沾到手指,卓仪给她拿过来一个小碟子让她放鸭蛋,陆芸花便挑出来一大块薄清厚黄、满是油脂的鸭蛋铺在白粥面上,看雪白的粥迅速被染成金色,好似寡淡消失完全不见,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果然,吃进嘴里就是想象中的味道:大米厚重中泛着甜味,质地绵密味道香浓的鸭蛋黄和结实中咸味满满的蛋清混合在一起,相互中和达到了最适合、最完美的味道。把它们铺在粥上,沾了粥水的地方有一点水润,没沾上粥水的地方还保留着原来的口感,糯香甘醇的粥微甜、浓郁绵软的蛋微咸,又是蛋黄蛋清相互中和之外的另一重融合交汇,叫整体滋味更上一层。
阿耿:“……”
阿耿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原还想着从这一餐开始少吃一点,但看咸鸭蛋这种没怎么吃过的好吃食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这顿正常吃,下一顿再少吃。
看着她吃得专注又享受,不说孩子们,就连犹豫再三还是夹了肉片做出简易肉夹馍的白巡都不禁放下馒头,学着剥了一颗咸鸭蛋配着白粥吃起来。
还别说,或许是陆芸花吃得太香了又或许是陆芸花煮什么都要好吃一些,白巡吃着熟悉的咸鸭蛋配粥,感觉确实要比自己从前吃过的好吃。
“阿巡,你这鸭蛋送得可真不错。”黄娘子和白巡不吵架的时候也会叫他“阿巡”,今日她心情愉悦,对手下败将白巡也不免宽容些。
白巡没什么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还用你说?我送的肯定是最好的。”
看他这幅傲慢样子黄娘子不免觉得拳头又硬了,只不过现在在卓仪家里,总是他们两个吵来吵去也不好,她可是看见孩子们之前都没敢大声说话,凤眼微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都做好和黄娘子继续斗争的准备了,白巡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什么,看她还拿起鸭蛋又吃了一口,只困惑又警惕地望着她,收到她一个嘲讽的斜眼才算是安下心来,不甘示弱般“哼”了一声,才安安稳稳吃起自己的肉夹馍配粥。
“……唉。”陆芸花正好看了全程,不自觉轻叹一口气,只觉得万分好笑。
卓仪低声笑起来,说话时候仿佛古琴琴弦低沉地颤动:“由他们去,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不会伤感情的。”
“行。”卓仪这个朋友都说了,陆芸花也就不再操那个心,迅速吃完自己的早餐,利落收拾好碗碟。
她对大家说:“你们慢吃,我先去厨房准备,今日要做酱做饼呢。”
去厨房之前还是先去给余氏送饭,黄娘子说了要少食多餐,所以陆芸花只盛了一小碗粥和小半个咸蛋。
收了余氏吃完的碗碟,陆芸花独自一人来到厨房,她揭开蒸笼,里面正是满满一笼蒸芋头,这是刚刚做粥时候蒸上的,现在已经熟了。
把芋头们取出来放进陶锅,用勺子耐心碾碎,再把锅子放在火上,加入猪油小火翻炒,随着白糖一次一次加入,拌了油的芋头馅先是融化成糊状,又渐渐被炒干,最后形成一种柔顺绵滑、外表油润、容易成团还不粘手的状态。
面已经发好,陆芸花把揉搓成一样大小的芋泥馅小球包裹在发面中整形、放在一边二次醒发再放进刷了一点油防粘的平底陶锅里盖上盖子。
面香带着一股甜香飘出厨房,烘烤时面食的香味甚至比蒸出来的面食更香浓,陆芸花习惯了这味道没怎么注意,倒是提着篮子从外面回来的卓仪忍不住发出一声赞美:“闻着倒是极为香甜。”
“是吗?”陆芸花捏好手上这个小饼,深呼吸一下:“确实香甜,这饼整个都是甜的,孩子们应该会很喜欢,可要看着不要让他们吃多了。”
“好。”卓仪点头,可不觉得只有孩子们会喜欢,他可是记得白巡和黄娘子都嗜甜呢。
因着陶锅底下是小火,所以小饼慢慢烙熟的速度比不上陆芸花做的速度,除了夹了芋泥馅料的小饼以外陆芸花还做了些什么都没夹的原味面饼,因为还有酱呢,总不能叫黄娘子用甜饼配着咸辣的酱吃罢?
把做好的小饼放在撒了面薄的案板上叫它们自己醒着去,陆芸花转而开始做酱。
酱料想要保存得够久有几个因素,盐、没过食材的液体和制作过程中的消毒。为了黄娘子带着不容易坏掉,今天她要做两种咸酱,一款“蘑菇牛肉香辣酱”和一种“红油辣子鸡酱”。
食材都被切成小丁,一碗一碗放得整整齐齐,陆芸花自己的酱油没有做出来,但她找到一些豆豉,豆豉、配料加上现在市面上有的咸豆酱也足够调味了。
蘑菇牛肉酱需要熬煮,陆芸花先用铁锅把它炒出来再放进陶锅里面慢慢炖,因为还准备做一些留下自己家里吃,她每样一次炒了一大锅,炖鸡汤的陶锅都装得满满当当了,瞧着很是壮观。
辣子鸡酱就要简单一些了,做法有些像是辣子鸡,但是又和讲求干香的辣子鸡不太一样,要求有足够多的酱料和油把里面的鸡和辣椒封住。
陆芸花一样一样做,厨房里简直是香气的战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时不时有人进来瞧一瞧、看一看,说两句闲话问一问要不要帮忙,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厨房里的小桌前逐渐坐满了人,进来转悠的人闻着香味像是被吸引的磁铁,就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厨房里等起来。
“……?”做好最后一道酱,陆芸花之前还没发现,一转身才看到身后面桌边满满的人,困惑地目光在孩子们不觉飘向几个锅的眼神中转为哭笑不得,转身从陶锅里把烙得金黄的芋泥馅小饼夹到盘子里,数一数刚够每个人吃一个。
把盘子放在桌上,陆芸花声音中带着笑意:“正好饼也烙好了,大家先尝一尝吧,当心烫!”
白巡仗着自己手上茧子厚,左手倒右手,硬是捏了一个饼在手里。
黄娘子看他吃得龇牙咧嘴,表情很是难以言喻,甚至觉得自己和现在这样的白巡争来斗去简直像个傻子。
好在外面气温够低,只等了一会儿饼的温度就降下来,黄娘子取了一个饼观察着它的外表。说实话没有卖的那样好看,她还记得那店家卖的芋头饼色泽更金黄,上面还撒了些芝麻做装饰。
不过味道才是最重要的,她拿住两边撕开,饼中的温度还未降下来,随着撕开的动作蒸腾起一股伴着芋香的白雾,饼皮虽厚,但里面芋馅也不逞多让,厚厚一团,差点随着她撕开的动作掉在桌上。
“好香。”黄娘子轻声感叹,在半边芯子处那满是芋头馅的地方咬了一大口——
入口就是芋头的香甜,芋头馅料里面的水分已经被炒干了,所以显现出一种微干的感觉,但因为炒制过程中有着猪油做补充,这种口感只会烘托出芋头馅料中的甜,带来甘甜之感,尝起来整体还是绵密沙软的。
馅料不算太甜,因为饼本身也有甜味。
小火干烙出来的饼近乎于烤,外表酥脆干香,泛着阵阵属于面粉的香味,虽说外面已经有了脆硬的外壳,但饼的内芯在平底锅中再次发酵,呈现出蓬松柔软的口感,配着里面沙软香甜的芋头馅,一时说不上哪一个更柔软。
“怎么样?”陆芸花也取了一个芋头小饼吃,感觉味道还不错,不禁看向黄娘子。
“差得远呢。”黄娘子先是摇摇头,又在陆芸花变得慌张的表情中“噗嗤”笑起来:“我是说比起芸花你做的芋头馅小饼,我之前记忆里吃过的那个可要差得远!”
陆芸花轻轻瞪一眼黄娘子,瞪完又忍不住抿唇轻笑:“黄阿姐真是……我这个人小心眼,下次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至于比不比得上……陆芸花没有再问,有时候对食物的印象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味道,还因为它身上承载着的记忆,特殊的不是食物,而是某段记忆、某段感情、某段时光。
第104章 两种酱料
芋头馅小甜饼大受欢迎,陆芸花前几炉做好的时候都来不及把它们放到箩筐里,只要熟了就会被直接装进盘子,大家一人拿一个就不剩下什么了。
这样吃了好几轮才停下,等大家都吃不动的时候陆芸花才有机会把饼放在箩筐凉着,她无奈说:“这会儿都吃饱了吧?我看着都要吃午食了,这哪里能吃得下锅子?”
“当然……”白巡也吃饱了,但他觉得自己再挤一挤也能吃得下中午的锅子,但是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就看到黄娘子揶揄的目光,磕巴了一下接着道:“当然……是吃不下的。”
说完他不甘心地接了一句:“不过我们可以晚上吃锅子,正好晚上要冷一些,吃锅子再好不过了!”
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论其他人吃不吃得下去,她是一点也吃不下了。陆芸花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黄娘子和卓仪,见他们都点点头表示赞同,便也说:“那我们中午就不吃了,晚上吃锅子。”
“我去砌炉。”白巡起身,特意收腹挺胸,昂首阔步走起路来的姿态不知怎么就是让陆芸花觉得有点微妙的搞笑,叫人情不自禁联想到胸前羽毛丰厚的大公鸡。
显然黄娘子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和陆芸花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
卓仪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去把剩下的柴砍了,芸花有事叫我。”
陆芸花:“好。”
接下来就是各自的时间了,孩子们自去学字,黄娘子在堂屋继续昨天没分完的药,卓仪在后院砍柴,白巡在厨房旁边屋子里砌炉子。
只一下厨房就只剩陆芸花一个人了,现在只要把酱放在锅里熬、饼放在锅里烙就行,都是需要等待又没什么技术性的活计。陆芸花把板凳端到炉火面前烤火,手撑着下巴看火焰跳跃,放空了脑袋一边发呆一边等,很是无聊。
雨渐渐停了,这北地的雨不像南方的雨,会缠缠绵绵、欲下不下好几天,它痛痛快快下一场,好似发泄一般把堆积在云朵上的所有阴郁全都落下,一场雨过后又恢复明媚,地上还积着雨水,天光乍破般,阳光却已经如同金线从云中一点一点绽开来。
陆芸花也被这景色吸引,先看了看酱和饼都需要时间,便懒懒地斜倚在门框上望着院子里的积水发呆,金线一般的阳光落在水面,不规则的水面好似泛起了暖融融的金光,如同什么奇幻世界的通道。
“看来今天晚上气温不见得会降呢。”陆芸花想着刚刚白巡信誓旦旦说什么“晚上温度降了吃锅子最好”,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咚咚咚。”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娘子!陆娘子在家吗?”
咦?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找到家里?
听着不像是认识的人,陆芸花感到奇怪,这时候会是什么人找来呢?
“……”卓仪在后院也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声音,他砍柴的手一顿,粗大的木柴被轻而易举分成两半,斧头便深深插在木桩中。
白巡从隔壁屋子探出个头来,满脸的兴奋,连手上的脏污都顾不上清理了。
陆芸花不记得外面说话的是谁,这两位记忆里格外出众又对声音很是敏感的练武之人怎么会不记得这人是谁?尤其对于卓仪,简直如同印在脑子里般记得清清楚楚。
卓仪仿佛雕塑般凝固了,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什么事实,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身上的飞溅上的木屑后才从后院出来。
“阿卓,衣裳又到了!”果然,陆芸花在门口,听见声音后欣喜地回头,指着面前放着的、外面细心裹了一层油布的箱笼:“蔡老板真是个大方人!说是想我要得急,做好后裹了油布给我送过来了,我刚刚看了看,一点雨水都没沾上呢!”
“嗯。”卓仪面不改色,已经在后院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现在也能淡定地做出回答:“我搬进去?”
外面小哥已经带着车走了,他当然也问了要不要帮忙搬进去,不过陆芸花还是拒绝了,不论卓仪还是她搬动这个箱子都没什么问题,她还是不喜欢旁人进自己卧室。
“走走走,不知是哪一套,正好你试一试合不合适。”卓仪身子一顿,白巡在旁边发出了张狂地笑声,就连黄娘子都出来看热闹了,满是好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在看朋友吃瘪这件事情上白巡是绝对大方的,所以现在也不介意之前和黄娘子的“斗争”了,兴致勃勃地说起卓仪和各样衣服的故事。
卓仪提着箱子从他身边路过,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巡,轻轻摇头叹息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什么意思?”白巡磕巴一下,思来想去也不明白那眼神的意义,狐疑问跟在后面的陆芸花。
陆芸花思考一下,也跟着摇头叹息,在白巡忐忑的眼神中回答:“阿卓的意思应该是……‘白巡啊白巡,活该你被黄娘子说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也没人帮你’吧。”
黄娘子又是“噗嗤”笑出声,白巡哽住,盯着陆芸花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是“被说得说不出话”。
陆芸花轻轻眨了眨眼,表情纯良温柔:“当然……只是猜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黄娘子顿了顿,笑声更大了.
可惜这一次不管是陆芸花还是卓仪都没给白巡嘲笑的机会。
“确实好看,阿卓早该穿些不一样颜色的衣裳了。”黄娘子绕着整理衣袖的卓仪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今天这件很“庄重”,如果加上形容词就是繁复、飘逸、仙气。
里头是深黑色的交领深衣,并无什么装饰,端庄素雅。卓仪肤色并不算白皙,所以陆芸花在选择布料的时候特意选了黑色,果然衬得他星眸剑眉、气质卓然。虽说黑色深衣是挺好看,但若只是这件平常的衣裳还不会叫黄娘子发出如此感叹,重要的是外面,卓仪黑色深衣之上搭了一件纱制大袖。
烟灰色的大袖有一种朦胧且垂顺的柔滑之感,显然选了并不硬的细纱,颜色蒙蒙地似是晨昏时候太阳还没有出现、银灰色的云间已有了流光,又似是胧胧间的细雨,似雾似烟、看不清晰,好像真的裁下了一块烟雨,把它制成一件衣裳。
布料的颜色和质地已经足够美丽,但转到大袖背面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用心之处。
祥云漂浮,云间是若隐若现的鹤影,或昂首、或俯冲,纤细灵巧,彷如神鸟,这不正是陆芸花之前画的纹样?
大片大片的纹绣出现在任何时候都会显得华丽繁复,可这烟灰色纱底足够朦胧,这所绣纹样足够灵秀,烟色的纱、飘逸的云、若影若现的鸟儿,无不让这衣裳显得仙气飘飘,纱制大袖压在黑色深衣之上,黑色隐隐透出,就成了庄重雍容之感。
这衣裳甚至比之前的劲装更配卓仪,他若是穿上这一身的时候不笑,难免会叫人觉得威严肃穆、不敢直视,但他的表情总是温和的,时常舒展了眉目露出微笑,就好像是上天执掌戒律的神官落到人间,气质变成了温厚沉稳,十分可靠。
陆芸花欣赏半晌,听黄娘子这么说也是骄傲:“上次那件劲装也好看!只不过阿卓说箍得太紧了不喜欢,这次这件可就宽松了。”
“……这也过于宽松了些。”卓仪放下手,层层叠叠的袖摆几乎垂于地面,他不自在地捞了捞,哭笑不得:“柴还没砍完呢。”
“都穿成这样了砍什么柴?”陆芸花不可思议般看他一眼,豪迈摆手:“柴够了,你坐着喝茶去吧……不是今天没看书吗?去看看书。”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白巡不甘心地嘟哝,心里酸啾啾地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往常出去他可比阿卓受欢迎多了,阿卓现在娶了有意思的妻子,常常给他换新鲜衣裳,若是不好看还好说,像是今天这样的一身他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啊!
“汪汪!”呼雷迈着小碎步从白巡身边经过,头抬得更高了些,追着自己主人的袖摆去了堂屋。
白巡觉得自黄娘子来了以后自己的地位有了明显下降,好似大家都开始以欺负他为乐趣了,现在敏感得不得了,呼雷这态度他之前根本不会在意,这会儿倒是有点小心眼地记下了,他轻哼一声:“大笨狗,高兴什么呢?等着天气好了你也要穿衣裳的!”
“和呼雷也要计较?”黄娘子正好过来,把他的话都听了个清楚,丹凤眼都因为惊讶瞪圆了:“白巡啊白巡,你可真叫我大开眼界了。”
陆芸花习以为常地默默绕过两人,这不,又斗起嘴来,根本不是谁能劝住的,还好前面听了卓仪的话没有参与。
耽误这会儿功夫灶上的食物都好了,陆芸花把两面烙得金黄的饼取出来,放进去一锅什么馅料都没有的纯面饼子,又去把两个在熬煮的酱搅了搅让他们不要糊底。
辣味酱料的香味随着搅动极为霸道地侵入鼻腔,陆芸花的喉咙不自觉动了动,她和卓仪都是咸辣党,对早晨的芋头馅小甜饼虽然也挺喜欢但是难免觉得吃多了腻味,不似黄娘子和白巡还能配着甜饼喝甜茶,不得不说他们吃甜也和卓仪吃辣一样是一种天赋。
“厨子先吃怎么能算偷吃呢,只能说是尝尝味道。”陆芸花笑眯眯说服自己,她裙摆微扬,愉快地跨步到放饼子的地方取了一个还带着温热的面饼,当然,是没有馅料的全面饼子。
刀尖插进饼中,酥壳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把面饼分成两半,内部柔软,面的香气腾起,陆芸花不觉动作更快,像是夹肉夹馍一样在里面夹上满满的蘑菇牛肉酱。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陆芸花把夹好的面饼放在盘子里,飞快去倒了一杯热水,这干香麻辣的酱夹饼就是要配着热水才好。
晚上要吃的汤底在一边单个的炉上,已经咕嘟咕嘟冒出香味了,不过陆芸花觉得相比之下还是手里面流淌出红油的酱夹饼更有吸引力。
她喉咙再次动了动,手臂抬高——
“阿娘,我们有点……饿……”
陆芸花咬在饼子上,脸颊鼓鼓囊囊,因为怕红油滴在身上所以看起来有点狼狈……总而言之,现在就很像偷偷吃独食后被抓的现场。
最后,陆芸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酱夹饼,像是早晨一样委委屈屈、挤挤挨挨坐在厨房的小桌子小凳子上吃着饼,一个比一个吃得香。
陆芸花坐在卓仪旁边,看他不自在地把又垂在地上的袖摆向上提了提,最后放弃一般往上拢了拢袖子吃饼,但动作还是比往日更小心了些。不是卓仪觉得这衣裳贵重才这样小心,只是他觉得这些衣裳都是陆芸花的心意,要是弄脏了难免心疼。
陆芸花先是被他稍显的有些窘迫地样子逗笑,又想到刚刚自己咬着饼子努力咀嚼想要和孩子们解释自己没有偷吃的的狼狈样子好似比起来更好笑一些,不仅如此,好笑中还带着丢脸,她轻轻叹气又摇了摇头,无奈地捏起饼继续吃起来,早知这样当时就叫上他们一起吃了!
饼子带着烙出来面饼特有的干香,比起里面夹了芋头馅的甜饼来说纯面饼的面中并没有放糖,所以面饼咀嚼时候的微微甜味就是面粉自带的甜,完全不会觉得腻。面饼外面又脆又硬,有一股“明火”的味道,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但就是让人觉得很香、很好吃。
可惜家里的卤肉已经全部吃完了,要是还剩下些夹在这饼里面肯定比馒头夹出来的肉夹馍更好吃,陆芸花看白巡还没想起来这回事,想要等等再告诉他,有点坏心眼地想看白巡无比遗憾的样子。
不过没有卤肉,这酱夹在饼里面也不差。
现在大家夹的都是蘑菇牛肉酱。说是牛肉酱……陆芸花有点汗颜,其实这酱和从前在外面买的一样没什么肉,肉也切成了小颗粒,简直不像是自己家做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陆芸花,她当然不是小气的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牛肉就剩那么点,一煮熟更是缩水,瞧着可怜极了。还好酱料颜色深,又有着蘑菇在里面“浑水摸鱼”,在没吃之前不大能分辨清楚哪个是蘑菇哪个是牛肉。
当然,牛肉虽然少了一点味道却是分毫不差的。
红油浸满酱料,就算舀出来的时候特意把红油撇去一些了,还是有不少挂在小料上的红油被绵软的面饼吸去,给面饼上也带上了深红的印记。味道很重,入口是咸、是辣、是融合在一起的复杂香料,是切成小粒的牛肉和蘑菇,香味直直冲向鼻腔,配着干香的面饼简直让人香得打摆子。
“咳咳……”黄娘子从前没有接触过辣椒的味道,平日里吃得也清淡,她看大家吃得香,一大口下去结果叫辣椒呛得咳嗽起来,她紧闭着双唇,努力抑制着咳嗽。这会儿可不能咳嗽出来,现在只是呛了一下,要是把嘴里的食物咳到气管里可就是真的难受了。
好在她很快就适应了口中新奇刺激的味道,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热水,这才舒了一口气,拿出巾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这味道好生奇妙,尤其其中一种似乎是……红果?”
“黄阿姐说对了,就是红果,不过我习惯叫辣椒,这火烧般的刺痛就叫‘辣’。”许久没听过红果这个说法,陆芸花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些话,但心里不免有点担心:要是黄娘子好奇心来了问她为什么要叫“辣椒”时……她要怎么回答?
好在黄娘子本质上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只是看了看陆芸花的神色便点了点头没再深究,转而换了个话题:“这味道倒是十分和谐,配着饼子极香!”
“确实如此。”她们说话这时候白巡手里的饼都吃得只剩个边了,就连卓仪都才吃了个大半,可见他确实吃得极快。
他一口把手里的饼边塞进嘴里,咽下去擦了擦手,眼神不自觉投向另外一锅,问陆芸花:“嫂子,那一锅是什么酱?”
陆芸花轻笑回答:“是辣子鸡酱,鸡有骨头,配着面或是饭更好吃些。”
她说完顿了顿,看白巡有再去夹一个牛肉夹饼的意思,无奈劝阻:“阿巡省些肚子,等等还要吃鸡肉锅子呢,现在吃饱了等等真的就一点也吃不下了。”
不是陆芸花阻止他吃,算了算白巡今天已经快吃了六个饼了……她这饼虽然是发面的,也是结结实实一大个,她一顿一个已经很撑了,白巡再能吃也没有这样的吃法。
白巡一怔,不自在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我知道的嫂子,我没想吃。”
黄娘子今天也吃了不少,不过她没有白巡那样不知道节制,加上现在手里这个饼算一算也就吃了三个,以她的消耗来说真的不算多,所以她很有资格嘲笑这个年纪还没有自制力的白巡,慢慢悠悠在他附近夸张地咬一口饼子……
“嫂子,这两种酱都是要给……黄娘子带的吗?”白巡直接无视,假装自己没看到对面的这个人。
陆芸花点点头,喝了一口水润润喉:“除了要给黄阿姐带走的还有留下来我们自己吃的,往后若是我忙可以配着这酱吃点面条馒头对付一下。”
白巡忍不住摇摇头,语气赞叹:“这怎么能算是对付呢……”
他说着沉默一下,神情有点低落,接着说道:“炉子已经做好了,晾一晾明后天就能用……这猪肘吃完我也得走了。”
“这么快?”陆芸花一愣,忍不住看向卓仪,却见他擦着手,面上神情看起来并不意外。
陆芸花感觉从自己搬到卓家开始白巡就住下了,从刚开始的陌生和客气到现在好似朋友、家人一般的亲近,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家里,现在他说自己要走了,陆芸花甚至感觉有些恍惚和吃惊。
卓仪擦好手又拢了一下袖口,端起茶杯,语气清淡平和:“拖了许久了吧,早些回去也叫大家安心。”
这“大家”说得是白巡的手下,白巡原先算是黄娘子之外的另一个“事业狂”了,每日兢兢业业工作,虽说是个少主,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活得没有陆芸花和卓仪一半轻松,几乎是醒来就工作、工作到深夜。
“唉……”在卓家待久了,气氛轻松、生活愉快,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乐子,陪着孩子们做这做那,每天忙来忙去就是为了吃得更好……白巡长长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感。
他甚至感觉自己从前过的那些高床软枕的富贵生活比起现在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有责任心,要是帮里的老家伙们靠谱一点他这个少主不做也罢,现在这情况是他不干了他们帮那么多人可能就要跟着遭殃,不干都不行。
黄娘子这会儿也没说什么话,反倒是轻轻瞧他一眼,语气平淡自然:“若是有事要我帮忙……像这次一样来找我就是。”
“知道了。”白巡嘟哝,算是承了这个好意。
第105章 黄娘子走
吃锅子需要不少菜蔬,饭前陆芸花带着些酱料去秦婶家里换了不少新鲜菜蔬,正好和秦婶说了余氏病好、林婶身体应该能变得健康的事情,秦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再说起还是高兴不已,同陆芸花说了不少话,还特意装了多多的菜蔬,说是让陆芸花用来招待黄娘子。
一想黄娘子要走白巡也要离开,陆芸花不免心情低沉,好在晚上的鸡肉锅子足够美味,也算慰藉了一点陆芸花就要接二连三与朋友们分别的抑郁心情。
陆芸花来到这个地方以后就没有什么交际,相对能谈得来的陆双比她小上不少,只能算是“妹妹”,其他村中同龄小娘子……也能客客气气聊天说话,但是就是感觉隔着一层什么,还不如与秦婶王婶等等婶婶相处起来舒服。
和白巡、黄娘子这样年纪差不多,见识广又善解人意的人做朋友是很愉快的。因为卓仪是个不怎么说话的闷葫芦,所以大多时候是陆芸花和他们交流,这相处下来也把彼此当成了朋友,故而现在两位朋友接二连三离开,陆芸花会感到郁闷也是理所应当。
饭后陆芸花给黄娘子收拾起要带走的东西,明天黄娘子走得很早,到时候再收拾怕有点来不及。
罐子已经从陆木匠那里取回来了,用热水烫过后晾干就能装酱,陆木匠听说这罐子是用来装了酱带在路上吃,在有螺旋盖子的基础上又改良了一下,给里面装了个塞子,塞子按进去再用外面的大盖子顶住压下去,这样就能保证液体不会在旅行颠簸中流出来。
“带这么多啊?”白巡围着放东西的小桌子转了一圈,语气中有吃惊有羡慕,还有一些幸灾乐祸:“黄娘子,这些东西你可要怎么带哦——”
“羡慕就直说!”黄娘子不甘示弱地回击。
其实黄娘子也有点脑袋疼,但对朋友这样热情又体贴的准备实在没有办法说“不”,她从来都是一个包裹装着金针药丸、衣物金钱,包裹挎上就换地方的人,现在看陆芸花已经装好六个罐子了,想想还有她说的两种烙饼,一时间真是有点为难起来。
“芸花给你定了背着的箱子,莫要担心。”卓仪看黄娘子盯着陆芸花装好的第七瓶辣酱眼睛都瞪圆了,安慰她道。
陆芸花闻言笑着转身去取了定做的东西:“没错,我想着黄阿姐带的东西多,这不,定了一个这个,背带上缠了布和棉,背着一点也不难受!”
这是一个类似于书包的物件,不过主体部分是用藤和竹编出来的,背着轻便又能装东西。这东西在以前古代叫做“书箱”,不过现在还没出现呢,陆芸花还改良了一下,背起来更舒服更好看。
一时间黄娘子和白巡都好奇不已地拿着这个东西看,黄娘子还试了试,笑说:“感觉很像背篓呢!不过要比背篓轻便小巧,上面的盖也能叫东西不掉出来。芸花真是厉害,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黄阿姐背着舒服吗?”陆芸花只羞赧地笑了笑,没好意思接受这个赞美,毕竟怎么说也不是她想出来的东西,因为别人的夸奖而与有荣焉就不必了。
黄娘子没马上回答,把那几罐酱装在里面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做了几个动作才点头道:“多谢芸花,再舒服不过!你处处都考虑到了,背着哪里都合适。”
她两在那里实验,只把白巡看得眼馋,凑上来摸了摸黄娘子的小背篓:“嫂子,到时候我也有一个吗?”
“……你怎么什么都要?”陆芸花还没说话,卓仪哭笑不得回答:“阿巡你走时候肯定是马车来接,有马车又有属下,怎么用得着这东西?”
“……”白巡哽了一下:“我、我也有一个人办事的时候,再说黄娘子有,为什么我就没有?”
“阿巡也有,到时候再做一个就是。”陆芸花听得脑袋疼,自从黄娘子来了以后白巡简直变得和小孩一样,还没有阿耿懂事,但她不敢说这话,怕说了后白巡又和黄娘子你来我往起来,只得息事宁人:“回头给你做一个,黄阿姐有什么你就有什么,行不?”
黄娘子也看出陆芸花极力维持场面和平的心情,所以只是丹凤眼一扬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没说。
收拾完也就要睡了,陆芸花和黄娘子白巡道了晚安,陪了陪孩子们才回屋睡觉,她躺进被窝,想着第二天怎么也要送一送黄娘子,便和卓仪商量。
“阿卓你往日早晨起来得早,明日叫叫我,我送一送黄阿姐。”
在陆芸花看来这就不是个事儿,哪想卓仪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反倒迟疑了一下,有些歉意地回答:“芸花……黄娘子说她今晚就走了,阿巡的手下来接她,不用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陆芸花刚躺下,被这话惊得马上坐起身,感觉整个人晕头转向的:“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急事还是我招待得不好?”
“芸花稍安勿躁。”卓仪把手按在她的被面上安抚她,耐心道:“黄娘子是有这个习惯,她不喜欢与人分别……像是上次和云晏分开那次也是连夜就走了。”
“你莫要多想,她还和我说谢谢你的招待,很喜欢你这个妹子。”
“这……”陆芸花哑口无言,感觉困意都消失不少,这会儿甚至有点无奈:“还好我想着把东西整理好明日早晨不用太慌乱,现在看这时间选得好,不然黄阿姐肯定什么都不会拿就走了。”
“……这……明日走也行啊……”陆芸花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挤出来这么句话,说完沉默了,半晌后又问:“她现在已经走了?”
“嗯。”卓仪之前听黄娘子的这个要求也思考一下才答应,他本不想瞒着陆芸花,但是想了想若是陆芸花的话应当能理解黄娘子的做法,所以刚刚还是沉默着没有和她说起。
“你陪着孩子们的时候她悄悄走的……她说‘我最不喜欢分别了,不知道我走就不会难过,还是不要和芸花说了’,她这样要求……我便……”
果然陆芸花并没有因此生气,只是有些无奈:“黄阿姐真是……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我倒不是太难过,只是云晏明天知道了这事情肯定要难过坏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晨没有在餐桌上看到黄娘子身影的云晏情绪很是低落,不过出乎陆芸花的预料,这孩子只是难过了一会儿就自己恢复了,甚至没要陆芸花单独谈心,实在叫她不解。
云晏把手里碗碟放下,听到陆芸花的询问先是眨眨眼,又轻快地笑出来:“阿娘,我知道黄姨姨是什么性子的人,她上次和我分开的时候也是大半夜就不见了呢!”
“不过啊……”云晏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要别人一直陪着自己呀!”
陆芸花语塞,这是个“小学生”年纪孩子能说出来的感悟吗?陆芸花自己在这个年岁还想着喜欢的人都能永远在身边呢,到长大才懂得这个道理。
拍拍云晏的小脑袋瓜,陆芸花说:“去吧,去跟你哥哥弟弟学字去,学完我晚上检查。”
不喜欢学习的云小晏苦兮兮答应一声后走了,留陆芸花和卓仪在厨房里收拾,呼雷趴在门口,虽然只是黄娘子走了却还是让陆芸花感觉家里冷清不少。
“要是黄娘子在这时候定是和阿巡在斗嘴的,这两人……实在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好。”陆芸花把盘子擦干收进柜子。
卓仪闻言低低笑了一声,又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碗:“由他们吵罢,一日日的……我都习惯了。”
陆芸花不禁也跟着笑出来:“确实如此,这会儿没听到阿巡的声音居然让我觉得有些不习惯。”
正所谓“白天说不得人、晚上说不得鬼。”这不,卓仪正欲说话,外面白巡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嫂子、阿卓,烤炉干了!”
烤炉干了?
这可是个大消息!陆芸花和卓仪对视一眼,两人接连把手擦干循着声音来到隔壁。
白巡看他们进来,语气格外愉快地说道:“我刚刚检查了一番,四处都干透了,用起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嫂子准备先做什么?”白巡饶有兴趣地问陆芸花。
陆芸花之前忙,一直以为这炉子还要许久才能做好呢,哪知道白巡动作这么快,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了,于是诚实回答:“现在什么配料都没有,要做也只能做烤馕什么的,家里刚做好烙饼,现在做面食实在没有什么必要……我真没想到阿巡你动作这样快,所以……今、明天阿卓去王哥那里再定一头猪,猪到了我再做脆皮猪肘。”
白巡原也没想着现在就能吃到脆皮猪肘,陆芸花之前还说猪肉都已经吃完了呢,他只是对自己做出来的炉子心痒难耐,就想看它被用一用,看看这炉子用起来底好不好,如果再能听一听大家的夸奖那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听了陆芸花的解释他也不会真的和孩子似的胡搅蛮缠,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脆皮猪肘倒是没有关系,我还能再待几天,不急于一时,我就是好奇着想看看嫂子你要怎么用这个烤炉。”
“这样啊……”陆芸花刚刚还有点许下诺言哄骗人家干活、人家干完活又不兑现承诺的不好意思。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悄悄松了口气,只是想看看这炉子还不简单……陆芸花想想说道:“正好阿巡你手下送来的咸鸭蛋还剩下不少呢,我今天炒些豆沙,明天做一次蛋黄酥给大家尝一尝。”
她说着又补充到:“不过这蛋黄酥之前还是要烤一次面包掌握这炉子的温度才行。”
“面包?”刚刚的烤馕现在的面包,都是白巡没有听说过的食物,他看向卓仪,看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就更是好奇起来,连对脆皮猪肘的渴望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陆芸花习以为常地大概解释了一下这两样吃食,不过只是言语说明,形容出来很模糊,最后也只是说“等你们看到实物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了。”这就更是把白巡的好奇心引了出来,让他无比期待起明天来。
既然又给自己明天找了新事情,那今天也有必须的活儿要做。
以前陆芸花一个人的时候糕点的流行总是一阵又一阵,有时候是什么半熟芝士,有时候是什么肉松小贝,当然也有属于蛋黄酥的辉煌时刻。
陆芸花每次都很捧场地追逐着流行,半熟芝士的时候学半熟芝士,肉松小贝的时候学肉松小贝,虽然大多时候自己做出来以后会评价“有些钱还是要给人家赚”,但是不能说自己做的味道就完全输了,起码在蛋黄酥上面陆芸花并没有输。
就蛋黄酥一种糕点就有许许多多种样式,从外表说紫薯、彩虹、抹茶,从内馅有什么莲蓉蛋黄、红豆沙蛋黄、麻薯蛋黄榴莲蛋黄……陆芸花跟着吃过,还是觉得最最正常普通的红豆沙蛋黄酥最得她的心意。
所以她今天就要先把红豆沙炒出来。
蛋黄酥是中式糕点,这就让它的材料很好找,不论是猪油还是中筋面粉,都是中式厨房里面容易找到的食材。
至于红豆沙,做法来说和芋头馅是有些许相似的,只不过芋头馅是要先蒸熟芋头,红豆沙就得先把红豆煮出来再把外面的皮去了再碾压成泥再炒干水分。这馅料的制作方法倒是不难,但要很耐心、细心,很多时候开个小差锅里的红豆沙就糊了底,所以只有时时刻刻盯着才能做出好吃的红豆沙。
说起耐心和细心,陆芸花又想到一样经常出现在烤制西点里面的材料——肉松。
“孩子们应该会喜欢肉松,买到猪以后做些肉松放起来好了。”陆芸花心里默默想:“希望王大哥真给我们留了猪,不然别说肉松了,就连向阿巡承诺的脆皮猪肘都有可能没办法做……”
现代很多市售肉松里面都是用黄豆粉代替了肉,陆芸花的外婆喜欢肉松配粥所以她也学了肉松的做法,不得不说,如果炒豆沙是一种“要用耐心”的事情,那把肉炒成肉松就是“要用无比的耐心和时间”。
更何况陆芸花从来都不用机器打碎,光靠着炒制的动作把肉炒成纤维状,这更是非同一般困难的肉松制作方式。
“好在现在闲着也没什么压力,我最多的就是时间和耐心了,倒是不怕做肉松。”陆芸花回想一下从前做肉松的步骤,用一种“大佬而不自知”的语气轻松自语道.
前一晚。
悄悄离开卓家,提着油灯的仆从在前面引路。拒绝了他想要帮忙背箱子的动作,黄娘子在他的带领下到了离卓家稍远的地方,马车就停在这里。
不是马车上不去,停在这是黄娘子叫白巡特意嘱咐了手下的,就怕马车声音太大把屋子里的陆芸花惊扰到。
黄娘子扶着车厢只一个用力就上了马车,摇晃间马车开始移动,逐渐行上官道,马匹加速后车厢变得平稳起来,黄娘子明知道什么也看不见,还是不觉掀开车帘朝着陆家村的方向看过去。
夜浓如墨,繁星点点,视线所及钱全是漆黑夜色,村口零星几盏灯火都再看不见,更何况村子深处的卓家?
今夜无风无雨,只有明亮的北斗星一如既往指引着旅人的路,似乎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人之间的悲欢离合……这沉默的星子又怎么会懂得呢?
在夜色中从马车换成船,黄娘子在船舱的房间中陷入睡眠。
等黄娘子再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一只手遮在眼上极目远眺,只觉心中分外舒朗。
就像寓意悲伤的星星永远会被寓意希望的太阳所遮盖一样,夜深时候心里的那点伤感也在明亮温柔的日光中消失无踪,不论如何,离别的感伤总会被重逢的期待所取代。
“不知娘子午食要吃什么?”这是一位皮肤黝黑干瘦的婶子,人总会因为风吹日晒老得很快,但是她目光坚毅,裸露出来的皮肤可以看到隆起的肌肉线条,说话时沙哑中中气十足,显然不觉得自己过得很差,黄娘子见过太多这样的勤劳而努力的中年女性,对她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白巡特意找来的婶子,虽说黄娘子自己有拳脚功夫手上还有各种药丸药粉故而并不怕些宵小,白巡也对自己手下有着充分的信心,但女子独自一人坐船出行有同为女子的人服侍总归要舒服一点,黄娘子没说,白巡还是体贴地找了女性下属派到黄娘子身边。
不论什么时候水上生意都不能算轻松,不管怎么说还是男性做这一行跟多一些,不过白巡手下势力极大,要找女子也只是费了些时间。
虽然他们总是吵架,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却无可指摘。
“我自己带了干粮……给我煮一碗汤饼来罢,加些盐的白水汤底就好。”黄娘子本想吃饼,但是一想这饼是吃一个少一个,现在才出门就吃了实在可惜。又想到陆芸花说过辣子鸡酱拌面最好吃,昨天还没有试过辣子鸡酱,正好这会儿尝一尝,还是转了话锋要了一碗白水面。
“是。”
那婶子退下,也不觉得惊奇,毕竟这位黄娘子既是有名的神医又是少主的好友,怎么能吃得惯这船上的粗茶淡饭?应当也是怕厨子做了不好吃便想用清淡的汤饼对付一二罢?
很显然厨子也是这样想的,还是倔强地给贵客展示了一下自己精湛的厨艺,所以黄.完全不挑食.神医.玉就哭笑不得地收到一碗精心做出来的白水面。
面条劲道爽滑,可见做面手艺并不差,面上的上面还窝了两个圆圆整整的荷包蛋和一排小青菜,虽然只调了些盐,但整体搭配起来并不难以入口。
婶子送完面请示过后就退下了,黄娘子无奈摇摇头,完全不介意厨师的自由发挥,从背篓里取了盖子上标了圆形的罐子,打开紧紧塞在罐口处的塞子,从里面舀了满满三勺辣子鸡酱盖在面上。
本来想要舀第四勺的,但黄娘子一看三勺下去没了三分之一,还是克制地把罐子重新封好放回箩筐。
辣子鸡酱已经凉了,接触到滚烫的面后凝固的油脂才开始逐渐融化,红油渐渐融化在白水汤底里,把寡淡的面条染上了橙红的色泽。
因为没有菜油,陆芸花没有办法还是用了猪油,味道有一点奇怪但是不能说难吃,固体油脂还不像液体红油那样容易漏出罐子,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每次吃的时候需要把它加热。
好在黄娘子虽然常年旅居在外忙于走诊,但也不缺能把酱料化开的热饭,这点问题倒也不算什么。
黄娘子拿起筷子拌了拌面条,这碗面已经完全变得火红,黄娘子这个不习惯吃辣的难免有点望而却步,先捡了一颗炸黄豆吃。
没错,这个辣子鸡酱里面陆芸花放的是炸黄豆,本来应该放一些炸花生才好,可是现在陆芸花都没有见过花生,甚至不知道本土有没有这种植物,思来想去有点不甘心只放辣椒和鸡,还是炸了些黄豆炒在里面勉强代替一下花生。
炸黄豆还有那种酥脆的口感,但它不像花生不吸汁,在酱料里放久了终归有点软了,只不过这种口感吃着并不差,反倒是外软里脆的极为入味,黄娘子就很喜欢,又接连夹了好几颗黄豆吃。
“嗯……”鸡肉块是裹了面粉炸过的,陆芸花在做的时候尽力祛除了鸡肉里面的骨头,虽是还有些细小骨头没有去掉,但是也被小火炸酥了。先炸又煮出来的肉比纯煮出来的肉吃起来有些不同,似乎更吸汁、更柔软。
黄娘子吃了不少鸡肉才开始吃面,辣子鸡酱和辣子鸡的区别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要是正宗炒出来的辣子鸡就这样盖在白水面上难免会吃起来油腻或者味道寡淡,现在的辣子鸡酱就不一样了,它做出来就是为了搭配寡淡的食物,也很显然,它很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手切面爽滑、红汤油润,配合着辣子鸡酱复杂又鲜香的香料滋味,黄娘子若是说一句“比她在街边吃过的大部分汤饼好吃”也没什么不对的。
不用和人聊天,黄娘子就这样安静地享受着口中美妙的滋味,不多时就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她也不要人进来收拾,自己收了碗筷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取了本烂熟于心的医书来回踱步,慢悠悠看起来。
婶子过来收碗,把碗筷端到厨房准备清洗,却被窗边等待着的厨子拦住了。
“婶子,黄娘子都吃完了吗?”厨子的肤色也很深,上半身、尤其是两条手臂上的肌肉极为恐怖,面对他的时候甚至会觉得恐惧。他面上无须、眼神锐利,简直就是大众想象中的水匪样子,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是绝绝不会想到他是个厨子的。
但他确实是个厨子,还是个极为热爱厨艺的厨子。
“都吃完啦,你看。”婶子极为爽利地让他看手里还没洗的碗,好奇道:“大河,你在碗里加了什么,红彤彤的还挺好看。”
被唤作大河的厨子没有回答她的话,眼神像是凝固在了碗上,他忽的抢过面碗,把碗凑近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这是什么?鸡?花椒?
大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直愣愣盯着手里的碗,他死死盯着,眉毛不觉皱起,眼神更是恐怖。
他思来想去都难以想象出这红色酱料的味道,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是红色,所以他就这样无意识地伸出手指蹭了蹭碗里残留的红油。
一旁的婶子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转为惊呼——
“大河!别舔!!”
第106章 初试烤箱
那边黄娘子在屋里看着书,结果等到一个贸然前去询问酱料食材的厨子,远处陆家村的卓家人毫不知情,还是同往常一样为吃喝忙忙碌碌。
陆芸花在晨起时候发现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好天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除了可以帮余氏出来晒晒太阳以外还能给“大灰狗”呼雷洗个澡。
“总算是出太阳了……想来之前是最后的寒潮,往后就要热起来啦。”陆芸花伸了个懒腰,这会儿还是很早,但卧房已经很明亮了。
卓仪似乎也因着这好天气而心情愉快,笑说:“春天真的来了,芸花给我们做了不少衣裳,给自己做春衫了吗?”
“那是自然。”陆芸花打了个哈欠,还是不大想起,懒懒散散回答:“家里每个人都做了,又不缺这点钱。”
卓仪点头,又说:“那怎么不见你穿?”
陆芸花轻轻叹了口气:“前几天太冷了,只想穿厚厚的、舒服的旧衣裳,天热会换新衣裳的,你莫管啦!”
“……好好好。”卓仪哭笑不得,只觉相处久了以后“端庄温柔”的陆芸花也变得更加鲜活了。
问了她自己有主意卓仪便不再说什么,总归厚厚的旧衣裳或是好看的新衣裳都是陆芸花穿着取悦她自己、叫她心情愉快的,卓仪认为什么样子的陆芸花都很好,不觉得需要在穿衣上和她提什么建议。
聊了会儿天以后陆芸花的困意也消去不少,她眯着眼看旁边悠然坐着的某人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已经习惯了光线合适的早晨都可以在床的另外一边收获一个看着书的卓仪,不过她记得原先这是一本黄色封皮的书,现在却变成了蓝色封皮,随口问道:“换了一本书?这本是讲什么的?”
“种地。”卓仪给把书拿过来让她看了看上面的书名,有点羞赧:“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虽然这会儿开始春耕已经晚了,但我还是想着地里也该种点东西……不过我于种地一事上没有什么经验,预备先看看书再去找几位叔叔请教一番。”
“哎呀!”陆芸花听完卓仪的话却是忽地一下坐起,万分懊恼:“真真是忙晕了,我都忘了菜地里的苗!”
“这两天都没浇水,不会已经死了吧?”陆芸花说着手忙脚乱地起床穿衣穿鞋:“其他都好说,辣椒、番茄的苗可千万不能死了!”
他们这地方干燥,菜地每天都是要浇水的,不每天浇一次水苗就能蔫了。
“芸花稍安勿躁。”看她都要急哭了,卓仪赶忙拉住她:“没事、没事,这些日子我一直照顾着,菜地里苗好得很。”
他看陆芸花盯着他的眼神,想了想又说:“只是下雨这两天没有浇水,还是每天都会拔草。”
呼——
陆芸花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大早上就吓出来一身冷汗,多来几次都要得心脏病了。
不过她也体会到了家里不止一个人操心的好处,就说她从前遇上大事都顾不上家里,之前外婆突然住院她去医院照顾几天没来得及回家,等再回到家里碗里泡着准备做豆浆的豆子都臭了。
“多亏了阿卓……要是我一个人肯定顾不上这些。”陆芸花又是长长叹息,慢慢把刚刚胡乱套上的衣裳穿好,语气真诚地向卓仪道谢。
她这样郑重倒是叫卓仪有些无奈,伸手给她把领子里面的头发轻轻取出来,温声道:“不必道谢,厨艺上我帮不了忙,总也不能其他什么都让你做,好似天经地义一般……芸花,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不要什么都自己做,好吗?”
“……好。”陆芸花哑然,已经习惯一个人什么都扛下,确实一时间很难想起把自己的负担分担给别人。不过卓仪说得很对,她也要反思一下自己了,总归……现在是一家人.
因为家里有着做好的饼子和辣酱,陆芸花还是问了白巡要不要吃些别的什么,感觉这菜色用来招待客人有些不够丰盛,却不想白巡他却只想吃昨天没吃够的饼子夹辣酱,确实是非常好招待的一位朋友。
单吃饼子辣酱还是有些不够营养,因此陆芸花又一人打了几个荷包蛋,一顿就把卓仪去买鸡时候被婆婆硬塞到手里的一小篮子鸡蛋吃完了。虽说没有青菜补充维生素,但是早上这样热乎乎一顿饱饱吃完也很舒服,等下就算干体力活也不会觉得累。
“阿卓、阿巡,你们两这会儿去找王哥买头猪回来……啊对了,像上次一样处理好再拿回来,午食吃一点蛋黄酥,晚上正好炖些新鲜的肉吃。”
“红烧肉?”白巡眼睛一亮,想到了自己念念不忘的一道大菜,试探着说。
红烧肉是白巡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吃这样大块的猪肉,也是从红烧肉他才开始喜欢上了猪肉,曾经因为五花产生的惊艳似乎还留在脑海里,可惜只吃到那么一次。
陆芸花笑着瞧一眼扎起耳朵听着的孩子们,肯定回答:“没错,我们晚上吃红烧肉米饭!”
吃完饭大家都充满了干劲,收拾好桌子就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情。孩子们现在作息已经恢复正常,每天吃过早饭就自觉去习字,课程只要卓仪讲一次就会放他们自己练习,练习也不用大人看着,因为连最调皮的云晏都不会在学习的时候开小差。
其实阿耿的年纪还是上学堂要好些,但村中孩子比较少,陆村长联合其他村长建立的学堂在稍远些的赵家村,阿耿要去的话只能每天早早就去,晚上迟迟回来。又说阿耿他长大以后注定要继承他父亲的山庄和势力,卓仪想了想觉得并没有去学堂学习的必要,又问了阿耿自己也不想去,还是留着他在家学习了。
卓仪的学识虽没到可以考什么功名的程度但也不差,他见识又广,很多时候会连带着过去见闻来讲课,连长生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教现在年纪的孩子们已经足够。
若是榕洋以后要考取功名……还是需要找一个这方面的老师才可以,不过这事情还早,大家都不怎么急。
至于练武……陆芸花和陆榕洋都知道卓仪在教孩子们练武,卓仪也问过陆芸花要不要带榕洋一起学武,但是榕洋这孩子和原先的陆芸花有些相似,身子底子其实不大好,连最小的长生都不如,只能先养起来再说,因而每日只能跟着长生活动活动腿脚、舒展一下筋骨。
孩子们不在家里就冷清了许多,加上白巡和卓仪也一块儿出去买猪,陆芸花便和往常一样先是给余氏送了饭,等她吃饱后就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出来晒太阳。
“阿娘,我先给呼雷洗澡,你坐这儿免得被水淋着。”推着余氏出来,呼雷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乐呵呵地跟在轮椅前后摇着尾巴,看起来十分无忧无虑。
余氏好笑:“怎么还要给呼雷洗澡?”
她说着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呼雷,一时哑然,这才注意到这狗子的黑毛都变成灰色了,忙把伸过去准备摸摸狗脑袋的手收了回来,马上转了话锋:“咳……呼雷是该洗一洗了,多用些皂角,洗干净些。”
陆芸花也是笑,呼雷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余氏伸了手又没摸它,它便努力把自己脑袋往余氏手底下塞,余氏只得把两只手抬起来,被大狗的热情弄得很是窘迫。
坏心眼地没有去“打扰”和呼雷玩得很愉快的阿娘,陆芸花去倒了一大盆水放在院子里晒着,还是去烧了一大罐水,等等还要做蛋黄酥,实在没有时间等着这水晒烫了。
“芸花、芸花!还没好吗?”去取了皂角,陆芸花在回来路上就听到余氏有些崩溃的声音,心里一突还以为怎么了,急急忙忙过去就看见呼雷在余氏躲避的动作中越发兴奋了,还以为是在逗着它玩,把坐在轮椅上还没有什么力气的余氏弄得越发难以招架。
陆芸花也怕这出点什么事,急忙上前抓着呼雷的后脖颈把狗子拉到洗澡盆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灰突突的大脑袋,陆芸花语重心长地教育它:“不可以和阿婆那么玩耍,现在就要给你洗澡了,乖乖坐着。”
洗澡这件事情呼雷并不陌生,卓仪也时不时要给它洗一洗的,所以它对洗澡反应淡淡,倒是对自己以后不能和余氏玩耍而情绪低落,“呜呜”着趴在水盆旁边,真的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陆芸花见惯了小狗动不动就这样,反正过一会它自己就会恢复活泼,所以也不在意,赶紧把水瓢之类的东西取来放在一边,总算是能开始洗了。
淋湿、揉搓、涂上澡豆……陆芸花手法很轻柔也很仔细,呼雷哪里这样洗过澡?低落的神情也转为享受,随着陆芸花的揉搓不停嘤嘤嘤叫着,好似在感叹怎么能这么舒服。
“呜呜呜呜——”
“呜呜……”
室内孩子们听见这声音都有点蠢蠢欲动,想要出来看一看,榕洋这样性子沉稳的还好些,云晏像是屁股下面的凳子上有什么钉子一般,随着呼雷的声音扭动着,半点也看不下去书了。
“阿晏,这些学完我们就去外面,专心一点,坚持一下。”阿耿把手按在弟弟肩膀上安抚道。
云晏又扭了扭,按捺住想要起来的冲动,变得更加专心起来:“好。”
“……”
“嘤嘤嘤!”
“阿兄,等等我再回来看!”说完这段话,阿耿连云晏的衣摆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他像个小弹簧直直冲出门去。
“哎!阿晏!”阿耿下意识向外走,想去拉他回来,却感觉自己的衣袖反而被拉住,他回头一看,是榕洋。
榕洋已经把自己连带着长生的东西收拾好了,静静站在他身后:“阿耿哥哥,我们也出去看看吧,坐着也静不下心,学业的话……下午玩耍时间用来补上就是。”
阿耿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弟弟们都想要出去看看那他也没必要压着,像榕洋说的下午把课程补上就是,不过他还是严肃道:“下不为例。”
带着榕洋和长生出去,孩子们才知道外面呼雷为什么叫得那样舒服,原来是陆芸花在给它“头部按摩”,陆芸花搓干净按够了想要冲水的时候它还“嘤嘤”叫着撒娇,想要再享受一会儿这种服务。
“芸花之前给我按的时候我也觉得舒服呢!”余氏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又看呼雷舒服得快要晕过去一样,笑着说道。
“真的有这样舒服吗?”云晏好奇地蹲在呼雷旁边,伸出手指戳了戳狗子耳朵上的泡沫。
“怎么这会儿出来了?”陆芸花没回答,反问他。
阿耿和榕洋长生也过来了,明明不是阿耿出的主意,他却还是第一个给陆芸花解释:“我们听见呼雷的叫声实在好奇,实在按捺不住便出来看看,下午会补上今天的课程的。”
陆芸花只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用手臂把耳边发丝往后撩了撩,笑着揶揄:“我看应当是蹲在旁边的某人想要出来看的吧?”
“嗯嗯!”蹲着的有云晏双手撑着下巴,也不要哥哥替他顶包,爽朗承认:“我听呼雷一直叫、一直叫,实在是好好奇。”
“你啊……就和个猫儿似的!”陆芸花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却是站起了身:“已经冲干净了,现在就是擦干,既然你们上午不学字那便来帮忙吧,正好给我省下些力气!”
她去房里又拿了两块大巾子,连带着一边放着的一块大巾子一一塞给孩子们,先是叫呼雷去一边甩了甩身上的水,多甩几次以后狗子一下蓬松许多,再在铺了张地垫的院子里好好擦一擦、晒一晒太阳,再大的狗子也能干了。
“好!”丝毫不觉得这是个苦力活,云晏兴奋地答应,他还把手上什么也没有的小长生推到余氏那边:“长生你还小呢,陪着阿婆吧。”
长生好脾气,软乎乎地点点头表示接受,不过心里更加渴望长大了。
现在不管做什么什么都是“太小了你做不了”、“太小了对你不安全”……他实在是太想长大啦!
真就这样把呼雷留给孩子们,有阿耿和余氏看着陆芸花还是安心的,直接去做起小面包和蛋黄酥。
烤窑里升起火,陆芸花看烟气顺利从烟管里面排了出去,半点没有留在屋子里,满意的点了点头,把炉子盖子盖上等待着它升温。
回到厨房先做小面包,这小面包很简单,只要放好材料揉好就行,最大的难度在于按揉的手法和有没有耐心力气,正好陆芸花这些都不缺,甚至还有经验,所以只是一会儿就做好了小面包的面团放在一边醒发。
陆芸花在原来做这款小面包的时候会用黄油和牛奶,但是现在可没有这两样食材,只得尽量放了家里有的东西代替,配方比原来更加中式,也不知道做出来是个什么味道。
小面包的面团做得少,总之只是拿来测试炉子温度的面团,做好后陆芸花就开始做最重要的蛋黄酥。
先把鸭蛋黄从鸭蛋里面磕出来,咸鸭蛋和新鲜鸡蛋鸭蛋不一样,就算生着的时候鸭蛋也是凝固状态。剩下来的蛋清也不用担心浪费,陆芸花拌了些新鲜鸡蛋打匀上锅蒸,等它凝固成块以后再做后面的处理。
豆沙取过来放在一边,在和面之前处理鸭蛋,现在手里也没有什么高度白酒去腥,不过白巡送来的这些鸭蛋的品质很好倒也不是太担心这个问题。
“前面配粥吃的时候半点不腥呢……烤出来应该也不会味道太大。”窑炉的温度已经升起来,陆芸花取了一块特意从陆木匠叔叔那里定做的、做了防火处理的木板,把鸭蛋一一放在上面,放在一旁待用。
陆芸花也没有用过木质的烤盘,从前的烤盘就算不是什么高温陶瓷也会是金属制成,虽听陆木匠说只要没有明火一直烧在上面,单单高温是不会让它烧着,陆芸花还是难免有些胆战心惊。
可能是她孤陋寡闻了,陆芸花从前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不会烧着的木头,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含水量比较低的木头都很容易烧着……只能当做是两个世界的物种差异了,这世界连余氏吃了以后马上能和正常人一样的草药都有,再出现这种奇特的、不会着火的木材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还是想要铁的烤盘……算了,不要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好事了,除非我后面再干点什么叫大方的皇帝陛下赏我一套……先烤一点小面包试试温度吧。”陆芸花难免幻想一下,不过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小心翼翼打开窑炉盖子,把里面烧着的木柴铲出来再扫了扫灰尘,小心把小面包们全都放了进去。这个炉子就是从前在视频里面看过的意呆利人用来烤披萨的那种炉子,国外习惯吃面包,听说许多人都会砌这个烤炉自己烤制面包。
盖上盖子,陆芸花拍拍手,准备先去做蛋黄酥的皮:“这就行了?等等再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
不过她还是先去看了一眼孩子们和狗子,呼雷已经差不多干了,阿耿和云晏给它擦毛,榕洋寻了它的大梳子一点一点给它梳毛,晒着暖呼呼的阳光,呼雷整个狗舒服得直摇尾巴。
陆芸花脸上不觉绽开笑容,过去摸了摸孩子们身上的衣裳和他们的后脖颈,现在还不算太热,万一衣裳上沾了水身上又出了汗难免风寒,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可能是他们也注意着没叫衣裳弄湿,陆芸花一一摸过去孩子们身上衣服都是干的,倒是脖子后面有些湿润,应该是太阳晒在身上出了汗。
“这样就好了。”陆芸花去屋里取了巾子出来给孩子们擦干汗水,叫他们休息休息:“呼雷自己晒一晒就干啦,不用擦了。”
“好!”云晏又是积极响应,他从没想过呼雷会掉这么多毛,毛太厚擦不干就不说了,擦的时候飞起来的绒毛才是叫人最最难受的。
“呼——”阿耿和榕洋也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榕洋把梳子上的毛揪下来放在一边踩着,陆芸花才看到这里居然已经有一大团毛毛了,春天转暖,呼雷也到了掉毛的时候。
“呜呜汪——”看大家没有继续给他服务的意思,呼雷懒撒地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甩了甩毛,充满气势地昂起头嚎叫出声。
“呼雷好像瘦了。”余氏观察半晌,又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语气笃定:“就是瘦了,看着像是换了件薄薄的春衫呢。”
“噗嗤。”陆芸花被余氏的形容逗笑,伸手揉搓着呼雷的大耳朵:“说起春衫……我们呼雷可是真的有春衫的,等等全干了以后给它穿了试试。”
众人都笑起来,陆芸花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突然想到什么,对孩子们说道:“……太阳这样好,这会儿阿娘给你们也洗一洗头,和往常不一样,我们躺着洗!”
第107章 洗头和做饭
躺着洗?
孩子们见过陆芸花给余氏洗头,说实话很好奇,不过都很克制地没有找到陆芸花给自己洗,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这些天尤甚。
“我去搬凳子和水盆!”云晏一溜烟跑到屋里去拿需要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有预谋呢。
东西放好了就可以洗了,陆芸花是按照发量多少给孩子们排序的,毕竟头发多一点就要晒得久一点,要保证大家头发干透不会感冒才行。
温热的手指轻柔的按压着头皮,温柔的指尖在发丝间穿梭,阿耿是第一个,陆芸花给他按后脖颈的时候他像是炸毛一般下意识向下缩了缩,好悬没把一边的水盆弄翻。
“嘻嘻嘻,阿兄怎么还缩一下呢?”云晏笑嘻嘻地调侃。
不过阿耿这个靠谱哥哥是很受弟弟们喜爱的,这不,云晏刚说完榕洋就无声无息伸出自己有点冰凉的手摸在云晏的后脖颈。
“啊——”云晏短促大叫出声,像个刚被松开后颈的小猫跌跌撞撞跳开,回望过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榕洋你做什么?”
“阿兄,你怎么还缩一下呢?”榕洋静静盯着他,面对指控也泰然自若地给予反击。
云晏指着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般和他对视又不知道说什么。可见也是一物降一物,阿耿制不住云晏,云晏就在榕洋这吃瘪。
陆芸花从不参与孩子们的吵闹,笑眯眯又按了按阿耿的小脑袋,这孩子发质和他阿爹有点像,都是粗硬发质,甚至都不怎么掉:“阿耿头发真好。”
孩子数量多也怕他们着凉,所以陆芸花每个人只是稍微按了一会儿,最主要的目的是洗干净。
躺着洗头最大的好处是被洗的人脸上身上都不会沾到水,陆芸花玩笑道:“我也喜欢躺着洗,可惜没人给我洗,唉……”
“阿爹可以给阿娘洗。”长生坐在晒太阳的呼雷边上,两只小手缩进狗狗的绒毛里,把小脑在枕在呼雷背上,认真回答。
“……”陆芸花先是一怔又是哑口无言,只得摇摇头无奈道:“小长生也和云晏哥哥学坏了!”
云晏不服气了,反驳道:“我可没有教他学坏……不对,我可不坏,怎么能说是跟我学坏了?”
给阿耿包上巾子让他起身,阿耿按着巾子严肃且公正地回答道:“只有你会开阿娘和阿爹的玩笑。”
“……”这次哑口无言的换了云晏。
陆芸花噗嗤一笑,拍拍他的小脑袋催促:“快躺下,水都要凉了。”
等云晏开始洗的时候长生才迷迷糊糊小声嘟哝:“我没有……我没有开玩笑啊。”
他说完,被笑眯眯不说话的余氏弯腰从呼雷身上抱起放在腿上。
“嘘——”
洗完后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裹上巾子,他们取了小板凳放在院中并排揣着手手背对太阳坐着晒头发,陆芸花给孩子们洗完之后看阳光还好,还给余氏也拆开头发仔细洗了一次,只把余氏按得昏昏欲睡,勉强等到头发干了就去睡觉了。
这大半时间过去炉子里面的小面包也该熟了,陆芸花去屋里打开炉子,一掀开盖子,就算是特意避开了老远,一股混杂着炉火味道的香味还是直直冲着脑门过来。
“香。”陆芸花肯定地点点头,不过……
“似乎和我之前做过的味道不大一样?”她小声嘀咕。
这是牛奶餐包的方子,不过这次没放牛奶也没放黄油,做出来应该也不会是原来的味道。
陆芸花一想就释然了,耐心等着温度降低一点以后拿着特制的木夹把好了的小面包们夹出来放在一边,等凉一点以后就能尝一尝了。
说是“小面包”其实也一个有成年人巴掌大,外面刷了一层蛋黄糊,经过烤制以后呈现一种好看的黄褐色,散发出阵阵带着甜味的烤制面食香气。
陆芸花伸出手戳了戳面包的表面,表面是稍微有一点脆的,轻轻一压就能压破表面,戳到里面滚烫而柔软的面包内在。
“呼呼!”陆芸花用闪电般的速度把手缩回来,她的手还没有练成不怕烫的“铁砂掌”,这么一烫指尖马上变成了嫩红色,瞧着有几分吓人。
“快放进来。”就在这时刚从外面回来的卓仪急急去外面舀了一瓢水,带着陆芸花的手指伸进水瓢里。
水缸里面是卓仪今早上刚刚接好的溪水,还没被晒热,放进去简直冰得扎手。陆芸花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先是滚烫,然后指尖又在冷水中逐渐变得麻木。
她其实就被烫了一下,只要自己缓一缓就好,现在手在水里浸着反倒很不舒服,于是向外缩了缩手:“没事,一点也不疼了。”
卓仪却没回答,只沉默地抓着她的手不动,看来是不打算听她的。
“真没事的阿卓,水好冷,放在里面反而很难受。”陆芸花难得气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短什么,就是有种莫名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只小声说道。
“……我去拿药,你等等。”卓仪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放开手叫陆芸花的手指从冷水里拿出来。
“好。”陆芸花乖巧点头,任由他去取了治疗烫伤的药膏厚厚敷在手指上。
这时候白巡也探头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饶有兴趣:“好香啊……嫂子,这就是你说的‘面包’?已经熟了吗?我可不可以吃一个?”
“喏。”刚敷好药的陆芸花想着桌上的小面包扬了扬下巴:“在那里呢,小心烫。”
“唉!”白巡赶紧提着大箩筐进来,把筐子放到一边的柜子上:“这是肉,还有一筐骨头在外面。”
他去洗了手,甩了几次就很没有形象地拿起一个小面包吃起来。
“我去把骨头拿进来。”卓仪说。
“嗯嗯。”陆芸花敷衍地点了点头,精神全都集中在白巡那里,在他咽下第一口后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是什么味道?”
“香、很香。”白巡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又香又甜,里面柔软却不失韧劲,外面、尤其是这上面有一点点脆,不过主要还是软。”
他说着又吃下去几口,吃得津津有味,陆芸花被他的吃相馋到了,不觉也伸出手去取,却被洗了手回来的卓仪抢先拿过去,给她撕了一半才递过来。
“散散热气再吃。”
陆芸花接过,面包撕开的地方散发着阵阵热气,但她没有心思咬一口,反倒是眉头皱起,捏了捏面包的表面。
这……
她吹了几下咬了一口,咀嚼几下细细品味,咀嚼动作越来越慢。
白巡和卓仪对视一眼,白巡不明所以但被她严肃的神情镇住,也不敢吃了。
这是怎么了?
“你们不觉得……有点像烤饼?”陆芸花斟酌着词语问道。
白巡更是不明所以,摇摇头小声说:“嫂子,吃起来是有一点像是你之前做的那种饼……吃一吃还是能感觉区别挺大的。”
陆芸花捏在手里的小面包不知道是不是发酵时间不够、揉得太过还是少放了黄油牛奶,吃起来就是烤饼的放糖柔软版本,反正是与奶香小餐包没有一点关系。
“哎……”陆芸花几口吃了手里的面包,轻轻叹气:“总归是用来测炉子温度的……将就吃吧。”
“很好吃,芸花莫要不高兴了。”卓仪吃了一口小面包,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话。
白巡自然而然地去一边找辣酱罐子准备配着辣酱吃,神情不以为然:“嫂子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上次也是这样,其实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好吃。”
“行行行,说不过你们。”陆芸花被安慰后心情也好了一些,把一边盛放着蛋黄的托盘小心放进炉子,炉子温度差不多知道了,现在烤东西只要控制好时间就行。
“都出去,我要忙起来了。”陆芸花把放着小餐包的盘子塞到卓仪手里,又取了一把筷子,连带着辣酱塞给白巡,催促他们出去。
白巡把手里大块放了辣酱的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接过陆芸花塞过来的东西,连带着卓仪听话地出去了。
陆芸花有时候会喜欢一个人在厨房没有旁人打扰,大家和她相处久了都是知道的。
卓仪指了指一边的两个筐子:“猪肉都在那里了,芸花你需要帮忙便叫我。”
“好好好,我知道啦。”陆芸花的心思全都在筐子里面的肉上,此时只是敷衍地回答几句。
这次的肉比上次的要肥一点,猪肉也要多一些,可见王哥这段时间是花了心思在养猪的,也看得出这是一头比上次还要大一些的猪。
“吃不完啊……”叫住正要出去的卓仪,陆芸花找了上次新做的几个筐子洗干净,分别放了些肉和骨头在里面:“阿卓,你帮我把这三个筐子送到林婶、秦婶和王婶家里去。”
至于蛋黄酥……白巡送来的咸鸭蛋只有小小一箱子,做出来的蛋黄酥连家里人一人分两个都有些悬,哪里还有分出去的分量?
卓仪领命而去,白巡端着新做出来的小面包在外面和披头散发的孩子们吃起来,卓家的小孩都是咸党,甚至比起有点甜的小面包更喜欢之前陆芸花烙出来的饼,所以白巡随着面包一起拿出去的辣酱就派上用场了,大家这会儿都配着辣酱在吃小面包。
外面把小面包当做午食填饱肚子,陆芸花不太饿,在厨房忙着做蛋黄酥的外皮。
蛋黄酥分为酥皮和油皮,做的时候要分开做。
猪油、面粉、水、鸡蛋……一样一样材料加入,搅拌、和面、松弛……面团被揉捏成规整的形状,一次一次地擀开又卷起,这个动作会让蛋黄酥在最后呈现那种一层层的美妙形状。
蛋黄酥最重要的步骤就是松弛,只有松弛到位的面团才会足够柔软,才能在烤制的时候膨胀分层,最后成果才会蓬松又酥脆而不是被压成一层,甚至吃起来像月饼皮一样湿润。
松弛期间陆芸花把烤炉里面的蛋黄也取了出来,木质托盘果真半点痕迹都没有,里面的蛋黄滋滋作响,因为陆芸花在烤制之前蛋清分离地足够干净,现在蛋黄的外表金光闪闪,盘子里也没有什么泡沫。
面团在松弛,蛋黄也要放凉才能使用。等待的这会时间陆芸花走到一边煮了几条肉,这些都是要补充进卤肉锅子里面的。
白巡还是从她这里知道了烙出来的馍更适合做肉夹馍,那种遗憾和喟叹完全在陆芸花的预料之中,后面还听他几次“不经意”的话,说要是他买了猪回来能不能再卤一次肉,这不家里买了肉,陆芸花还记得这事情就顺道给他卤了两条。
为什么说是顺道呢,当然是因为今天的主角不是卤肉。
从蒸锅里面取出已经放得半凉的蒸蛋,这蒸蛋就是之前鸡蛋和咸蛋蛋清混合起来上锅蒸出来的,陆芸花把它从碗里面抠出来,它并没有碎,而是非常奇妙地像豆腐一样成型了。
轻轻把它们切片浸泡在清水里,这是要洗去一点点盐分让它吃起来不那么咸,毕竟等一会儿这些蒸蛋清是要卤制一次的。
做蛋黄酥只需要鸭蛋黄,但是又不能就这样把蛋清全都扔掉,蛋清单独吃起来很不好吃,陆芸花从前自己就腌蛋所以不会再去买市售的鸭蛋黄,因此特意在网上学了好些处理鸭蛋清的法子,这就是其中一种。
这样做出来的鸭蛋清还能用来和素菜炒制或是做汤,味道比纯粹煮熟了好吃得多,也算是一种食材了。
在蛋清浸泡的时候蛋黄酥的皮也松弛好了,陆芸花摸着蛋黄的温度并不算烫手,把一边的豆沙取过来,这就要正式包了。
不过包的时候就会顾不上锅里煮着的肉,陆芸花偏头叫了白巡进来:“阿巡你帮我看着锅,要是有血沫子就捞一下放在旁边的碗里。”
这活计不大适合小孩子做,不然陆芸花也不会叫白巡这个客人来做。
这确实是白巡第一次在厨房里面帮忙,甚至觉得很有意思一样安安分分看着锅子,连陆芸花在干什么都不大注意。
最下面是油皮和酥皮混合在一起、擀出层层花纹的面皮,把面皮放在虎口上,在上面放上豆沙和蛋黄再包到一起,等全部做好以后再在上面刷上蛋黄液,几乎一模一样的蛋黄酥们便整整齐齐排列在案板上。
“嫂子,现在要怎么办,我把沫子都捞干净了。”这时候白巡端着小碗过来。
陆芸花看里面没什么沫子,笑说:“现杀出来、放干净血的新鲜猪肉果真没什么血,现在放它煮着就好。”
“还有没有什么活计了?”白巡把小碗顺手洗干净,风度翩翩地问道。
再有风度也遮掩不了他语气里的跃跃欲试,陆芸花暗笑,这还有些帮忙帮上瘾了?
只可惜啊,现在真没什么需要帮助的。
“……阿巡帮我把蛋黄酥放进炉子里吧。”不过看着白巡格外期待的眼神,吃软不吃硬的陆芸花还是无奈地给他找了个活计。
“烤一会儿就能吃啦,下午我再做红烧肉!”
第108章 蛋黄酥
“已经好啦,阿巡再帮我把盘子端出去罢?”陆芸花扶着厨房门框朝外面喊,正巧卓仪也回来了,笑说:“阿卓回来的真是时候,点心刚刚出炉呢!东西都送下了?不是说篮子都给婶婶们吗,怎么还提着篮子回来了?”
“不是我们送过去的篮子。”被这样接二连三地问,卓仪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地一一回答:“猪肉都分别送下了,也细细说了你刚刚说给我的那些菜谱,篮子是秦婶给我的,里面装的是婶婶们给的菜蔬,说是一点回礼。”
陆芸花给白巡让开路,叫他去里面端东西,自己迎上卓仪,十分好奇:“都送了些什么菜蔬?正好今天家里只有笋子了,等等炖肉时候正好炒几个素菜做搭配。”
提着一个巨大的菜篮子也没有损耗他的风度,卓仪今日穿的还是自己月白色的窄袖袍子,站定了把篮子举高叫陆芸花翻看,站姿仍旧昂首挺背、精神抖擞,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小青菜、小萝卜、春笋……韭菜……”陆芸花翻了翻篮子,都是些春季常见的菜蔬,不过她在最下面发现了两大把豆芽。
陆芸花抬头去看卓仪,忍不住笑起来:“这豆芽肯定是秦婶家里的吧?”
前头冬天没什么菜蔬,陆芸花就把发豆芽的方子教给几个婶婶了,后面再有想学的也不会藏着,都是爽快地教了。加上豆腐这种食材,大家都过了一个餐桌上食材相对丰富许多的早春。
陆芸花为什么能总是收到村人的东西?不论是你一把小葱我一个鸡蛋还是你一篮豆芽我一筐春笋,正是因为陆芸花会这样毫不吝啬、毫无保留地把这些能叫大家生活得更好的东西教给想知道的人。
她好似是吃亏了,但这世上总归是有良心的好人多些,在不愁吃穿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会记得别人的恩情的,大伙儿受了她的好,自然也会想要用自己的东西回报。
“这豆芽似乎不是黄豆做的?”陆芸花捡起一根豆芽,这豆芽颜色微微偏绿,怎么看也不是黄豆所做,倒是很像从前吃过的绿豆芽。
“秦婶说是绿豆。”卓仪点点头,他们这地方不产绿豆,所以他也不惊讶陆芸花会提出这个问题,接着回答:“秦婶说前几天有南方商人过来买货,秦婶看他的绿豆很不错,说是记得你说过豆子都可以用来发豆芽,就买了一些试试。”
“说到绿豆……再热一些就能吃绿豆汤了。”陆芸花蛮喜欢绿豆沙的,所以听到卓仪的话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又说:“不过现在却是吃红豆汤的好时候,做些糯米小圆子放进去,热乎乎、甜滋滋地吃上一碗,全身都会舒服起来!”
“今天要做吗?”卓仪温和笑道。
陆芸花却是摇摇头:“要做也是明后天了,今日蛋黄酥里就有红豆,晚上又是红烧肉这样的大菜,再配着红豆汤就有些腻味了。”
“唉对了,阿卓赶紧把东西放下,我们去吃蛋黄酥,这会儿都要冷了!”陆芸花这才意识到蛋黄酥那会儿就叫白巡端过去,这会肯定凉了大半,急忙催促。
卓仪把菜篮子放到厨房,两人又洗了手,都没来得及走近,就听白巡对他们急不可耐地催促着:“阿卓、嫂子,你们两个快些,点心都快凉了,凉了可要少上不少滋味的!”
“好好好。”陆芸花看他们一直没吃等着自己和卓仪也有点心虚,加快速度坐到座位上,开口招呼:“大家吃罢,小心里面烫。”
耐着性子叫孩子们先挑,等孩子们取了白巡便赶忙拿起一个,眼睛紧紧黏在蛋黄酥上,嘴上客气说了一句:“阿卓、嫂子你们自己拿,我有点饿了,我先吃两口。”
“咔嚓——”
才说完,都不等卓仪和陆芸花回答白巡便大大咬了一口蛋黄酥,酥皮发出一声勾魂夺魄般的脆响,白巡双眼微眯,简直要摇头晃脑起来。
“阿巡也太夸张了些……”陆芸花上身情不自禁向后仰了仰,说实话看了白巡这模样很难不吐槽出声。
卓仪无奈摇摇头但是没说什么,只是把盘子递给陆芸花:“芸花吃一个罢,不用管他。”
应了一声,陆芸花拿起蛋黄酥,难免好奇难道是自己的手艺进步了不成,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蛋黄酥,根据名字就知道这点心讲究一个“酥”字,层层酥脆、口口生香的蛋黄酥才能说一句好吃、够格。
陆芸花做出来的这一炉蛋黄酥就算叫从前经常吃蛋黄酥的大家尝一尝也能说一句非常好吃。
不仅仅是她足够用心的缘故,更因为所有材料的品质都非常不错。
豆沙所用的红小豆是白巡送来的、今年新打下来的豆子;鸭蛋是海鸭蛋,个头不大蛋黄却各个饱满流油,没有一点腥味;猪油用的是自己熬煮出来的新鲜猪油,只有香味不见腥臊;面粉是村里种了石磨磨出来、细细裹了好多遍筛的面粉,吃起来麦香中带着微甜……
这样一套材料放下来就算手艺不那么好做出来的蛋黄酥也不会太难吃,更何况陆芸花的手艺足够精湛,与食材的优秀叠加在一起就是“锦上添花”。
所以今天的蛋黄酥在陆芸花吃过的蛋黄酥里都能算是第一梯队了,不仅有味道,还有食用感受。
蛋黄酥外皮极脆,一层一层如纸般薄的酥壳层层叠叠放在一起,酥得几乎让人咬下时候颈后汗毛都竖起,只因那传导进耳朵里的咔嚓脆响;内部极软,馅料算不上丰富,但是红豆沙和鸭蛋黄的配合已经足够惊人,不需要再加什么别的味道;红豆极香,口舌中第一个尝到的味道就是浓浓的红豆香味,软绵如同脂膏般顺滑的红豆沙中一点颗粒都不见,舌尖一顶就融化开来了,甜味不重,一口中全是豆沙的浓香。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最中央的咸蛋黄。
蛋黄已经烤至冒油,把周围包裹着它的红色豆沙也染上了金黄色的油脂,绵软又带着些许颗粒,融化时候有一种其他食材没有的“沙沙”质感,油润、浓香和独特的食用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痴迷于蛋黄制品的原因。
酥、香、绵、沙……
几个滋味尽在一口之间,连陆芸花都忍不住微微闭眼,极为沉浸地享受着这个味道。
“真好吃……”榕洋小声感叹,又小小咬了一口。
“没错,真好吃啊!”云晏重重点头,把剩下的全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道:“之前听阿娘说蛋黄酥我还以为是一种蛋黄馅包在里面的烤饼呢,就和芋泥小饼一样,现在吃了才知道有多特别。”
因为材料有限蛋黄酥是每个人两个,家里孩子多,陆芸花不管分什么都是按照每人几个来分,不管是点心、玩具或是别的什么,因为她不希望哪个孩子总让出自己的那一部分。
“可惜就是太少了。”白巡很是遗憾地吃掉自己的第一个蛋黄酥。
陆芸花也没办法,解释说:“咸鸭蛋就那一小箱子,这次蛋黄酥做完也不剩几个了。”
“我叫手下再送些来。”白巡闻言豪气地摆摆手:“也不是说都要用来做蛋黄酥,我就要走了,留着到时候你们吃……嫂子可千万不要拒绝才是,这又不值几个钱!”
陆芸花知晓最后依旧是推辞不过的结局,也不再客气,笑眯眯和白巡道了谢。
“呜呜——”呼雷在一边啃着自己的蛋黄酥,这是陆芸花特意给它做的少盐少糖版本,平时呼雷吃这些的机会不多,因此现在吃得直甩尾巴,快活极了。
“话说呼雷的衣裳还没穿呢。”陆芸花看着毛皮光滑发亮的大黑狗,拍拍手说道:“这会儿也洗干净了,总要换来看看。”
说到做到,陆芸花去屋里箱子取了给呼雷做的衣裳。
第一套是卓仪同款仙鹤大袖,这一套是全家每个人都有的,但是因为它们都是是春衫,只有卓仪好似不怕冷所以陆芸花特意嘱咐了蔡老板早些做,其它只有呼雷的那一套做出来了,毕竟狗子的衣裳总要简单一些,不费什么功夫。
“噗——”
终于等陆芸花给呼雷把衣裳换上,白巡一口蛋黄酥呛到嗓子里,好容易缓过来就差点笑岔了气。
“呼雷哈哈哈哈哈……嫂子哈哈哈,这衣裳、这衣裳真有意思!”
“呜呜!”呼雷往前走了几步,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腿旁边多出来的东西。
没错,这衣裳确实是仙鹤大袖那一套,但是陆芸花在做的时候想到了从前在网上看到的一种衣服,兴致一来画了同款的纸样子。
这是一件只有半身的衣裳,但是它在最前面有用棉花填充出来的两只手,还在上面缝了一本棉花做的书,从呼雷正面看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狗头人”,它的两只前腿是这个人的脚,胸前是棉花做成的、拿着一本书的棉花手,身上是风度翩翩的仙鹤大袖套装。
“咳咳……”看着呼雷不明所以,冲着自己跑过来,这会儿连卓仪都忍不住了,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呼雷!”孩子们顾不上蛋黄酥,跑到院子另外一边呼唤着呼雷,来来回回叫它让它跑向自己,就是想从正面看它这件衣裳。
“哎哟。”白巡笑得肚子疼,揉了揉泛酸的腮帮子,摇头叹息道:“嫂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给呼雷穿衣裳的,还是这样有意思的衣裳?我走南闯北这么久也没有见过!”
陆芸花笑而不语,和从前许多次被夸奖时候的反应一样。
呼雷也不是很傻的那种狗狗,它只是脾气很好,在被大家逗得来来回回跑了几次以后也明白过来什么,虽然它没有人类的审美所以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但它还是感觉自己被笑话了,尤其是被白巡笑话了。
呼雷一屁股坐在原地,任凭孩子们再怎么喊它都不回应,只是低着头好似在生闷气一般,陆芸花赶忙上前和孩子们一起围住大狗。
“呼雷、呼雷?”陆芸花推了推它却被不耐烦地躲开,只得呼唤着它的名字想叫它给自己回应,可惜大狗还是一动不动低着头,就算她特意低头去看它的眼睛它也用力扭开自己的大脑袋,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陆芸花起身去桌上取了自己的蛋黄酥,单从味道来说就算狗狗也能吃出来人吃的蛋黄酥更好吃,就是可惜吃了不健康,狗狗只能吃点特制的。
她又蹲下,捏着蛋黄酥在呼雷面前晃了晃,狗子的鼻子轻轻皱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嗅着这个味道。
呜呜……香……
陆芸花这时又叫:“呼雷?”
呼雷不甘不愿地慢慢抬头,从眼角看向陆芸花,好似完全不是因为蛋黄酥而让步的一般。
“吃不吃?只要不生气了就给你吃。”陆芸花又晃了晃手里的蛋黄酥,大家就见呼雷好似深深吸了口气才做出什么决定,犹豫再三还是重重垂下头去,这倒是叫大家都感觉出乎意料了。
嗯?还闹别扭?
陆芸花不觉轻轻挑起眉梢,这会儿闹得什么别扭?她可是吃软不吃硬的,尤其不吃闷声不说话这一套。
“呜!!”
只见陆芸花上前把呼雷的脑袋一把薅过来,在狗子惊恐的眼神中把蛋黄酥塞到它的牙齿中间。
“小狗狗不要耍脾气哦,不喜欢这个衣裳给你换下来就是,但是千万、不要、不、出、声。”
她笑容温柔,语气舒缓,却叫周围大家都安静下来,尤其是一边的白巡刚刚还在“吭哧吭哧”笑得像是母鸡下蛋,现在却瞬间安静下来了。
“呜呜——”呼雷含着蛋黄酥,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向后仰了仰去看陆芸花的脸色,见她笑着不说话又呜呜叫出声,小心翼翼垂下头,从眼角偷看她的表情。
“去吃吧,吃完我们把衣裳换了。”陆芸花向它的小窝那里扬了扬下巴,呼雷这才如蒙大赦般叼着蛋黄酥跑走了。
阿耿喃喃:“呼雷的尾巴都夹在腿中间了呢。”
可见是真的很害怕……
陆芸花心里无奈,感觉自己也没怎么样,或许是平日里脾气太好,什么都好好说、商量着说,这会儿语气重了些就叫大家都有点受到惊吓。
不过这件事情很有教育意义,陆芸花发火是因为自从上次和卓仪吵架以后就明白冷暴力只会叫家人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不是有效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决心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冷暴力,就连呼雷这条会因为衣裳被嘲笑就不高兴的高智商小狗也最好也是这样的。
可以哭、可以吵架,绝对不能闷声不说话,不能哄的时候也没个回答。
陆芸花是第一次做家长,从前也很少与除了长辈以外的亲人生活,现在生活难免自己也要适应,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是如果家里人都是生气或是受了委屈就不说话的性子,这往后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以后要是有什么就说出来,不管是委屈还是不高兴,绝对不能自己闷着不和家里人说话,就像这次一样,绝对不可以。”陆芸花再次蹲下,对着孩子们认真说。
“不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知道你是为什么不开心,有时候或许只是误会,但若是一味沉默,连解释和解决的机会都不给对方……事情到最后都解决不掉,双方还会因此产生芥蒂,知道吗?”
孩子先是沉默,接连点着头表示记住了。
“是不是就像我和黄姨姨一样?”云晏又想起上次自己就是这样对黄娘子的,坐在一边闹脾气不和她说话,霎时间又是窘迫又是后怕,要不是当时阿娘注意力都在阿婆身上,怕不是也要给他一个“记忆犹新”的教训了。
陆芸花哑然,也想到一块儿去了,抿嘴露出一个笑:“那阿晏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云晏在哥哥弟弟们戏谑的眼神中把脑袋重重点了几下,极为诚恳:“我真的记住了,以后绝对不再犯!”
他们说话的空档呼雷也吃完了嘴里的蛋黄酥,夹着尾巴磨磨蹭蹭地垫着小碎步走到陆芸花旁边。
陆芸花给它解了衣裳,又摸着它的毛毛安抚几句,在玩了几次飞盘以后心大的大狗子就忘了刚刚的事情,快活地跳跃奔跑,完全就是一条没事儿狗。
白巡在一边啧啧称奇,凑到卓仪旁边与他耳语:“嫂子说得真对,呼雷也是真傻。”
呼雷傻?那总是被呼雷弄得狼狈不堪的你是怎么回事?
现在也有点坏心眼、偶尔喜欢欺负朋友的卓仪意味声长地看了好友一眼,很快转回视线,点了点头淡淡道:“芸花说得对,人与人相处理应如此,都长了张嘴,有什么就说,又不是都不会说话。”
白巡没看到卓仪的眼神,很是赞同:“看那有些女侠少侠痴痴缠缠你、误会来误会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偏要整得天塌了一般,实在叫人……唉,不说了。”
他说着也懒得再提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冲着陆芸花大声问道:“嫂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我能不能先吃个肉夹馍,我闻到卤肉的香味啦!”
第109章 酱坊和计划
午食只吃了两个蛋黄酥,对白巡来说确实少了一些,这两个蛋黄酥不仅没有把肚子填饱,蛋黄的香味还留存在口舌之间,反倒是让胃口打开,越发饥饿了。
“刚刚才放进去的肉,再怎么样快今天也是吃不着的。”陆芸花不被白巡的可怜样子所迷惑,要说白巡饿那肯定是饿不到哪里去的,早餐才没过去多久,刚刚又吃了几个小面包夹酱,这会儿要说是馋那倒是真的。
她是绝对不会为了别人的馋嘴把没做好的食物端上桌子,就如这卤肉,不卤上几个小时、浸泡上一晚上又怎么能叫味道进入肉里面呢?
不过瞧瞧时间差不多了,倒是有一样菜可以吃一吃,那就是刚刚做的卤蛋清。
陆芸花在蛋黄酥出炉前分心用一个小锅分出来了些卤水,又放了一些材料和水,单单卤了一锅刚刚做出来、泡过水切了片的蛋清。因为蛋清虽然泡过水但还是会有一点咸味,所以陆芸花只能另外起了一锅咸味不是很重的卤,也没有拿着家里的素菜放进去一起煮。
这时候的蛋清质感很像是一种名为“鸡蛋豆腐”的食材,只不过因为只是单纯蒸熟,还是不能紧实到鸡蛋豆腐那样一点气泡都没有,咬开以后样子倒是有一点像是豆腐干。
陆芸花想到这里便对白巡说:“你等等罢,我进去厨房看一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卤蛋清应当是好了的。”
白巡很少吃咸鸭蛋所以对卤蛋清也接受良好,表情瞬间从灰暗转变为明媚,忙不迭点着头,乖乖坐在位置上等。
陆芸花进去打开锅子看了看又夹了一筷子尝尝味道,确实已经好了。
鸭蛋和鸡蛋一起蒸熟以后属于鸭蛋的那股子腥味少了许多,又因为在蒸熟后泡了凉水,盐味也消去很多,配合着减了盐味的卤水,调味吃起来刚刚好。
蛋清是一种有点“瓷实”的口感,吃起来甚至有一点微妙的弹和一点奇妙的脆,肉眼看来它是和豆腐差不多的样子,但是真的咬上一口以后就会发现比起豆腐的软绵,蒸蛋清能称得上“脆”这个字,又因为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整个鸡蛋,在脆中又带了一些绵软,让整体口感达到了一个小小的平衡。
切成片状蒸蛋清本身没有除了蛋香的其他味道,所以放在滋味复杂的卤水中经过卤制以后整体都是卤汁的香味,尤其是它截面间就带着小小的气孔,在卤制过程中也会像是豆腐一样吸收非常多的汤汁,吃起来一口汁水却入口脆香,很是奇妙。
对,就是奇妙,这点时间想要把味道全都卤进去那是不可能的,蛋白还有一点点鸭蛋清的白味。当然,要说真的有多好吃那也是不存在的,起码不能和蛋黄酥、卤肉或者是红烧肉相比。
所以就算现在味道没有全部进去,陆芸花还是把蛋清们全都捞出来装盘了,毕竟若在晚上大家吃完了红烧肉的时候再吃这个菜……估计很难吃完,这就违背了她不想浪费的初衷。
放到明天?明天是脆皮烤猪肘!到时候两个大大的肘子摆在桌子上,试问还有谁能想起来这道蛋清?
白巡原先是挑嘴的,但是自从到了卓家以后真是什么菜都是端上来就吃,包括现在的卤蛋清,要说多好吃也没有,但是他就是吃得津津有味,连带着孩子们都因此嘴馋了,过来跟着吃了一点。
在他们吃卤蛋清配饼子夹酱的时候陆芸花在厨房里做红烧肉,红烧肉还是原来的做法:肉块切好直接下锅煎到六面微黄、渗出油脂;放进调料、糖色和肉类炒制;最后加现在手里有的酱清、盐等调味。
步骤和上次完全一样,不过这次陆芸花在做肉之前先单独做了糖色出来。
最近炖肉烧肉都需要糖色上色,既然时常要用到不如单独做一点出来放着,要用的时候就拿过来。
糖色做法很简单,甚至有用不着油的法子,陆芸花虽说只是看过做法但厨艺就摆在这里,现在做起来也是极为从容的,很快就做好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陆芸花才把素菜炒上,用的是秦婶送来的菜蔬,做了素炒小青菜、油焖笋和韭菜炒鸡蛋。
“嫂子我来端盘子!”白巡就在一边候着,视线在炖锅和炒锅之间来回变换,等着陆芸花一道菜好了就马上过来端,好似今天一天没吃饭导致非常饥饿似的。
陆芸花翻炒了一下锅里的食材,抽空回头对白巡说:“先去把蒸锅里面的米饭盛出去,就放一边的那个木桶里面。”
这木桶还是陆芸花特意找陆叔做的,因为不是一体也没有找桶匠箍一箍所以有点漏水,不过这桶就是做好后用来盛饭的,以此来满足家里的大胃口们,漏不漏水倒没什么所谓。
白巡去盛饭,卓仪来端菜,孩子们跑着来来去去地取碗碟筷子,一家人的各分担了一点小活计,很快就收拾好开饭了。
在卓家的餐桌上除了刚开始陆芸花会说一句“开饭”,后面吃起来再不会有人说话,直到大家都吃了一会儿才会开始说话、夸赞或是闲聊,这次也不例外。
“……唔,红烧肉还是这么好吃!”似乎是馋极了的白巡就这样埋头吃了一碗饭才开始开口赞美。
陆芸花碗里的饭才吃了几口,她吃饭比较慢,因为现在不怎么容易饿所以吃东西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慢下来,这会儿正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蛋吃,春韭菜就要到时候了,真是吃一顿少一顿。
此时闻言轻笑:“炖肉不止红烧肉一种,要是前头那些芋头品质好些,拿来做芋头扣肉或是芋头烧肉都很不错。”
“芋头香和肉香相互融合,芋头绵软去腻、扣肉先炸后蒸,柔软浓郁……确实是再好吃不过。”
她把炒蛋放在碗里,突然来了谈兴:“说起这又让我想到梅干菜扣肉了,私心以为那滋味比芋头扣肉更好吃一些,看来到时候要记得到做梅干菜的时节做些梅干菜。”
秋天时候选了新鲜的白菜、芥菜或是油菜各做些梅干菜,不论是做饼、烧肉又或是炒制吃起来都很不错,又能给冬日添加一些除了咸肉、腊肉之外不一样的滋味。
白巡伸筷子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些,忍不住凝神细听,连卓仪孩子们也很是好奇地看过来,因为陆芸花说的都是些他们没听过的食物。她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是一种带着微微懒意的漫不经心,却又好似不论什么菜肴做法都是如此信手拈来,有一种“说的这些我都能做”亦或是“我想做就能做出来”的自信从容。
陆芸花又是一笑:“又或是酿些黄酒,做一次带着微微酒香、色如琥珀的煨肉。”
“一小坛子就是一块肉,小小的炉子小小的炭火,一坛子肉就这样慢慢煨上一下午,做的时候半点水都不放,只放上好的黄酒,等肉中油脂全都炖进汤汁里,酒气和浊气随着时间消失,留下带着醇香、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炖肉,美美配上一碗饭再好不过了。”
“咕嘟……”白巡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没想到声音格外大,不过他是个洒脱的性子,不在意在朋友面前出丑这件事,此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反倒因此开了个玩笑,讨饶般恳切地说道:“嫂子……嫂子可别再说了,我听了以后真是样样都想尝一尝,本身就是为了一口脆皮猪肘硬生生厚着脸皮留到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又心动了,你不怕我一直赖着不走吗?”
卓仪感觉到陆芸花心情很好,自己心情也不错,此时低声笑了笑,表情正经地回答:“要是不想走就继续留下,之前送的那些新婚礼够你待上几年了。”
他说到这又眼带笑意,严肃认真地接了一句:“不过留下还是得干活才行,你身强体壮,到时候就跟着我下地吧。”
“真的吗?”长生听不懂大人话里面的意思,表情很高兴,想了想后天真地回答:“要是白叔叔可以再留久一点就好了,我可以帮白叔叔干活!”
“哎哎!”白巡不觉挂上笑意,没去看忍俊不禁的陆芸花和卓仪,只对长生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白叔叔我可有赚大钱的生意要做呢,等我再过个几年、十几年挣够了钱就在你们旁边也修个房子住下,到时候小长生可要过来吃筵席!”
“……这个我没法保证。”长生确是当真了,他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是好好想了想,极为周全地慢吞吞回答道:“要是几年后的话我会去的,但十几年……那时候我已经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像阿爹从前一样在外面,不能说一定能过去吃筵席。”
他顿顿,好似是怕白巡因此伤心,又补充道:“不过就算我在外面也会努力赶回来的,白叔叔放心。”
他说的这个猜测很有可能,像是现代很多家庭不喜欢孩子小时候说关于“离家”、“在外面”的话,但这里就单从人们总是外出游学这方面来说,大部分家庭并不在意孩子在小时候说自己长大以后不在家这件事。
白巡被逗得“吭哧吭哧”笑起来,在长生逐渐带上困惑的眼神中忍住笑,很是郑重地点点头:“白叔叔记住了,到时候一定等小长生。”
长生又慢吞吞地露出一个笑,等待了一会儿看大人们都没有话要说才又拿起筷子吃起饭。
“……那我不说那些菜了。”陆芸花脸上还有残留的笑影,很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又另外起了个话头:“今日炖肉还放得是前些日子买的酱清……我尝着怎么都不大习惯,最近家里再没什么别的事,正好来准备酱坊,再拖下去不说后头天气热了做酱不容易做好,就说夏天下起雨以后房子也不好修。”
卓家没有吃饭时候“食不言”的习惯,单纯觉得大家一起坐在饭桌前的时间是最容易聚在一起的时候,这会儿大家也不会因为吃饭以外的事情分心,陆芸花很喜欢这时候聊一聊天、随意拉拉家常增进一下感情。
其实在陆芸花没来之前卓家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不是卓仪讲究什么,只是单纯因为他不爱说话,他平时做的很多事情都只是大人的事,每天也没什么可和孩子们说的,他又不喜欢在吃饭时候讲课业或是教育孩子,大家索性说两句话就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
不能说哪一种好或者哪一种不好,陆芸花不是那种叫人家顺着她的人,只能说卓家一家都更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自然而然跟着改变了。
“明日我们先去看看房子,确定一下要怎么修再去找村长说一声?总归后头要在村里雇人。”卓仪放下筷子,起身又舀了一碗饭。
陆芸花觉得这个安排很好,点点头回答:“也好,自上次无意路过再没有去过那边,现在买了这地总要去看一看的。”
去陆村长那里还有一件事,就是要给他们两个的租赁契约做见证人,陆芸花从卓仪这里租地盖酱坊的契约。
“阿卓买好地以后去看过没有?”陆芸花笑盈盈问。
“去过。”卓仪咽下口中的饭菜,说:“刚买好以后快快去看了一圈,因着想种地,总要知道地是个什么样子才好。”
“那边地怎么样?阿卓你想要种点什么?”卓仪之前只说了一嘴要种地,后来家里一件件事发生便再没有提过,但是看来是一直记着的,尤其今早上还拿着一本讲种植的书在看,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陆芸花不会自己拼搏她的酱坊食摊、和家人们分享自己的各种计划却理所当然忽视家人们的想法,她不是这样只关注自己而懒于关心家人的自私家伙。
“已经确定了种点小麦。”卓仪温声道:“粮食总是最有保障的,我问了问阿叔们,他们说这会儿虽然晚了些但也能播小麦,不过我那地土质不大好,收成可能一般,而且需要用心伺候。”
“所以还想养些河虾,在山上种点果树。”他又接着道:“地方就放在那里,养点什么不说赚什么钱,就自己家里吃也是好的。”
卓仪眼睛里带着轻松的笑意娓娓而谈,可见这些想法也是想了不少时日才确定下来。
“河虾?”林婶他们家在养鱼,养得还很不错,这边养好的鱼大多也是供给村人友邻,林婶家里完全供得过来,所以周边并不需要再多一个养鱼的人。可是这样一看卓仪买的地里那段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汇聚成的小河就有点可惜了,这样一想陆芸花也理解卓仪为什么想要养别的。
她从前家在内陆所以对这方面有些不清楚,但好似听过河虾不能在太冷的水里养,而那条河就是一条雪水化冻以后流下来的河,也不知道卓仪为什么选择养河虾又养不养得活。
“嗯。”卓仪点头,细细说道:“养这边唤做北梅虾的品种,我问了祥叔,他说我们这水适合养这个,这虾背部有白梅般的形状,味道也极为鲜甜,喜欢在较冷较干净的水里生长且只能生活在活水中。”
“正好我们那块地有个滩涂,水浅也干净,用来养它很不错。”
他这么一说陆芸花便很快理解了,对他的想法也很赞同,不过她并没有听说过“北梅虾”这个品种,虽说很信任祥叔的推荐还是想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虾。
“北梅虾?”
白巡插言回答:“北梅虾好吃,越冷越干净的水养出来越好吃,雪水河的水就算夏季都十分冰凉,养它再合适不过了。它和一般河虾不大一样,前面是两个大钳子,养肥了以后钳子里也有肉,好吃极了!”
大钳子?
陆芸花一愣,这怎么听着有点像是小龙虾?不过她终究没吃过这北梅虾,故而只是念头一转,心里却对北梅虾更是好奇了。
“阿卓怎么突然想养河虾了?”陆芸花顺口一问,夹了一块肉吃完了自己碗里最后一点饭,想着大概因为书里有这个内容,正好叫卓仪看到了。
却没想卓仪先是一怔,又稍稍低了一下头,似乎有一些不好意思,停顿了一下才说到:“养虾也是我突然想起来的,和一件旧事有关。”
旧事?
这是要讲故事的意思了,而且主讲人是平日不怎么说起自己事情的卓仪,好似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都因此失去了几分吸引力,只看大家心有灵犀地放下筷子,睁着一双双染上好奇心后闪闪发亮的眼睛看向卓仪。
卓仪被这样注视着难免有点不大自在,和平常相比说话时候也莫名拘谨许多,整个人好似也沾染上几分过去的时光,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青涩”。
“……嗯,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卓仪清清嗓子,表情看起来陷入了回忆,说话语速有一点慢。
“那时候我比阿晏还要小一些,一个人的时候遇到了师父。”卓仪微笑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师父收我为徒,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熟悉,等后来熟悉了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
他顿顿补充到:“那时候的我还小……比较顽皮,比阿晏还顽皮。”
云晏听闻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因此还收到一个哥哥弟弟们投来的戏谑眼神。
卓仪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云晏又继续说:“那时候我们经过一个小溪,正巧在那附近修整,我看到溪水里有许多小小的河虾,当时不是为了吃,只是一时兴起,就这样背着师父去小溪里玩耍了几个时辰,等师父找到我把我带回去以后都没有来得及训斥,我就因为着凉染了风寒,很严重,差点就死了。”
“那牛骨珠子就是那之后师父去寻了给我的。”卓仪再说起这件事依旧很开心,他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成年男人了,却在说起像是父亲一样的师父的时候仍然会不由地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孩子气,好像在他那里永远不会长大一般。
卓仪接着说:“再后来病好了,师父问我为什么要去玩水,我怕被训斥就说自己喜欢吃虾,想吃河里面的虾子,哪知道啊……”
他摇摇头,苦笑道:“哪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不知是不是当了真,往后顿顿有虾,我就算本身不怎么挑食但也不是很喜欢虾的味道,所以到后头是闻到味道就难受,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说谎了。”
“噗——”白巡吃惊:“只是因为这个?”
卓仪毫无异色,认真点点头:“对,可能这事情印象足够深刻,我又有几分记性吧。”
说真的,这事情白巡还是第一次知道。
他认识卓仪的时候卓仪就是个说一不二、从不说谎的家伙,他也偷偷想过那种卓仪小时候被长辈们谆谆教诲后立下誓言的情景,又或是卓仪初入江湖的时候因为“谎言”遇到了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的猜测……
结果就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陆芸花也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在这上面她不是没像白巡那样好奇或是幻想过,所以现在就有点说不出且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感。
陆芸花和白巡两个差不多情况的人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是苦涩,都决定就这样把自己从前那些猜测全部清空,只当做没有这回事。
当事人卓仪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毫无察觉地笑起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这事情,又看到书上有河虾养殖的法子,便很想养一点河虾。”
“原来是这样啊……”陆芸花面上看不出半点不对,很是感叹般说:“师父他老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否请他来和我们小住几年?”
卓仪闻言眉间舒展,眼神温柔地看向陆芸花:“师父他现在四处游玩,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这事若是有机会我会同他说的。”
“对了,阿卓山上准备种什么树?”白巡若无其事舀了一碗饭,在一旁问道。
卓仪今天可谓是说了从前一周的话,不过或许也是被陆芸花刚刚的说话兴致感染,到现在心情依旧是愉快的。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有想法,因此能很快给出答案:“种些杏、柰、桃和枣,这山足够大,每个种上几棵就好。”
就这样一顿饭吃完,陆芸花觉得自己似乎更加了解卓仪了。他从前像是与他们都隔着一层,这个屏障不是卓仪立出来的,而是所有与他相处的人们不自觉立出来的。
就因为他是这样一个温柔、可靠、真诚又很有能力的人,他很少发火、对人们充满耐心、大度又细心,就算陆芸花在对他认识和了解后都只能感叹他简直就是个在人格和性格上都近乎完美的人。
这样的人真实存在吗?陆芸花见到了,也因此相信是有这样的人,但是陆芸花自认她只是个有很多缺点的普通人,会有自私、贪念等等很多缺点,面对卓仪时候还是不自觉有点畏惧,像是……不论是谁在能够印出自己缺点的镜子面前都会产生畏惧、都会感觉不自在。
好在卓仪终究是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会因为不喜欢的事情暗自闹脾气、会因为她的玩笑而羞赧、会因为一件事情就儿戏般的立下誓言,会因为从前的记忆就决定养虾。他喜欢吃辣、喜欢冷一点的被窝,喜欢喝紫苏茶,喜欢他放在桌子上日日喝水、有着一个小花图案的木头杯子,因此与喜欢相反,他也讨厌着很多东西。
他只是一个和她差不多的人,或许他的人格高尚且优点众多,但是陆芸花觉得自己也并不差,起码她现在并没有机会展现出自己身为现代人的冷漠和习惯性明哲保身,曾经保护着自己的厚厚的壳,好像早都在脉脉温情中融化了。
“我也是个不错的人。”陆芸花想着,不知怎么轻轻低了低头,不自觉勾起唇角。
第110章 村长说事
饭后卓仪把厨房收拾出来了,趁着天光还亮,陆芸花去收拾猪肘。
正是白巡期待了好久、甚至为此特意修了一个烤炉的“脆皮猪肘”。
像是猪肘、猪蹄这样厚实的肉都需要长时间腌制,不然味道很难进入肉里,像陆芸花从前吃的烧烤猪蹄也大多是先用卤水卤过以后再烤,这样底味里既有盐味也有卤香,再拿来烧烤就十分好吃。
所以理应把猪肘在调料水里泡上整整一天才好,只是陆芸花看她现在手里这两块猪肘,这次这头猪虽说已经比上次肥了很多,却依旧不比从前吃的那种唤作白猪的品种肥,这就导致肘子上的肉也不算很厚实,这样的“小肘子”泡上一晚上也是够的。
卓仪把猪肘处理地很干净,几乎把每一根毛都拔掉了。这就给陆芸花省了很多事情,做的时候不用再自己拔毛洗猪,只要直接拿来用就好。
她先问卓仪找了一把像是水果刀一样的小尖刀,在不破坏猪肘表面的情况下从截面把刀刀尖从猪肉表面戳进去,这是为了后面腌制时候能让味道更好进入猪肘的内部。接下来就是腌制,盐、五香粉等等材料先用水烧开,等着放凉了再把猪肘放进去,盖上个盖子等到明天就好。
说起这五香粉还是陆芸花自己特制的,里面放了八角、肉桂、陈皮、丁香、干姜和花椒等等香料,拿回家后一种一种地用小磨分别磨成粉再按比例混合,虽说是五香粉,但香料种类肯定远超“五香”的五种。
这个五香粉方子可是陆芸花从前没事干的时候尝了许许多多家调料厂家的五香粉又查了不少资料以后才自己配出来的,姑且算是她的独家秘方,从前还有村人吃过以后来找她买呢,烧肉还是做什么肉馅饼的时候调上一点,味道都能翻个几倍。
拿着油灯回了房间,陆芸花今天晚上要忙的事情就这一件,在她处理猪肘的时候大家也各自回屋准备睡了,所以她直接端着油灯回了自己屋子。
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但是现在也没稳定舒服的光源,晚上就算醒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灯影摇摇晃晃地做什么都不舒服,大家索性这会儿就睡觉了,还能省一点油灯的钱。
陆芸花感觉自己现在的作息好的不得了,从前她也不是经常熬夜的人,但是也有时候在网络上吃瓜熬夜到三四点,现在可就不一样了,四点这个时间都能算是她平时早一些的起床时间,要是哪一天食摊上面做的食物比较麻烦,四点起来非常正常。
要每天早早起来的结果是每天都要早早地睡,每天到这个时间陆芸花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简直会是失眠症患者羡慕极了的那种生物作息。
不过这会儿还不能睡觉,陆芸花回来的时候卓仪便把桌案上面的契约拿给她瞧,这是陆芸花刚刚去腌猪肘的时候叫卓仪写的,下面卓仪的名字已经签好,就等着陆芸花签字再按上手印了。
“甲方卓仪将土地……”陆芸花细细读了一遍契约内容,不是她不相信卓仪,而是她就是这个性子,对任何要签字的东西都很谨慎。
没错,这就是一张关于土地租赁的契约,这个契约陆芸花和卓仪已经说了好长时间,一直拖到现在才写。
“好了,我们睡吧,明日也忙呢。”端端正正签下自己的名字,手印是要明日去了村长那里以后印的,没有村长作证现在印了也不做数。
第二天早晨吃的是荷包蛋清汤面,白巡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尝一下那个辣子鸡酱拌面的味道,昨天还特意找陆芸花问了,说能不能今天早上吃点清淡的、可以拌酱的面条,陆芸花正好为早饭做什么而烦恼,听闻这话就从善如流地听从了他的建议。
“中午我们便吃烤猪肘吧?”陆芸花把长生从凳子上抱下来,又帮着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碟,说:“等一等就去烤上,估计要花不少时间,正好阿卓和我一起去村长爷爷那里办事情。”
卓仪自然没有异议,白巡期待又快活地把手里的小鱼塞回袖袋,端起桌上的碗碟,整个人走路时候都有些“蹦蹦跳跳”,显然无比期待脆皮猪肘。
“阿巡……”卓仪轻笑摇头,对好友嘴馋成这样子也很无奈。
陆芸花正待说什么,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又有一个男声说道:“芸花、阿卓,我来给你们送鱼!”
这不是林婶的丈夫祥叔又是谁?自上次黄娘子来过以后林婶便遵循医嘱在家里休养了,陆芸花已经有几天没见她,上次卓仪去的时候说也是祥叔招待,陆芸花还想着这两天去他们家里看望一番呢,却没想祥叔反倒是先到家里来了。
“祥叔快进来,有什么进屋说。”固然心中惊奇,陆芸花还是急忙去把祥叔迎了进来。
陆祥提着一条非常大的鳜鱼,和上次送过来的鳜鱼相比也不差什么了,这时候鳜鱼这种就算清蒸都滋味极好的鱼类也是很受欢迎的,价格并不低。
顺手把绑了草绳的鳜鱼递给卓仪,陆祥整张脸都喜气洋洋,脸上笑容几乎要把这带着些许寒冷的天气都映暖几分,他说道:“芸花、阿卓,这次叔叔过来是为了谢谢你们特意把黄娘子介绍给我们,自从上次黄娘子给阿林看过又开了药以后阿林照着方子修养了几天,今天一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气色从未这样好过。”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的笑意几乎无法掩盖,歇了口气又说:“阿林也说她身上舒服不少,我们都高兴的不得了,这不,今天鱼塘里面的鱼长得好,我挑了一条胖胖大大的给你们送过来了,这是叔叔婶婶的感激,可千万不要推辞!”
陆芸花心中的想法被证实,她刚刚就想能叫祥叔提着东西来家里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不过听林婶现在身体变好心里也是高兴的。
“那我们也跟着沾沾喜气!”陆芸花果真没有推辞,只是轻轻给卓仪使了个眼色,卓仪笑笑,点了点头后去了厨房,因着他手里提着鱼所以祥叔也没有在意,只又同陆芸花说起话来。
“现在你阿娘和阿林的身体都治好了,实在是一件大好事!”祥叔深深喟叹,似乎又想起从前,忍不住瞧了一眼厨房方向,小声开了个玩笑:“这还要多亏了阿卓才是,要不是阿卓来陆家村我们哪里能认识黄娘子这样的大夫?阿卓真真是我们的福星,芸花你这个郎君可是找对了!”
福星?
陆芸花一下笑出来,先是被祥叔质朴的“好郎君”标准而逗笑,又揶揄看一眼刚刚从厨房里面出来的卓仪,这乡村里大声说话习惯了的汉子的“小声”实在是……
总之“福星”本人是听了个清清楚楚,虽说经常被夸,但是夸这个词倒是二十多年头一回,连卓仪这样养气功夫极佳的人也不禁因为这淳朴的夸赞脚步顿了顿才恢复正常。
“祥叔,这是上次我们送过去的酱料,家里做得多,你再带一些过去吃。”陆芸花从卓仪手里把篮子接过来,看里面是蘑菇牛肉酱和辣子鸡酱,便一边把篮子塞给祥叔一边说。
祥叔刚想推拒,又想到陆芸花这一点不欠别人的性子,只得就这样收下了,他爽朗笑道:“上次阿卓送给我们的酱我们当天就蒸了饼配着吃了,确实是芸花的手艺,好吃,阿林可是夸了又夸!”
“祥叔的鱼塘最近怎么样?”又寒暄了几句,陆芸花问道。
祥叔说:“鱼塘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过今年特意放了鱼苗进去养,平时也操心……你们林婶还说我在养鱼上很有些天赋呢,那鱼塘里面的鱼长得可好了,各个又大又肥。”
“现在多是周边乡亲知道我这里养鱼以后过来买,平日里还算清闲,养鱼也是随意挣几个钱罢了,能把鱼食鱼苗的钱赚回来……”
两人又说了些话,日头渐渐升起,陆祥说自己要回去做饭,陆芸花便和卓仪一起把他送出门。
“我先去把猪肘烤上我们就出门。”看着陆祥的背影变成一个小点,陆芸花对卓仪说:“赶紧去村长那里把事情说完,早点把酱坊修起来。”
把猪肘从酱料里面捞出来擦干面上水分,陆芸花在烤盘下头垫了些大蒜之类的蔬菜,用起现在的烤盘的时候难免又会怀念一番从前自己用过的各种耐热烤盘、厨房器具。
猪肘的肉多所以很不容易熟透,陆芸花先给烤炉烧了小火,这是为了保证他们回来的时候猪肘既不会糊又能从里到外地熟透。
但是低温中脆皮是很难形成的,陆芸花便准备回来以后把炉子温度升一下再烤一次,第一次烤熟,第二次烤脆。
当然,脆皮猪肘这道菜的难点就是它的脆皮,这个脆皮其实有一点难做,陆芸花也没有完全的信心,之前从白巡送来的东西里面找到了麦芽糖,要是脆皮烤不出来她就要涂一点麦芽糖水再烤了。
从前有一道相似的脆皮五花很火,它是要先用粗盐吸去水分,再用小苏打或者白醋刷了表面再烤,陆芸花之前还想和肘子一个炉子一起做,可惜的是不论是小苏打还是白醋这里都没有,她甚至考虑过只用平常用的那种醋,但现在制醋技术也不是很发达,醋的味道并不纯,用来做脆皮五花肉很容易失败。
当然脆皮五花肉也能用炸制的方法来做,可惜这就违背了陆芸花想要和肘子一炉一起出的想法。
想了些有的没的,陆芸花把两个肘子依次处理好放进烤炉,在院子里和白巡说了一声:“阿巡我们先去村长那里,你记得瞧着炉子,不用太紧着,只要时不时过来看看,炉子是热着的就好。”
“好!”白巡在里屋扬声回应,他和孩子们在一起呢,这会儿正给他们上课,在家里就是这样,卓仪大多时候都会自己给孩子们上课,但是忙的时候就会叫白巡代课,白巡是真正受过正统教育的,教孩子们也是绰绰有余。
可别看平日白巡放荡不羁、卓仪沉稳温和,到了授课上面就完全反了过来。卓仪讲课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一般会结合自己的经历,就像是讲故事一样讲课。而白巡则是引经据典、严肃认真,会叫孩子们背诵、默写和练习。不能说哪一种更好或是哪一种适合孩子们,只能说两人授课风格不大一样罢了。
“走罢。”陆芸花把篮子自然地递给卓仪,里面是几罐酱,她苦笑:“这酱我还想着能吃许久许久呢,说着阿巡走的时候给他也带上些免得他又闹,今日一看居然不剩几罐子了。”
“也大多是他在吃罢?”卓仪摇摇头,眼中似乎有些“嫌弃”,他说道:“他闹便叫他闹吧,没有了也没办法。”
陆芸花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里合了他的胃口,白巡对这酱确实是十分痴迷。他们家的蒸饼是常常做了放着的,这就方便了白巡,白日里时不时进厨房快活地切上半个饼夹一点酱,就像是吃饼干零食一样吃饼夹酱,眼见着腰带又紧了些。
要说到时候他走的时候不给他带酱……
她现在一想就对白巡这个十分“活泼”的朋友感到头疼,这人明明刚开始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还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这才过了多久就成了现在这样,实在叫人无言以对。
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就说陆芸花和白巡,现在相处起来反倒不像从前那时候都有点“端着”,已经能够更加自然地表达出真正心情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村长家里,给他们开门的依旧是活泼的陆双小姑娘,把他们引到堂屋就打了声招呼去读书了,走之前还悄悄冲着陆芸花眨了眨眼睛,叫陆芸花脸上不由地带上点笑意。
“今日又有什么事情?”陆村长笑呵呵摸了摸胡子,状似生气般玩笑道:“我现在一看篮子就知道又是有事找我了,怎么平日不见送什么过来?”
“陆爷爷可是错怪我们了。”陆芸花好似讨饶般乖巧笑笑,也玩笑道:“平日我们也想送什么过来,但是要是没事的时候送礼物村长爷爷都不收,这可真真叫我们为难。”
“啊……唉!”陆村长先是被一噎,最后只得叹着气摇头苦笑:“芸花口齿愈发伶俐了,我一个老人家说话也说不清楚,怎么都说不过你!”
“村长爷爷可是玩笑了。”陆芸花笑起来:“村长爷爷说话比许多年轻人还清楚呢,哪能这样说?”
陆村长什么样的恭维话没听过,但这是他喜欢的小辈说出来哄他高兴的,自然也轻易地被哄得笑起来:“好啦!倒是说说这篮子里都是什么?上次那些辣椒味道确实不错,可惜我吃惯了清淡,倒是双双很喜欢。”
“这次这个不辣。”陆芸花麻利地从篮子里取出几瓶酱料,一一讲了味道,陆村长听得连连点头,被她说得好奇起来,还想着今日家里就有蒸饼,等等夹一个饼子尝尝。
陆村长放下酱罐子,轻笑;“那我们现在就说正事吧,这次又是什么事情?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同你们那块地有关?”
“村长爷爷神机妙算,确实如此。”陆芸花笑着恭维一句,又接着说:“村长爷爷再接着猜一猜?”
“那我猜你们是来找我说寻人修房子的事情。”陆村长轻轻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慢慢说,真有几分运筹帷幄的“军师”气质。
“正是!”陆芸花极为捧场,轻轻拍了拍手,语气好似十分震惊。
她说完后他们就齐齐沉默了,只一下又连带着旁边安静听着的卓仪一起笑起来,气氛十分轻松。
“这次就是为了请人的事情来的,我们想在夏天之前把酱坊修起来。”说笑完陆芸花也开始正经说事。
“有点问题。”出乎意料的,陆村长却这样回答。
卓仪和陆芸花都是一愣,他们村里家家劳力不少,因为周围有山所以可以耕种的土地并不多,也就大家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村子又离县城很近,可以去城里工作,不然穷困的人家肯定很多。
这也导致从前谁家修房请人都是供大于求,怎么现在倒是有了问题?
陆村长笑道:“这也都要谢谢你才是!”
“我?”陆芸花迷糊,试探性问:“又是豆坊?”
“豆坊才收几个人?除了豆坊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因为这城里受你恩惠的人极多,大家都愿意给你几分面子,我们村中青年去城里找工时候老板总是优先录下,现在村里除了种地的已经没几个壮劳力了!”
“不过芸花你放心,我们村的人我还是有些信心的,他们出村时候我也一个个叮嘱过了,不会仗着老板们和你的关系就如何。”陆村长说完后又补充着说道。
陆芸花不禁和卓仪对视一眼,她点点头,又苦笑道:“那这会儿可要怎么办,酱坊怎么修?”
“……芸花你介意找隔壁王家村和赵家村的人吗?”陆村长摸摸胡子说道:“隔壁村长们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叫他们选些老实肯干的人过来,一样能给你修起来。”
“只要能干活……我并不大在意到底是哪个村子的。”陆芸花一听这也是个解决办法,直接应下。
这个小问题定下了,那就要了解一下具体怎么修,陆村长说:“不知你们是个什么章程,想要建几间房?”
“其实我们还没有去看过,听说那边房子还有几间。”陆芸花有些羞赧地低头笑笑,本来说先去实地看过再来找村长,但是早上和祥叔说话花了不少时间,又想着多雇些人到时候修的也快些就直接过来了。
“……那边房子状况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还是等你们看过定下房子样子我再找人罢,我先去找其他两位村长说一声,叫他们留意一下合适干活的人。”陆村长看一眼卓仪,倒是对这孩子做事这样不周全有点惊讶起来。
卓仪沉默,老老实实接受“责备”,总不能说是自己妻子想一出是一出罢?
陆芸花见解决了一件事,可还有另外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才是今天他们急急过来的主要原因,她清清嗓子,有点不太自然:“陆爷爷,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比建酱坊还要重要。”
“什么事?”陆村长刚刚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下一口,精神不大集中。
“我们来找您是想立一份契约,芸花和我之间的契约。”这次是卓仪郑重开口。
陆村长差点被茶水烫到,呼了好几下才缓过劲,惊讶到声音都放大不少:“契约?你们两个能有什么契约?”
“是这个。”卓仪把东西递给陆村长。
陆村长一把取过,看着看着皱起眉来,看着他们两个都是坦然的样子,责怪的话一时间堵在了嘴里。
“你们这些孩子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了……”许久之后陆村长深深叹息,沉默一下又问:“你们两个怎么想的我不问,但我要问一句,你们现在……好吗?”
长辈问小辈感情的事情总归还是有点说不出口,就是陆村长这样年轻时候潇潇洒洒的人,此时难免也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好吗?
陆芸花哭笑不得,这是在问他们两个感情出没出问题啊!
“陆爷爷放心,我和芸花之间很好,这是我们两个商量好的事情,和……关系并没有联系。”还没等陆芸花回答,卓仪认真和陆村长解释起来。
陆村长半信半疑,又看他们之间气氛并不微妙,他这样火眼金睛的老人家也看不出什么,总算是信了这个说法。
他又是深深长叹:“……管不得你们、管不得你们了!签吧签吧,签完赶紧回去。”说到后面已经在赶人了,有种说不出的“嫌弃”。
顺利签好契约。两人拿着东西告辞离开,走的时候陆村长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陆芸花走了一会后忍不住笑起来:“村长爷爷好似真的很担心我们之间出问题呢。”
要是口舌伶俐的这时候免不得再表一表忠心,可惜卓仪是个木头,只低声应了一声:“嗯。”
“耽误不少时间,我们快些!”陆芸花一看天色,表情从愉快转为慌张,急急忙忙拉住卓仪就往家里跑:“猪肘可千万别烤焦了!”
第111章 猪肘小宴
万幸的是这短短的说话时间并不足以让烤猪肘烤成焦炭,更何况陆芸花走的时候把火调整到足够小,还有白巡时不时看着。
回了家卓仪去看孩子们的学习情况,陆芸花则先是去换了家里穿的方便衣裳,再去厨房看她的猪肘子。
她走之前还炖了猪骨汤,瓦罐在一边的小炉子上面“咕嘟咕嘟”,已经有清淡的香味溢出。因为余氏他们家是日日汤羹不断的,鸡、鱼又或者是猪骨换着来,里面也是有什么放什么,多是滋补的食材,像是这次就放了家里有的春笋。
比起肉厚肥美的冬笋来说春笋其实不大适合炖汤,但是笋本就是鲜味的代表之一。有一道声名远播的菜肴,名字叫做“腌笃鲜”,就是咸肉、五花和春笋炖汤,吃过的人无一不说鲜美。家里本身是有咸肉的,但陆芸花一看这咸肉调味较重,不大适合用在腌笃鲜上面,最后还是选了新鲜的猪骨做猪骨汤,猪骨笋汤也是不错的。
陆芸花一进厨房就遇见背着手弯腰查看烤炉的白巡,白巡看到她回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嫂子总算是回来了,虽说我只用看着这烤炉有没有温度,但你不在家还是叫我有些心慌。”
他说着又问:“嫂子,这猪肘没什么问题吧?”
“麻烦阿巡了。”陆芸花一边卷着袖子一边笑着和白巡道谢,看了看肘子的状况,又安慰他:“这会儿时间正好呢,肘子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白巡闻言露出一个笑,很是高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以后白巡说要去给孩子们讲课就从厨房离开了,陆芸花便自己在厨房里面忙活。
她先是打开烤炉的盖子看了看猪肘的状态,虽说表面颜色还没有上来,看盘子里的肉汁,猪肉肯定是熟了的。
陆芸花小心把火温升高,再次盖上盖子等待,这次就是为了烤出脆皮了。不过同样的,现在开始就要时时盯着才行,免得温度太高把猪肘烤成焦炭。
脆皮猪肘本身味道其实并不重,甚至没有卤味吃起来重,这就需要其他调料粉来帮助增加味道。
“辣椒粉、花椒粉、五香粉……”陆芸花先是调了一个麻辣味道蘸碟,想了想又放了一碟白糖。
蘸白糖这是南方的吃法,陆芸花从前的口味就偏北,所以对猪肉蘸白糖还是有些接受不来。不过她想着白巡是南方口味,又说除了她也没有谁吃过白糖这种蘸碟,其他人说不定会喜欢,还是盛了一小碟子放在一边。
除了白糖蘸肉,陆芸花从前听过用梅酱蘸烤肉烤鸭烧鸡,这个倒是比较容易接受,毕竟甜面酱也是甜甜的酱料嘛,想象一下换一种酸酸甜甜的梅子酱似乎也不错。
只是可惜了,陆芸花以前想着时间还有很多,有什么慢慢去尝试就好,哪能知道现在想吃点梅酱蘸烤鸭还要自己做才行。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最重要的面前这一顿。
在烤肘子这时候陆芸花麻利做了配菜出来,这次是韭菜炒豆芽、蘑菇炒油菜和猪骨春笋汤。
鲜嫩的韭菜和爽脆的豆芽炒在一起,吃起来是一样的清新爽口,只要放一点油把两种菜炒到断生加盐就好,不说有什么刺激的味道,韭菜味道特别,豆芽香气包容,两者相炒味道并不会互相打扰,每一口都是春天的滋味,只可惜没有素油,不然用素油才是最好的。
若说韭菜炒豆芽是清爽的代表,那蘑菇炒油菜就是鲜美的代表。
这菜放蚝油和生抽才好吃,因为家里没有这两样材料,陆芸花只能寻了现成的海虾米做底调鲜,这海虾米各个都有小指长短,看起来实在称不上“虾米”,但看看隔壁中指长短的虾干……小指长短的虾米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了。
蘑菇先炒熟,再放海虾米和一点点酱清加水炖煮,等到鲜味都出来以后再加油菜段爆炒。
蘑菇在炖煮中变得柔软多汁,是山鲜的代表,虾米恢复几分弹牙,是海鲜的一员。配着菜地里的小油菜,似乎一时间集齐了山、海、陆的特色鲜美。这菜当然不是什么特别又复杂的菜肴,但是各个地方的食材互相交互使用,在这时候得以实现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赞美的事情。
三个菜的菜量都不小,配着两个大大的猪肘子怎么也能让几个大胃王吃饱了。白巡和卓仪虽然会吃很多,但其实不会要求每次要有多少个菜,要是配菜只有一点他们就会多吃些米、面少吃点菜,总会把其他人的量留出来。
只是对陆芸花来说炒一小盘反倒更麻烦些,因为要控制自己的力气,反倒不像是现在这样拿着一个大铲子用力炒舒服。只要克服了力气上面的问题,炒一点也是炒,炒一大锅也是炒,不如就一次多做一些叫大家都吃好。
这也就导致卓仪和白巡这段时间吃得格外舒服,从前不说吃不饱,顿顿吃七八分也是平常,哪像是现在这样吃得舒服又能吃饱?
因此大家也一直以来都觉得在劳烦陆芸花,对她这样辛苦有些不好意思,卓仪还问过陆芸花要不要教他炒菜,以后他来做饭,可惜被断然拒绝。
笑话,做饭是一件让人舒服和愉悦的兴趣爱好,现在家里的事情也不用她关心,要是这一点兴趣都被剥夺掉,那以后就只能天天去一次摊子再回来躺着晒太阳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阿卓!把桌子收一收菜端出去了!”陆芸花把炒锅里的蘑菇油菜盛出来,她家自从白巡住下以后就换了近似大盆一般的大碗,要是手劲小些的小娘子可能端起来都有些困难。
铁锅的炉灶目前还在院子里,两个铁锅还有一个在储藏室里面放着,是到时候要放到酱坊那边用的锅子,本来说要拿到摊子那里去用,但是想着摊子总归是露天的,来来往往都是行人,要是丢了还好说,要是被人融了拿去做什么东西那才不好。
“哎!”卓仪还没回答,得到开饭讯息的云晏先从房间里面挤出来了,脆生生应了一声以后蹦蹦跳跳过来帮忙。
陆芸花把碗抬了抬没叫他拿,递给后面过来的卓仪才伸手点点他的鼻子:“烫得很,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去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桌上。”
云晏嘟嘟嘴:“阿娘我不怕烫……”
他还待说什么,叫一边榕洋拉走了,看着阿耿给两个弟弟各分了些碗筷,陆芸花轻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看自己目前最重要的脆皮猪肘。
现在家人似乎已经有了固定的分工,孩子们取碗碟收拾桌子,白巡盛饭端汤,卓仪端菜洗碗,陆芸花每次只专心做饭。
取掉烤炉盖子,里面的脆皮猪肘已经变成一种摄人心魄的琥珀棕色,仔细听一听,似乎还有油脂的声音滋滋作响,不知是皮肉上的声响还是猪肘下的声响,因为底下的肉汁和菜蔬接触又在高温中蒸发,现在似乎也在细细翻滚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成败就在这里了……”陆芸花深吸一口气,找了木夹子把托盘扯过来,取了一根筷子在猪皮上轻轻敲了敲……
“哒哒。”
坚硬猪皮和筷子接触发出声音简直如同仙音,脆皮声是如此特别,几乎让人一听就感叹起来,这是会是怎样酥脆的外壳,又会是怎样美妙的口感。
“成功了!”陆芸花也是抑制不住地高兴,她捏着夹子兴奋地转了个圈,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脆皮猪肘,还是这样成功!
“阿卓!阿卓!帮我端一下肘子!”陆芸花迅速回了厨房,先是擦了擦洗干净的刀和案板,一边大声呼唤卓仪帮忙。
卓仪听出她的急切,放下手里东西就过来了,白巡心痒难耐,忍不住跟在后面进了屋子,连带着被他天天“脆皮猪肘”、“脆皮猪肘”扰得不行的孩子们也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两人戴了特制的加厚再加厚棉手套,把里面两个肘子依次端到厨房,孩子们给他们让开地方,看他们把猪肘放在案板上。
“嫂子,这还要切吗?”白巡端着猪肘的一路上都在忍着口水,这颜色味道实在是太勾人了,让人看着都有点蠢蠢欲动,甚至很想就这样抱着一口咬下去。
毕竟肉食爱好者里谁没有一个抱着整只鸡或是整个肘子啃的幻想呢,有些时候大块大块的肉实在叫人只想整个拿起来舒爽地咬上那么一——大——口。
“嗯。”陆芸花把猪肘夹到案板上,只简单回答了一下就把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猪肘上。
“咔——呲——咔嚓。”
锋利的刀尖先是插进猪肘上的脆皮,又坚定地划过,顺利割下一大块肉,最后是轻快利落地分割。因为刀尖足够锋利,陆芸花的手法也足够娴熟,所以几乎每一块猪肉和每一块脆皮都是相对完整、没有碎开的。
“哇!”
孩子们齐齐发出感叹,刚刚屏息凝神不敢说话,现在才有心情为这不一般的脆响表示赞叹。有时候食物的特别也是味道的加分项,不说别的菜肴,起码脆皮猪肘在这方面表现的很不错,现在大家对它的印象和期待就已经被无形拉高了。
当然,在吃过以后这种期待会完全得到满足。
猪肘的皮很厚,但是经过处理再烤制,呈现的成果是一种带着酥香的脆,不硬也不厚,就这样“咔嚓咔嚓”啃下一整个猪皮都不会觉得腻味。肘子这一块地方经常运动,肌肉分布都是一块一块的,丰盈的汁水在每一条肌肉之间流淌,伴着复杂的调料咸香,肉汁和油脂好似也染上了迷人的滋味。
温度极高的烤炉中,猪皮似乎是猪肉坚硬的保护者。刚开始猪肉是不会出汁的,只有等到后面熟到一定程度才会有肉汁渗出,但这时候猪皮最先接触高温,它形成厚厚的、坚硬的外壳,不仅保护了猪肉不被烤硬,也像是一道防线紧紧锁住内部所有汁水油脂。
“嗯!!”白巡也没吃过烧肉蘸糖,他一看旁边香辣蘸料火红火红,犹豫一下还是先选了更为可爱温和的白糖,哪知道一吃下就是惊为天人的好吃。
“没想到肉还能蘸糖!”白巡无比感叹:“在嫂子这里这算是开了眼了,大家快尝尝!”
“白叔叔,蘸糖好吃吗?”卓家一家都是咸辣党,云晏第一个选的自然也是香辣蘸碟,看白巡这样夸赞难免好奇问起,也有一点跃跃欲试。
旁边榕洋脸微微皱起,他谨慎地观察着白巡的神色,似乎想看他到底是真心赞美还是想捉弄他们。
“好吃!真好吃!”白巡斩钉截铁:“肉是咸香的,蘸了白糖以后带上甜味,不说别的,那种猪肉本身的香浓滋味便全在这口甜里面被烘托出来了,吃着还有种说不出的鲜!外面又脆又酥,甜味一加像是什么小零嘴,真好吃!”
“咕嘟。”云晏被白巡这样一描述,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筷子也再次伸向猪肘。
手慢的人现在才去夹猪肘,手快的人已经把蘸了糖的猪肘放进嘴里了。
阿耿咀嚼着口中的肉,想要体会一下白巡所说的那些感受,但是……
“……”阿耿夹了一筷子蘑菇油菜,蘑菇油菜的鲜香咸一下就把猪肘味道盖过去了。
吃起来是好吃的,但是他怎么都有点吃不惯。相比之下还是带着丝丝辣味的香辣蘸料更合胃口。
“……唔!”云晏也吃下一口蘸糖猪肘,还没做出评价,却不知怎么发出一声闷呼,捂着嘴不动了。
陆芸花一惊,急忙放下筷子过来看他,她蹲着伸手去拿掉他捂在嘴上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咬到哪了?快把肉吐出来。”
云晏点点头又摇摇头,把陆芸花摊在面前的手掌推开,冲担心地想要围过来的家人们摆摆手,跳下凳子几步跑到厨房去了。
陆芸花还待追上去看看,被卓仪拉住:“没事的,应该只是换牙,阿晏前几天就在说前面的牙松得厉害。”
“呼……”陆芸花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也因此发现了自己的失误。
他们家现在小孩子们几乎都在换牙期,陆芸花小时候没有特别注意过,基本是大人吃什么跟着吃什么,不过现在自己的孩子就还是注意些比较好,像是脆皮猪肘这样的菜肴实在不大适合。
“阿娘阿爹,我牙齿掉啦!”这时云晏跑过来,呲着一口有着个小黑洞的小白牙齿给大家看,还骄傲又兴奋地举着自己的牙齿,想递给大家看看的样子。
“先放着好好吃饭,吃那几个清淡的菜。”陆芸花也不嫌弃,先接过牙齿放在一边又对云晏叮嘱。这刚掉了牙肯定是要注意不要发炎了,吃点清淡的准没错。
她说完就转向其他几个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看连长生都夹着脆皮咂着吃得津津有味,一时间也是头痛:“你们也是,选猪肉吃,猪皮太硬了别把牙弄坏了!猪皮就叫大人吃吧。”
“咔嚓咔嚓。”这时白巡很得意地扔了一块猪皮塞进嘴里,故意大声咬得咔嚓咔嚓,那声音大得仿佛爆竹在一边炸起来了,还发出“嗯嗯”享受般的声音。
“……”阿耿和榕洋对视一眼,两人都默不作声夹了别的菜,但是眼神不觉扫过在旁边专心吃着自己的饭的呼雷。
怎么说呢,有时候白巡真不能怪这家里都是“欺负”他的人啊!.
小插曲过后餐桌上恢复了平静,白巡吃了一阵才算是缓下来,这会儿已经下去两碗大米饭了。
“脆皮猪肘真好吃,谢谢嫂子,不辜负我为了它搭一个炉子出来,烤炉这东西实在是太好了。”白巡喝了口水清口,发出满足的喟叹。不过转眼这些满足就转为失落:“只可惜我后面再不能多吃些时日了,今日收了信,催我快些回去主持生意……哎,可真是舍不得这里的日子。”
“嫂子,阿卓,我明后天就得走了。”
“明后天?”陆芸花吃惊放下筷子:“怎地这样急切,这信刚来你就走?今天才吃完脆皮猪肘啊……我还想着这两天再吃些别的,眼见着天暖和起来,像是蒜泥白肉这样的凉菜也能做出来吃一吃,你怎么这就要走了?”
“蒜泥白肉?”白巡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神情更是失落,苦着脸摇摇头,就差哀叹出声了:“嫂子的蒜泥白肉我是等不到了,就这两天就得走,没办法,出了点急事。”
“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叫之前那些心血白费了。”卓仪看白巡现在哪还有之前一心只和长老们争来抢去的心思,整个人瞧着没什么斗志,表情状态看着比以前那种紧绷好很多,但是事不由人,白巡没有什么选择,只能把自己的路一条黑走下去……所以这变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也是。”白巡哑然,沉默一下也打起点精神:“总不能因为一时安定就对困难畏手畏脚起来了……我争取早些处理好,到时候再过来,那时候我就像是之前说的把旁边宅基地买下来建房子,就和你们做邻居!”
“等你来!那时候吃的花样肯定也更多了。”陆芸花说着绽开笑容,那时候不说别的,酱坊肯定建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什么坊呢!
白巡亦是微笑,感觉自己这次把事情推了匆匆赶来参加好友婚礼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不说心情因此愉快多少或是度过了多少轻松日子,就单单说认识了陆芸花这样一个值得的新朋友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
“我看嫂子也要开摊了,到时候还是做卤味和蒸饼吗?”已经谈完了自己的事情,白巡也对陆芸花的生意好奇起来。
陆芸花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想做别的,卤味已经做厌倦了,只是现在王哥那里的猪还没养起来,只能用鸡或是鱼……有些想不到做什么……要是现在手里有多多的、能拿来做菜的辣椒就好了。”
有了辣椒就能做些新鲜菜肴,之前食摊上面都是鱼汤、卤味这样没有辣味的菜肴,现在她就很想做点什么重口味食物。
正好今天早上见了祥叔,养鱼这事情还是她之前说给祥叔的,现在她摊子上鱼不是主打,每日要的不是很多,但总不能这样忽悠着人家养了鱼她又说不需要。现下天气也凉爽,围着吃鱼最好了,什么花椒鱼、麻辣鱼、沸腾鱼等等,做出来肯定新鲜吸引人。
“辣椒?”卓仪和白巡闻言同时陷入思考。
本就觉得应该没什么期望随口一说,陆芸花也没在意,却听卓仪语速有些慢,似乎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很多辣椒我倒是知道哪里有,芸花还记得上次给我们送辣椒的人吗?他们那里气候适合,因为老人家喜欢它红红的颜色,地里种了许多这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从他们那里买到。”
“肯定没问题,上次他们底下的人还为了堆满仓库的辣椒头疼呢!”白巡接话,对陆芸花爽朗地说:“这事情嫂子就交给我罢,我看他们那里还有胡椒花椒什么的调料,要是要的话我一并买来!”
“要的要的,我到时候把钱给你,阿巡能买多少帮我买多少。”陆芸花简直眼冒星星,胡椒!她听说南方的胡椒已经在广泛种植了,价格也降下来不少,之前还说去县城找人买些,现在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再好不过!
白巡想了想又说:“不过这事情可能没有那样快,嫂子还得等等再说。”
也没问为什么,陆芸花点点头应下,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大概要等多长时间?阿巡告诉我后我心里也有个数。”
“大概一月有余。”白巡算了一下时间,看陆芸花点头表示知道,又问起来:“那辣椒没来这段时间嫂子准备卖些什么?”
眼神在脆皮猪肘上划过,一时间满脑子都是炊饼、披萨、馕等等经过烤制的面食,她犹豫一下,慢吞吞说道:“我想在摊子那里也盖个烤炉,到时候卖些各个样式的烤饼,这东西好带,来往行人拿了就能走,适合在摊子上卖……只是那地是村里的,这事情我准备问问村长再说。”
第112章 今晚就走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温热,北方的好处就是能明显感觉到四季变换,就如同现在,风吹在人身上的时候已经从锋利的刺刀转变为温热的柔纱,一阵一阵的,很舒服。
饭后收拾好东西,这样好的天气不在外面总是有点可惜,不用说什么,孩子们便拿着东西出来,在院子树荫下的桌边做起练习。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了夫子以后教出点成就感,看卓仪在厨房洗碗收拾,白巡自动代替卓仪帮着看起孩子们的课业,陆芸花则是去给余氏送饭。
余氏今天的状态越发好了,陆芸花去的时候她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针线在慢慢缝着,倒是把陆芸花吓了一跳。
“阿娘做这耗费心神的东西作甚,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她语气里面有一点责怪也有一点气恼,余氏这身体才好了几天?现在明明应该好好休养,这刺绣又不是什么容易做的东西,可别叫身体也受影响才是。
“无妨的,只是拿出来看了看。”余氏也不生气,甚至有点小小的、做坏事被抓住的心虚,她解释道:“之前说是给榕洋做围兜,可是一直忙一直拖,到后面又做不成了,昨晚睡觉前想起来这事情,如今榕洋是用不到这东西,不过我瞧着长生还能用,这不想着收拾出来以后给孩子用用。”
“拿过来一看还剩一点边没收……就想着把这两针收了。”余氏说到后面更加气弱,还悄悄抬眼去看陆芸花的表情。
“还剩一点没收就叫我收嘛。”陆芸花无奈极了,看余氏这样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得放软了声音:“长生吃饭时候不怎么会弄到身上,他要是知道阿娘你因为这个围兜耗费了精神肯定也是不高兴的。”
“好好,以后绝对不会了。”余氏急忙点头保证,把东西塞给陆芸花,很是乖巧的样子:“也是觉得身体舒服不少才会这样的,从前那种身上压了被子动不了的感觉没了,整个人轻快不少,感觉像是恢复从前没生病时候一样。”
“太好了!”陆芸花把绣绷叠好放在桌上,准备等等带到外面去,闻言坐到余氏床边,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看。这精神头确实很不一样,是一种和之前“回光返照”不一样的、充满健康和活力的神情状态,因而又是欣喜又是感激:“黄阿姐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嗯。”余氏点头,心情本就好,这会儿更是被陆芸花高兴的表情所感染,脸上不觉带上笑意。自己孩子这样在乎她的身体、这样在乎她,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没有错,只是希望……他能再等一等她。
母女两人又说了说话,余氏吃了饭以后在陆芸花的搀扶下自己艰难地坐上了轮椅,现在身体好了再叫她像从前一样躺在床上就实在有些躺不住,所以准备去外面和家人们一起聊聊天、说说话。
“汪呜——”陆芸花才推着余氏出来,原本趴在孩子们腿边无聊闭目养神的呼雷耳朵动动,一下从地上站起,迈着小碎步就往余氏这边过来。
自从上次余氏和呼雷单独相处了一次以后,呼雷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余氏很感兴趣,每次余氏在外面它都会这样凑到面前找她玩耍。不过大狗子也记住了上次的教育,小心谨慎地轻轻和余氏玩,连叫起来声音都放低了不少。
“阿娘和呼雷一起玩吧。”陆芸花去找了飞盘过来,呼雷看见飞盘眼睛都亮了,“呜呜呜”叫这就往余氏身边凑,又做出预备起跑的动作,整条狗子激动到不行。
于是卓仪收拾完厨房出来以后看见的就是学习时候时不时关注一眼余氏和呼雷的孩子们,以及陪着呼雷玩耍的余氏,白巡表情有点无奈,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讲下去的样子,陆芸花则斜斜倚着椅背边上厚厚的垫子,整个人眯着眼享受温暖的微风。
“今天课程做完了吗?”卓仪坐在陆芸花旁边,收拾着自己的袖口,温声问。
白巡摇头叹气:“学完是学完了,怎么这贪玩劲儿和我小时候差不多,我还想着要走了,多教他们一些呢。”
阿耿表情有点惭愧,榕洋也知道是自己辜负了白巡的好意,两个人都有点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云晏可不在意这个,讨好一笑,晃着腿拉长了语调:“白叔叔,就是因为你要走了我们才要多相处才是,像现在这样你讲课我们听,你都不能听我们说话呀!”
“云晏说得也是。”卓仪温和笑笑,安抚着阿耿和榕洋:“课程每天做完做好就行,你们白叔叔就要走了,陪着他玩耍也很好。”
“白叔叔想玩什么?”阿耿点点头,表情也恢复正常,认真询问起白巡的想法,看样子真的是打算“陪白巡玩耍”。
既然卓仪都这么说了白巡也不在课业上纠结,其实孩子们每日的课程不少,只是他们完成速度很快,所以到这会儿就好似没有事情做了一般。
“那我想玩四人棋。”白巡煞有介事思考一番回答。
榕洋跳下凳子跑向屋子,小声说了一句:“我去取棋子过来。”
陆芸花半眯着眼似乎在小憩,其实什么都听见了,听到那边玩起四人棋,她笑着轻声说:“这样的好天气好好休息一番、坐着吹吹风实在很舒服。”
“嗯。”卓仪也轻声回答,微微靠在椅背上,难得有这样“不顾仪态”的姿势。
那边热热闹闹,这边两人都没说话,不过气氛并不尴尬,和合适的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就算谁都不说话也是很舒服、很放松的,并不一定要说点什么。
太阳的光影随着云朵变化而变换,树梢被吹得沙沙作响,春日嫩绿的新芽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树枝上,现在已经能做到遮挡,大块光斑就这样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移动到陆芸花的脸上。
陆芸花叹了口气,却并不因为这温热的阳光感到烦躁,她懒懒侧了侧脸,任由光斑避开眼睛照在脸上,倒是多了一点想要说话的欲望:“之前还答应了榕洋要一起出去,说是把牛车改成小吃车呢。”
卓仪还记得这个事情,他声音低低地回了一个“嗯。”好似在催促陆芸花继续往下讲,也有点不明显的慵懒之感。
“阿娘好起来的速度超乎我想象,要抓紧挣钱咯……想一想那车子价钱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不过目前出去还是早了些,说不定哪天又变了天气,倒是还能等我摊子再开一阵。”孩子们和白巡玩游戏的声音传过来,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卓仪和陆芸花在说什么,说是陪着白巡玩耍,现在倒是像自己沉浸在游戏中了。
卓仪睁开微眯着的眼睛,他眼睫很长,轻轻颤了颤,语气有一点踌躇,似是害怕陆芸花又拒绝:“既然是我们一家人出门,这车子的钱我……”
“肯定不是我出全部,到时候再说吧。”陆芸花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问题,车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做呢,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况且有不少人等着芸花你开摊呢。”卓仪果然不再说这事,另外起了话头,问道:“那摊子上确实要修烤炉吗?若是修就得早些才好,免得到时候误了生意客人们又着急。”
“没关系的。”陆芸花用手撑住下巴,她当然说得不是客人生气着急也没关系,而是说烤炉:“我不准备在摊子上做家里一样的烤炉,摊子上的烤炉只要能烤饼就好,那炉子小巧,只要把饼子往炉子壁上一贴,等熟了取下来就行,很适合烤饼子。到时候找匠人过来修一个,他们应该知道类似的。”
卓仪回忆一番,似乎确实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炉子,只不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一样,所以只是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等等我们就去地那边看看,我看一下也好找泥瓦匠画图。”陆芸花休息了好一会儿,现在也打起点精神。
卓仪问:“酱坊想要做几间屋子?”
陆芸花瞬间坐起,整个人也清醒了:“我还不知道那边屋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我已经安排好了几间房子,既然是酱坊那必定有一个捂豆子的房间,一个煮豆子的厨房、一个很大很大的储藏室和几个休息的地方。”
“既然芸花说过想要把酱坊的东西卖出去,那里面还应该有工人住的屋子、谈生意的地方和把酱油装进罐子里的房间。”卓仪认真给陆芸花做补充。
陆芸花一拍脑袋,身子往后仰了仰,说话时候懒意更甚:“这会儿还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章程呢,万一到时候做出来的酱油只够自己吃那就不往外面卖了。”
“建房的时候先建好,免得要用起来增建又麻烦。”卓仪摇摇头,还是给出自己的建议。
陆芸花也知道卓仪说得很有道理,只又叹了口气:“还好之前又送来一次分红,要不然可没钱又是建酱坊又是做烤炉的……到时候买调料也要钱,可见这钱是说没有就没有了……我这性子实在没什么舒舒服服躺着的机会,还是得奔波挣钱呢!”
要说陆芸花躺平做咸鱼当然可以,可惜她味蕾没失灵,不好吃的还是不好吃,要她忍受现在用的这种清酱忍受到习惯……她宁可劳累一些早点把自己喜欢的酱油和黄豆酱做出来。
卓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知道陆芸花也就是这样顺嘴抱怨一番,要是真的要她待在家里休息她肯定不愿意。
两人闲聊时候四人棋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每甩出一个骰子就传来欢呼或者哀叹,连带着余氏也忍不住凑过去看。
“咚咚。”就在这时候,外面像上次一样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大家顿时一静,下意识看向卓仪,一边的呼雷呜咽一声,大尾巴又忍不住夹在两腿之间,有点畏畏缩缩地躲在余氏轮椅后面,悄悄避开陆芸花可能注意过来的眼神。
就连陆芸花都以为是自己定做的衣裳,还想着这才几天怎么又来了新衣裳,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就听外面人恭恭敬敬的声音传来:“少主,有急信传来。”
少主?
陆芸花一愣,只见旁边白巡脸上没了笑意,“呼”一下站起,衣袍飞扬间几步就走到门口,和外面人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陆芸花坐下,看向卓仪,却见卓仪似乎有点出神,似乎想到什么般眉间微微皱起,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的目光。
“没事。”卓仪摇摇头,只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再没说什么。
陆芸花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这吃中饭时候白巡才说可能要离开了,现在他手下来说有急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和这方面相关?
“……你先回去吧。”只听见白巡说了这样一句话结尾,影子晃动,对面手下行了一礼后恭顺退下,白巡慢慢走过来,脸上再没了刚刚的笑意,眼睛低垂着似乎在思索什么,整个人莫名严肃。
“大家,我可能今晚就得走了。”白巡过来,紧闭着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想来是手下生意发生了什么变故,陆芸花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些惊诧:“这样急?和黄阿姐似的晚上就要走?”
“嗯,越早越好,晚上是最迟期限。”白巡不知道想到什么烦人的事情,整个人显得有点烦躁。他呼出一口气又取出自己的小鱼转动起来,在“哗哗”小鱼碰撞的声音之间还是逐渐找回冷静,这时白巡看一眼卓仪,又重复一次:“只能是今晚。”
卓仪似乎已经想到什么,心照不宣般和白巡交换了一个眼神,为不可查叹息一声,转而说起别的:“那早点去收拾东西吧,上次芸花也给你在匠人那里定了箱子,我去看看做好了没有。”
大家都没说话,上次黄娘子来去匆匆,只待了一阵子就走了,所以大家都没来得及培养什么感情,哪像是现在的白巡?
白巡已经在家里待了许久,几乎像是家庭一员,成年人还能稍微平和一点地接受分别,孩子们就很难控制心情了,此时都低着头抹眼泪。
平日里卓仪和陆芸花忙的时候都是白巡在陪着孩子们,他没什么架子,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对每一个孩子都很好,所以就算是最后与他认识的榕洋也很是难过地默默红了眼圈。
“白叔叔……”长生哽咽着喊了一声白巡的名字,虽然再没往下说,还是叫白巡眼睛也染上水意,抱起他什么也没说。
陆芸花清了清嗓子,不想这样的气氛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最后犹豫一番只挤出来一句话:“阿巡你……中午吃撑了吗?”
抱着长生疑惑地转过来,白巡似是想到什么,一下来了精神,脸上也逐渐泛滥起笑意:“中午吃得正正好,但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
“好!”陆芸花也笑起来,声音飞扬:“那我们这会儿去河边看景吃烧烤怎么样?”
烧烤?
还有一些烤羊记忆的众人眼睛都亮了,孩子们的注意力是很容易分散的,他们的情绪也很容易被大人影响,所以这会儿也逐渐抑制住了难过,转而对河边烧烤这件事感兴趣起来。
“阿巡削些木头签子,阿卓拿猪肉去同村长爷爷换点羊肉,前面我听双儿说他们家杀了一只羊,每日吃都有点吃腻了,阿耿带着弟弟把菜洗了,我在厨房烧了热水,阿娘陪呼雷玩就好……”
陆芸花一样一样安排事务,她语速很快,大家因此不觉跟着动起来,剩余的一点悲伤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阿娘等一等要和我们一起去河边吗?”看大家四散开,卓仪和孩子们去了厨房,白巡也去后院挑合适的木头做签子,陆芸花微微弯腰给余氏理了理衣摆,问道。
余氏摇摇头,温柔地说:“我就不去啦,河边风大,去了染上风寒就不好了,再说烤肉我现在吃着还是油腻了些,你们这些孩子们去吃吧。”
“要不我把您送到秦婶那里去?秦婶一直很挂念您,尤其是听说您的病好了,之前还一直说要过来看看呢。”陆芸花本来有点犹豫,转念想了这个法子,今天余氏正好精神头不错,要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待着还是不大好,不如送她去和秦婶聊聊天。
余氏一听也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点头应下,催促陆芸花去忙:“你还要准备什么赶紧去准备吧,在外面吃饭就得早些回来,天一黑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倒也是,陆芸花应下,任由她和呼雷玩耍,先去忙碌了。
目前就是去野炊,野炊需要什么?
烧烤炉子是没有的,只能说到时候在河滩边上捡些石头,叫卓仪搭一个灶当做烤炉,除了要烤制的菜以外陆芸花还拌了几个解腻的凉菜,又去储藏室找了夏天用的、现在收起来了的草垫子,这是准备放在地上让大家坐的。
分好工以后做什么也快上不少,只不到一个时辰就把需要的东西收完了。陆芸花和卓仪先把余氏送到秦婶那里去,秦婶见余氏过来果真欣喜,和她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间两人都忘了一边的陆芸花和卓仪,不过这倒是叫两人更是安心,打了招呼便走了。
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河畔安静又平和,河岸边碎石滩伴着摇曳的芦苇,河水潺潺流动,明澈照人。众人找了个地势平坦又没那么多尖锐碎石的地方做了营地,大大的草席叠了两层铺在地上,坐起来就一点也不硌人了。
陆芸花把东西一点点摆在席子上,卓仪和白巡两人在地上挖坑搭灶。今天烧烤的食材不算很丰富,紧急腌制过的里脊、或薄或厚的五花、切成小块的羊肉和羊排、卤水里面捞出来的猪蹄、切成厚片的馒头片和穿起来的韭菜……
配着各样菜蔬倒在一起、搭了肉卤子的凉拌菜和切成薄片的卤味拼盘,陆芸花还撒了些白糖捏了一些小饭团,准备等等配着辣味烧烤吃。
这样多的东西还是家里人你一篮子我一筐子拿到河边的,要不是家里人多白巡和卓仪的力气又大,光是两个席子就折腾死人。
孩子们欢笑着在芦苇之间穿梭,陆芸花时不时看一眼免得出什么意外,来的路上已经好好叮嘱了要注意的安全问题,所以现在孩子们玩耍的时候也没有出格地试图去河岸边那些明显是淤泥的地方。
河边淤泥处河水浑浊,瞧着没什么,可能底下就是深深的水坑,要是想玩水就去一边明显全都是石头的地方,那里走过去也不会陷下去。这些都是白巡说的,白巡毕竟是水边长大的孩子,在水里就像是回到了家,所以主动说陆芸花和卓仪做吃的,他带着孩子们。
不过他也说等他把东西收拾好才能带着他们玩,孩子们最多只能用手捞水,脚上鞋子不能沾湿,现在这条河里的水还是很冰的,玩水太过可能会得风寒。孩子们也应下了,都换了一身袖口扎着、方便活动的衣裳。
下午阳光懒懒洒在身上,河岸边的太阳似乎比家里灼热一些,好在如今已是下午,照在身上也只是有一点热,河水平和地流淌着,隐隐带着“哗哗”的声响,有泛着凉意的水汽随风吹来,陆芸花靠在一块大石头边,感觉身上暖呼呼的,整个人居然有点困顿起来。
她在那边差点睡着,卓仪在炉前忙活了一阵总算把炉子烧起来了,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带了不少汗水。
陆芸花递过去个巾子:“怎么热成这样?”
摆手拒绝了,卓仪先去水边洗干净了手,这水果然冰凉,热热的手掌伸进去的时候几乎有种刺痛的感觉了,像是冰水一般。
“我火力旺些,有些怕热。”卓仪无奈解释,这才接过巾子擦干净汗水坐下:“河水比我想得还要凉些……也不知那虾养不养得活。”
“买虾苗时候问一问罢。”陆芸花也不知道,只能这样回答,看卓仪点头又道:“再一个多时辰就天黑了,我们赶紧把东西烤上才是。”
“好,先烤什么?”
第113章 分别常有
烤什么?
先烤的必定是厚实的肉类,比如切成一样大小、肉质均匀的小羊排,又比如横着插在签子上面厚厚切出来的五花肉块。
底下炭火生机勃勃地跳动着,陆芸花把手边厚切五花和小羊排架在石头炉子上,卓仪把里面几个大块柴火取出来放到一边,对于大块肉来说,只有小火慢烤才能烤出“外焦里嫩、皮酥汁多”的状态,一定不能心急,要一点一点烤才行。
火焰之上的高温中粉白的肉开始蜷缩收紧,肥肉似乎都已经融化,呈现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质感,他们的表面一点点染上微黄,这是食欲和浓香的色彩。
油脂滴落在柴火之间,火焰便高高兴兴跳跃起来,像个贪吃的小动物,“啊呜”一口把落下去的油吃进嘴里。
可惜陆芸花是个只关心自己烤肉好不好吃、心硬如铁的厨娘,底下这些跳来跳去的小火焰们只会把肉串外面燎得焦黑,所以她熟稔地转了转肉,把相同的肉串相互拍打,叫油脂平均地裹在肉表面的每一个角落。
“阿娘,好香啊!”云晏蹦蹦跳跳拉着榕洋过来,深呼吸一下后放开榕洋的手,他一个蹦子跳到陆芸花旁边,微微蹲下,偏头依赖地靠在陆芸花腿边,摸着自己的肚子可怜兮兮说:“阿娘,肚子已经饿起来了。”
榕洋已经很习惯云晏这种“说放就放”的动作,被落在后面也没什么表情,淡漠着一张小脸,却默不作声地也和云晏一般靠在陆芸花另外一边腿上。
跟在后面的白巡把长生放在地上,这满是乱石的河滩对长生来说还是有点行走困难,故而一路上都是白巡抱着过来的。帮着阿耿给长生整理衣物,白巡也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明明肉还没好倒是已经夸赞起来:“各地烤肉我可吃得多,但像这样还没烤好就香气四溢的烤肉还是头一次闻。”
“在家里待久后不说别的,单单这说话阿巡就和从前很不一样。”陆芸花点点头,很郑重般上下打量一番白巡,表情严肃地说道。
想揶揄一番陆芸花,反倒被拿着刚来时候的事情打趣,白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听一边卓仪低低笑了几声,孩子们也像小仓鼠般发出压低了的嬉笑声,整个人都囧住了,只得拱手向陆芸花讨饶,示意说不过她。
陆芸花含笑斜斜瞧他一眼,也不再“乘胜追至”,反倒空出手来摸了摸云晏和榕洋的小肚子,说:“我看不是饿是馋吧,看看这小肚子还有点鼓鼓的呢,等会儿的烤肉要怎么吃?”
榕洋悄悄吸了肚子,腰背也不经意挺直了,云晏撅起嘴也跟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嘟哝道:“可是脆皮猪肘也很好吃呀,而且、而且我吃猪肘的时候都不知道晚上还要烤肉呢!”
“那就只能晚上少吃些了,免得积食。”陆芸花毫不犹豫回答。
云晏和榕洋的眼睛一下瞪大,连弯着腰看烤架的阿耿都稍微摇晃一下,非常不敢相信陆芸花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的样子,长生也像他二哥似的撅起嘴,轻轻摸摸自己有点鼓起来的肚子,小声说:“长生还是想吃,只要……只要多动一下就会饿了吧?”
云晏眼睛一亮,现在在这里说话不如马上就去活动一番,争取等等多塞两口五花肉,又是一下跃起,惊得陆芸花伸出手在他和炉子之间挡了挡。
就听云晏信心满满大声嚷嚷道:“没有关系,我们打一会儿沙包,等一下又能吃很多了!”
“嗷呜——”他意气风发的指向一边稍微柔软一些的地方,阿耿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懂了“打沙包”三个字,垫子上躺着的呼雷扬起头,发出长长一声嚎叫,起身屁颠颠走到云晏身边,似乎对这个提议再满意不过了。
芦苇间栖息着的水鸟们本来都习惯了这些突然到来的一行人,只时不时警惕地看一阵子他们在干什么,此时被这声音惊起,瞬间从芦苇中“呼啦啦”飞起来,一片黑压压过后再不见踪迹,也不知还要多久才会回到这里。
打沙包是最适合多人玩的游戏,之前陆芸花做给陆榕洋那个小沙包早已寿终正寝。本身就不是什么好布料,就算孩子们再怎么爱惜,经过长时间的激烈玩耍后也撑不住了,沙包坏了后陆榕洋很是郁郁寡欢,陆芸花便选了些很硬挺的布料又给他做了几个沙包,这才把他哄好。
烤肉炉子就这么大一点,东西也都是备好的故而用不到别人帮忙做什么,人全挤在跟前陆芸花还觉得烦,所以今天也是头一遭,卓仪这个从未跟着孩子们玩沙包的也上场了。
他当然乐意陪着孩子们玩沙包,只是以他的身手上场就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不过今天有白巡在,一边一个大人就正好。
只见白巡拿着沉重的沙包如同捏着一根羽毛,泼墨作画一般轻轻掷出。淡色袍角飞扬,他狭长的眼尾轻弯,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写意,可手中黑影却似一道疾光般飒然惊出,笔直如同利剑,直直刺向中间卓仪。
卓仪岿然不动,面色平和,微背着一只手站着,忽的一阵风吹来,他袍角被吹得猎猎作响,黑影在风的裹挟中更是狂暴,转眼间就到了卓仪面前。
很快又很慢,起码在卓仪看来就是如此,他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微微翘起的唇角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只轻轻侧了一下头,那携带着风雷之势而来、如同暗器一般的沙包就被卓仪牢牢困在掌中。
“轻些,莫要将芸花做的沙包弄坏了。”卓仪沉声说着,转头去看陆芸花。
陆芸花放下手中调料抬起头,这时茫然换了个姿势:“怎么还不开始?”
一如往常。
中间表情认真的榕洋矮了矮身子,更是专注。
卓仪:“……”
卓仪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和做出同款表情的白巡对视一眼。
每次用武之时陆芸花都能毫无感觉地自动找到“这很正常”的借口,亦或者像现在一般正正好错过,也叫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之前还担心陆芸花接受不了“武功”这事情,现在都有点好奇起来,如若不做遮掩,陆芸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异常。
卓仪默默想着,只无奈笑着摇摇头,问:“我接到就该我扔了?”.
入了春,夜晚到来的时间比冬天晚了不少,但当阳光暗淡的时候温度还是会“嗖”的一下降下来。北地皆是如此,春秋的温暖都来自于太阳,所以大家也只玩了一会儿,炉子上烤五花好之前就收拾收拾坐下了。再者如今可没有路灯,暗下来后路都不好走,要赶在黄昏时候回家才行。
众人围着圈坐下,烤好的厚五花放在中间,炉子上新加了里脊片后陆芸花也跟着坐过来。
拔开葫芦塞子,卓仪给大家倒了甜甜的茶饮,用的是家里有的木头杯子,卓仪前面杯子上有一朵小花般的纹路,陆芸花面前亦然。
“哎哎,今日喝什么甜饮子?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白巡不知什么时候也在筐里放了个葫芦,这时候拿出来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得意极了。
卓仪刚想说什么,白巡就伸出手马上制止他,嘴巴撇了撇,拖长语调:“哎呀哎呀,是酒!知晓你不喝,我一个人……”
他突然看见对面陆芸花,很是不怀好意地看一眼卓仪,怂恿道:“嫂子要不要喝一点?上好的青州蜜!”
青州蜜?
陆芸花来这以后真没见什么酒,周边村子都没有买酒的地方。之前战乱时人心惶惶,大家拿着粮食都想存储下来保证以后活得下去,哪里会拿来酿酒?陆芸花前头还想自己酿黄酒米酒,现在看来大些地方的名酒依旧很有销路。
能带上名号的酒说明味道不差,而且还是白巡拿出来的,陆芸花一下来了兴趣,爽快把杯子递过去叫他倒上。
“额……”白巡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不知怎么表情更是高兴,给陆芸花倒了满满一大杯:“嫂子爽快!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共饮了!”
“我也想共饮,只是白叔叔不愿意。”云晏嘟哝着喝了一口自己的甜饮,有点小小的怨气的样子。
卓仪温和微笑,低声哄他:“阿爹还不是没有喝?再说你们还小呢。”
他是刀客,稳定的手是比锋利的刀还要重要的武器,虽说现在已经归隐,可卓仪依旧是诚挚的刀客,所以他还和从前一样练刀禁酒,甚至因为心境平和,现在刀法反而更加精进了。
云晏果真不再说什么,陆芸花看着卓仪和孩子,昂首嘬饮一口杯中酒水,或许是日光正好、微风舒畅,或许是浓香四溢、家人在旁,她整个人进入到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平和,只觉心神与身体一样放松,所有烦恼都消失不见。
这才是真正的放松、真正抛却一切烦恼的游玩。如果刚开始只是为了给白巡送行,那现在就真的成为了“一家人的放松野炊”。
酒液在口腔中仿若清灵的风般旋转跃动、感官中似是激荡起层层涟漪,于转瞬之间惊醒味蕾。它带着仿若花间蜜汁般的清甜,如沙漠中涌出的甘泉般滋润着因为烧烤火焰干涸的唇舌。
又是烈意燃起,绵绵如锦里藏针,带来轻微又爽快的灼烧之感。但这感觉并不热烈,彷如蜂蜡燃起时候的火焰,轻轻一阵风吹过便熄灭了,只留花香馥郁之气溢满口中鼻腔,果蜜清甜之味停留舌尖味蕾。
“好酒!”陆芸花赞叹出声,再次饮下一口。
应当是米酒,因为只有米酒才有这样绵柔顺滑的口感;又似乎是果酒,因为只有果酒才有这样花果浓郁的香气。
略微带着点酸味,这是制酒技术不够发达的证明,但这酸味并不浓烈,只浅淡存在于后味之中,被清甜的果香层层掩盖,可见制酒师傅的高超技术。
陆芸花细细品尝,许久才喟然长叹:“是我做了井底之蛙,还想自己酿酒……”她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杯,哂然一笑:“世间有这样的酒水,那里用得着我这样的新手做什么酒?”
她当然只是感叹,饮用的酒和做菜所用的酒并不一样。
像“青州蜜”这样有着自己特点的酒类用来做菜只能说糟蹋东西。它的味道已经足够圆融,要是再强加进去其他味道只会破坏现在的平衡,做出来的菜好吃是好吃,只不过用差一点的酒也能做出同样好吃的效果,怎么不算是一种浪费呢?
陆芸花可以穿着精美的衣裳去做家务,可以用昂贵的碗碟吃东西,但就是对食材有着自己的一点坚持。她当然不会批判别人用什么做菜,只是她自己不会这样做。
“嫂子这话就过谦了。”白巡又给她满上,笑眯了眼:“世间赶得上酒师傅所制的青州蜜的酒水能有几个?更不用说这瓶酒是最好的年份,世间无一能出其右!若是嫂子的酒制出来一定要给我留着尝一尝才是。”
陆芸花感觉脸颊有些热起来,人也有点飘忽,青州蜜度数不高,但她从前没有接触过酒精,反应居然有点大,这一下就上脸了。
她没有去探究青州蜜到底怎么样,闻言笑起来:“好!若是阿巡再来定让你天天有酒喝!”
烤五花外面是脆脆的壳,肥肉已烤成了液体一般,咬开那壳子便流了一口的喷香油脂,配着略微劲道、外面极为酥脆的瘦肉,柔中有脆、多汁香浓,叫人停不下来,一口气吃下去三次串也不觉得腻。
小羊排外面撒了孜然,因为肥肉不多显得极为焦酥,咬住一边以后,那多汁又饱满的肉块就一整个从骨头上脱落来下,金黄混杂着调味料强烈香气的油脂因此喷薄而出,伴在略微干涩的瘦肉间,瞬间给它充满滋味、带来柔软。
经过时间捶打的里脊之前裹着厚厚一层带着甜味的酱料,丝丝蒜香溢满鼻腔,因为蒜很容易糊,所以只取了蒜的味道,在烤制之前将蒜香料汁全部刮去。但味道已经进入里脊内部,无比柔软的里脊只需要稍稍烤制、外面染上焦褐色就能吃了,一口间似乎有无穷带着蒜香的甜辣肉汁喷出,整个人被烫得打个激灵,忍不住又入一口。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总是没有人说话的。柔韧清香的韭菜、微酥带脆的蘑菇、调味浓烈的薄切五花……这一道又连着一道的烧烤上了垫子,都没容得下说话的时间,一时间皆是埋头苦吃,连呼雷也是如此。
“嫂子,那调料我已经遣人去问了,要是能买我便先买了运过来。”吃了一会儿白巡总算能空出点时间,想起之前对手下的嘱咐,和陆芸花说了一声。
陆芸花自然满是惊喜:“如此正好!到时候钱要给谁、大约多长时间?”
“大约一月有余罢?”白巡似是不大确定,又说:“到时候给送货来的人便好。”
“行!这是刚烤好的蘑菇,阿巡来一串?”
“谢谢嫂子……”
河上仍旧是潺潺流水,橙红逐渐坠入水间,融化在层层水波之中,化成荡漾的柔波轻微荡漾。烧烤也彻底到了尾声,有陆芸花看着所以孩子们并没有吃得太多,但是面前仍旧只剩了根根木签和堆叠在一起的骨头,几乎都是白巡和卓仪的成果。
“呼——”白巡没什么形象地整了一下腰带,手撑着后面仰起身子,望着河面怔了一会儿后大笑起来:“哎呀哎呀,前头还满是离别的愁绪,想着要在吃饭时候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刚刚倒是忘了一般只顾着吃,这会儿撑成这样,什么感叹都说不出来了。”
“噗嗤。”
“哈哈哈哈……”
众人感同身受,也跟着笑起来,回想之前的愁绪,这会只觉得啼笑皆非。
“阿卓和嫂子……要好好的。”等大家停下笑,白巡把笑眯了眼的长生捞进怀里,另外一边搂住笑得有点腼腆的榕洋,说话时候不大自在,好似叮嘱又好似祝福:“就这样的日子神仙来了都得说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不是我作为朋友只会说好听的话,我确实感觉你们有很相似的地方和说不出的默契。”白巡认真道:“我也不会说什么其他好听的话,只望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卓仪和陆芸花皆是举起杯子,互相对视一眼,陆芸花眼中似有点点金色闪动,又对着白巡重复了一次:“平平安安。”
白巡果真再无他话,无言地举起酒杯相碰——
曲终人散的分别之时总是让人难过,夜色如约而至,白巡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卓仪和陆芸花站在门口,余氏坐在他们中央,孩子们围绕在白巡身边,眼睛似乎浸湿了他的衣袍,就连呼雷都摒弃前嫌,端正又安静坐着。
时间到了。
白巡再次摸了摸孩子们的面颊,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擦去他们的泪痕……又把他们推向陆芸花和卓仪。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告别已经结束,不需多言,白巡和两位友人对视,最后郑重行了一礼——
“珍重。”
“珍重。”
两人回礼。
白巡朗声而笑,转身时面上再无犹豫牵挂之色,他挎上骏马,只“驾!”一声轻喝,坐骑发出嘶鸣,扬蹄便走。风带着祝福托起他的袍角,他和来时候一样意气风发、风流肆意,只不过现在身上似乎少了仆仆风尘,多了思念牵挂。
这句祝福……他收下了。
第114章 春饼两吃
白巡走后大家都有些怅然若失,尤其是孩子们,这些时日都是白巡陪着他们,虽说他们因为从前经历见惯了分别,但现在还是会感到悲伤,所以都没什么精神,和大人们说了说话洗漱一番后就蔫哒哒去睡了。
这次分别对陆芸花来说影响也很大,她已经很久没有朋友、尤其是像这次这样相处很久的朋友。虽然看不大出来,但是她的心情确实很沉郁,卓仪似乎想要安慰她,但她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不愉快的时候自我消化,所以像是个刺猬一样拒绝了所有安慰,也早早收拾好睡下了。
这叫卓仪有些无措,只能小心翼翼注意着她的心情状态,想围上来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好在第二天大家就恢复不少,陆芸花睡得早,早早就起来做了饭,每人一碗清淡的骨汤面。
“昨天吃得太荤啦!”卓仪放下切好的卤菜,陆芸花跟在后面坐下:“一顿烤肉下来今早我整个人都渴坏了,昨晚实在吃多了调味料,今日就吃点清淡的。”
“好……”云晏和榕洋都有些蔫蔫的,眼睛肿起来,可见昨晚回到屋里又哭了一场,这会儿嗓子有一点哑。
长生也差不多,在余氏怀里昏昏欲睡,眼皮和脸蛋都有些肿起。
阿耿给他们各自倒了杯水推过去,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残留的难过之色。他年长些,小时候的经历也叫他更容易接受离别,昨天只是伤心一会儿就自我调整好了情绪,晚上大半时间都是在安抚长生。
“今天也有的忙呢。”陆芸花没有安慰哪个孩子,有时候本来都不伤心了,别人一说起又会觉得难过,这样看倒不如不说,所以只说起今天的安排:“阿卓的地不是很急着播种吗,今天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泥瓦匠那里定图纸,再去找村长爷爷商量要请的人数。”
“……好。”她已经打起精神,卓仪也跟着舒一口气,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眼见着初春都要过去再不下种就太迟了,他说道:“我去找几个叔叔,之前和他们学着育苗,东西都放在那边。”
两人早上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卓仪和陆芸花便都把视线转向孩子们。
阿耿最大,很多时候是做决定的那个,所以弟弟们都没说话,等着他说。
阿耿想了想安排,一样一样说起来:“今日早课还没有做,等一会先做早课,回屋后接着昨天的课程学一章,再练一个时辰的大字。”
卓仪是管着他们学习的人,陆芸花在这方面不怎么操心,所以见他点了点头也没再问,只叮嘱道:“或是先练一会儿大字再去做早课,早晨刚吃完饭可别肚子疼。”
“阿娘等等还想回去再睡吗?”陆芸花问。
余氏今天状态比之前更好,不仅早晨起来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困意,前头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现在像是熬夜久了的人睡了长长一觉,整个人都恢复过来,变得神采奕奕。
她心情极好,微笑摇摇头:“你和阿卓去忙你们的事情,我在家陪着孩子们,今天日头也好,之前在屋里闷久了,现下就想晒晒太阳。”
“那我们在外面学习,也陪着阿婆晒太阳。”云晏按了按自己肿肿的眼皮,没什么感觉,说话这会儿精神也好了不少。
院子里的树发了新芽,遮住不少阳光,所以在树荫下面学习也不妨碍。
早餐这就结束了,众人又说了些话、喝了杯茶,这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周边几个村只有一位陶匠,自然也只有一位泥瓦匠。不过这次陆芸花不用走许久的路去找他,因为他就在陆家村里,也姓陆,要是细细算下来还能同陆芸花扯上几分亲戚关系。
陆家村为什么是周边几个村子里领头那个?除了陆村长最有能力,是最叫人信服的那一个人以外,还有陆家村里有着最重要的木匠和泥瓦匠的原因。在养猪行业没有发展起来的现在,屠夫并不是很重要,木匠、泥瓦匠和陶匠才是哪家生活都离不了的三个职业。
“阿叔最近有没有时间?”陆芸花敲了门进去,泥瓦匠就在院子里坐着抽旱烟,和周围学徒们说话。
陆芸花和泥瓦匠不算熟悉,但陆家村没有不熟悉陆芸花的人。更别说泥瓦匠提前得了消息,现在看她来抽了口旱烟,示意她过来坐下,又慢慢说道:“哪里有什么大活儿?村长和我说你家里要建酱坊,这不就在家等着你的消息吗?”
没想到陆村长和泥瓦匠说过酱坊的事,这倒是免了自己解释的功夫。心里感激陆村长对这事情如此上心,陆芸花在泥瓦匠的邀请下落座,拿出纸递给他,眼睛微微弯起:“阿叔,这个就是我的图,您看着我们再商量商量?”
这纸自然不是树皮纸,卓家孩子们每日都要练字,家里次一点的纸张并不少,哪里还用得着陆芸花去找什么树皮纸。
酱坊就是之前和卓仪商量好的模样,煮熟、晾晒、发酵、灌装……陆芸花把酱坊所有功能各自分开设立房间,让它从一开始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专业的“工厂”。
在两人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谈话中,陆芸花总算得到了满意的、修改好的图纸,大致问清楚要多少帮手,又写好契约交了定金以后,陆芸花准备告辞离开泥瓦匠家。
“啊,对了阿叔,我还想在摊子那边修个烤窑,是不是在您这里找人?”陆芸花说得过于开心,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情要说,快出门时候才想起来,忙转身问道。
“烤窑?什么样子?”泥瓦匠熄了旱烟,慢慢问。
陆芸花大致讲了一下烤窑的模样和用法,泥瓦匠一脸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这活计小,我叫徒弟等等去给你做出来,今天就能做好了,到时候记得晾一晾再用。”
“多谢阿叔,要多少钱?”陆芸花闻言准备掏钱,却看泥瓦匠有点不耐烦似的又摆摆手,像是在轰她出去:“这点活计要什么钱?酱坊让我赚了不少了,这炉子算送你的。”
陆芸花还想再说,却看泥瓦匠干脆地背着手走了,背影十分无情,转眼间进了屋子,跟在后面的徒弟默不作声关上房门,一点没管陆芸花还在他们家院子里。
陆芸花哭笑不得,实在对这样“冷酷”的好意有些无奈,人家意思都这样明显,总不能再去敲房门,只能说后面酱坊开工的时候伙食准备好些,也算是她的一点回报和心意了。
原本计划要去村长那里,但没想到和泥瓦匠说了太长时间,现下腹中饥饿,一看时间也到了午饭时候,只能先回家吃饭。
中午这一顿果真清淡,吃得是春饼。
眼见着春天过了一半,陆芸花昨日收拾着余氏从秦婶那里带回来的菜蔬时才想起来还有春饼这样吃食。因为白巡是很纯粹肉食动物,所以在他在家里的时候,陆芸花都会做一些肉菜大菜配着米饭馒头吃,像是春饼这样清淡的食物完全没有考虑过。
卓家大家对此接受良好,倒是陆芸花虽然也爱吃肉,这么长时间下来的大鱼大肉也有点吃伤了,只想吃点清淡没有负担的食物。这不,白巡一走家里第一顿就是照着“蔬菜多”这个标准来的。
蔬菜多,却不能说不丰盛。
麦粉混着鸡蛋和好面糊,在平底陶锅里面涂上厚油防粘,面糊上面逐渐出现小小的气孔,轻而易举翻过一面后这张饼就做好了。
没什么华丽的技巧,甚至因为陶锅没有长长的锅把,只能用铲子给饼翻面,没什么“锅子一晃、饼子飞起”的高光画面。
这次要切的东西有很多,好在陆芸花回去不久卓仪也跟着回家了,在主厨的安排下取了小案板坐在院子里,伴着孩子们练字的沙沙声切菜。
葱丝、萝卜丝、韭菜段……一样一样蔬菜被飞速切好,这些里面有的要炒制,有的直接生吃。
“阿娘帮我煎饼可好?”突然,陆芸花忍不住瞧一眼安逸地晒着太阳的余氏,犹豫一下还是问道。
余氏睁开眼,有一点惊讶,但惊讶过后一种非常明显的跃跃欲试出现在她脸上。她摇着轮椅到陆芸花跟前,院子里面的火炉很低,平日陆芸花也会坐着炒菜,对她来说就刚刚好。
“要怎么做?芸花做一下给阿娘看看,阿娘躺了这么久,再不活动活动骨头都要软了!”
其实陆芸花说完就有些后悔,昨日看见余氏刺绣就知道她是觉得无聊了,余氏不识字,除了家里事务不会做什么,所以陆芸花刚刚烙饼时候才突然想到让她来,不是想着让她帮忙,只是想给她一点事情做。
她面上犹豫之色过于明显,余氏不禁有些气恼,轻轻打了一下她:“我现在精神好得很,这又不是刺绣之类的活,只烙饼而已,费不了什么劲儿!”
陆芸花无奈,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先示范着做了两个饼又把炉子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一点问题才让了位置给她,妥协道:“好好好,阿娘你来烙饼,我去准备别的。”
余氏紧盯着自己放进锅里的面糊,敷衍着摆摆手让她去忙,瞧着有几分刚刚泥瓦匠背影那种“无情”的劲儿。
卓仪看着这一幕不禁柔和了眼眸,又瞧了一眼“认真”练字的孩子们,眼中笑意更深,好似陷入什么思绪般停下手中动作,半晌后依旧挂着笑意切起菜。
春饼说是清淡,桌子上排场却不小。
炒鸡蛋、炒豆芽、炒韭菜、炒春笋条、新鲜萝卜丝等等素菜菜,更有酱肉丝、卤肉卤菜等荤菜,光是酱料碟子就放了蒜蓉醋辣椒、炒豆酱、香菇牛肉酱几样。
一时间一家人坐也绰绰有余的大木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孩子们围在桌边啧啧称奇,实在是脆皮猪肘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场景。
把最后一道油呛小青菜挤上桌子,陆芸花拍拍手:“今日春饼用手吃吧,大家都洗手了吗?”
“洗了!”
“汪汪!”
陆芸花笑着撸了一把大狗,先给他饭盆里放了满满的肉叫它去吃,自己又洗了一次手才坐下:“这春饼的吃法都知晓吗?拿一张饼子,上面放上自己喜欢的菜,再包好就行。”
“还有这个蒜蓉醋辣酱,单单饼子卷一卷蘸着吃。”
陆芸花手里的春饼不是那种薄薄的、像是烤鸭卷饼一样的饼子,而是带着一点点厚度、非常柔软的饼子,吃起来口感很湿润,带着微微的弹性。
把菜夹在卷饼里,陆芸花只少少夹了几块鸡蛋、一点葱和韭菜,加上一筷子豆芽和一点萝卜,和其余人比起来是最素的了。
鸡蛋的香味混着油香,边上炸得有点酥焦,是整个饼子里面味道最重的一种,所以单吃它的时候会感觉有些腻味。
不过饼子里面其他配菜的存在感会在这时候凸显出来,葱和韭菜各自有各自的气味,浓烈中带着呛人的辛香,在叫人精神一振的时候也瞬间赶走了鸡蛋的油腻,配着水甜的萝卜丝和清新的豆芽菜,清淡均衡,很是舒服。
春卷夹豆芽菜有一点不好,丝丝缕缕扯不断,有时候一大口下去所有豆芽都带出来了,叫后面卷饼失了几分味道。
陆芸花喝了几口热汤把春饼顺下去,这次准备感受一番饼子本身的味道。
什么都不加,只把一张饼卷几下,蘸在自己的蒜蓉辣椒醋里面,一时间饼上染了橙红,搅动之时蒜香四溢,醋味呛鼻,单从闻是感觉不到半点好吃的。
“这辣椒油还是我翻出来的最后一点素油呛出来的,正好这辣椒粉辣得很,我只少少做了一点。”陆芸花说着把饼在碗便轻轻刮了刮,一口咬掉所有蘸了调料的地方。
“唔……”
陆芸花皱了一下脸,情不自禁发出声音。
呛。
辣椒是最先出手的一位,呛人又火辣的滋味冲入味蕾,野蛮地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叫整个口腔都如同火烧般燃烧起来。
醋紧随其后,以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在口鼻中横冲直撞,只叫人忍不住要打个激灵,酸得皱起眉头。盖因饼子柔软吸汁,不知不觉中就吸入了极多的醋味。
蒜这才出场,如果说辣椒的辛辣是直接了当,那它就是躲躲藏藏。它的辛辣躲在辣椒的辛辣之中,却不似辣椒般来也快去也快,绵长又顽固地存在于味蕾上。
但是很香。
辣香热烈、醋香绵长、蒜香扑鼻,每一个都极有特点,却融合得那样自然。
就和这碟调味料本身一样,都选了最特别的味道却呈现出无比自然的效果,这才能叫饼子直接吃起来也不觉得寡淡,反倒更映衬出它的柔软口感和自带的清甜。
大家都尝试了两种吃法,有各自喜欢的方式,吃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什么说话声的。
陆芸花吃完了自己的,舒舒服服喝了一口骨汤解腻,忍不住哈一口气给自己闻一闻,苦笑起来:“今日可得好好漱口刷牙,我这都忘了下午还要去村长爷爷那里,现在可怎么说话?”
第115章 想不出来
蒜也已经吃了,现在后悔也没什么办法,陆芸花只得在吃完饭后又是刷牙又是漱口弄了许久,还喝了一些村长爷爷送的苦兮兮的粗糙野茶才算把蒜味压下去。
“哈——”她半蹲下身子,对面榕洋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通过。
下一个长生在榕洋之后,“哈——”陆芸花重复着再次哈了一口气,长生学着哥哥严肃点头,给后面呼雷让了位置。
“哈……”陆芸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明明只是问孩子们有没有味道,孩子们说要她蹲下来帮她闻一闻,到后来怎么演变成这种排队闻她的诡异场景是她怎么也没想通的。
呼雷端正坐稳,鼻子动作好几下,它先是被薄荷呛得忍不住向后仰了仰,又“尽职”地凑过来嗅。一点蒜味当然逃脱不了狗狗灵敏的鼻子,但是呼雷知道两只脚们的鼻子都不太好使,所以还是仁慈地放宽标准,算陆芸花通过了。
“阿娘嘴巴里没有蒜味了。”因为“检验”通过,阿耿认真点头,做出结论。
“好的……”陆芸花面上还有点没搞清楚事情发展的迷惑,顺从起身,思考一下后对旁边乐呵呵看着的余氏和微笑着的卓仪说道:“那我这会就去村长爷爷那里,把修酱坊的人数定下来。”
“地里的事情上午还没有弄完,我现在过去,正好送你去村长家。”卓仪微微仰头喝干自己杯中最后一点水,干脆起身,又对孩子们说:“你们继续学字,不要劳烦阿婆。”
孩子们点头答应,很是乖巧地去屋里取学习要用的东西。
“他们都听话得很,那里算得上劳烦我?”余氏对女儿女婿面对她时像面对泥人一般的小心态度很是无奈,但她也知晓这是孩子们的孝心,最后也只是嘴上嗔怪一番就算了。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陆芸花和卓仪两人出来,卓仪把陆芸花送到村长家门口,说道:“芸花,我下午或许会迟些回去,地里活计还剩下不少。”
“好,你忙你的,饭菜给你留下,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陆芸花和卓仪在村长家门口道别,看着他朝秦婶家那边过去,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准备进门。
“芸花姐姐这会儿总算回神了。”这时从门边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冲着陆芸花眨眨眼揶揄道:“我可没偷听,来来回回许多次才等到你们说完话呢!”
这不是陆双又是哪个?
这等玩笑话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的一种,甚至还不如刚刚冲着孩子们一次次哈气叫人觉得窘迫。陆芸花面不改色,甚至温柔了眉眼,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双双在这等我作甚?”
“自然是等着给姐姐开门引路了。”陆双见陆芸花不动声色,小小撇了撇嘴,站直身子靠过来挽住陆芸花的手臂:“爷爷之前就同我说过姐姐还会过来,这不,我听见声音就过来给你引路啦!”
她说着好奇道:“芸花姐,你要开酱坊了?”
陆双说完看一眼陆芸花疑问的表情,笑道:“爷爷之前去找隔壁王爷爷、赵爷爷的时候告诉我的,只是说你要建酱坊,再的也没仔细说,叫我好奇坏了。”
“确实是要在村里建一个酱坊。”陆芸花温声解释。
陆双性格活泼可爱,因为读了很多书所以就算性子天真却很有些见识,她们一起学字时候相处的很好。陆双年纪又与她差上不少,所以陆芸花一向都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般看待。
她接着说:“也不会招什么人,现在就是个放着的房子,我做些酱放在里面,要是做成了就拿出来卖,做不成……”
“第一,芸花姐姐是肯定能做成的。”陆双晃晃脑袋,拖长了语调,有种说不出的理所当然:“第二嘛……做不成大不了再做,肯定能做好的!”
“确实如此。”陆芸花抿唇一笑,这就是为什么她和陆双能够谈得来的缘故了,两个人都是这样坚韧不拔、失败后会再次重来的性子。
陆双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芸花姐姐好厉害,自己的生活井井有条,也知道想要做什么,还做得很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陆芸花站住身子,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问道。因为她从陆双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羡慕、一些憧憬和一些迷茫,陆双说的是羡慕她的话,实则是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苦恼呢。
陆双跟着停下,紧了紧陆芸花的手臂,再没有掩饰地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不知道……或许是知道、但不敢。”
她说得这样含糊倒是叫陆芸花有点好奇了,陆双一直生活在陆家村,虽说并无父母照顾,但是陆村长明显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对这个唯一的孙女也是喜爱有加,陆双说想要什么没有不应的,现在她所说的“不敢”是什么意思?
陆芸花第一时间想到了感情那方面,毕竟陆双确实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仔细一想又马上排除了这个选项。她和陆双是经常来往的,从未发现过陆双有什么男女感情上的问题,平日里说的也都是些书上的山川湖海、风土人情,对男女之情显然还没有开窍呢。
“双双,若……”
陆芸花话还没说完却被陆双带着继续走起来。陆芸花被挽着,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睫毛似乎颤了颤,怎么都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只搪塞道:“芸花姐姐,没什么,你就当我犯傻罢!”
小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啊……
在堂屋门口与陆双道别,小姑娘似乎因为刚刚的失言有些恼羞,只别别扭扭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陆芸花也不在意,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笑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有种重新认识了自己年龄的感觉。
陆双这个年纪总是有很多想法,陆芸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陆双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她也不会追着问,最多在小姑娘烦恼或者迷茫地向她寻求答案的时候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给出一点建议,长辈管得太多可是会被讨厌的。
嗯……她也算是陆双的“长辈”吧?
陆芸花表情严肃地默默算了算,要真算亲戚血缘,陆双确实是她的“妹妹”呢!
“站在门口作甚?”陆村长看她半天不进来,饮了一口茶后放下,疑惑道。
陆芸花骤然惊醒,赶忙跨进堂屋:“村长爷爷,我这次来是要和您商量着定下做工的人数呢!”.
晚上卓仪果然在接近黄昏时候才回来,因为余氏吃晚了要积食,所以大家先吃了,只是给卓仪留了饭。
晚上还是卷饼,也不要人帮忙,卓仪洗漱干净后自己去厨房热了剩饭,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春饼和配菜吃完了,盘子里面连一根葱都没有剩下。
“下午可辛苦坏了。”余氏已经把卓仪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见他也不说话只是埋头苦吃,咀嚼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心疼道。
“下午都是在忙地里的事?种子都种下了吗?”陆芸花抱着长生,和他玩“解绳子”,随口问着。
卓仪还没回答,倒是余氏轻轻瞪她一眼:“阿卓才回来,都还在吃饭呢,你问他这些作甚。”
陆芸花手上动作一滞,困惑地抬眼,自从余氏身子好了以后看卓仪越发顺眼了,她感觉自己这个女儿有时候都要退上一射之地,这会儿又被“责怪”,难免心里吃味,说话也别扭起来,闻着都有点酸溜溜的:“阿娘现在看阿卓哪里都好,我都比不上了!”
余氏看她还吃起醋来也是好气又好笑,她这是为了谁?还真是不懂阿娘的心!
“芸花想到哪里去了,阿娘总是最心疼你的。”卓仪哪里还吃得下去,无措放下春饼,温和又无奈地开口说和。要他和哪门哪派掌门正经谈事情还行,现在要他在妻子和丈母娘之间当润滑剂还是有点难为他了,所以想了半天也只语言匮乏地说出来这么一句。
好在大家都了解他,看他为难的模样和格外认真的态度还是给了这“殃及池鱼”的无辜池鱼一点面子,好歹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丈母娘的一点“小心思”了。
余氏看平日里陆芸花和卓仪相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地叫卓仪干东干西,多数时候家里事务都不怎么沾手。现在大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多是扫帚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男子,所以余氏看他两这样难免忧心。
情浓时候看对方什么都是好的,到了情谊消退以后从前觉得没什么的东西也都觉得难以忍受了,卓仪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觉得有什么,再过些时候心里有了怨气可又怎么办?
她这个丈母娘站在他这一边责怪一下陆芸花,也叫他万一心里有气能出出来不少,免得不满憋在心里时间久了成了疮疤。
余氏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子,所以难免困于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认知,但所做确实全都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①
陆芸花当然不是什么家务都不做,她和卓仪从没有在这上面说过什么,却都很自然地相互妥协着。之前是陆芸花忙,所以卓仪会默默把家里其他事情做了免得占用她的精力。现在卓仪忙起来了,陆芸花也默默把家务分担一些过去,不会说让他在地里忙了一天回来还干东干西。
所以陆芸花和卓仪对余氏的态度转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相互对视一眼无奈苦笑了。
不过这没什么,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总是要这样相互磨合的,时间总会让大家找到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气氛很快恢复正常。本来大家想着就在院子里聊聊天讲讲故事,却没想有个人突然在这时敲响了大门,只说“食摊那边炉子做好了,有什么问题就去找泥瓦匠。”都不等陆芸花再问,像怕她塞工钱一般跑了。
陆芸花叹气,她只是想问问炉子的具体情况啊……
“那我们去散散步吧?正好过去看看炉子,趁着现在炉子还没干过去看看,有什么问题也好改。”她起身去屋里给余氏找了一条毯子,余氏都没来得及拒绝。
这会儿正是村中人多的时候,被看见免不得又要问东问西,但余氏一想自己现在身体恢复总是要见人的,现在出去叫大家看看自己已经好了不少也不错,最后还是没有拒绝:“给孩子们换个厚衣裳,这会儿风起来了!”
第116章 故事和大河
看见他们一家人出来,一路上果真不少人来问。他们不知道余氏之前病重到差点去了,多是听到秦婶林婶说了她身子变好的事情上来恭喜,也有身子上有点毛病想找黄娘子诊治一番的,现下知道黄娘子早都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会过来,一时间都是扼腕叹息。
就这样走走停停,踏着夕阳到了食摊。
小摊子还是原先走时候的样子,不知是秦婶平时卖豆腐时帮着收拾了还是刚刚砌炉子的师傅顺手擦了擦,这么久没人在,桌子上面依旧没什么灰尘,只是看着有点空荡。
倒是陆芸花,这些时日都没有过来看过,现在再来食摊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这里是支撑她在这世界上站稳脚跟的地方,是除了家以外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是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摊子。
“往后不管如何,这摊子都是要开下去的。”陆芸花终于回过神,语气中有些感慨。她现在有分红,以后或许还会有酱坊,食摊却对他们一家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开着它也不是单单为了挣钱。
“确实如此。”余氏很是赞同:“家里出问题时候多亏了各位食客捧场才有现在,哪能说现如今有些钱这摊子说不开就不开了?”
“叔叔婶婶们可要高兴坏了!”云晏笑眯眯搭腔。
阿耿和榕洋面上也有些高兴之色,显然对云晏的话很赞同。
云晏说的“叔叔婶婶”是摊子上的熟客们,摊子开久了不止有男客还有了女客,孩子们常常来摊子上帮忙,与经常来的熟客们也相互认识了,平日里都会聊聊天、说说话。
不止是食客们喜欢陆芸花家里几个性格各异但是同样懂事可爱的孩子,孩子们也很喜欢那些喜爱着陆芸花食摊的客人们。
陆芸花微微一笑,点头:“我先去看看炉子。”
炉子还微微湿润,果然如泥瓦匠所说要晾上几天才能用。
它就在灶台边上,整体呈现圆筒状,上面是敞开的大口,只要把柴火放进炉子底部盖上盖子,等温度升上来就能把面饼沾了水贴在炉子侧边,饼子熟了轻轻揭下来就好。
炉子还是湿的,所以陆芸花只是看了看炉子大致样子,见它完全满足自己的需求,做工也十分精细,表情难掩惊喜:“这却是我占了便宜,阿叔可真是个大方人!”
“到时候酱坊供饭时多费些心思,也算是回报罢。”卓仪微笑,温声应道。
这是和陆芸花想到一块去了。
摊子上除了炉子也没什么可看的,眼见着天色渐晚,一家人又说了说话后就准备回家。
“陆娘子?!”这时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让陆芸花下意识转过身去。
啊,是“是极是极”先生。
陆芸花一时间陷入了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她认识这位熟客,却忘记了他的名字,总不能叫人家“是极”吧?
好在也不用她回答,这位极为热情的男子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完全忘了熟人相见时候最基本的寒暄。
“陆娘子,今日可算是碰上你了,不过你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摊子要开起来啦?”
他说到这里难掩兴奋,期待地看着陆芸花,等待她的回答。
“明天就开。”
终于,他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高兴地差点蹦起来,朝着陆芸花一家人拱了拱手:“陆娘子慢慢忙,我有些急事得先走一步。”
陆芸花颔首与他告别,就见他步伐欢快地奔向县城,似乎还在小声叨叨:“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兄刘兄王兄朱兄……”
“看来明天生意不会太差。”余氏笑眯眯望着“是极”远去大的背影,又看一眼陆芸花:“可要多准备些才是。”
陆芸花微笑颔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歉疚对卓仪说:“我现在上午都在食摊,眼见着酱坊就要开始建了,到时候免不得劳烦你多费些心思。”
卓仪摇摇头,温声道:“我本身就每天都要去地里,酱坊就在旁边顺便看一看不费什么功夫。”
经过这个小插曲天色变得更暗了,一家人开始往家走,也不拘着什么话题,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聊着天,十分轻松闲适。
“阿娘,故事!”长生“哒哒”跑到前面,又无聊地“哒哒”跑回来,听话题自己不感兴趣又“哒哒”跑向前面,陆芸花见状怕他跌倒,伸手把他拉住,他便顺势拉了拉陆芸花的手,软乎乎地要求道。
“故事啊……”陆芸花看了一眼抬头望向她的阿耿,马上有了腹稿。
“那我今天就讲一个老鹰妈妈和小鹰的故事。”
陆芸花牵着小长生将故事娓娓道来,套用一些从前知道的老鹰习性,编道:“老鹰妈妈又一次给小一喂食,小二感觉自己饿得快要晕厥过去,哭着哀求‘妈妈、妈妈,喂我吃一点东西吧,我快要饿死了!’他心里非常难过,为什么妈妈生了他却又不爱他……”
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为身体稍弱所以不受妈妈喜爱的小二感到揪心和同情,随着故事进行,小二靠着自己坚韧的性格存活下来时,所有孩子的脸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欣喜。
故事讲完了,余氏感叹:“动物生存困难,给强壮的孩子更多食物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有了灵性还如此属实不应当。”
余氏不知道陆芸花为什么讲这样一个故事,卓仪对此再清楚不过,这不就是在说阿耿和他阿娘的事?
“世间也不是所有父母都天生就喜爱自己的孩子。”卓仪见惯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虽多得是为了孩子掏心掏肺的父母亲,但把孩子当做杂草般轻视的也不少,说起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
尤其现在一家许多个孩子,人的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孩子?有喜欢的就有不喜欢的,只爱自己的父母亲也不是没有。
陆芸花也跟着说:“确实如此,因此也该像是小二一样早日清醒,离开不爱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自己寻找更好的生活。”
因为怕阿耿误会到别处去,陆芸花这会儿几乎是在明示了。
“生我的阿爹阿娘似乎就是这样的。”云晏笑嘻嘻插言。
他早都不在意这些过去,这孩子在感情上面应该是最清醒的一个,这个年纪就已经想得很开,知晓没有血缘也没什么,卓仪和陆芸花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所以还能用玩笑的语气说这话。
他心思敏感,知晓阿耿的从前,又看陆芸花时不时看向阿耿,没完全猜明白陆芸花的想法,还是下意识顺着她说起话。
余氏不知道这些,被云晏的不着调弄得一愣,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要安慰还是教育,只得无奈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算惩罚。
“我也没有第一个阿娘,我连她的样子都没见过呢!”长生想了想,拉了一下陆芸花的手,极为爽快地说。
“莫要跟你哥哥学!”余氏从不厚此薄彼,也轻轻拍了一下长生:“怎能如此说话?”
这会儿没有榕洋插话的地方,他轻轻贴近余氏的轮椅,沉默听着。
云晏和长生也不在意余氏的“小教育”,如出一辙的笑眯眯脸蛋转向阿耿。
被弟弟们这么看着,似乎在沉思中、有一点明悟又有一点迷茫的阿耿明显一愣。
阿耿:“……”
他下意识避开目光,眼睛直视前方,没有说话。
云晏还想再说什么,被陆芸花轻轻拉了一下,气鼓鼓地别过脸,实在不明白阿耿明明知道他母亲对他不好,为什么还是不能做出决断?
陆芸花和卓仪对视一眼,有些无奈,阿耿这孩子过于心软重感情了,所以这事儿还得徐徐图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阿巡走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黄阿姐如今到了那里?”陆芸花见气氛有些不好,主动转移了话题。
余氏叹道:“小玉现在去疫区,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这心真是七上八下的,担心啊……”
“应该已经到了。”卓仪算了算路程和时间,又安慰余氏:“黄娘子不止一次去过疫区,很有经验,这次疫病也不是很厉害,阿娘不用太担心。”.
卓家人念叨着的黄娘子确实已经到了疫区,刚刚从船上下来。
“黄娘子路上小心,我和大河就回去复命了!”皮肤黝黑的婶子爽朗笑着送黄娘子下船,因为一路上相处融洽,她忍不住又一次叮嘱:“黄娘子可要多注意安全,要是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就传个消息,我和大河再过来接娘子!”
“好。”黄娘子凤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婶子也一路珍重!”
黄娘子利落的身影逐渐变小,船也逐渐驶离码头,婶子看一眼肃着脸越发阴沉恐怖的大河,轻轻拍他一下:“还想那事情呢?”
大河无言地握紧手里的罐子,眼神极为可怕地盯着水面,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凶恶的匪徒,但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孩子一样的婶子知道,现在他只是在迟疑犹豫。
“大河,不说再的,如此手艺的娘子……怎么会轻易教旁人东西?”婶子轻轻叹了口气,劝道。
黄娘子就待了一天,并不知道陆芸花对学艺之人的态度,也不知道大河的想法,所以只是淡淡说了陆芸花所在的地方和名字。
大河攥着罐子的手更用力了些,他目光收回,眼神凶狠,口中话语却极为低落:“婶婶,我是真的很想去,就算……就算这位陆娘子不肯收我为徒,我也……想去看看、试一试。”
“大河……”婶子又是叹息,这孩子心地是好的,从前成为水匪也是情势所逼,更是从未伤过别人,但他天生长得……不大好惹,旁人不愿与他相处,导致他做什么都有些困难,只能到船上当个厨子。
好在他本身痴迷厨艺,对此接受良好,但现在若是要去拜师学艺……这外貌就成了大问题。
大河知道她言下之意,神色更是凶恶,要是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眼睛深处的难过和委屈。
长相凶恶就学不了艺吗?大河不相信,长相并不能阻挡他追寻更强更好的厨艺,但他还有着其他的顾虑,有顾虑自然就会犹豫,因此大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婶子,我……知道了。”
第117章 “巫师”
明日要开摊,那今晚陆芸花就得忙起来。
就因为路上那个小插曲,云晏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气,就这样和阿耿闹起别扭。往常阿耿脾气好,闹别扭时候都是先低头哄弟弟们,今天却很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主动去和云晏说话的意思。
这下可叫本就生气的云晏更是怒火中烧,本来还想和阿耿冷战,被榕洋扯了扯袖子,这才想起来陆芸花曾经说过什么,吓得一下冷静,拉着阿耿和弟弟们去“私下解决”了。
“叫他们私下说说罢。”陆芸花看孩子们拉拉扯扯去了屋里,轻声叹息:“有些话我们大人反倒不大好说。”
“嗯。”卓仪也觉得是这个意思,点点头。
这话叫余氏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有些狐疑:“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陆芸花先是默然,余氏这会儿才好,要是心情一差身体受了影响怎么办?
但一家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她也没想着对余氏完完全全隐瞒,最后只得含糊着说了说事情大概。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不想阿耿回去,就得叫他自己改变主意。”
“世间怎么有这么狠心的阿娘!”余氏气得直捂胸口,陆芸花急忙过去给她顺气,她顺势拉住陆芸花,十分气愤:“芸花你做得对,绝对不能叫小阿耿再回去!我就说你怎么刚刚讲那个故事而不是讲什么大侠小虾的,往后阿娘也会帮你们的。”
“什么大侠小虾?”陆芸花哭笑不得,手从余氏捏得紧紧的手指中挣脱出来给她顺气:“我们没有瞒着阿娘但也不希望阿娘你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至于阿耿这事情……过犹不及,若是时时说起孩子听着也不舒服,咱们啊,态度和往常一般,只偶尔说起、叫阿耿心里有个印象就好。”
陆芸花说得在理,余氏重重叹息,才算是把心里的气顺下去,应和道:“阿娘知道的,你们莫要担心了,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她说到这想到什么,严肃了神情:“芸花,你酱坊什么时候开始建?这事还需和村长细细商量,到时候要请巫师来敬告天地才能动土。”
巫师?
陆芸花对这个名词熟悉又陌生,若是她曾经记忆中的“巫师”,那就是带着尖尖帽子、用小棍棍魔杖骑着扫帚的人,很明显,余氏说的肯定不是这种巫师。
请巫师是这里新房动土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大多时候巫师不会要许多钱财,他们也不会主动要求别人信仰什么,甚至于他们自己,信仰的也是天地万物、是自然里的一切而不是具体的什么。
这事陆芸花完全没想起来,毕竟从前就算动土或者新房建成,大多也就请长辈念唱祝词祷词、放一点贡品就算是仪式。
有些不怎么讲究这些的人家,只动土前和新房建成以后各炸一次鞭炮就算了。
更别说那时候哪还有“巫师”?大多请的是道长,有些家里有特别信仰的则会选择与自己家人信仰相关的人士。
不过她知道,在佛教还没有出现、道教只是刚刚兴起的这个地方,“巫师”就是人们寻求天地庇护的唯一选择。对了,这职业在北方游牧民族那里被叫做“萨满”。
她想到这些,不自觉看向卓仪,见他也是迷茫又恍然的样子,显然也是因为余氏提醒才想起来这回事。
但这巫师是必须得请的。
“我还想着今天找起了人明天就能动土呢……”陆芸花深深叹气,为自己既然有如此疏漏感到懊恼。
她看晚霞都已不见踪影,天色昏沉到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庞,急忙道:“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我先去找村长爷爷,阿娘你先回屋去吧,现在外面也有些凉起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卓仪准备把轮椅推进屋,陪着陆芸花一起去找村长。
陆芸花干脆拒绝:“不用,阿卓你去帮我买六……十只鸡。”
“且不说开工的事情,明日肯定要开摊子,鸡得泡上一晚上才行,太久没开摊子,我都忘了这事!”
余氏闻言自己按住轮椅,催促他们两去忙:“阿卓不用管我,你先去弄鸡,芸花也是,快去快回,你们都看着点路,记得把灯带上!”
点点头,陆芸花去找出来两个灯笼,里面添上蜡烛后分了卓仪一个:“我们走罢!”
两人一路疾行,先到的是养鸡的婆婆家。她家孩子正巧回来,母子两人在屋里说话,见陆芸花和卓仪一起过来皆出来迎,很纳闷怎么这么晚他们还过来。
陆芸花大致寒暄了一下,说了自己想要的鸡的数量,留着卓仪在这里三个人一起杀鸡拔毛,自己先去陆村长家。
果然,陆村长知道她想着明天开工却现在都没问巫师也是哑然,也不怪陆芸花这么晚还上门打扰了,细细同她商量起开工事宜。
“明天肯定是不成的。”陆村长摇头:“虽说和人家已经说好,就等着你的开工时间,但你说你明早要去食摊,只得下午去找巫师,怎么算最早开工时间都在后日早晨了。”
陆芸花接受这个时间,她虽然有点急,但也没到这一天都等不得。但是她想到一件事情,免不得又要问问才安心。
“村长爷爷,到时候要不要选什么‘好日子’?”现在是没有“黄历”、“黄道吉日”等等说法的,所以她只能这样隐晦地换了个说法。
陆村长年纪大了,这晚上精神集中谈事情免不得感觉疲惫,现在正端了温水嘬饮,闻言不甚在意,笑说:“你还要选时间不成?只要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避开正午最热时候就行。”
他玩笑道:“就算现在还是初春,正午太阳也足够毒辣,万一有外表看着壮实其实身子很虚的,被太阳这么晒晕过去那可就不美了。”
陆芸花亦是微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确实和她记忆里差不多,并不用特意选择什么时间,这会儿还没到对着时间都有要求的时候呢!
陆芸花虽说没有特别信仰却很尊重这些,因此入乡随俗,也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什么忌讳。
现在的信仰体系还是很粗糙的,人们敬畏自然,所以衍生出有关于自然的巫祝,惧怕的那些仙灵鬼怪也是从自然灾害中幻想出来的,并没有那么丰富。
又和陆村长说了一会儿请的都是什么人,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路了。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家里,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陆芸花独自一人走在路上还有点害怕,只提着灯笼目不斜视,几次加快步伐急急回了家里。
看见家门口隐隐灯光才算是安心,陆芸花呼吸有一点急促,看孩子们出来迎她,这才有种心完全踏实下来的感觉。
陆芸花被孩子们拥着回了堂屋,这会儿云晏好像已经和阿耿和好了,又常常凑在一起亲密又小声地说悄悄话。
余氏见陆芸花满头是汗,急忙给她递上巾子:“怎么急成这样,快擦擦汗。”
汗水被晚风吹得冰凉,黏在脸上十分不适,陆芸花接过巾子细细擦了擦,又喝了榕洋递上来的热水,这才长舒一口气:“晚上一个人出门还是……叫人有些害怕,明明是走惯了的路,全黑下来就觉得陌生。”
“阿娘的胆子好小。”云晏慢吞吞咬字,坏笑时候露出了前面掉了牙的黑洞洞。
“我胆子小?”陆芸花不承认,她小时候可是听过不少鬼故事的!甚至于现在突然燃起给孩子讲鬼故事的兴趣,于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等等我给你们讲几个故事,到时候你就知道阿娘的胆子到底小不小了。”
她说着环视周围,又问:“阿卓回来了吗?”
“阿爹比阿娘早一点。”长生用手指比了一个“少少”的距离,奶声奶气回答:“只早那么一点点哦!”
“阿爹在厨房。”云晏因为掉了牙说话有些时候咬字不准,现在话也少了,家里因此清净不少,要是平时早都抢着回答了,这会儿却是阿耿在说。
还说着卓仪从外面跨进堂屋,他正拿着手巾擦手,温声说:“我还想着去接你,却在门口听见你进来的声音,就去把鸡煮上了。”
“谢谢阿卓,那我先去厨房卤鸡,大家都要一起去听故事吗?”陆芸花先是道谢,又放低声音。
“我就不啦!有些困,我先去睡了。”余氏说着打了个哈欠,今日一整天确实耗费她不少精神。
“好。”
先去安顿着余氏睡下,陆芸花去厨房的时候大家已经排排坐好等着了。
看着孩子们那种愉快的表情以及还不知道会听见什么的无辜眼神,陆芸花其实有点说不出的心虚……但是大家都懂的,有时候干坏事也会有种隐秘的快乐,尤其看人倒霉更是如此。
所以陆芸花现在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态?
只能说……嗯,出现是很正常的。
当然没忘记现在出现在厨房的正事是什么,她飞快架起卤锅,把焯好水的鸡放进去等着烧开,又拿了几只鸡继续焯水。
陆芸花做完一切才坐下,也是免得等等被打扰、故事节奏被扰乱,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变得悠远轻缓。
众人之间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桌上,影影绰绰,看不清陆芸花的表情,更添加了几分神秘和恐怖的氛围。
“我今天要讲一个叫做‘夜路莫回头’的故事。”
第118章 食摊复开
第二天一早陆芸花就起来准备出摊,本想起来时候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卓仪,谁知道起来时候卓仪已经醒了。
“是不是我吵到你了?”陆芸花从蹑手蹑脚恢复成正常速度,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有些歉意。
卓仪利索穿好衣服,给她递上方便活动的窄袖外衫,摇了摇头:“我每日都是这个时间起,要起来练武。”
“咦?这倒是奇了,这么长时间我居然一次都没发现过。”陆芸花挽着衣裳的手一顿,回头上下打量一番卓仪,惊奇道:“阿卓怎么做到的?我睡得也不沉,怎么从没听到过你起床的声音?”
卓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随着她到了梳妆镜前,给她插上钗子。
其实他往日早课时间比现在还要早上半个时辰,今日是也是为了给陆芸花帮忙才多躺了一会儿,不过这些就不用告诉她了。
“这也好,现在每日都要出摊,正好你也是这个时间起,免得我天天都吵醒你。”陆芸花确实不大在意卓仪每日早课是什么时间,因此说了两句以后也就转移了话题。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之前陆芸花还想着要不要和卓仪换个床位,自己睡在外面,现在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卓仪默默将自己每日起床时间向后调整了半个时辰,看陆芸花已经收拾好了,先一步去开了门:“那我回来再去做早课。”
回来?
陆芸花纳闷,不知道他这大早上还要去哪里,见卓仪洗漱完直直去把摆摊用的小车子推了出来,哑然:“你要陪我一起去摊子?”
因为之前说过她的所有生意都与卓仪无关,买鸡买鱼这些就算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劳烦卓仪帮她出摊。
卓仪看向她,深色眼睛里微微有些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
陆芸花有种微妙地、说不出的尴尬,就好像曾经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对待一个人,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就显得曾经所做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转,后面陆芸花就坦然了。
婚前谁知道卓仪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谁能保证卓仪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所做的其实就是“婚前财产分割”,这是为了保证她自己的未来,没有丢人一说。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遇上问题时候那些协议不会影响什么,遇上问题它们可是能保护自己的。
陆芸花这样想着,又想起收拾在箱子里面的“婚前协议”,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毕竟她曾经的父母都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叫她很难完全相信另外一个人,也因此只有白纸黑字的契约才能给她安全感。
只这一会儿,陆芸花想了不少东西,卓仪见她没有回答自己,只当她是起得太早还有些懵,先去把东西一样样装上车子。
“还有什么要拿的?”卓仪轻声问。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帮陆芸花出摊,没有经验所以难免有些生疏。
陆芸花又去厨房取了几样东西,整理了一下车子,说,抬眼看他:“已经收拾好了,阿卓去忙吧,你不是还要去练武?车子不重,我自己能推过去。”
“我帮你把车推到摊子吧?”卓仪踌躇一下,说。
陆芸花微笑着摇了摇头,表情却很坚定:“东西都不重,你知道我可以的。”
“……”卓仪拿她的倔脾气没办法,只得心里叹了口气,看她就这样推着车子离开家。
他当然不会误会陆芸花,觉得她是怕他插手生意、防备他才不叫他帮忙。卓仪知道,陆芸花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并不想麻烦别人,包括他。
又是一声叹息,卓仪有些无奈,这人外表看着温柔亲和,实际上总是这样,自己事情绝不会指望别人,有时候就显得有些……
“时间长了总会好的。”最后,他只如此轻轻自语.
可能是因为昨日提前说了,那位“是极”先生认识的人也足够多,陆芸花还没到摊子的时候里面已经如生意正好时一般坐满了人。
大家也是许久未见了,相互寒暄聊天,也不说什么工作金钱、家长里短之类的话题,单单说一说最近吃到的好吃食或者遇到的新奇事物,这样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般互相问候,整个摊子的气氛都很好。
“这炉子我仿佛见过。”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饕一来就看见灶台旁边新出的玩意,背着手绕了一圈,见砂浆还有未干的痕迹,也不上手,就这样细细观察:“仿佛是用来制炊饼的?”
他有点不确定,又说:“我也不能确定,往常所见炊饼炉子与这不大相似。”
“就是制炊饼的。”另外一人斩钉截铁,又补充道:“不只是炊饼,我还见过有人将整只羊挂进去烤哩!”
众人啧啧称奇,想象了一下整只羊挂在炉里烤的盛景,皆是心驰神往。
不过只一会儿,一个食客如梦初醒般颤声喃喃:“炊饼炉子?”
“这是往后不做蒸饼,还是……不做卤味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嗡嗡谈论声瞬间占据整个摊子。
“不应当吧,陆娘子这卤味生意才做起来,现在怎么可能换别的?”
“你是后来的吧?这摊子最初卖的是鱼汤面和鱼丸面,后头还不是说不卖就不卖了?”
“……啊??”
这时最初就在这里吃饭的老客人免不得要给因为卤味才来的新客解释一番,愉快又怜悯地看着他们从不可置信到大惊失色。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仅吃不到鱼丸面,往后还吃不到卤味,一时间悲从心来,哪里还有什么“愉悦”可言?
“这可如何是好?”一人刚刚还在看炊饼炉子,和旁人快活谈论,如今就满脸慌张,看炉子哪里都不顺眼起来。
他悲叹:“且不说卤味,就单单蒸饼,自从吃了陆娘子这里的蒸饼,我们家再没自己蒸过饼子!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哎,我家虽不如你家这般,也是一月有一半时间吃陆娘子的蒸饼的,之前还嫌远,听闻城里开了几家蒸饼铺子,用的都是陆娘子的方子,哪知……哎!”旁边食客接话道。
有人没听明白,下意识问:“哪知如何?”
“你看我现在还日日早起出城,就应该清楚如何了吧?”食客捋了捋自己的美髯,颇为无语,这会儿他火气可大着呢!
那人哑然,也知道是自己犯了傻,讪讪不再多言。
“兄台何必发这么大的火?”但是有比较乐天的人,这会儿劝道:“之前鱼丸面没了我也很是不舍,不过后面不就有了卤味这等好食物?说不定新食物更好吃呢!”
“同你说不到一块儿去!”那人一甩袖子,气愤地换到卤味和蒸饼的同好中间,只觉与这样“朝三暮四”的人聊不到一起去。
这只是一方角落,却也是整个摊子的缩影。
食客们现在才知道刚刚与自己愉快聊天的人或许是鱼丸面爱好者,或许对新食物接受良好,根本与自己的喜好不同,适用“三观不同如何能做朋友”这句话,喜好不同也做不了饭搭子啊!
当然,若是单纯喜好不同,大家都有得吃还可以做饭搭子,只是现在,他们三方可是隐隐的竞争关系!
眼见着气氛从和谐转为僵硬,更有火气大的有些互相看不顺眼,陆芸花终于到了摊子上,可算是打断了这快要争吵起来的苗头。
“陆娘子!”
“陆娘子往后不会不准备做卤味和蒸饼了吧?”
“陆娘子……”
大家不会吵起来,因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到陆芸花那里去了。
陆芸花一时间有些茫然,车上东西被食客们熟练地放到摊子上,炉子下面的灶火烧起来,木桌子木案板上的灰尘也被擦干净。
她一边要顾着摊子,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一声声交叠在一起的“陆娘子”、“陆娘子”,只觉得头都有些发晕,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行了!”
突然有人大声呵斥:“大家这样挤在一块说,陆娘子哪能听得清楚?”
众人果真安静下来,陆芸花满是感激地抬眼望去,依旧是很有威信的蔡老板站出来维持秩序。
陆芸花感激地向着他点点头算打招呼,感觉耳边一下清净了,再次感激蔡老板救她于水火。
“大家,趁着这会儿卤锅还没开,我们坐下好好说。”陆芸花深吸一口气,挂上笑容安抚起众人。
大家都是守礼之人,刚刚也是一时激动,现在冷静下来都觉得脸红,二话没说就乖乖坐下了。
“今日还是第一日开摊,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一时之间倒叫芸花有些摸不着头脑。”陆芸花等众人都坐下,慢慢说。
“陆娘子,我们看见这炉子了,你往后……是不是要做炊饼?”一人沉默一下,没有直接问,委婉问道。
陆芸花不奇怪大家认出炊饼炉子,却很奇怪为什么因为炊饼这样激动,不明所以应下:“确是如此。”
“那摊子上的蒸饼是不是就没了?往后卤味是不是也没了?”另外一人说着又有点激动起来。
“哎哟你们怎么话都说不清楚!”一外表粗野的汉子不耐烦这拐来拐去说不到正题上的说话风格,干脆地大声问:“我们就想问一问,陆娘子是不是要换新菜品,把卤味和蒸饼换下去,就和之前鱼汤面一样!”
原来是这事啊……
陆芸花原先是想着直接换掉卤味和蒸饼的,但没想到食客们反应这样激烈,一时间亦是踟躇,斟酌着说道:“这……或是如此。”
“啊?”
“陆娘子,万万不可!”
“之前换鱼汤面我就不愿,现在怎么又要换卤味蒸饼?”
“大家静一静!”
蔡老板不得不再次维持秩序,但是这会儿连他的面子都没人买了,任由他喊了几次,场面还是控制不住地混乱起来。
这次连卤锅的“咕嘟”声都无法抑制食客们的嗡嗡议论,陆芸花和蔡老板对视一眼,蔡老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探过头低声耳语:“陆娘子,要不往后还继续卖卤味蒸饼罢!”
“这……”陆芸花更是犹豫,她是个定下主意就不会变的人,但是面前都是单纯喜爱着食摊、给予她很多帮助的人们,现在就有些下不了决心。
她犹豫道:“我想做更多新鲜食物叫大家尝尝……再说食摊这样小,就算我几样东西都卖,锅碗器具放不下,大家没有位置坐,这反倒不美啊。”
“陆娘子可以把旁边摊子租下来啊!”陆芸花说话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以被其他人听见了。
大家说是在讨论,还是在注意着陆芸花的,所以一听见有人这样说都安静下来,接连附和。
“确实如此!一边是豆腐摊,另外一边可没人!”
“早该扩建了,现在摊子就有些坐不下。”
“再租一个……”
“就是就是,最好再租两个,鱼汤面、鱼丸面也卖起来!”
陆芸花哪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倒是又要平白增添不少工作量的样子,只得连忙苦笑着制止:“大家、大家,我这就一个人,两个摊子哪里忙得过来?”
“那陆娘子有没有想过带学徒?”突然有人问:“要是带了学徒,到时候也有人帮手。”
这位客人主要想着有了学徒可以帮忙做杂活,当然不是他为人刻薄,而是这世界就是这样,学徒不在老师那里干上四五年杂活儿哪里能学到一分半分本事?像陆芸花这样无偿教大家方子的本就世间只有这一个。
“学徒?”陆芸花先是一愣,又毫不在意笑起来:“我手艺只是一般,哪里到了能带徒弟的地步?我可不敢误人子弟!”
她说罢又正色道:“大家,现在摊子上还是卤味和蒸饼,新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呢。”
但这问题不解决始终不是个事,陆芸花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她顿了顿,豪爽承诺:“就算后面卖起炊饼,这卤味和蒸饼也不会不卖!”
馒头可以在前一天和好面,第二天只要整好形状放进蒸笼里就好,卤味也是如此,只需要焯水放进卤锅,做多加加调料。
她现在手熟了,动作很快,只一会儿就能做完全部。
至于炊饼,每日早晨到摊子上现做也不费什么事情,这样算下来最多比现在忙一些,反正只忙半天,算下来还能增加收入,也是一件好事。
陆芸花当然想过得清闲一点,但是没办法……谁叫她是个好摊主呢?客人的诉求不得不听啊!
许是许久之后第一天开摊,又或许是刚刚的承诺打动了客人,陆芸花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卖完了所有东西,有些客人只来晚了一点就什么都没买着,只得满腹委屈白跑一趟,说不定回家还要被家人埋怨一番。
再次满脸歉意地承诺明日多做一些,陆芸花在秦婶的帮助下几下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就此回家去了。
“芸花,你的酱坊开工找不找巫师?”秦婶把最后一样东西放在板车上,擦了擦汗水,有些犹豫:“我晓得你们年轻孩子不怎么注意这个,但总归是开工的大事,请了总要安心一些。”
还好昨日余氏提醒了,不然今天肯定慌张到不行,陆芸花无奈:“中午吃完饭就准备去呢。”
秦婶听她自己有计较也不再嘱咐什么,帮她推着板车走了一段路,看着有客人来买豆腐才和陆芸花告别。
回到家时间还很早,卓仪不在家,应当是做完早课以后去地里忙碌。这段时间他要更忙一些,毕竟食摊还能时不时休息一下,地里活计不干完耽误了农时,到时候不颗粒无收都是最好结果。
孩子们倒是醒了,比往常迟了一些,一个个瞧着很是萎靡不振,榕洋肤色最白,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
云晏站在廊檐下盯着院子里面的大树发起呆,神色极为恍惚,耳畔似乎还想起那悠悠的声音——
“……那是一棵两人三人环抱都抱不住的大树,树冠晃动,影子在树下斑驳,他隐隐看见树下有个鼓包,上面立着个牌子,字迹因为风吹日晒已经斑驳不清,只隐隐看到……之墓……”
云晏几乎在瞬间移开目光,正巧一阵风刮过,厨房门帘被轻轻吹起——
“他又累又饿,恍惚间看见一座房屋,但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房屋,他踌躇一下,最后还是耐不住腹中饥饿,安慰自己一番后强撑着走到跟前……那是一扇木门,门口房檐上挂着些许白布,被夜风吹起,缓缓飘动……”
“……”云晏不自在地将眼神转移到旁边一无所知,快活地用后脚挠着脖颈的呼雷身上,这才找到一点踏实的感觉。
“啪!”
“阿晏你……”
“啊!!!”
突然,云晏感觉有一只手拍在自己肩上,耳畔似乎响起昨晚昏暗灯火中悠长的声音——
“他感觉肩上被拍了一下,正要转头去看,冷汗却霎时浸湿后背,因为回想起他出来时背后阴影中带着莫名笑意的阴沉嗓音,他幽幽说道:‘半夜……莫回头’……”
“啊啊啊!!”
云晏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手胡乱挣扎着,口中发出更加凄惨的尖叫,脊背如同木头人般僵硬,脖颈像是被什么撑住了,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
“云晏!”
阿耿本来精神也有些疲惫,被他吓了一跳,先是小小惊呼出声,又极为生气,赶紧呵道:“阿晏你干什么?都把阿婆吵醒了!”
“……”云晏挥舞着的手软绵绵垂下,整个人更是感觉晕头转向,又生气又丢脸,斜斜偏过脸看到确实是阿耿,这才放心转过身子,瞪大了一双眼睛,委屈叫嚷:“应该是你做什么?干什么在背后拍我?”
阿耿哑然,不知道云晏居然被昨晚鬼故事吓成这样,又想起昨天是他先去招惹阿娘、嘲笑阿娘胆子小才叫大家遭此劫难,心里刚出现的一点心疼又转为幸灾乐祸。
谁叫昨晚他也没睡好呢?
榕洋睡觉可是很安稳的,哪像是他,被同睡的长生半夜挤醒,听着外面树叶沙沙声愣是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看了半宿的房顶!
他们两个吵吵嚷嚷,榕洋萎靡地绕过他们,小小的脸上还是冷清之色,眼神却很是迷蒙。
他快到树下桌子的时候顿了顿,最后还是转换路线,搬着小凳子到旁边太阳晒着的地方,背对着墙壁才坐下,坐下后就这样发起呆来。
阿耿和云晏两人吵着吵着又有些忘记压低声音,把昨晚没听故事所以睡得不错的余氏吵醒了,她手臂上也有了力气,自己撑着洗漱好坐到轮椅上出了房门,看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又是疑惑又是心疼。
“阿耿、阿晏,你们两吵什么呢?”
所以辛辛苦苦出去挣钱养家的陆芸花回家以后面对的就是三个精神不济的孩子和一个满眼责怪的阿娘。
为什么说是三个?最小的那个忘性大,昨晚又听得半懂不懂,晚上还有些睡不着,安安稳稳一觉醒来居然都忘得差不多了,正愉快地和呼雷玩耍呢!
“阿娘,我就讲了个故事,也没有很可怕罢?”陆芸花被看得心虚,放下板车小声嘟哝。但看一眼孩子们的神色,后面的话自己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余氏毫不留情责怪:“好端端的讲什么这样的故事,那大虾小鱼的还不够你讲?”
“孩子们都还小呢,你讲这那些故事不怕把他们吓坏了吗?”
这还是第一次被阿娘骂,但是陆芸花完全接受,昨晚她讲着讲着不知怎么来了兴致,一时间收不住,确实讲得有些过了。
孩子们还是第一次听鬼故事呢,一上来就是陆芸花讲的这种级别,被吓到有了阴影也是情理之中。
陆芸花垂首乖乖听训,余氏还待再责怪几句,却被阿耿和云晏各自拉住。
坐在墙根的榕洋也回过神,和长生一起凑过来。
“阿婆,你不要怪阿娘好不好……”云晏扭捏地晃了晃余氏的手,小声解释:“昨天都是我不对,是我先招惹阿娘的,往后我说话一定想好再说!”
阿耿不怎么会撒娇,生疏地学着云晏晃了晃余氏的手,不大自在地放软声音:“我只是……只是因为昨晚被长生挤到地上了才没睡好的。”
睡得什么都不知道的长生迷茫地看了一眼哥哥,信以为真,满是歉意贴在哥哥腿边,蹭了蹭他的腰侧。
阿耿舔了舔嘴巴,满是爱怜低头看一眼弟弟,悄悄给抱着自己的长生道了个歉:“弟弟啊,原谅哥哥我吧,毕竟我们都是为了阿娘,你会理解的……吧?”
榕洋还不知道自己挂着两个黑眼圈呢,镇定自若地蹭了蹭余氏的肩膀,接话:“我昨晚、昨晚睡得很好。”
余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无奈,自己女儿对孩子们好,孩子们也知道,反过来对女儿好,她这个阿娘怎么能不高兴?
只是也难免吃醋,自己给这些小家伙们撑腰,他们倒是闭眼就说瞎话,最后只嗔道:“好好好,你们啊!你们的事情阿婆可是再也不管了!”
陆芸花哪能让余氏不高兴,急忙到跟前做贴心乖女儿,和孩子们一起把余氏哄得直乐。
很快到了午食时间,中午卓仪说来不及吃饭,只回来取了几个蒸饼,被陆芸花硬塞了一罐子蘑菇酱就急匆匆去了地里。
下午陆芸花还有事情,孩子们也极为困倦所以没什么食欲,陆芸花便干脆做了点粥水简单吃了一顿,吃完饭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很多。
“你等等就去找巫师?”余氏帮着收拾了一下桌面,问陆芸花:“知不知晓位置?”
陆芸花接过阿耿手里的碗碟,应道:“知晓,昨天村长爷爷同我说了的。”
“你自己过去吗?”余氏这会儿有些不放心起来,皱了皱眉,眼神中带着担忧:“要不要寻个人陪你一起?”
“村长爷爷同我一起去呢!”陆芸花这才发现自己没说清楚,解释道:“巫师似乎搬了地方,村长爷爷说在刘家村那边的山里面,要是我自己去肯定是找不着的,村长爷爷也不认识地方,说今天和我过去以后找一个刘家村人带我们进山。”
“怎么现在还到山里去了?”余氏听完没有放心,反倒更加担忧了。
“我们能不能陪姐姐一起去?”榕洋在一边认真听完全程,这时忍不住插言问。
“不行。”陆芸花果断摇头:“昨晚村长爷爷还和我说不能带孩子一起去。”
“那呼雷呢?呼雷也不可以吗?叫呼雷跟在后面,就好像……好像呼雷是我们不认识的狗狗一样,可不可以呢?”榕洋还不死心,锲而不舍追问。
“哪里还有去巫师那里带狗的?”陆芸花哭笑不得,又一次拒绝。
倒是余氏好似被提醒了什么,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居然同意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带呼雷也不是不行,巫师……似乎比起人更喜欢动物,尤其是有灵性的动物,还说过‘野兽是山林造物,灵兽更是被自然万物喜爱’之类的话呢……”
还有这种说法?
“……啊?”陆芸花迷茫了,看孩子们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满眼期待,又看仿佛听懂了的呼雷摇着尾巴跃跃欲试,磕磕巴巴说:“我……这事情先不急,我等等问问村长……村长要是说没问题,我再带呼雷。”
她说着说着终于顺畅了一些,总结道:“总之我先问问村长爷爷再说。”
第119章 呼雷的宝物
陆村长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问题,所以他先怀疑自己听错了,接着不可置信,但是后来仔细一想,以巫师的习惯和喜好来说……居然不是不可以这么做。
尤其他最近听到了一些关于巫师的传言,所以斟酌一二后,陆村长还是同意陆芸花带着呼雷一起去山里拜访巫师。
陆芸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真的就来问村长了,更没想到的是村长居然说可以。她感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对巫师也有了新的认知。
说完也到了该出门的时候,陆芸花先回家一趟,呼雷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她回来狂摇尾巴,整个狗期待到不行。
“村长爷爷说可以带呼雷去,我先走了?”陆芸花去卧房给呼雷把项圈带上,同余氏和等着消息的孩子们打了声招呼:“看我回来早不早,家里还有小半扇排骨呢,晚上回来做蒜香排骨和糖醋排骨。”
“你先去吧,这些晚上回来再说。”余氏嗔怪催促道。
陆芸花见当真耽搁了许多时间,蹲下飞快挨个亲亲孩子们的小脸蛋,招呼着呼雷如一阵风般出了门,要知道村长和赶车的伯伯可是都在等着呢!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牛车速度不快,总归还是在稍过正午的时候到了刘家村。
陆芸花没来过这里,刘家村虽说也是与陆家村关系比较好的村子之一,却很少与他们村子来往。
应该说刘家村与所有村子都很少来往,他们村子的人总是神神秘秘,封闭又悠然自得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牛车在路上缓慢移动,一路上行人不多,陆芸花却发现每家每户门口都种了树,使得这里花草繁盛、树木葱茏。
更令人感到不一般的一点是,刘家村家家户户门口都晾晒着各式草药,陆芸花悄悄嗅了嗅,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里都是药草的清香。
“我这才想起,之前给阿娘看了病的大夫就是刘家村人呢!”陆芸花那会儿就感觉刘家村这个名字很让人熟悉,现在才恍然,原来在之前与大夫寒暄的时候听到大夫提起过,说他是刘家村人。
那位大夫的医术虽不如黄娘子,但对除了余氏这种疑难杂症以外的普通病症很有心得,而且医德同样让人尊敬,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大夫。
“确实如此。”陆村长笑道:“许是巫师久居在这,刘家村人都会辨识药草、会两手医术,那墙根里眯眼打瞌睡的老妪说不定都专精某种病症,确实符合它‘医村’的名声。”
“更别说他们以种植药材为生,也是奇了,那些药材在别的村子都种不活,到他们的地里却一个比一个长得好。”
陆芸花叹服,感觉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要是不出门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村子。
车夫不怎么爱说话,陆芸花便斜斜倚在旁边呼雷身上,只同陆村长时不时交谈几句。或许是被刘家村的静谧所感染,两人说话语速都变慢许多,也不拘着话题,就这样想起什么聊什么,倒也悠然。
很快到了山脚下,陆村长昨日约好的人已经在山下等着他们,那人背影有些佝偻,灰白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从背后看发髻也理得十分整齐,很明显是个女子。
快到那阿婆跟前的时候就没了路,只有蜿蜒进山里的青石阶,所以车夫干脆停下车,和他们说了一声后就扬起鞭子调转车头向村里去了。
车夫今日过来送他们也有原因,他家有个女儿嫁到刘家村,正巧过来看看,顺路来送陆村长和陆芸花。
陆村长可没用什么特权,要不是正好顺路,他们两就得自己走过来或者单独包车过来才行了。
“阿刘,怎么是你带我们去?山路不好走,叫个年轻人带我们就好。”陆村长向陆芸花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搀扶,极为轻松上了一段石阶,笑着对转过身的刘村长说道。
刘村长好似不怎么爱说话,只是淡淡对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目光只在陆芸花身上停留了一下就转移到陆芸花腿边端坐的呼雷身上。
她沉默与呼雷对视,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悠远,呼雷先是歪了歪脑袋,在与她对视时候不觉变得愈发正经,一双深色的眼睛眨也不眨。
大家不知为什么就这样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待了半晌,期间谁都没有说话。陆芸花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她不知道是不是不应该带呼雷,情不自禁望向一旁微笑悠闲的陆村长,满是求救。
“走吧。”陆村长刚笑着摇了摇头让她不用在意,陆芸花就听刘村长声音低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又干脆转身,自顾自地向山林走去。
陆村长又是微笑,也不说什么,步伐稳健跟在后面,陆芸花急忙带着呼雷追上。
一行人沿着青石阶往山里走,越往深处走植物就越发茂盛,青石阶也从规整干净的大阶梯变成小小一块的石板,石板隐藏在泥土和草丛中,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陆芸花不常进山,更别说来这么深的山里,难免走得有些艰难。
再看同行两个老人家,一个目不斜视、万分熟稔,一个悠然漫步、十分轻松,就连一边大狗也熟练地找寻着没有草木枝叶的地方,时不时从草丛中冒出头来,淅淅索索地响动间速度并不慢。
陆芸花:……
她默不作声加快脚步,叫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狼狈,总不能在体力上被老人家比下去。
闷头走了一阵,穿过一层层屏障般的灌木,视野几乎瞬间变得开阔——一座木质小房子出现在她面前。
房子样式依旧是北地常见的样式,房顶平缓、房梁很高。它整体颜色偏深,古朴自然,屋檐下的花窗上雕刻着简易的画作,乍一看拙朴简单,甚至像是孩童玩笑之作,仔细分辨才能发现线条自然、极为传神,居然能一眼分辨出画的到底是什么动物。
只有简简单单三间屋子,陆芸花没有窥探屋里是什么样子,而是守礼地讲视线转移到小院中。
这座小院中间放着几个木桩,应当是作为桌椅使用着,院中放着各式陆芸花叫不上名字的草药兽皮,看起来十分原始。
传闻巫师的医术十分精湛,但作为此地颇负盛名、广受爱戴的巫师,却拒绝给任何病人看病,只会教授别人关于药草的知识。
照巫师本人的话来说:“生病应该去找大夫,而不是来找巫师。”
这也是为什么曾经余氏病重时候没有人叫陆芸花找巫师看的原因。
此时这位颇有个性的巫师就坐在院中,衣裳宽大,上面点缀着彩碎布条和羽毛,其间隙在阳光中反射出点点闪光,似乎是什么金属制成的饰品。
他怀中好似抱着个什么,见他们过来也不惊讶,转过身子,直直将目光投注在呼雷身上。
呼雷在陆芸花旁边,它困惑地嗅了嗅,再次歪了歪脑袋,沉静的眼睛就这样和巫师对视。
半晌,他们好似在无声间达成了什么一致,呼雷轻巧越过陆芸花几步上前,巫师也弯下腰,稳稳把手里的布包递给呼雷。
呼雷叼住布包回到陆芸花身边,陆芸花只见那布包微微动了动,应当是什么活物,她还没开口问,就被巫师的动作打断。
“进来说话吧。”巫师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脸上半部分挂着木质面具,面具上有鸟羽和彩绘,把上边脸遮得严严实实,故而旁人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身形高大,站起身的时候有细碎的铃声、石子和骨制品碰撞的声音,衣裳宽大复杂,走路步伐却很稳,脚步如同猫科动物般轻巧。
陆芸花才知道刚刚看到闪着光的东西应该是铃铛。
“等等不要害怕,千万莫要叫出声。”在陆芸花前面的陆村长见巫师叫他们进屋还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陆芸花小声提醒。
害怕?害怕什么?
陆芸花几乎在一瞬间想到那些曾在电视上见过的各种大型动物头部标本……或者是整个动物的骨骼?干尸?
在心中猜测着,陆芸花做好了看到恐怖画面的心理准备。
“唔!”
陆芸花还记得不要出声,因此只发出被捂住般的闷声惊呼,屋中存在却依旧被打扰,以离弦般的速度掠过进屋几人,只一瞬就只剩个背影——
陆芸花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几乎能与榕洋这个年岁孩子比肩的巨大鸟儿!
而呈现在陆芸花眼中的屋中景象才是最惊人的。
高大横梁或是木质框架之间存在着一团团数不清的鸟窝,有轻灵小巧的鸟儿,也有巨大威猛的猛禽。就在这,本不应该生活在一起的各式鸟儿和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它们听见动静,大多转过头注视着他们一行人,显得极为警惕。
最让人觉得惊奇的是,这屋子除了鸟类,在房梁上还盘着许多蛇类,有巨大的蟒蛇也有略微小巧、花纹美丽的毒蛇。
鸟和蛇可是天敌啊!
陆芸花脑袋有些混乱,但看见毒蛇步伐还是不免顿了顿。在最前面的巫师似乎背后长了眼睛,此时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那些蛇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又懒洋洋地蜷缩回房梁上。
“不用担心,这些小家伙没有恶意。”巫师嗓音低哑,有一种奇妙地韵律感,几乎像是一件乐器在轻轻响动。
陆芸花勉强露出一个笑,微微点了点头。
“来找我有什么事?”巫师坐下也不寒暄,问。
陆村长面上出现恭敬之色,微微行礼:“巫师,这孩子要动土盖大房子,在河滩边上、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的地方。”
巫师听完也不回答,眼神转移到陆芸花身上,目光并不冒犯,只让人觉得悠远又神秘。陆芸花微微一僵,只觉得汗毛竖起。她硬挤出来一个笑容,大着胆子与他对视……却只能看见面具上漆黑的两个孔洞,似乎什么都有,似乎什么都没有。
“……明日清晨,我会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芸花感觉后背衣裳都被自己的冷汗浸湿,巫师才缓慢开口,确实再的什么都没问,就这样轻巧应下了。
“多谢您。”陆芸花稀里糊涂跟着陆村长行礼,又精神恍惚跟着刘村长下了山,车夫早已在山下等着了,等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才算是回过神。
“巫师……”陆芸花嗫嚅,最终还是不知该怎样评价。
陆村长缓缓笑笑,捋着自己的胡须淡淡回答:“人总是觉得自己曾经从未见过的事物不可思议、不可能存在,其实这世上未被见到的才是大多。”
“我年轻时候走了许多地方,很多人都有与巫师类似的能力,只是他们并不被所有人知晓而已。”
陆芸花听得恍了神,只觉这个世界与她曾经认为的是那么不一样,甚至说……很多她当做匪夷所思的事物……可能是真正存在的。
但她没有往深想,只是发出这样的感叹就被呼雷嘴里布包的动静吸引了。
“这是什么?”陆芸花心中好奇,就要去解下布包一探究竟,却被呼雷用大爪爪按住,狗狗神情严肃地表现出“不可以”的意思,陆芸花只得讪讪缩回手,心中却更加好奇了。
甚至于到了卓家门口的时候,呼雷叼着布包提手一溜烟进了自己的小窝,还用脊背严严实实挡住了小门,叫人类一点偷窥的机会都没有。
人类特指陆芸花。
陆村长在陆芸花家前面所以先下了车,本来陆芸花也要跟着下,被沉默又热心的车夫伯伯硬是送到了门口,这会儿才感谢完车夫踏进屋子。
还不知道呼雷和防贼一样防着她,陆芸花兴冲冲跑向狗狗屋,看了半天却只看到呼雷的大屁股。
气得用力打了呼雷的屁股几下,狗狗毫无反应仿佛假狗,陆芸花倒是手都给拍红了。
她恨恨放下狠话:“臭呼雷!有本事你往后都别出门!”
呼雷的尾巴从狗窝缝隙钻出来,敷衍地摇了摇算是回应,陆芸花哑然,觉得这狗简直像是被什么附身了,半点没有之前可爱温顺的样子,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好奇——
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啊!
“怎么了?在巫师那里发生了什么?”今天孩子们都不愿意在树下学字,余氏只得一个人在椅子上晒太阳。这会儿看戏一样看陆芸花和呼雷演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来龙去脉,情不自禁追问道。
陆芸花没回答,倒是先抽空问了问卓仪:“阿娘,阿卓回来过吗?”
“没呢。”余氏也抽空回答:“现在正抢时间呢,哪里能这样早回来?”
既然没回来陆芸花也不再多问,抛开这事神神秘秘问:“阿娘,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在巫师那里看到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今天可是在巫师那里开了眼界,来时候陆村长还和她感叹巫师今天或许心情很好,往常上门拜访的人都是进不了堂屋的。
那些奇幻景象给陆芸花增添了许多许多分享欲,这会儿就想找一个人聊一聊,余氏可是正问到了她的痒处。
陆芸花说了一声后先去屋里赶紧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来就拉了一张椅子开始给余氏讲今天的所见所闻。
她就是孩子们的吸引器,讲故事的时候吸引力成倍增加。
理所当然的,陆芸花的故事讲了没几句孩子们就出来了,他们也不打扰,甚至暂时忘记了昨晚鬼故事带来的伤害,默默坐在自己位置上又开始听故事.
经历足够惊奇,又和老年人比拼体力爬了山,陆芸花讲完故事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眼见着天色渐晚,也到了卓仪要回来的时候,她留下情不自禁开始相互讨论的阿娘和孩子,麻利开始准备晚饭。
晚上就是她走之前说要做的蒜香排骨和糖醋排骨,素菜就要简单些,凉拌的酸甜萝卜和清炒出来的嫩嫩小青菜,清爽解腻,搭配两道口味相对比较重的荤菜刚刚好。
糖醋排骨这菜之前陆芸花做过一次,陆芸花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不过或许是这段时间好吃的、新鲜的食物连着出现,孩子们对于糖醋排骨的印象并不深刻。
又说才安稳下来十几年,糖、盐等调料也是近些年才降下价来,老一辈还是嗜甜的,做菜时候难免喜欢什么都放点糖。
更别说孩子们从前生活在南方,跟着吃惯了有甜味的肉菜,比起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他们倒是对任意一种辣味菜肴更喜欢些。
做法还是老样子,陆芸花还是庆幸了一下自己喜欢的是糖和醋的老式做法糖醋排骨。
当然不是要分新式老式高低的意思,每一种菜品味道的出现就说明这世上有喜欢它的食客,能够广为流传更是有着诸多优点才行。
陆芸花只单纯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有番茄酱、自己又正好喜欢的不是番茄酱口味这件事感觉庆幸,手上有的材料刚好能做自己喜欢味道的菜肴,没有比这更叫一个厨师开心的事情了。
蒜香排骨更是简单,腌渍过后裹上带着细小蒜粒的面糊小火慢炸,出锅时候油香四溢、蒜香扑鼻,真是鼻子都要香掉了。
当然,这次做蒜香排骨也是因为之前秦婶卖豆腐时候遇上卖素油的,干脆帮她把小贩摊子上的油都买了下来,不然拿猪油炸排骨……怎么说呢,陆芸花并没有试过,也没有勇气试一下。
秦婶还问了问油坊的位置,那小贩也不私藏,坦诚说了个地方,离他们这很有些距离。
“又是想念油坊的一天……”陆芸花又一次叹息,自从上次陆村长说帮她把话传上去以后就没有了消息,陆芸花真是急得不行,还想过要是不说自己建哪还用这样等。
不过她先建了酱坊,身上的钱财也不够她继续造油坊,这样转念一想居然也释然了。
“有舍有得、有舍有得。”陆芸花喃喃:“大不了到时候雇人去帮我买油。”
她在厨房里忙,心里还算着时间,果然饭菜快好的时候听见了卓仪回来的声音,这才热锅开始炒青菜。
这人守时得很,下午都是固定时间回来,要是会迟一些还会特意过来说一声,陆芸花说过也不改。
卓仪和余氏问好以后先去屋里洗漱了一番,出来后习惯性向着陆芸花所在的厨房走去,却见云晏鬼鬼祟祟蹲在院角没来得及收拾、原先进出菜园的门前面那块草地前面不知道做什么。
春天草丛繁盛起来,陆芸花和卓仪都忙,那边的草也没来得及收拾,云晏下半身被草遮掩,是露出来个上半身背影。
卓仪还愣了一下,要不是清楚云晏是个什么孩子,他甚至会以为这孩子在院子里上厕所。
不过这如果不是上厕所的话……是在干什么?
难得好奇,卓仪不觉向那边走过去,就听见云晏口中发出低低的“嘶嘶”声,似乎在……学蛇的声音?
“……”卓仪顿住,自然而然重新走向厨房。
孩子总这样,但为什么他还是每次都会好奇、每次都会感到无奈呢?
所以就不必再提时不时看一眼飞鸟的阿耿和榕洋,也不必再提“嘶嘶”到嘴干端着水狂喝的云晏,作为家里有着四个孩子的家长们,大家都很一致地忽略了这些奇景。
毕竟孩子们总会做一些大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不试图纠正就是最好的应对。
“原来糖醋排骨这么好吃!”什么事情在长生心中都不会停留太久,他一般只在乎面前的东西,所以第一个抓着陆芸花夹给他的、炖的烂烂的排骨吃得美滋滋。
听他这么说,其余心思没有全在吃食上面的哥哥们也不禁吃了起来,只一吃又忍不住沉浸其中,整个人再想不起其他。
糖醋排骨酸甜可口,因为有老人和孩子,陆芸花特意加水炖煮了一番,导致所有排骨都是软烂中带着微微焦酥的奇妙口感。
虽不如直接炸过再炒的外脆里软,但深入骨头、比例恰到好处的糖醋汁还是让这盆糖醋排骨不输任何糖醋排骨。
蒜香排骨也是一盆,陆芸花从前吃这菜都是按根买,现在为了不浪费不好保存的猪肉,今天可是整整一小扇排骨剁开了做的。
所以眼前堆堆叠叠、气势浩荡地垒了满满一盆,这画面也叫人没吃就从心底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咔嚓——”
这是蒜香炸排骨被咬开的声音,肉中还带着滚烫的油和汁水,浓烈的蒜香伴着咸香涌入口腔。
“唔……”榕洋被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赶忙张嘴呼出几口气,根本舍不得把它吐出来,囫囵咬了咬就一口咽下,还顺手刨了一大口米饭,被这浓香酥脆排骨搭配软糯清香米饭、仿佛升华了一般的口感惊艳,又发出一声含糊的赞美词:“唔唔……”
排上最好吃的是两边扒着骨头、稍微薄一些的地方,尤其是炸排骨,这也是陆芸花最喜欢吃的部位。
两侧因为较薄,被炸得比其他部位更加酥脆,再有肉薄容易入味,这一块儿就是最能体现“炸物精髓”,脆、香、滋味浓烈。
“真好吃!”云晏吃得直晃脚脚,一根糖醋排骨、一根蒜香排骨交替着来,吃得脸上都沾上不少。
卓家的饭桌是不存在剩饭的,余氏和陆芸花早早鸣金收兵、退出战场,和往常一样捧着热水解腻,看着剩余人在桌上风卷残云。
卓仪吃完最后一根蒜香排骨,姿态沉稳地用巾子擦着手上的油脂,哪里看得出他刚刚像是一个黑洞一样吞噬了桌上几乎一半的饭菜。
他这才想起来没看到呼雷那个贪吃鬼,不免奇怪,温声问道:“呼雷去哪了?”
“哼……”陆芸花冷哼一声,简略讲了今天见闻,气愤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怕我抢一般就是不给我看!”
“芸花莫气。”卓仪眼睛里带上笑意,柔柔的,低沉的嗓音放轻的时候就像在哄人:“我们一起再去看看。”
第120章 小家伙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呼雷不知怎么铁了心般,捂着窝里的小东西就是不给大家看。甚至于云晏拿着蒜香排骨在呼雷前面晃来晃去,大狗表情严肃地堵在窝门口,口水都从嘴边像线一样滴在地上还是死撑着不肯挪动,身子把小屋里面的小布包挡得严严实实。
到底是个什么?
见卓仪喊了好多次后呼雷还是不肯听话,陆芸花在好奇之余心里居然还有一丝丝宽慰,这样也说明呼雷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并不单单只对自己警惕。毕竟自己爱护关心的大狗狗突然“变脸”也太叫人觉得伤心了,难免有种一番心血喂了“小白眼狗”的感觉。
“算了算了,不管它了,它想给我们看的时候自然会给我们看的。”最后还是陆芸花先开口,又哄着孩子们:“你们课程还没叫阿爹检查呢,快去,早点弄完睡觉。”
孩子们好奇地扒着呼雷要往里看,闻言一哄而散,呼雷很明显地露出“得救了”的表情,留恋不舍的眼神紧紧盯在云晏顺手塞进他自己嘴里的蒜香排骨,口水已经在地面上晕出一大片深色湿痕。
这可是陆芸花没有特制过,平时不怎么给它吃的“重口味食物”啊!
“呜呜……”这会儿屋子前面已经没有人了,卓仪去收拾厨房,陆芸花推着余氏回了屋子,呼雷在空无一人的小屋门口小声呜咽,如同中年还要养家却意外失业的失意人类一般颓丧地转身进了小屋,口中甚至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唉……”.
今夜是那样的风平浪静,入夜后卓家就变得一片静悄悄,显然大家都已陷入了深度睡眠。
在这个十分适合睡觉的时候却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沿着墙根摸到了厨房门口。
它天生就有黑夜中最好的保护色,不过在它身后似乎有个显眼的……毛团,导致它所有小心翼翼的表现都成为了无用功,要是有人出来,在明亮月光的照耀下一眼就能发现它们。
团子正跌跌撞撞贴在它腿边,它突然停住,那团子便一下撞在它腿上,像个撞在墙上的倒霉毛线团,因为后坐力“咕噜咕噜”向着反方向滚了几圈,被它后腿一拦才停住。
“嗷嗷~”团子摊在地上,发出急切又埋怨的叫声,被它急忙拱了一下。
它小声诱哄:“汪汪。”
那团子便像听懂了什么,果真安静下来,又迈着短腿屁颠颠跟在它身后。
就这样,两个小心翼翼的窃贼凭借其中年长窃贼的老练摸进厨房,他们今晚是为了一样金黄色的事物而来,而这件事物正静静待在木桌上,虽然很少,却散发着不一样的诱人气息。
起码对两位窃贼来说。
最明显的是,那幼年窃贼不太能控制自己,已经开始发出急切地催促声,急不可耐了。
年长窃贼又拱了它一下,警惕地竖起耳朵,确认什么都没有听到才放心下来,不过它还是很有经验地静待一会儿才沉稳又小心地靠近目标,路过菜篮子的时候顺嘴从一边青菜上薅下来两片菜叶子,把菜叶子放在案板上才踩在上面站起身。
他可是有素质的窃贼!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成功近在咫尺!
只要用嘴巴去凑近那金黄色的诱人目标、叼起它,今夜的偷盗行动就是圆满成功的!
很可惜,在它鼻尖忍不住抽动、就要挨在目标物上面的时候,从窗外迅速伸进来一只可恶之手,像嘴钳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年长窃贼的嘴巴,甚至让它以这种后脚踩地、左脚踩着菜叶子的尴尬动作被固定在案板前。
失败了。
“呜呜呜——”年长窃贼发出可爱又可怜的叫声,试图用美色逃离,可惜亮起的火光打破了它的幻想。
披着外衣的女主人也出现在厨房,她点起油灯,小崽们像小鸡一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它发出“嘻嘻”的嘲笑声。
女主人一边点起灯一边说道:“我就知道呼雷肯定忍不住的,还好剩了一点在这守株待兔。”
“呜呜……”它试图解释,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兔子。
小崽们又一次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它只感觉后腿已经麻痹,可被抓着嘴,并不能看清那个让它挂心的小毛团。
见女主人把昏暗的灯放在一边试图走过来,它心提了起来,十分慌张。
毛团子到底去哪了?
就在它想着要不要尝试挣脱牢牢钳制在嘴巴上的手时,就听女主人发出一声惊呼:“有东西啃我的脚!”
嘴巴上的手瞬间松开,它却颓丧地再一次重重叹了口气,前脚从案板上滑下来。
完了,一切都完蛋啦……它也要被赶出去了!.
夜深了,连村里的鸡都已经熟睡,卓家堂屋却灯火通明。呼雷和小毛团在众人注视下战战兢兢蹲坐在堂屋中央,周围坐满了人。
孩子们不想去睡,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神奇发展精神百倍,饶有兴致地看着毛团。要不是陆芸花拦着甚至想上前撸一把。连余氏都被吵醒了,头一次这样晚还醒着,略有些精力不济地半眯着眼坐在上首。
孩子们或许是因为好奇好玩,余氏就真正为了毛团本身才醒着。
毛团被盯着自己的囧囧目光看得炸了毛,显得更加胖嘟嘟,用自己的稚嫩的小嗓子威胁般低吼:“嗷嗷!”
可惜它身体显得很诚实,迈着小碎步往呼雷身子下面钻。
呼雷倍感心累,挪了挪位置叼在它后颈上,把它从肚子下面圈到前腿中间,伸出舌头重重舔了几下毛团的小脑袋要它闭嘴。
毛团被舔得直往后仰,却好像因此找到了安全感,真的不叫了。
孩子们只觉得它可爱,更是蠢蠢欲动想要上前,余氏却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语气有一些无奈和茫然:“这……老虎我们要怎么办?这总不能养着吧?”
呼雷闻言更加紧紧圈住小老虎,从低处仰起头,用水润润、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恳切地看着余氏,口中更是可怜巴巴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这招对无情钳着它嘴巴的卓仪没用,对余氏这样越发心软的中老年女性却效果拔群。
只见余氏揉着眉心的手顿了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解释:“这可是老虎啊,长大了可是要吃人的!”
呼雷眼睛一亮,用嘴巴把前腿中间缩成一团的小老虎几下拱出去,口中又发出“呜呜”的叫声。
小老虎迷迷糊糊被推出来,懵懂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四脚朝天,看见望着它的陌生人们,就这样维持着“投降”的姿势又一次炸了毛,再次“嗷呜嗷呜!”地威胁着,身子却扭动着试图往呼雷那边移动。
“……有点太……胆小了吧?”陆芸花把到嘴边的“怂”咽下去,找了个大家能听懂的词语,评价道。
老虎毕竟是食物链上层的捕食者,不管怎么说,大多数老虎小时候就已经很有捕食者风采了,像面前毛团这样傻乎乎还很怂的小老虎真的非常少见,更不用说它还是和呼雷相反的白色。
“巫师给呼雷的就是这个小东西?”陆芸花疑惑:“为什么?”
一直看着小老虎、似乎若有所思的卓仪指尖轻敲桌面,此时突然站起,过去就把似乎“嗷呜”累了所以有点困倦、勉强睁大眼睛的小老虎抓在手上。
他理了理老虎再一次炸开的毛观察着它的“五官”,又看了看老虎的大小,半晌才把它放下。众人就看它边滚边跑地跑向呼雷,又一次把自己往大狗的肚子底下塞,再次被无奈呼雷用鼻子从腹部推出来圈在腿中间。
无视了警惕地盯着他看的小老虎,卓仪说道:“这老虎我们见过。”
“见过?”陆芸花惊讶,众人同时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准确的说。”卓仪擦了擦手,顺手从深色衣摆上取下来一根白色虎毛:“我和呼雷见过它的母亲,还打了一架。”
“那也是一头白虎,巨大威猛几乎是我平生仅见。那时候我和呼雷刚来陆家村没多久,一起去山里打猎,那老虎以为我们要偷她的崽子所以和我们打了一架……看这老虎大小我算了算时间,那崽儿应该就是它。”
大家没问卓仪和呼雷是输还是嬴,毕竟他们能完完整整、没有缺胳膊少腿地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回答。
“巫师把它给呼雷……说明它母亲已经不在了罢。”陆芸花说道:“它还这样小,给呼雷难道是要它养的意思?”
众人皆是沉默,因为这应该就是最正确的答案了。
陆芸花也不觉跟着揉了揉眉心,苦恼叹息道:“不愧是那位巫师……怎么说呼雷也是我们家的狗,他居然和呼雷商量好以后半点都没问我……”
回想一下,之前呼雷和巫师两个对视应该就是在商量这事情吧?不管他们是怎么达成一致的,陆芸花都觉得这事不管哪点都让人很是无语。
倒是余氏,刚刚说话还很强硬,就怕老虎长大一点后会伤害到家里人,坚决不同意把它养在家里,现在一说是巫师做主给呼雷养的……马上就转了立场。
她笑眯眯看了看小老虎,似乎很想抓起来摸一摸,竟半点也不烦恼了:“既然是巫师给我们的我们就养着吧,没事的。”
没事?这可是老虎!
陆芸花捏着眉心的手一僵,瞠目结舌望向余氏。
阿娘,这可是老虎,你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它留在家里?
就算今天在巫师家见过那样惊奇的景象,陆芸花仍然不能完全理解余氏对于巫师这种没由来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说余氏迷信,会有这种信任感都是因为被巫师骗了,那之前那种魔术都做不出来的景象又是从哪里来的?
陆芸花面上没什么,其实整个人都有些混乱,她只觉脑瓜子嗡嗡响,最后只烦躁地摆摆手叫呼雷把老虎叼走,说道:“明日我问问村长,在家养老虎不仅仅是我们家一家子的事情,万一伤了谁、叫哪位村邻担惊受怕,那我们就不能养它。”
老虎不是猫,随便养一只、几只猫在家,就算它们被放到外面也不会伤害人类,老虎可不一样了,一爪子下去拍死一个人不是简简单单,这可怎么能养到家里?
陆芸花代入进去想一想,如果从前自己同村有养毒蛇、猛兽之类宠物的人……她肯定也觉得晚上睡不安稳。
虽说看今日陆村长对巫师的态度,陆芸花对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还很难确定,但想一想陆村长做了这么多年村长几乎没出过错、人人信服,不可能将村人的安危于不顾……她还是决定明天先去问问再说。
看她心情不好大家也不敢再说什么,互道晚安后回了自己房间。
陆芸花知道自己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而现在已经很晚了,早点睡觉恢复精力才是最重要的,但她就是被这事烦得睡不着。
要说陆芸花不喜欢小老虎吗?当然不是。
喜欢毛茸茸的人哪里会不喜欢小老虎?陆芸花也是毛茸茸爱好者,她刚开始还有点“家里有小老虎可以摸”的兴奋,却马上想到后续种种情况,那一点兴奋瞬间消失,只剩下满心烦躁了。
“芸花。”卓仪也没睡,黑暗里看不清表情,陆芸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担忧:“还为今晚之事烦忧吗?若是不想养我就叫呼雷去把它还给巫师……”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想养又不愿养在家里,那就叫呼雷把它带去后山养,总归是它自己接下来的事。”
他本想说“若是养在家里也没什么,就算老虎长大了他和孩子们也能制服。”转念一想他和孩子们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和陆芸花或是余氏待在一起,若是老虎在这时候凶性大发冲着她们两露出獠牙……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也就没说这一句。
陆芸花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卓仪才听到她的声音,仍然满是心事,有些烦躁:“等我明日找了村长再说其他。”
她顿顿,似是感觉自己语气不大好,勉强打起精神,带着点歉意补充道:“睡吧阿卓,明日事情还多呢。”
“明日开工还得做丰盛些的饭菜,巫师说早上就要去,那我摊子也有些顾不上了,但今天还没和客人说,摊子还是得开。”陆芸花知晓卓仪会问要不要自己去帮忙,接着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我先去把东西放下,和秦婶说一声,让她帮我看一下摊子……你地上粮食可不能耽搁,莫要说帮我开摊的话。”
卓仪沉默地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明日要做的事情,可以想象这一整天都会是怎样的忙碌。听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呼吸逐渐平稳,就这样说着话睡着了。
他心中叹息,轻轻撑起胳膊,给她盖好子,又缓缓拍了拍她的被子面,听她睡得更沉,无声地道了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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