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告知过去

    酒足饭饱之际,大家都放松下来,只有卓仪还想着之前陆芸花意味不明的话语和大河眼神中的同情,一时之间难免坐立不安,实在自离开师父开始独自游历都少有这样紧张的心情。

    但他终究是个心性极佳之人,只一会儿就恢复平静,毕竟此事是他的不对,虽他无意对陆芸花隐瞒,但现在情景在陆芸花看来确实与欺骗差不多,所以就算她现在生气向他追究,不论怎么样他都是接受的。

    只是……终究违背了曾经的誓言……毕竟那时候还想过,不会再叫她伤心了。

    就这样,各有想法的两人都未曾言语,等到了就寝的时间。

    陆芸花并不知道卓仪还在一直等着她说话,与往常一般洗漱好和他躺下,舒舒服服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只这两天,居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相拥而眠,只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就感觉无比安心。

    “呼……”蹭了蹭耳侧温热极富弹性的“枕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陆芸花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阿卓……你的从前,是不是从未告诉过我?”

    “嗯。”卓仪一向少言,陆芸花便到现在都没发现他今日格外沉默,听他这样回答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其实卓仪现在都在凭借本能行事,毕竟刚刚做好了接受风吹雨打的准备,却到现在都是脉脉温情,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现在陆芸花问起,卓仪才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我是个……”

    陆芸花正巧换了个姿势,没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直接出声打断了:“你是不是个‘江湖人’?行侠仗义、四处漂泊?”

    卓仪说了一半的话顿住,他谨慎回忆一番从前,因着性子谦虚,便也只道:“确实四处漂泊……见到需要帮忙的人会搭一把手,行侠仗义这话不敢说。”

    哦,看来不是什么大侠。

    陆芸花心中难免浮现胡子拉碴的卓仪带着几个年纪还小的孩子住在乡村草屋里的画面……不过既然是四处漂泊,落魄一点也可以理解。

    心中带上几分怜惜,陆芸花又问:“那阿卓用的是刀、剑还是……拳?”

    “是刀。”对于自己的武艺还是非常骄傲的,因为带着孩子从来都在好地方住着的卓仪含蓄加了一句:“于刀法上……我还算有些信心。”

    啊,刀客。

    陆芸花暗暗点头,半点没听出卓仪口气中的傲气,反倒在心中落魄江湖人的形象上又加了一把刀。根据她的“江湖经验”,刀客一般都不会是什么风云人物,毕竟从各大剑神、剑魔、剑仙的名气和戏份上看,江湖上还是练剑的混的比较好。

    “哦。”陆芸花更是怜惜,声音都放柔了些:“那……阿卓是不是从很小就在四处奔波了?”

    她知晓卓仪是孤儿,又不好直接问他属于什么门派,便只这么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陆芸花会问这个问题,目前还是天下第一、从前师父也赫赫有名的卓大侠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她的意思,还是回答道:“师父不喜拘束……我十多岁便四处漂泊了。”

    无门无派,没有宗门,没有资源,小小年纪到处流浪……

    陆芸花觉得自己这回是彻底懂了,起身满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发丝,就像在摸什么小动物:“没事了,我们现在好好过日子,日子都是越来越好的。”

    不管卓仪在江湖上混的怎么样,有没有名气,他都是个在这种情况下还收养了几个孩子的好心人,更何况卓仪也不曾在她面前掩饰自己超出常人的力气,从一开始,她认识的就是眼前这个卓仪,真正的卓仪。

    更何况就和之前想的一样,卓仪有自己的过去,她也有自己的秘密,陆芸花也从未想过两个人都将自己的所有对另一半毫无隐藏,就算是伴侣,他们也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呀。

    所以她也只问到这里,又伸手拍了拍“大熊”的头,轻松地闭上眼睛躺回自己已经习惯了的“枕头”,几乎瞬间就困了:“我们睡吧,明天我还要带着大河去出摊呢。”

    她说话声音模模糊糊,显然已经染上几分睡意,卓仪便沉默着将她拥紧,一时间心中又是迷茫又是踏实。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芸花就是这样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啊。

    虽不甚在意,但也习惯了大家对于他名声的追捧,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头以后还这样淡定,卓仪刚开始还略不习惯陆芸花的反应,转念一想又想通了,喜悦地抱住陆芸花,心中一片安稳。

    第142章 证明自己

    新的一天开始了,这是陆芸花自上次因为阿耿的事情关闭小摊子以后的第一次开摊,同样也是第一次带着大河这个徒弟亮相,她难得有些小紧张,不过昨晚了解清楚卓仪“江湖人”的过去以后她就枕着富有弹性的“人肉枕头”好好睡了一觉,清晨起来的时候只觉精神抖擞,极有干劲。

    陆芸花收拾好出了房门,在收拾小推车的时候一直没等到大河过来,放下一个瓦罐,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去把外面的大门打开了。

    果真如此,面容凶恶的徒弟大河正在外面乖巧站着等待她起床,见她出来恭敬打了招呼。

    大河只是个武艺平庸的江湖人,与普通人相比大概也就体力、臂力上稍好些,能叫他和面时候轻松一点,耳目并不出众,故而也没听见陆芸花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时候的声音,又因为师父是女子,便一直在门外面等着。

    看大河肩上被晨露沾湿,陆芸花难免哭笑不得,原先还想大河是个“尊师重道”的,现在看来有些过于尊师重道了,叫她这个第一次当师父的都有些不习惯。

    不过陆芸花也知晓大河是顾忌着自己女子的身份,不愿叫旁人误会后给她添麻烦,自然领情,只大致和他说了自己平日里起床出摊的时间:“……到时候你敲门便是,你师公早上练功时间早,就算这个点我还没起,你师公也是醒着的,能给你开门……既然拜了师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了,莫要太过拘谨。”

    “是。”大河应下,这样听着也知晓了师父与师公关系依旧很好,想来师公已经说清了自己的过去。

    大概事情便和之前师父说的意思差不多吧。

    在心里把陆芸花说过的那番“混得不怎么样”的话语美化了一下,大河便没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大河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出摊”这件事。

    “怎么?”陆芸花招呼大河进院,见他步伐有些僵硬,虽相处不久,不知怎么还是从他冷酷凶狠的脸上看出几分隐藏起来的紧张,她笑了笑温声问道:“有些紧张?”

    见大河沉默不答似是默认,陆芸花继续道:“没关系,我们这就是个路边小摊子,来吃饭的都是往来商旅或是城中居民,大家很好相处。”

    往日在船上总是接待贵客的“主厨”大河沉默点头,帮着陆芸花搬东西,却半点没有放松一点的意思。

    陆芸花无奈,她不知道大河在紧张什么,不过大河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想来他现在这样紧张,等一下与各位热情的食客们相处以后自然就会轻松下来了。

    就这样,心大的老师带着紧张的学生将板车推到开摊的地方。

    因为昨日托秦婶告知客人今天开摊,陆芸花今天来了以后收获了比从前更加热情的帮助。

    带着一脸凶相也遮掩不住惊讶的大河站在一边,陆芸花和他就这样看着热情的客人们把锅子抬到早都燃起来的灶火上,远处还有客人刚勤勤恳恳地擦完最后一张桌子,这奇异的画面不管看多少次都叫人感觉好笑又惊奇。

    陆芸花哭笑不得,沉默一下后吞吞吐吐道:“这……我们食客比较……友善,久了你就习惯了。”

    听到自己师父用了“习惯”这个词的大河侧目,任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感觉要很久很久才能“习惯”呢。

    不过……大河顾虑中的情景还是出现了。

    卤锅开了,在陆芸花笑着和大伙寒暄完、指着卤锅说“今日每人送一块豆干,送完即止,算是恭喜我自己收了徒弟。”后,大河明显感觉到周围众人打量和审视的目光。

    面容如此,又单独一个人待得久了,大河很不适应和外人相处,开食摊这样要求招呼客人的工作本身对他就是一种挑战。

    更何况在大河看来,师父手艺这样好却从未收徒,第一次收徒就收了他这个外乡人,不说其他,他只有显示出自己叫食客们信服的优点,才能让他们对陆芸花说一句“你这徒弟收得不差”。

    大河不想让别人觉得陆芸花收他这个徒弟是失败之举,外貌上受到歧视的经历让他对畏惧和敌意的眼神毫不在意,那些考量的目光才是他想要征服的目标。

    “陆娘子之前不是说请小工吗?怎么收了徒弟?”一个食客礼貌笑着接了大河递过去的豆干,眼神有些古怪,问道。

    陆芸花也感觉到大家打量着大河的视线,她这才猛然想到,大河因为自己长相问题是有一点介意与外人相处的,想来他刚刚应该就是在紧张这个,毕竟现在可没带着头巾遮掩相貌!

    可她这个师父刚刚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从未把自己的厨艺和地位抬得很高,以至于完全误会了大河的想法,陆芸花怀着愧疚与忐忑先是看向大河,见他果真垂下眼,显得很是拘谨,心里更是不好受。

    “本身是想找一个小工帮帮忙就好,但遇上了大河,他本身手艺极佳又热爱厨艺,思来想去,往后说不定再难遇上这样学厨的好苗子,这才收了他做徒弟。”陆芸花在各种眼神的注视中郑重介绍:“诸位,这是我徒弟大河,现在跟随我学习,很会做汤饼。”

    说到这她微微笑起来,显得亲和又温柔:“大家别看他长得凶恶,其实大河善良又讲义气,是个痴迷厨艺好人呢!”

    这句俏皮话叫食摊中原本有些凝固的氛围迅速软化下来,大河只觉大多人眼中还有打量,却已经变得友善许多。

    “陆娘子收徒弟,品性我们自然是相信的。”一位食客大大咧咧咂咂嘴道:“只是不知大河兄弟手艺如何……毕竟我家小辈也又几分手艺,很是仰慕陆娘子,从前陆娘子一直说不收徒,突然就收了大河兄弟……实在叫人不甘心啊!”

    他这样干脆明了的说出来,反倒叫气氛更好了些,一时间都是赞同声音。

    “是啊是啊,我家小辈做梦都想跟着陆娘子学厨呢!”

    “我家倒是没有小辈想学厨,只是多有仰慕陆娘子品行,实在好奇陆娘子的徒弟会有什么优点。”

    “我……”

    本想正常把东西卖完的陆芸花也被事情发展惊呆了,她想着大家估计会因为大河的样貌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只要长时间相处,这种刻板印象总会消失。

    哪知道大家不是因为大河的相貌不肯接受他,而是因为自己这个师父对他有所挑剔,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办法……只能再说一句“时间久了就好了”。

    毕竟这里都是一开摊就早早赶来的忠实顾客,大家说话都是“好商好量”、语气也十分温和,现在陆芸花知道是自己的名声带累了徒弟,叫大家对大河有些偏见,也只能语气温和地好好安抚。

    “大家、诸位,大河毕竟才拜师,往后大家会看到大……”

    “师父!”陆芸花解释的话被大河打断,她迷茫转过身去,就听到沉默许久的大河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师父之前教我银丝面,我知师父的鱼汤银丝面味道极好,这次就让我做一次鱼汤银丝面给诸位尝一尝吧!”

    啊?.

    陆芸花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昨晚准备好的食物已经全部卖光,要是往常陆芸花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可现在,食摊里的客人不见减少,反倒随着时间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她坐在一张桌子上,旁边是神情悠然的蔡老板,望着熬上鱼汤、卷起袖子准备拉面的大河,倒是第一次成了自己摊子的食客。

    “许久没有吃陆娘子的鱼汤面了。”蔡老板笑容儒雅:“今日倒是赶上了好时候,不知陆娘子徒弟所做的鱼汤面又是如何。”

    “话虽如此……”陆芸花苦笑:“我昨天才教大河如何拉面啊!”

    “哦?”周围众人皆惊,蔡老板此时更是来了几分兴趣,见陆芸花神情似是有些紧张,笑着安慰道:“陆娘子放宽心,大河郎君似乎颇有些信心,我们且等着便好。”

    陆芸花神情严肃的点点头,静静看着大河的动作。

    ——“啪!”

    大河背对陆芸花站在案板前,案板上筛好的面粉已经和成团,他抬手展臂,面条化作白练重重击打在案板上激起一片粉尘。渐渐地、渐渐地,面条从一根化作一把、化作一片,细长柔韧如同丝线一般,在“啪!”、“啪!”的击打声中逐渐成型。

    任由再挑剔的食客看来,这熟练得仿佛练习过千百次的动作,与他的师父相差并不太远。

    “这可看不出是昨天才学啊!”蔡老板嘬饮一口粗茶,眼中逐渐出现欣赏之色,他含笑看向陆芸花:“大河郎君确实会是个好徒弟。”

    陆芸花不觉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自豪。她哪里不知蔡老板这话的意思,不管大河的厨艺天赋是否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好,他都一定会是个勤勉、认真的好学生。

    毕竟拉面这样算是肌肉记忆的手艺并不是天资聪慧就能做好的,一样需要大量的时间练习,而昨天大河回去的时候陆芸花正好给了他各样厨房用具,是想着他要是自己想要开火做饭也方便些。

    “天气也逐渐热下来啦。”蔡老板看着食摊边上翠绿的小树,想起什么般对陆芸花说:“上次的‘飞鱼服’可好?”

    陆芸花神情变得温柔下来,毕竟和飞鱼服一起的记忆是孩子们的花束……和卓仪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拥抱,几乎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心脏浸入温水中一般,只想微笑。

    “这可要谢谢蔡老板,飞鱼服和我想的一样,很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蔡老板也笑眯了眼,说:“陆娘子说先做飞鱼服,其余衣裳倒是都压在后头了,最近绣娘忙活个不停,做了好些漂亮春衫,这两天应该就能给陆娘子送去了。”

    “是吗?”陆芸花惊讶,有新衣服当然很高兴,向蔡老板笑着道谢:“那我可要谢谢蔡老板了!”

    两人还说着新做的春衫,蔡老板说新进了鹅黄和翠色的料子,问陆芸花喜不喜欢,那边大河就端着一碗面放在陆芸花面前。

    “师父。”大河面上没有笑容,可习惯后能感觉出他情绪的陆芸花知道,他现在其实很紧张。

    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大河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嗓音:“师父,请品鉴。”

    “好。”

    不觉也变得严肃,陆芸花拿起碗边上的筷子,先将面捞起来看了看,又什么也没说,直接吹了吹吃进去一口。

    一时之间,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陆芸花,没有人说话,见两人态度严肃,原本带着些“围观看热闹”心情的人也跟着摆正了心态,沉默等待陆芸花说一个结果。

    “唔……”

    大河感觉自己的心在乱跳,嘴唇也变得干涩。拜师的过程不可思议地顺利,师父一家对他很好,但不真实的感觉也因此出现。大河不知道自己到底显示出了什么特质让陆芸花决定收他为徒,但现在,大河只想证明一切。

    证明陆芸花没有看错人、证明他虽然长得难看,于厨艺上却并不输于任何想要拜陆芸花为师的人!

    “做得好,大河。”终于,陆芸花咽下与自己几乎没差的鱼汤面,展露出一个带着骄傲和鼓励的笑容,她站起身对着大家拱拱手,说道:“诸位,我这徒弟做鱼汤面的手艺已经出师了,大家不妨都尝一尝。”

    鱼汤对于一个和海鲜河鲜打交道的南方人并不算难,更别说昨天陆芸花在讲银丝面的时候大致讲了鱼汤做法,就汤底而言,已经十分成功了。

    至于面条……

    陆芸花接着说道:“正如我同蔡老板所说的,这鱼汤面的做法我昨日才教给大河。”

    他做到了!

    感受注视在身上的眼神从怀疑、打量转变为惊叹和期待,可见在尝到鱼汤面真正的味道之后,对他不服气的食客们会从此接纳他。但大河并不因此感到愉快,真让他感到无比快乐的是陆芸花语气中的骄傲和满意。他昨天几乎练习了一晚上的手臂隐隐感到酸痛,可是现在心中的畅快之情已将身体的痛楚完全抵消。

    大河忍不住露出一个有些丑但是很真诚的笑容,他注视着自己的师父,像她一样挺直了腰背,沉声回答:“是,师父!”

    第143章 少女心事

    “可想死我了,就是这一口!”

    “陆娘子,我看大河兄弟做的鱼汤面比起你也不差什么了,反正隔壁还空着,不如叫大河兄弟在这开个鱼汤面的摊子……”

    “是极是极,就算天气热了,早晨这么鲜鲜地吃上一碗,也极舒服!”

    陆芸花坐在食摊上,听着周围友善或是调侃的建议和意见,也不开口反驳,就这样笑眯眯听着。

    倒是大河,做面的空档向大家拱手道谢,整个人比之前看起来有底气得多:“多谢诸位抬爱,只是我本就是来随着师父学艺的,一心都在这上面,倒是没什么心思再做生意了。”

    说实话陆芸花并不反对大河做生意,就算他真的把旁边摊子租下来做鱼汤面生意也无妨,毕竟大河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虽说她包揽了大河的一切生活开销,但成年人不可能还和小孩子似的什么都依仗师父给的那些月钱,他想自己赚点钱也完全能理解。

    不过听大河回答就知道,他是个目标很明确的人,目前只想跟着陆芸花学厨艺,其余没有想过。

    这样当然也很好,陆芸花想着,大不了她这个师父给月钱的时候大方些,加上大河从前的积蓄,手头也不会太紧。

    就这样,送完了一大罐子鱼汤面、送走了笑着对陆芸花和大河打招呼的客人们,师徒两人收拾着推车准备回家了。

    “师父。”陆芸花转头过去,就见大河神情有些惴惴,好似不大好意思:“师父,这次鱼汤面所用的材料我过两天给您补上。”

    “哎。”陆芸花摆了摆手,大方道:“和我客气什么?客人们都是我熟悉的,这次你做得很好,就当我请大家吃的!”

    “……是。”大河腼腆地微笑,还是那张凶恶的脸,可温和的眼睛却让他不再那么吓人了。

    许是这次鱼汤面不仅征服了对他有所偏见的食客,也跨过了他自己心中的障碍,大河变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客气,要是早晨陆芸花这样说,他只会坚持将食材自己补上,而现在……他点头应下,态度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看来现在才算是真正亲密起来了。

    陆芸花后知后觉,轻轻微笑起来.

    今日回家比往常迟了一些,都有点来不及做午餐,好在昨天的鸡可能太过下饭,居然还有不少剩下,今日热了热,再炒了两个素菜便算是简单的一餐。

    其实就算是剩饭,陆芸花家里的伙食标准也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家里有几个练武之人,要保证每日有充足的肉食摄入,所以她家几乎天天都有肉。就这一顿来说,有剩下的鸡、新蒸的蛋羹、连带鳜鱼带回来的小鲫鱼熬的鲫鱼豆腐汤、凉拌的豆干和加了蒜蓉清炒的时蔬,有荤有素,已经比许多贫穷人家吃得都要好了。

    “阿卓下午还去地里吗?”陆芸花咽下米饭,随意闲聊。

    卓仪颔首:“地里又开始忙了,北梅虾也要注意些。”

    “哦……”陆芸花只是随意找个话题,闻言没说什么,只突然想到一件事,放下筷子,脸上出现疑惑之色:“话说,许久未见呼雷和虎崽了,它们还在山里?”

    “上次呼雷带着虎崽回来了一次,阿娘你没看到呢!”云晏看一眼阿耿,口中还有食物,含糊地说道:“呼雷和虎崽只回来了一天,当天就走啦。”

    陆芸花闻言不禁有些尴尬,她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掩饰脸上的红晕,毕竟自己那段时间真的……脾气不是很好,动物都是对情绪极其敏感的,不愿意在家里待着也可以理解。

    “那它们怎么现在还不回来?”陆芸花等脸上红色退去,似是不经意般问道。

    卓仪含笑摇摇头:“不用管它们,本来呼雷带着虎崽去山里就是想锻炼它,到现在还没回来应当只是因为虎崽狩猎技能还没有到呼雷想要的程度。”

    陆芸花了然,既然卓仪这样说也就不再纠结,问起孩子们最近都在玩什么。

    她的宗旨是“不在饭桌上问功课”,所以一般吃饭时候也只会问一问孩子们最近都在玩什么、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等等问题。

    “我和阿兄在山脚发现了好看的小石头!”云晏明显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说起自己的小石头怎么好看,一时间饭桌上只有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如同一只小麻雀般嘈杂。

    阿耿眼神无奈,他不似云晏那样喜欢在外面乱跑,但是上次那件事叫他在几个弟弟面前总有些愧疚,会不自觉顺着他们的心意。云晏自然不会像榕洋和长生一样“懂事”,他就吃准了这个,最近就叫阿耿陪他干一些从前不愿意和他一起干的事。

    比如偷偷去河边玩水、用泥巴捏小人、去山脚找好看的小石头等等。

    陆芸花微笑听着,见他说起阿耿用的都是自然而然的“阿兄”,态度也没什么问题,知晓他们两个已经和好了,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无踪。

    云晏是感情最激烈的那个,他都放下了,其余榕洋和长生也不会对阿耿有所芥蒂。

    果然,一边榕洋冷静听着,听完后语气平缓地指责道:“阿晏,你不应该仗着阿兄最近什么都依你就带着他乱玩……你上次回来衣袖都湿了,你们去河边了吧?”

    “嗯?”

    陆芸花眼神突然锐利,直直紧盯着云晏,她可是嘱咐了好几次不能去河边玩耍的!

    “我……我……”云晏在榕洋说话的时候差点想上去捂住他的嘴,等他说完这段话、陆芸花锐利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云晏就像是屁股底下放了钉子,整个人生动表现出了什么叫“坐立不安”。

    “嗯?”陆芸花眼睛微眯,又一次重复,声音极其危险。

    “阿娘,我们是去河边了。”突然间,一直沉默着的阿耿在云晏惊慌的眼神中直接回答。

    他低着头检讨自己:“阿晏说要去河边玩,我不知道怎么居然同意了,还跟着他一起去……”

    说到这里,阿耿抬起脸,表情变得严肃,很深刻在检讨自己:“这件事是我不对,不应该这样做,往后我会好好看着云晏,不叫他再干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啊??”云晏绝望,像个软绵绵的毛毛虫从凳子上滑下。

    这可完蛋啦!

    不仅要被阿娘惩罚,阿兄还反应过来了,以后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纵容他,好日子没了!

    “呜呜呜……”云晏发出了狗狗一般的哀叹声,不仅没有悔改,还在心里惋惜,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趁着这段时间对阿兄多提一点要求,以后估计再没有他说什么阿兄都纵着他这样的好事了!.

    饭后阿耿带着云晏面壁思过,他两的背影一个端正无比,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有气无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忍俊不禁的表情,连进出厨房都特意放小声了些,免得打扰到他们“认识错误”。

    休息了一阵,卓仪去地里忙活,陆芸花带着大河开始学习厨艺,上次讲了银丝面,这次讲的是面粉醒发、水面比例等等内容。

    “昨晚回去练习了多久?”课间休息的时候,陆芸花想到这件事,面容挂上无奈之色。

    大河正收拾案板,闻言一怔,就像是被长辈责怪的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昨、昨晚……似乎练习到天快亮。”

    也就是说,只大概睡了一个小时就来卓家找她了……

    陆芸花叹气,带着些责怪说道:“往后可不能这样了,学厨都是一天天、一步步慢慢来的,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怎么集中精神?”

    “下面的课就不上了,你回去休息休息,我们明天正常开摊,下午上课。”

    这话有些教训的意思,但陆芸花是大河的师父,不管年岁如何,她都是有资格用这样的口吻同大河说话的。更何况大河有时候实在有些过于痴迷厨艺了,就像个不知道节制的小孩子,陆芸花说话时候难免也把教育不听话的晚辈那种心情代入进去。

    大河温驯地垂首表示接受师父的好意,他也感觉自己昨天练习得有些过了,刚刚练习和面的时候胳膊有些脱力,确实应该休息一下来调整状态。

    徒弟告辞离开,陆芸花在家里就没有了事情做,她本想去睡一觉休息休息,但昨天睡得不错,白天的时间再用来睡觉就有些可惜了。

    她想起之前带着大河去陆村长家里的时候遇到了陆双,但当时时机不对,两人没说几句话,正巧这段时间她都没怎么和朋友交流过,不如今天就去找陆双聊聊天。

    打定主意去找小姐妹联系一下感情,陆芸花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后出门去了陆村长家。

    陆村长出门办事没在家里,陆双开门时候见是她过来极为惊喜:“芸花姐姐,你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找我?”

    “这不是闲下来了,想着许久没和你聊一聊了。”陆芸花笑脸盈盈,任由陆双冲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就这样被挽着进了屋子。

    “芸花姐姐,之前那个人是你新收的徒弟?”陆双果然对那天见过的大河非常好奇,在路上就叽叽喳喳问起来:“后面你们走了,我去问了爷爷,爷爷说那是个外乡人呢!芸花姐,你是从哪里找的这个外乡人徒弟?”

    陆芸花就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个,先是揶揄道:“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路上还好好想了想要怎么和你解释,这不,这就派上用场了!”

    “芸花姐姐你懂我。”陆双是个好性子,被开玩笑也不生气,顺着话头大方道:“我就是好奇这个呢!”

    两人进屋坐下,陆芸花便大致和她讲了一番怎样遇上大河又怎样收了大河做徒弟的过程,陆村长和卓仪关系好,之前阿耿被接走的时候他还专门过来问了事情原委,所以陆双也是知道内情的,便也没有避着她什么,完完全全说了。

    听完后陆双撑着下巴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些感慨:“世间人人都看外表,但大多时候人的外表确实与内在不同呢。”

    陆芸花嗓子有些干,饮下一口陆双这里常备的馥郁芬芳的花草茶,闻言放下茶杯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有些好笑道:“怎么突然这样深沉,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被戳了额头陆双动也不动,还是那副手撑着下巴的样子,她又叹息一声:“不过真好啊……”

    “什么?”陆芸花喝茶空档疑惑看她一眼。

    就见陆双眼神有些放空地接着说道:“真好,大河郎君喜爱厨艺,听说芸花姐姐的厨艺就敢只身前来,后面也达成所愿……真好呢。”

    陆芸花把茶杯放下,她上次和陆双谈话就感觉有些不对,这会儿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双这次没有搪塞,也没有回答,只是这样沉默地仿佛思考着什么。

    陆芸花也不急,就这样等着她说话,看来她又要当一个“知心大姐姐”了。不过她很喜欢陆双这个小妹妹,也愿意帮她解决一些心灵上的困惑。

    “芸花姐。”终于,在陆芸花思考是不是应该再问一次的时候,陆双终于说话了,她撑着下巴的手放在桌子上,侧着脸趴在桌上,说话不大清楚:“我好羡慕芸花姐,因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敢勇敢的追逐。”

    陆芸花愣了一下,听她继续道:“我有一个梦想,想……和我阿爹阿娘一样四处游历,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苦笑了一下:“但是我从小都跟着阿爷阿婆长大,知晓他们有多思念我阿爹阿娘,我阿婆……在弥留之际都在想着见上我阿爹一面。”

    “说实话,从前我是有些恨我阿爹阿娘的,别的孩子父母都在身边,我有父母却似没有一般。阿爷阿婆明明那么思念阿爹阿娘,却只能从各种游记里面知晓他们最近的情况。我听着他们念叨‘你阿爹最喜欢这个味道的熏肉了’、‘你阿爹从前也常常这样’……看着他们常常怅然地看着大门发呆……”

    “但是……”陆双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把脸埋进臂弯里:“但是我自己长大了却也是这样,因为从各种书籍里面看了外面的故事,就做梦都想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感到羞耻和惭愧,明明阿爷年岁也大了,需要我陪伴,阿婆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也是叫我找个好郎君,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二老对我这么好,我却如此不孝……我知道应该把出去的想法打消,我甚至……甚至都把那些游记放在箱笼最深处,却还是每时每刻想起……呜呜……”

    陆双说着小声啜泣起来,闷闷的哭声听得陆芸花都有些难受。

    陆爷爷年轻时候说出门游历,便从此不见,中年才回家,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双亲中已经有一方去世,当时他后不后悔……他们这些小辈不得而知。

    到陆双父亲这一辈也是如此,陆双父亲自从娶妻生子以后带着妻子出门游历,到陆双这么大几乎没回家几次。陆双阿婆去世的时候他还在外面,赶回来的时候都不知下葬多久了。

    陆双不知道游历之人怎么想,但她看着被留下的人是怎样的思念着他们,因此在生出门游历的梦想时会这样自我纠结也很正常。

    毕竟陆村长虽身体很好却也年岁大了,几年十几年的寿命都有可能,而陆双快要到了嫁人的年纪……陆双她阿爹那样带着妻子游历的人总是少数,要是陆双嫁人,往后除了爷爷还有孩子,真真就被绑住,再也没有机会实现出门游历的梦想。

    陆芸花听着耳边的啜泣声,手指在桌面上弹动,她这时候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毕竟……毕竟不管从“陆双出门后只留下陆爷爷一个人,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是从“梦想因为种种原因被迫夭折,一个向往自由的人看着自己就要成为笼中鸟”两个方面中的哪一个来看,都会让人觉得无比遗憾。

    “双双,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和村长爷爷谈一谈?”陆芸花等啜泣声稍小一些、她的情绪变得稳定一些以后给她递上一张巾子,温声问道。

    陆双接过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眼睛已经变得又红又肿,她眼神有些忧郁,凝望陆芸花,慢慢道:“芸花姐姐你应该会懂的……我阿爷这样宠爱我,只要我问了不就是在逼迫他吗?”

    陆芸花怔住,听她继续说道:“只要我问了,不管阿爷有多想我陪着他,或是身体不舒服,有多需要我陪着他,最后他都只会和我说‘双双,阿爷身体好着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这样只是自私的把选择放在亲人面前,被迫他做出我想要的选择罢了。”

    陆芸花哑然,但确实是陆双说的这个道理。

    气氛眼见着僵住,毕竟这是个关乎陆双未来的选择,陆芸花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却不知在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外面一个身影就这样站了许久许久……

    “唉,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陆双又擦了擦眼泪,收拾干净脸上残余的泪痕,满是歉意地拉住陆芸花的手指,和陆芸花带着薄茧的指尖不同,她虽说也做家务,但手白皙柔软,可见确实备受宠爱。

    “芸花姐姐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我现在叫你给我出主意,不就也是把选择推到你身上吗?这毕竟是我自己的未来,所以我会自己想通的,倒是叫芸花姐姐听了我一肚子抱怨,让你也跟着不高兴,实在不应当。”

    “这说的什么话。”陆芸花心生爱怜,摸了摸这个自己当做妹妹也当做友人的女孩子,只能说道:“有什么不要放在心里,要是不高兴不开心就和我说一说,我虽不能帮你做选择,却也安慰你几句。”

    “嗯。”陆双轻轻靠在陆芸花肩上点点头。

    靠了一会儿后,陆芸花摸了摸陆双的发丝,轻声问道:“双双,明日我早点收摊,我们去县城可好?今天蔡老板和我说他新进了春夏的料子,是鹅黄和翠绿的,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好呀。”陆双几乎没有思索就答应下来,知晓这是陆芸花想带着自己去散心,也领这个情:“往常爷爷忙得要命,村里女娘和我合不来,我一个人也不好去县城……听说县城现在变化很大,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一直想去呢,有芸花姐陪我正好!”

    “那我们再在小吃街逛一逛,我也许久没有进城了,现在县城一天一个样,不知道这段时间又变了多少。”陆芸花笑答。

    陆双眨眨眼,笑眼弯弯:“那芸花姐得穿新衣才行!我们都穿新衣……我上次听云小晏说你在布坊定了不少衣裳,我都没见过呢!”

    新衣?

    陆芸花回想那些衣柜里夸张的刺绣衣裳、不方便出门的大摆裙衣裳、毛茸茸但是不适合春天的可爱衣裳……终于从记忆中扒拉出一套适合出门也不夸张的温柔系浅蓝色春夏装。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爽快道:“我正好有一套适合现在温度的浅蓝色衣裙,明天穿给你看。”

    “好!”陆双更是高兴:“我有一套浅桃色,和蓝色搭着也好看呢。”

    两人叽叽喳喳说着明日去城里的事情,眼见着气氛从忧郁变成了温馨,院中突然传来了陆村长充满中气的喊声:“芸花!双双!芸花是不是在你屋里?”

    “哎哎!在呢!”陆双和陆芸花对视一眼,急忙清了清自己因为哭泣还带着点沙哑的嗓子,像往常一样大声回答。

    两人慌张起身,收拾着陆双因为刚刚动作而散乱的发丝和脸上残余的哭过的痕迹,两个人动作急急忙忙,等收拾好开门的时候又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带着笑意,陆芸花在院中迎上过来的陆村长,问道:“村长爷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样急着找我?”

    “喜事!大喜事!”笑眯眯的陆村长摸了摸胡子,反倒先摆起架子:“我先去了你家,孩子和我说你在我家里,这又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坏啦!”

    “是我不该、是我不该。”陆芸花还能说什么,只得笑着拱手讨饶:“村长爷爷快说吧,到底是什么喜事,可要急死我了!”

    “咳咳……”陆村长还是捋着胡子不说话,很是神秘。

    “爷爷!”陆双从陆芸花身后窜出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哭过的痕迹,她上前抱住陆爷爷的胳膊,嗔道:“爷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

    “好好好!”陆村长被她晃来晃去,面上装出来的严肃也被笑容取代,对这个孙女毫无办法的样子。

    “芸花啊,之前你不是提出来炼油坊的事情吗?”陆村长笑意隐去,郑重说道:“上次我上报之后一直没有消息,现在消息传来了,油坊就建在我们县!里面用的都是你之前给我讲过的那些器具!”

    “你立大功了!”陆村长脸上逐渐浮现抑制不住的笑容:“好孩子,上次是铁锅,这次你想要什么?陛下依旧准许你选择奖励,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便是!”

    中奖了?!

    非常贴切,陆芸花现在的心情就和中了头等大奖差不多,整个人都被这消息砸蒙了。

    本以为已经没机会的油坊说建就建,还附赠超级大奖,这百转千回的事情发展,怎么能叫人不懵啊!

    “芸花姐!恭喜你!!”

    陆双一把抱上来的动作一下将陆芸花惊醒,望着她再真诚不过的激动笑容,陆芸花也跟着露出一个露出牙齿的大大笑容,激动起来:“太好了!双双!太好了!”

    两人没有形象地笑闹一阵,半晌陆芸花才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后对着一旁笑眯眯看着的陆村长说道:“这事也要谢谢村长爷爷。”

    她知晓要是没有陆村长从中帮忙,不说奖励,这事能不能叫陛下知道都是未知数。因此陆芸花郑重行了一礼,再次重复:“多谢村长爷爷!”

    陆村长笑容更深,伸手将她扶起,眼神有几分像是在看自己的小辈,他道:“莫要客气了,你这次可要好好想想到底要什么才是。”

    “这事……”陆芸花有些羞赧:“这事我想和家里人聊一聊。”

    上次她一心想要铁锅,便也没问家里人想要什么东西,现在她虽说也有想要的东西,比如说很方便的铁质烤盘,却也不是那样急迫,更愿意把这个机会和家人分享。

    就像是卓仪,家里从未见过像是铁刀的东西,或许也是因为朝廷对铁的严格管控,导致他没有自己的刀……不论卓仪武艺如何,从前又在江湖中有没有混出名声……

    对于刀客来说,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刀是很重要的吧?

    而且……卓仪的生辰似乎就要到了?

    这样想着,陆芸花便不想马上用掉这个珍贵的机会,比如说给自己要一套烤盘什么的。

    “自然可以。”陆村长又捋着胡子,温和地说:“你想要的什么东西,决定好以后告诉我便好,只要这五六天内想好就可以。”

    “啊对了。”陆村长说着又想到什么,又捋了捋胡子,笑容带着几分神秘:“陛下极其欣赏你,这次除了这个任由你要求的奖励以外还给你赏了不少东西,都是你会喜欢的,回去看看吧!”

    “哎!”陆芸花满是好奇,自己喜欢的……难不成是什么与厨艺有关的东西?

    这样一想,难免整个人都有些急着回去看看,她看一眼都面带笑意的陆村长和陆双,行了个礼,眼睛眨了眨:“我可真是迫不及待了!那我先回去看看,双双,明日早晨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陆双身子没有陆芸花健康,所以她们约好了坐牛车去县城。

    “哎!好!”陆双笑着应下,和陆村长一起送走陆芸花。

    等陆芸花走远,陆双就见自家阿爷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慈爱又深沉。

    他道:“双双,和阿爷来堂屋,我们好好谈一谈。”

    第144章 他的刀

    “阿爷,怎么了?”陆双跟着陆村长一起进了堂屋,坐下之后也不见他说话,被屋里沉默的气氛搞得坐立不安,忍了良久还是出声问道。

    陆村长注视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孙女,这是他精心教养大的孙女,诗书文采不输于任何一人,性格讨喜、孝顺善良……他这个阿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这孩子能过得快乐,又怎么舍得让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因为无法实现梦想的苦闷而辗转反侧呢?

    “双双啊……”陆村长眼神慈祥地注视着陆双,望着她似是有些惊惶不安的眼睛:“双双,你和芸花说话我刚刚在门外都听见了。”

    “爷爷!我……”陆双更是无措,她似乎想到爷爷要说什么,心中带着一些说不出的羞愧感,想要解释。

    “双双!”陆村长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顶,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人有梦想并没有错。”

    陆双嘴巴张了张,在长辈温和地声音中,心中委屈直直涌上来,不知怎么就瞬间红了眼圈。

    “唉……”陆村长满是爱怜地擦了擦孙女面颊上流下的泪水,声音更柔:“我现在知道你在纠结着什么……双双,咱们再等等。”

    “阿爷!”陆双马上皱起眉,眼睛还红着,脸上却已经带上不赞同的神色。

    陆村长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又亲昵地拍了拍孙女的脑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阿爷我身子好得不得了,真叫你等到我死了再去游历……你怕是要等到而立之年了!”

    “我是说……”见陆双表情十分别扭,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了,陆村长才接着说出一句惊人之语。

    “阿爷的意思是,双双,我们再等等,等阿爷把村长职务放下,我们爷孙一起去游历!”.

    村长家里发生了什么陆芸花并不知道,她赶忙回到家里,想要看看神秘奖励究竟是什么。

    “阿娘快来!”才到门口,陆芸花就被院子里眼睛极尖的阿耿发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云晏马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冲陆芸花蹦蹦跳跳地挥手。

    陆芸花不禁笑起来,几个跨步进了院子:“都在这儿看奖励?”

    院中几个巨大的箱笼规整地摆放着,边上还有许多个大罐子,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不过东西上面都贴着封条,可见大家都在等着陆芸花回来拆。

    “他们都好奇的不得了。”余氏理了理身上的披肩,看着孩子们,有些无奈。

    “阿卓怎么知道家里来了奖励?”陆芸花蹲下身去弄封条,卓仪见状在一边帮她。

    卓仪微微笑道:“正在地里忙活,二狗突然过来,说是家里来了许多人,是官府给给你送奖励的队伍,叫我赶紧回来。”

    他这么说着,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今日的“奖励”分量估计不会太轻。

    上次和顾晨说了自己成婚的事情,叫他不要和白巡似的大张旗鼓送什么新婚礼,之后果真再没动静……以顾晨的性子,不在这次的奖励上做些文章是不可能的。

    “哇!!”

    果然,卓仪就见陆芸花先揭开了几个大罐子的封条,一见里面居然全是金黄透亮的菜油!

    陆芸花惊呼出声,一一凑过去嗅闻,口中喃喃:“这个是菜籽油,这个是胡麻油……这个居然是豆油?豆油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孩子们也十分感兴趣,跟着上去扒在大罐子边上闻,想要闻出各种素油的不同才罢休,分辨出不同之后兴致勃勃地和兄弟们描述,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这倒是送到你心坎上了!”余氏看陆芸花高兴得泛起红晕的脸颊,取笑道。

    等孩子们退开之后,陆芸花盖上盖子站起身,准备去开另外几个箱子,闻言大大方方点点头,笑道:“我们陛下真真是个贴心人!不知还有什么,但单单这油就送到我心坎上了!要是能当面和陛下说话,我一定好好道谢。”

    “你这孩子。”余氏噗嗤一笑:“快开其余箱子吧,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听你一声谢?”

    经常收到日理万机的陛下来信的卓仪沉默着帮忙打开一个大箱子,就是这个箱子叫陆芸花再次惊呼出声。

    “孜然?!”

    陆芸花赶紧蹲下,鼻端嗅到的味道不可能出错,她满是好奇地打开一个布袋,里面果真全是颗粒饱满的孜然粒。

    心绪稍微平稳一点之后,她顺手打开另外一个袋子——

    “胡椒?!!”

    大家都凑过来看,袋子里果然是一粒一粒白色的优质胡椒,就算现在胡椒在南方种植,价格正在逐渐下降,这样一大袋子胡椒依旧算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卓仪再次沉默,他感觉怀中的信封存在感强得几乎要发烫了,他可以肯定,顾晨肯定会在信里面得意洋洋地说类似“白巡顾忌着不敢送贵重东西,我来送”之类的话。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珍贵调味料。”因为胡椒高兴了好一阵子,半晌陆芸花拿起大箱子里面放着的最后一个没开的小箱子,对众人玩笑道:“现在家里调料比外头铺子还全,我一时竟想不到还有什么调味料……”

    “啪!”

    几乎在陆芸花打开箱子瞥了一眼的同时,箱子合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把周围没看清箱子里有什么的众人吓了一跳。

    大家看陆芸花表情似乎有点僵硬,亦是面面相觑。余氏困惑:“芸花,里面放的是什么?你怎么这幅……”

    “啪!!”

    这是余氏迅速伸手盖上箱子盖子的声响。

    就在刚刚,陆芸花什么也没说,只上前把箱子放在余氏面前轻轻掀开了盖子,余氏几乎在瞬间瞳孔放大,也和陆芸花一般几乎是下意识就将箱子合上。

    她的表情也变得僵硬,和陆芸花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卓仪心中出现某种不好的预感,他似乎在一瞬之间看见金色闪过……

    “没什么,这是单独送给你们阿娘的东西……到学习时间了,去书房吧。”沉默间,卓仪弯腰推了推孩子们,孩子们对视一眼,榕洋面上还有担忧之色,不过其余孩子都是知道顾晨的,因此并不担心他会送来什么不好的东西。

    “走吧走吧。”云晏笑着推推榕洋,阿耿也握住榕洋的手,牵着他往书房走。

    榕洋见姐姐和阿娘都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让他们去书房,有些担心地回望一眼,还是顺从地跟着兄弟们避开。

    “这、这也太多了些!”等孩子们离开院子,余氏打开陆芸花放在她膝盖上的箱子,压在箱子边缘的手指几乎泛白,嘴唇都颤抖起来,用几乎呢喃的声音说道:“这么一箱金银……我们这辈子都用不完啊!”

    余氏活到这个年纪,就算在梦里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陆芸花好歹是经历过一次的,没有余氏反应这样大,现在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看一眼卓仪,都有些纳闷起来。

    我们这个陛下是不是特别喜欢送这种礼物?有些大方过头了吧!

    卓仪感觉到了陆芸花的目光,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上前一步查看,果真……是一箱子金银珠宝。

    大块的金子、银子、玉石和珍珠就这样混在一起放在箱子里,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谁是谁,但这样豪放的放法……实在给人很大的冲击,也难怪余氏反应这样大,实在是从未见识过这种阵仗。

    “我去收起来。”陆芸花起身,取过余氏膝上的箱子,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还在颤,玩笑道:“这钱也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着要把家里房子重新修一下,这样看来钱是够够的了。”

    “修!”余氏极为豪气:“你想怎么修就怎么修,喜欢什么样就修成什么样!”

    “哦?那我可要修个地龙才行!还有……”陆芸花给卓仪使了个眼色,将箱子塞给他,推着余氏往书房里走,嘴上说着她想要修一座什么样的房子。

    余氏顺从地被推进书房,心神被陆芸花口中的房子所吸引,一时间都在思索这个,因为一箱金银珠宝而产生巨大波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卓仪在屋里拿出信件迅速看完,里面大段大段对他新婚的恭喜,还有一句“白巡连胡椒都不敢送,我想嫂子应该会想要胡椒,特意给她送了些,不用谢!”算是如他所想般“如约而至”,其余关于金银的话一句也没有,可谓是深刻体现了什么叫“避重就轻”。

    摇摇头,卓仪无奈地将信件收好,他们都是不怎么注重金钱的性子,顾晨和白巡身居高位,不缺这些“身外之物”……这些都是他们的心意,他又怎么好拒绝?

    不过除此之外,信中还说最近在阿耿母亲山庄势力那边发现了一点不太好的苗头,要他们多多注意安全。

    卓仪正在思考,外面传来陆芸花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只见陆芸花推门进来,在白天还是特意严严实实地关上大门。

    沉默着走过来,陆芸花坐在椅子上就这样发呆一般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大开的箱子,才喟叹般说道:“我们陛下真是个大方人!”

    卓仪就见她一下将手插进箱子里,似乎感受了一下才动了动才把手取出来,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又说道:“我看见第一眼就想把手插进去试一试了……不过这硬邦邦还有点硌手的感觉,还比不上把手插在米袋子里的感觉。”

    见卓仪似是愣了一下,脸上浮现明显的无奈之色,陆芸花再次笑起来,把箱子合上收起:“正好这钱用来盖房子,可够我折腾了!”

    说着,陆芸花似是无意问道:“哎?阿卓,你不是练刀吗,怎么不见你的刀?”

    卓仪搭在桌沿的手指轻轻抽动一下,他微微垂下眼眸,静默一会儿后才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道:“官府禁止民间私有利器,我的刀……自然也交上去了。”

    当时卓仪定了归隐的心后就把自己的刀交了上去,任由白巡和顾晨怎么说也不愿取回,毕竟他就是推动“用律法约束江湖”这个想法的人,自己又如何能高高在上地拥有持刀的特权呢?起码在卓仪的想法中,要践行什么想法就得自己先做到才是。

    用品德约束别人,自己就得拥有无暇的品德;想用教条削减别人的利益,那自己也不能是既得利益者。

    所以到最后虽不舍那把师父送给他、陪伴了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刀,卓仪还是将它封存起来交给了顾晨,就像给自己的理想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陆芸花微皱眉头,她自然能看出卓仪脸上的怅然和不舍,原本想直接说明的话也咽下了,舒展眉头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原来如此。”

    有些疑惑,卓仪看向陆芸花:“芸花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陆芸花脸上表情毫无破绽:“只是昨天忘记问了,有一点好奇,还想着今天看一眼阿卓用了那么久的刀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看不到就算啦。”

    “对了,正好家里来了这么多素油,晚上我给大家做点炸货尝一尝!”陆芸花似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起身。

    她这样卓仪也就不再问下去,只顺着她的话说:“要我做什么?”

    “嗯……”陆芸花摸着下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一样样叮嘱道:“我要两……啊不,四只童子鸡……再就没有了。”

    在这没有洋葱、土豆、红薯、鲜虾、藕片和金针菇平菇杏鲍菇的时候……只能炸一炸鸡和鱼了。但鱼炸着油会有腥味,现在家庭情况也没好到炸过一次东西的油就不要,这油滤过之后可还要用来炒菜呢!

    这样多的油肯定是要炸一次油条、油饼或者是糖果子,不过这些东西现在来不及做了,只得先炸一点豆腐和卷着香菜的豆皮卷,算是除了炸鸡之外的其余小食。

    卓仪点头应下,熟门熟路地去找婆婆买鸡,陆芸花就在家里准备其他材料。

    胡椒、辣椒磨粉,等陆芸花把各样材料准备好的时候卓仪带着四只收拾干净的小鸡回来了。这种半大的小鸡虽然也是走地鸡,却没有长成的大鸡肉质紧实,说实话,在这时代用这种半大的鸡做吃食是一种很奢侈的事情,不过陆芸花想着也是难得炸一次东西,奢侈一点就奢侈一点吧,做得尽善尽美才对得起用掉的油和柴火。

    “放这里。”陆芸花摆了两个大木盆让卓仪放鸡,从书房大开的窗户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学习的孩子们,露出了一个神秘又自信的笑容:“今天孩子们可要高兴坏了!”

    第145章 县城遇刺

    “刺啦——”

    热油锅中的密集小泡迅速淹没整鸡,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股带着香辛料的香味蔓延开来。放黑胡椒、盐和葱姜等物腌制按摩许久的整只小鸡已经将味道全部吸收殆尽,在油锅中不断沉浮。

    听见声响,云晏为首的孩子们又有些按捺不住,心神也被院中站在油锅前面的父母所吸引,看一页书看两眼院子,注意力哪里还在书本上面?

    书房窗子直直对着院子好也不好,好的是家长能注意到孩子的状态,不好的是孩子的注意力也反过来会被院中活动的人所影响。

    陆芸花炸鸡的空档注意到频频看过来的云晏和长生,有些好笑的同时也觉得修房子这事真该提上日程了,总是在院子里这么做饭也不是个事。能够这么长时间都在院子里做饭不用挪地方,也多亏了这西北的雨水少,不像南方似的三天两头下点雨、落点水。

    不过就陆芸花看来,几个孩子中间明显受到影响的还是主要是云晏和长生,阿耿沉稳持重,榕洋冷静懂事,两个都是孩子之中极有自制力的那一种,或许是因为现在想要去院子看看,他们反倒表现得更加专注,似是只想着快些做完手里的功课再出去。

    不仅陆芸花看见了云晏和长生的状态,同样在院子里坐着穿豆皮的卓仪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浓眉一挑,声音沉沉,似是带着警告的意味:“阿晏?长生?”

    陆芸花就见两个孩子像是触电一般抖了一下,连和他们对视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将头埋在书本前面,似是再专心不过了。

    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陆芸花哭笑不得,连带着卓仪眼中也染上无奈之色,他和眼带笑意的陆芸花对视一眼,摇摇头似是叹息,又出声道:“你们今天的课程完成了就能出来玩了,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能出来。”

    长生虽说注意力比较容易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但他确实是心思单纯且最听话的一个,闻言果真专心致志做起自己的课程来,也没想着去找阿兄们问一问,走一走捷径。

    云晏可不同,脑子转得极快,瞟瞟低着头穿豆干的卓仪和炸鸡肉的陆芸花,小心翼翼就要去找功课已经超过他的榕洋,他可算得精,知道去找阿耿肯定没结果,说不定还要被训一顿,榕洋就同了,心情好的时候会纵着他帮一帮忙。

    “……自己做。”还没凑上去,外面传来陆芸花轻飘飘的声音,她虽看得不大清楚却很了解她的孩子,就在这时及时给与警告。云晏霎时间像是被掐住了命脉,把自己已经凑到榕洋那里大半的身子缩了回来,背影都透着一股垂头丧气的味道。

    榕洋从书本中抬起头轻轻瞟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云晏却愣是看出一点嘲笑的意思,冬天捂白了又在平日漫山遍野的玩耍时光中变成微黑色的小脸蛋上迅速透出红晕。

    “我、我可是哥哥!”完全忽视掉榕洋的辈分其实比自己高,虽然时常因为干下蠢事被榕洋嘲笑,云晏其实还是很有作为哥哥的自尊心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一时之间也认真看起书来。

    余氏在书房窗边投射进来的太阳中闭眼晒着太阳,不插话也不睁眼,就这样听着周围的动静,唇角逐渐扬起。

    她其实是最宠孩子的,要是云晏不喜欢学习便也觉得不学习没什么,但她知晓陆芸花和卓仪都有本事,对教养孩子也有自己的看法,她一个外婆总不可能在孩子们长大了想办法养着他们,所以从不插手陆芸花和卓仪教育孩子。

    “长生年岁虽小,但性格纯良大方做事也踏实认真,倒是云晏这个兄长性子焦躁,有阿耿和榕洋在身边压着也好。”陆芸花夹出炸鸡晾着准备等一下复炸,书房里的小动静都在她和卓仪的眼中,轻轻说道。

    “从前阿耿比他大些,管着他的时候还会有逆反心,现在有榕洋在身边,想着自己是哥哥,不想被弟弟瞧不起,有些毛病自己就能改正。”卓仪淡淡微笑,虽不知书房里具体情况,却凭借着对孩子们的了解大致猜到了云晏的心理。

    “榕洋学习速度很快,要是真准备走文举的路子……凭借现在的课程可不行。”豆干已经穿好了,他擦着手提醒到。

    “我亦知晓。”陆芸花把锅里两只鸡捞出来,等温度稍微上来些以后把前头捞上来的两只放下去复炸,接着说:“我打听过周围,启蒙院里头讲得还没有榕洋学的深,榕洋这孩子在学问上有几分灵慧,放到那里去和同龄孩子一起学习反倒耽搁了他。”

    “那便找一个老师。”卓仪想了想,道。

    陆芸花叹气:“找个老师哪有这样容易?这事情我也没有门路,托过村长爷爷,他说帮我留意几分,叫我先别急。”

    卓仪自己的朋友就几个,想着私底下给朋友们去信问问,便只点头,不再多言。

    “我写完啦!”书房中云晏一个蹦子跳起来高声大喊,那兴奋劲可是了不得。

    不说其他,就单单在品德这一点,卓仪把孩子们都教得很好,因此包括云晏在内,所有孩子都不会因为急切就胡乱应付课业,所以云晏这会儿说写完了就真是写完了,也没人因为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状态去检查他的课业。

    云晏得意洋洋转头去看榕洋,却见榕洋早都把课本收拾起来,正在给长生检查。榕洋早都做完课业了,只是刚刚他学得太过认真,一时间没注意到而已。

    一下就气馁了,云晏有点小难过,有种在想在弟弟面前树立哥哥形象却失败丢人了的心情。

    榕洋面上不显,却在云晏失落低头的时候露出一个小大人般的叹气表情,接着他放下长生的课业,对长生点点头,走过去面对云晏。他圆润可爱的白嫩脸蛋上扬起一个云晏许久未见的可爱笑容,云晏就听榕洋轻轻拉住他说道:“阿晏真厉害,我们去外面看看阿姐在炸什么吧?”

    “……好!”云晏一下来劲了,哪里不明白榕洋这是在哄他高兴呢,一时间心里暖洋洋的,极为高兴,就这样拉着榕洋冒冒失失向外冲。

    阿耿无奈和长生对视一眼,把他抱起来放在余氏让出来的座椅上,稳稳推着余氏出了书房的门。

    “鸡也炸好了。”陆芸花低头,满眼笑意地把云晏伸向炸鸡的手打开,嗔道:“刚炸出来就敢伸手拿?也不怕把你的小爪爪也烫成熟的!”

    “嘿嘿。”云晏装傻,嘿嘿笑着不说话,另一只手还牵着榕洋,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炸鸡、时不时瞟向炸鸡,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陆芸花没法,伸手摸了摸先炸出来的那两只鸡,在上面撒了辣椒粉、花椒粉胡椒粉等调味,感觉温度还能忍受以后取过盆子想把它撕开,却被一边卓仪拿去了。

    “我来吧。”卓仪轻松将鸡的各个关节扭开,连接处极有韧性的肉筋在他手里一点阻碍都没有造成。

    虽说整只鸡肯定是直接拿着吃最爽,但现在家里人多,像长生这样的孩子手上还抓不稳,撕开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不把鸡剁开再炸……现下都是肉质紧实的农家走地鸡,为了肉嫩选了小鸡来做炸鸡,要是剁开的话几乎就没什么东西了。

    当然,撕开也不可避免地浪费了许多肉汁。

    在众人注视中,还在滋滋作响的金黄脆皮发出“咔嚓”的脆响,皮肉连带着被撕开,在被撕开的截面之间,泛着油光的肉汁争先恐后从润白的鸡肉中流淌出来,伴着一阵浓香扑在众人鼻尖。

    “咕嘟——”

    居然是长生捂住了肚子,他像个小狗一样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一边迷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似乎在确认这声响是不是自己肚子发出来的。

    等大家都看过来,他也确认了确实是自己的肚子在响,有些羞赧地捂着小肚子说道:“长生、长生明明中午吃饱了的,不知道怎么,它又叫起来了。”

    “噗嗤。”陆芸花一下笑起来,卓仪也勾起唇角,手上速度更快了些,只一会儿就把四只鸡都撕开了。

    “吃吧吃吧,再等下去大家肚子都要叫起来了!”陆芸花晃了晃大碗叫调料与鸡肉混合,找着给每个人都递了个鸡腿。他们家是没有谁让着谁一说的,陆芸花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一向是做够了分量,分下来好的部分谁都能吃到。

    “唔唔!”云晏点着头,不知是在附和陆芸花的话还是在为了炸鸡的美味而雀跃,嘴里塞了满满的鸡肉,一时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榕洋的大眼睛似乎都变得亮了一些,抓起鸡腿腿骨“嗷呜”就是一大口下去。

    脆!

    牙齿咬开脆皮发出咔嚓一声巨大脆响,这酥脆的声响似乎从唇齿之间传到了脑中,叫人舒服得只想打个哆嗦。那裹了面衣的鸡皮被炸得金黄脆硬,在牙齿碰撞之间泛起难以言喻的肉香,爽快无比的咀嚼感几乎叫人就此沉迷。

    可就是这样酥脆浓香的外壳,只要一咬开,那奇香无比的滚烫肉汁便会一下涌出,“呲!”一下喷在舌头上面,把人烫得要打个哆嗦才行!

    胡椒辛辣、花椒酥麻、辣椒火爆、白糖提鲜……只是简单的腌制,可调味料的味道已完全糅合在肉汁之间,鲜咸的肉汁伴着鸡肉自身的油脂,味道构成是如此简单,可优点冲击到了极致之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便像是一场无法抵御的海啸,就这样张狂地冲击在舌头的每一个味蕾之上,叫人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唔!

    榕洋这才知道为什么边上云晏在品尝过后只会发出这种声音,只因为肉汁是那样滚烫又是那样鲜美,几乎让人在吃的时候难以抑制地发出感叹和赞美。

    也只能发出赞美之声。

    软嫩的鸡肉几乎一嗦就能脱骨,长时间的腌制和酥香无比的外皮保证了鸡肉内部的水分,还没成年的童子鸡似乎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吃掉,更何况特殊手法按摩揉捏之后,调料在最短时间内浸入鸡骨,没有一处滋味平庸。

    就算是没有什么肉的鸡腔,也在陆芸花特意炸得干酥的情况下变得极为迷人,不论是用手扣着吃骨缝之间的细肉,还是将酥脆无比的鸡腔一大块爽快塞进嘴里咀嚼,都能够完全体验到炸鸡的美味。

    鸡胸干香不柴、鸡腔酥香无比、鸡皮脆香迷人、鸡肉嫩香流汁……

    好吃!好吃!!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溺在炸鸡之中,不论是大口大口吃鸡肉鸡皮时候的爽快,还是小点小点咀嚼鸡腔的悠然,众人都找到了自己喜欢吃的部位,和往常吃饭时候一样,院子静悄悄的,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陆芸花先吃完了一个腿和一个翅膀,翅尖被炸得酥脆无比,小骨头夹着软骨,几下就给嚼干净了,几乎吐不出什么骨头渣子。

    “啊……”她喟叹一声,心中可惜没有什么碳酸饮料解腻,碳酸那种强烈的气泡感实在和炸鸡相配。她舔了舔手指尖晶润的油脂,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明天下午再做一次叫大河也尝尝,本来就随便做做,哪想到味道这么好,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唔……因为、因为阿娘的手艺做什么都好吃啊。”云晏恋恋不舍地吐掉嘴里咂得没味道了的鸡腔渣子,几乎马上就接道。

    陆芸花正想嗔句“就你嘴甜,就知道给我灌迷魂汤”,却转脸见饭桌上众人听了云晏这话表情皆是理所当然,一时间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不说了,我去炸豆干卷。”.

    这天吃了好吃的炸鸡,晚上睡觉时候和卓仪说好明天再去买几只鸡,陆芸花几乎一睁眼就是第二天早晨了。

    今天天气不好,明明昨日还是晴空万里,热得要穿单衣,今日就看不见太阳,阴阴沉沉还有些小风刮着。

    许是听闻她收了徒弟,今日客人比昨天还要多些,好在大河虽不善言辞,手上动作却极为麻利,他算数不好,算钱的活计是陆芸花在做,但他记性极好,给客人的餐点没有一个出错,师徒二人互相帮衬,速度比陆芸花从前一个人时候快上不少。

    叫大河来摊子上帮忙不是叫他干白工,陆芸花给他单独算了摊子上帮忙的月钱,做饼的时候就叫他在一边看着,时不时讲解两句,算是现场教学。

    没出意外早早就收摊了,陆芸花和陆双约了今天早晨去县城,她给大河布置了“作业”,回去匆匆去找印象里那身浅蓝色衣裙。

    “要出去吗?”屋里有些暗,地里的活计昨天忙完了,卓仪便在院中看书,见陆芸花进进出出,瞧着很是匆忙,不解问道。

    陆芸花从箱笼里面翻出来那套蓝色衣裙,摸着它料子那柔纱般的质地又瞧了瞧外面阴沉的天气,有些困扰地皱着眉,不大在意地随口回答:“嗯,今天要和双双一起去县城看看。”

    昨天忘记这回事了,没和卓仪说,所以也不意外他询问出声。陆芸花漫不经心地在衣柜中翻找半天,顺手翻过一套衣裳。

    “……要不要我陪你?”陆芸花诧异抬头,就见卓仪站在门口,似是有些踟蹰。

    怎么今天这么黏人?

    陆芸花心里暗想,嘴上还是极其果断地拒绝了:“不用,我和双双两个娘子逛街,你跟着作甚,叫人怪不自在。”

    “……今日、今日天气不好,要不明天再去吧?”没想到卓仪还不愿放弃,等了一会儿又温声问道。

    陆芸花蹲在衣柜前面再次回头,很是不解地起身:“往日也不见你这样,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就见卓仪脸上温和之色逐渐凝固,垂下眼眸想了想,最后还是在陆芸花的目光中又勾起一个微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莫名不想你去。”

    “……啊?”陆芸花一愣,几乎没见过卓仪说这样的话,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极其露骨的表达了。

    陆芸花忍不住勾起唇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走过去踮起脚尖伸手,用指尖摸了摸他整齐的发鬓,今日卓仪又带了她送的那个黑绒球的发带。

    卓仪脸上笑容也逐渐淡下,似乎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微微低头,顺从地任由她温热的指尖描摹着自己的眼角鬓间,就听陆芸花声音极低,带着笑意,温柔又轻缓。

    “没事、没事,只是去县城,一早上而已。”

    “……嗯。”卓仪低声回答,就这样低着头将陆芸花拥进怀里,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就用这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感受着她温暖又熟悉的香味,纷乱的思绪也平静下来。

    陆芸花没有拒绝,用手顺着卓仪的发丝脊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就这样安抚着他。

    明明在体型上是卓仪占优,现在却是陆芸花这个小个子在情绪上占据着主导。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拥抱,纵使他们从未在白天拥抱过。陆芸花感觉的到自己注视着卓仪,有时候心会跳得更加雀跃,也能感觉到卓仪对她的感情……但她和卓仪都未曾说过什么,许是从未生出过这样的感觉,他们沉默地任由这种感情发酵,默契地找到了双方都感觉舒适的情感变化速度。

    所以他们每晚会相拥而眠,却从未再进一步……像是今天这个拥抱,都能算是一个出格的“不平常”。

    “好了,我要出门了,双双还在等我呢。”等了一会,陆芸花将卓仪推开。

    卓仪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果真不再阻拦,甚至没有在门口挡着她的光线,转而又去院中坐下。

    不多时就收拾好出来,陆芸花还是穿了那身柔纱质地的浅蓝色新衣,她理着发丝出来,伸手对着卓仪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我不冷,你放心,我们坐牛车过去,中午前就回来。”

    卓仪轻叹一口气,还是执拗地上前摸了摸她的掌心,感觉触手温热才默认般放开:“我送你上车。”

    为了安抚他陆芸花也不拒绝,和他一起去了坐牛车的地方。

    “芸花姐,卓哥的眼睛一直在你身上呢!”牛车行动起来不久,陆双凑到陆芸花耳边,小声揶揄道。

    陆芸花可不会因为这点调笑脸红,摇摇头,面上有些无奈之色:“不知道怎么了,还说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县城,我们两逛街怎能叫他跟着,这不被我拒绝了……算了不说这个,双双,我们先去逛小吃街怎么样?”

    “好啊。”陆双雀跃:“我可好奇坏了,尤其那个什么烤豆干,我特意问了旁人,他们都说去县城一定要吃那烤豆干……”

    说话时候时间过得很快,两人下了牛车走进城门,她们一路上吃了各样陆双没见过的小吃,两个人都撑得不行,午饭可能都吃不下了。县城在陆芸花没来这段时间又有不少变化,叫她也有些目不暇接,逛得很是尽兴。

    “芸花姐,县城里认识你的人好多!”周围有些吵,陆双说话声音都变得大了不少。

    “是。”陆芸花凑近陆双,笑着解释:“我之前……”

    “芸花!”

    在人群中听见卓仪的声音,陆芸花笑容还在脸上,眼中已带上惊讶之色,她下意识转头去看——

    就见身后一个面容普通的男人拿着一把奇怪武器,在她回头之时果断伸手举起武器,冲着她就扣下机关!

    “嗖嗖嗖!”

    陆芸花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极其危险,她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在听见扳机响动之时就迅速推开身旁陆双,但除此之外她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一束无比尖锐且泛着乌青的细密银针冲着她的胸前直直射来!!

    “啊!”陆双跌倒在地,惊诧转头就见这样一幕,无助地伸手想要阻止,却只发出一声惊呼。

    被挡在人群之后,卓仪目眦欲裂,从未有过这样失态之色,他直直撞开前面人群,奋力向着陆芸花急冲而去!

    来不及!来不及了!!

    他还在向着那边疾冲,可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沾了剧毒的细密毫针就这样尽数插在陆芸花的胸前!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卓仪只感觉眼前画面晃动,耳朵“嗡”一声轰鸣,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余声响。他嘴巴张合,满含痛苦,那从喉间挤出来仿佛带着血沫的嘶哑声音,却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芸花!!!”

    第146章 卓仪的泪

    “芸花!!”

    卓仪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但胸前的剧痛叫陆芸花做不出半点反应,胸腔骨几乎都要被击碎,陆芸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力道向后,“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啊!”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她痛苦的呼声仿佛一个信号,周围人群这才反应过来,一瞬间人群中心炸了锅一般,惶恐不安的氛围不断蔓延,而那射出暗器的人在得手之后就果断将暗器收入袖中,转身便挤入了人群!

    “陆娘子倒下了!”

    “有人杀人了!!”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

    惊慌的人群像是嘈杂的蜂群,陆芸花周围的人不断在向外退,拥挤和吵闹之间不停发生肢体碰撞,事情发展是这样叫人猝不及防。

    “芸花!芸花!”卓仪硬生生挤开前面的人墙,他身体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直直跪在陆芸花身边,轻柔将她半抱在怀里。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将她胸前插着的细针拔掉,又怕这样反倒让她中毒更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这样半跪着,嗓音嘶哑地呼唤着陆芸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绝望的“芸花”,似是想要将她叫醒。

    卓仪能感觉陆双在旁边拍打着他的肩膀似乎在说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手指捏在陆芸花手腕的脉搏上感受着她的心跳,冷静早已不知消失在哪里,只执拗地拉着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因此留在人间。

    他没有试图去找医馆,因为他只一眼就认出了杀手的来历,对他的武器和银针上的毒药再清楚不过……所以他也知道,除了黄娘子和神医谷,没有人能解开这毒药。

    “……呃。”就在卓仪陷入无限的悲痛中时,他似乎听见怀中之人发出了一声呻吟。

    怎么可能?这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深色的眼瞳有些涣散,脸上还残留着悲痛的痕迹,做梦一般低头看向陆芸花——

    就见怀中陆芸花皱着眉再次发出一声呻吟,纤长的睫毛颤动几下,双眼竟然就这样缓缓睁开!

    卓仪瞳孔放大,握在她一只手腕上的手指还能清晰感觉到强有力的跳动。他就这样傻了一般看着陆芸花脸上泛起一个熟悉的温柔笑容,举起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眼眶,凝视着他语带笑意:“……怎么哭成这样?”

    顿了顿,她又轻松笑起来,似是揶揄:“眼泪掉在我眼皮上了,下雨似的!”

    “芸花?”卓仪毫不在意这个玩笑话,他无措地上下扫视陆芸花,似乎深怕这只是一场幻影。

    “嗯。”陆芸花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挣开卓仪抓着自己的手,在他怀中撑着坐起身,低下头看着胸前密密麻麻的细针,这细针一大片扎在衣服上,几乎要把她扎成刺猬了。

    “没事,这东西力度太大了,一下把我撞得差点闭过气去。”陆芸花也看见了那乌光发亮的针尖,不敢伸手去拔,只得就这样坐着,等卓仪冷静下来再处理。

    “芸花,你没事?!”见陆芸花好端端坐着,卓仪恢复了几分冷静,但还是感到疑惑又不可置信。

    “我看到芸花姐姐刚刚眼睛一直在动,似乎清醒了,但卓哥你那样挡着我半点看不着!说话你也听不见!”陆双这时插话。她坐在一旁地上,浅粉色的漂亮衣裳上面全是尘土,已经糟蹋的不成样子,但她毫不在意,这会儿说话时候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也有心情抱怨了。

    卓仪这才知道刚刚陆双拍打他是因为这个,但他确实什么都没听见,老老实实任由她抱怨,低声道歉:“刚刚是我的错,还好芸花没什么事。”

    “都要谢谢这天气。”陆芸花怕坐正了银针掉下来再插在哪把人毒倒,那就好笑了,向后仰了躺回卓仪怀里,亦是后怕,再次长出一口气。

    “今天天冷,我想着和双双说好了穿这件衣裳,便没换厚的,在里面穿了你送我的那套冬暖夏凉的……所以刚刚只是闭过气去,我能感觉到针只是扎在外衣上。”

    陆双在这,陆芸花并不好直说“你送我的那套里衣”,便只是含糊的掠过,但卓仪却瞬间明了。

    天蚕银光锦?!原来是天蚕银光锦!

    天蚕银光锦连刀剑都能抵御一二,更何况是这小小的银针?卓仪心中无比庆幸,他简直想感谢不知哪路神佛,陆芸花平日并不穿这套里衣,谁能想到她今日遇见了刺杀,偏偏就穿了这件衣裳?

    “让一让、让一让!”

    这时县令也带着衙役迅速赶来,衙役发出驱逐的声音,反倒叫周围人中安定下来,顺着他们的指挥迅速让开。

    县令的帽子都带歪了,满头大汗,看陆芸花转头看向他才觉心中一松。天知道,在他刚刚接到“陆娘子当街遇刺身亡”的消息时是怎样的震惊,万幸什么事都没有!

    “陆娘子没事吧?”县令也没什么架子,就这样蹲下身担忧地观察着陆芸花的面色。不说陆芸花或多或少帮了他多少忙,单单从性格品行来说县令就很喜欢这个小娘子,真的不希望她早早就因为意外身亡。

    “没事,阿卓,这针怎么办?”陆芸花先是笑着和县令打了招呼,见卓仪平静下来了,抬头问他。

    今天天气挺冷的,地面又冷又硬,虽穿了“天蚕银光锦”做的里衣不会感觉冷,但这样躺着怎么都觉得不大舒服。

    卓仪捏着陆芸花的手腕,感觉手指之间不断跳动的脉搏,好像只有这样心中才安稳,他深深闭了闭眼将杂念消除,再次睁眼才完全恢复平日的状态,低声解释:“这针上有剧毒,针尾无毒,拔下即可……但万万不能叫旁人接触,取下后放入火中高温炙烤方能叫毒药失效。”

    “盛放它的器皿一定要销毁!”卓仪最后郑重嘱咐道。

    “去旁边借一个木碗来,好烧的!”县令闻言面上更沉,对旁边也听了这些话的手下吩咐。

    手下听卓仪描述也知道了这事情的紧迫性,赶紧去找周边借碗,好在这里是美食街,一条街都是卖食物的摊子,那方便人带走食物的木质小碟子小碗随处可见,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一个平底小碗。

    “我来吧。”卓仪不放心把这工作交给旁人,姿势不动,就这样抱着陆芸花接过衙役递上来的碗,把陆芸花小心向上拥了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细心谨慎地拔针。

    因为这毒的重要性,县令便叫周围衙役去疏散人群,自己盯着毒药。他吩咐完以后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那凶手可是……”

    虽说卓仪是天下第一,但看他刚刚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心思抓刺客,应当是叫他跑了。

    陆芸花本来在看着卓仪给自己拔针,闻言抬头去看他的表情,见他手上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内疚之色:“……叫他跑了,是我之过。”

    “没事。”虽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但这人现在的嗓子都是哑的,陆芸花心里软软的,哪里还会责怪他?

    她轻声安慰:“刚刚人太多了,他跑了也很正……”

    “没跑!在这呢!”

    忽然间,还未散尽的人群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陆芸花和旁边陆双对视一眼,卓仪不认得这人,她们认得,这人刚刚还给她们递了烤豆干呢,不过他怎么来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原本围在周围的衙役散开,中间众人就见外面乌泱泱来了一群大汉,最前头卖烤豆干的兄弟压着个用各式衣带连起来的“绳子”捆成个粽子,就这样跌跌撞撞走着的人,陆芸花只觉一眼望去皆是熟悉的面孔——卖豆浆、卖圆子、卖干豆腐……居然全是周围商铺的店家!

    “陆娘子没事就好。”一天到晚烤豆干不怎么说话的壮实大哥开口道,皱着眉又推了一把前面见到活着陆芸花后明显呆住的“粽子”,语气愤怒:“就是这小子!身手还不错,我们一群人好半天才抓住他!”

    “……”大家都沉默了,就算是对“江湖”完全没有概念的陆双在刚刚看到这人手里的武器之后也对他的来历有了一些猜测,都以为他就这样跑了,没想到被周围的“正义之士”硬是抓了回来。

    “好好好!”县令先反应过来,面上大喜,急急连说三个“好”,急忙叫身边衙役控制住裹成了粽子的杀手,赞叹道:“诸位都是侠义之士!我县有这样的百姓,实在是一大幸事!”

    杀手知晓自己任务失败,沉默不语,不过县令根本没想和他说话,他只需要将杀手维持住这个状态,等待上头专门管这方面的人来带走他就行。

    当然,杀手现在还活着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不知是哪位人才塞了个草鞋在杀手嘴里,可能是不想他说话叫喊,哪知阴差阳错叫他失去了咬破毒药自杀的机会。

    除了领头的卖豆干兄弟,原本只是一时义气跟上去,现在回过神后有些后怕的几人闻言挂上笑容。他们只是平民百姓,连和县令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被这样当面夸奖,一时间都心里都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极其舒爽。

    正好卓仪把陆芸花身上的银针拔完了,他再三仔细检查,确认一根残余的针都没有了才把碗递给衙役。衙役小心翼翼接过,等陆芸花站起来让开位置,开始在地上一点一点搜索检查,这是为了防止后面有人不小心捡走遗落的银针。

    现在的针还是值得几个钱的,不论谁有意还是无意想要捡走遗落的针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后果,最好把危险掐灭在萌芽里。

    “多谢诸位。”陆芸花深深行了个礼向众人道谢,让大家心里更舒坦了些。为首的烤豆干兄弟本想上前扶起,但见她身边卓仪牢牢护着她,对谁接近都很抗拒的样子,便也识趣地在原地直接避开这个礼。

    “陆娘子客气了,陆娘子谢我们,我们也感激陆娘子,那多的便不用再说……”为首的大哥顿了顿继续道:“刚刚陆娘子晕倒了,我们便不再打扰,有什么等陆娘子痊愈再说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陆芸花,刚刚除了正面对上杀手的陆双和陆芸花,周围人只能看见杀手伸出手然后陆芸花就倒地了,并不知道杀手做了什么,但那原本应该尽数没入身体、现在全都扎在衣服上的细密银针已说明事情并不简单,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管的。

    追上杀手将他抓住,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烤豆干摊子在县城的生意很好,随着人来人往也见识了各个地方的人,对从前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有了感受和猜测,加上刚刚卓仪焦急之下根本没有隐藏自己,就算是猎户,卓仪的身手也好得夸张了些……但他一点名声都没传出来。

    烤豆干的兄弟能把这门简单生意做到县城第一,要是没点脑子那是不可能的,兄弟之中的大哥轻轻看一眼身后众人,虽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但还是要旁敲侧击一番……

    好在愿意跟着去抓杀手的都是与陆芸花有交集的店主,不说是不是热血上头,总归是有几分义气的,还是比较好说服。

    “对啊,卓郎君和陆娘子回去吧,县衙会对诸位义士有所奖励的。”县令笑呵呵摸了摸美髯,劝道。

    胸前虽没有了细针但还是隐隐作痛着,更何况卓仪现在还抓着她的手腕呢,像是怕她不见了似的……往常有旁人在,以他持重的性子哪会如此?

    可见这次可把他吓到了。

    陆芸花便也不推辞,带着陆双和卓仪一起回陆家村。

    路上牛车颠簸,把陆芸花颠得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倚靠在卓仪身上一点也不想动。

    “到了到了。”陆双见牛车终于停下也松了口气,她也担心的不行,但问了几次陆芸花都说是撞的皮外伤,只能暗自催促牛车赶紧到家。

    赶车的伯伯是村里人,知道事情经过以后执意把她们往家里送,两人之间离村口近的是陆双,所以先到了陆双家门口。

    等牛车终于停在自己家,陆双急急跳下车,哪知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差点就这个姿势向前摔上一跤,往前几步才站稳。等站稳之后她赶紧回头催促:“卓哥赶紧带着芸花姐姐回去,看看要不要抹药或是叫个大夫,芸花姐,我明天去看你。”

    说罢站在原地赶紧叫车夫伯伯继续开车,比陆芸花这个伤患还急着让她回家.

    谢过车夫,卓仪扶着陆芸花进了家里,家里人本来都在书房里,等眼尖的孩子们从窗子里看见虚弱的陆芸花……这可是炸了锅了,手上事情全放下,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她,担心不已。

    “没事。”陆芸花不想叫大家担心,但这事情是在县城众目睽睽中发生的,村里那么多人都在县城工作,陆芸花现在不说清后头也会有人来告诉大家一切,尤其余氏,那会儿再让她知道一切不就是让她再担心一场?

    所以她大致讲了讲事情经过,虽讲的比较含蓄,还是让坐在她身边的余氏眼圈都红了。

    半晌余氏忧虑道:“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我们与人为善,从未与谁有过争吵,怎么……怎么……”

    陆芸花和卓仪对视一眼,卓仪轻皱起眉似在思索,陆芸花便知道这事内因不能告诉余氏,接上话头,好好安抚许久才让她把这事忘了。

    中途大河听见消息赶了过来,这天谁也没心情做事情,本应该在下午的课程理所当然取消,大家都聚在陆芸花身边,像是怕她再遇上什么,连晚上的饭菜都是大河这个徒弟做的。

    才穿了一次就遭此劫难的浅蓝衣裙被扔进灶火里面烧成了灰,余氏私下给陆芸花看了她胸前隐隐作痛的位置,久病成医加上从前陆阿爹喜欢在外面跑免不得受些伤,余氏懂些跌打损伤的病症,一看知晓这是皮外伤,也放下心来,告诉大家过两天就好了。

    就这样一天折腾下来,陆芸花到了晚上才算有时间和卓仪单独相处,聊一聊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找来的杀手?我实在想不通有谁会做这件事……阿耿的母亲?”陆芸花对着烛火摆弄着手里的天蚕银光锦里衣,声音缓缓:“但阿耿母亲与我之间的仇恨似乎也没有到要她□□的地步吧……”

    “现在还说不准。”卓仪站在陆芸花身后,拘着她的长发为她梳发,看着黑玉般的发丝在木梳间缓缓流过,卓仪的心也平静下来,他低声道:“明日我去查。”

    其实卓仪从理智的角度知道这事情应该今日就去查,但他亲眼看着陆芸花在他面前倒下,深知自己差一点就失去她了……所以无法离开她的身边,理智也丝毫不能动摇这个想法。

    背后是谁……只要知道杀手是从哪里来的,打上去“问一问”就能知道。

    “喝了那么多水,怎么嗓子还是哑的。”陆芸花有些担心,这可千万别伤到声带。

    卓仪手上动作逐渐慢下来,头发已经全部梳顺了,他温声道:“没事,我这段时间少说话。”

    “……好吧。”见他自己浑不在意,陆芸花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就这样算了。

    她起身道:“我们去睡吧。”

    哪知刚刚转身,陆芸花就看见卓仪在放下梳子的瞬间就握住自己的手腕,她眼睫颤动,几乎能回忆起掉在自己眼睛上的滚烫泪滴,虽被这样拉了一下午,做什么都不方便,还是任由他去了。

    “睡吧。”陆芸花抬起眼,温柔轻笑:“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第147章 一直都在

    这一觉陆芸花睡得并不好,前胸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所以她也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自从食摊开起来、生活逐渐顺利的以后她的睡眠质量就一直很不错,今晚或许是伤口作祟,或许是心有余悸,陆芸花居然在后半夜突然醒了过来。

    喉咙间干涩地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陆芸花睡得迷迷糊糊,脑中回想下午的记忆……因为不想叫家人担心,她当时一直在不停的说话调节气氛,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现在这种干渴倒也情有可原。

    她醒了过来,在黑夜之中呆呆看着黑乎乎的帐子顶端,耳畔卓仪的呼吸十分平稳,看样子正在熟睡中。陆芸花就这样躺着,终于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大致看清周围。她半撑起身,想要起来喝两口水。

    “……芸花?!”没想到她一动,卓仪就反应极大地半坐了起来,带着警惕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简直不像是刚刚惊醒。

    陆芸花有些愣住,尽管身处黑夜中,她还是下意识抬起眼去看卓仪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有些奇怪,刚刚卓仪不是在睡觉吗?她这才半起身子怎么就被发现了?

    直到手腕上传来拉扯感之后陆芸花才恍然,原来卓仪睡着的时候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而她经过这一下午又半晚上,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握着手腕的感觉,醒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怎么了?”卓仪语气转柔,刚刚的锋利似乎只是陆芸花的一场幻觉,他见陆芸花不答话有些恍然,又温声问:“是不是想去如厕……外头冷,我去找个……”

    “不是不是。”虽说成婚了,陆芸花还是对这种程度的对话有些羞耻,她急忙否认,声音干涩:“我只是想起来喝口水……”

    “你躺着。”卓仪闻言下意识按了按陆芸花的手腕,这才起身去给她端了一杯茶来:“茶水有些凉了,少喝一点……或者我现在烧一点水?”

    见他说着就要往厨房里去,陆芸花急忙拉住他,经过茶水的滋润,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不用不用,就是有一点渴,晚上水喝多了也不好。”

    卓仪这才作罢,把水杯放回桌上,又问:“还要什么吗?真的不想如……”

    “不想不想!真的不想!”陆芸花急忙回答,要是她回答想上,卓仪肯定要去给她找个容器让她在屋里上厕……只要想一下都感觉脸上烧起来了!

    卓仪知晓她脸皮薄,便也再不说什么可能会叫她羞窘的话,沉默着躺回床上,确认陆芸花躺好了,便又伸手去握她的手腕。

    “阿卓,这是在家里,不会有事的。”陆芸花却一下挡住他的动作,语气有些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是不愿意让他拉手,也知晓他今日会有这种行为都是因为患得患失的心情,但她觉得不能再纵容下去了,不然什么时候卓仪才能恢复正常?

    卓仪沉默着没有回答,陆芸花等了一会也不见他说话,想着卓仪这样成熟的人应该已经从她的话语中发现了自己的问题,现在正在自我开解吧?

    为了让卓仪稍微冷静一点思考,陆芸花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枕在他肩上,而是睡在旁边自己的枕头上面。

    想来等到明日卓仪就能恢复正常……

    个鬼啊!

    在陆芸花又一次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被子微微动了动,温热的手指又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脉搏,在见到她没有反应似乎已经熟睡以后……再一次温柔地将她的手腕放在掌中。

    滚烫的掌心就这样托着她的手腕,陆芸花能感觉到卓仪微微弯曲的手指紧紧挨着她的脉搏,手指之间的茧子存在感极强,但她也能从中感受到卓仪心脏跳动时候传来的震动感,一下一下,一种说不出的安心盈满她的心头。

    “砰砰、砰砰……”卓仪似乎得到满足的猛兽,就这样圈住自己的珍宝,心满意足地不再动弹,像是想要就以这样的姿势陷入沉睡。

    甚至没来得及生气,陆芸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先一步从心中升起。纵使刚刚还带着些许睡意,但是现在那些微睡意也像是清晨叶片上的晨露,在这小心翼翼的动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芸花能感觉到手腕下面的手掌一僵,似乎已经发现她醒了过来,听她半晌不说话,顿了顿才不情愿地准备把手收回去。

    “阿卓,刚刚你想了半天……就这个结果?”陆芸花任由他收回手去,现在卓仪甚至一点也没挨着她,但她知道就算这会儿再“装乖”,等一下等她睡着卓仪还是会死不悔改地把手伸过来拉她的手腕。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听到陆芸花发出一声“嗯?”,卓仪知道这是不说清楚过不去了,只得老老实实说了真话:“我……听不见你的心跳声睡不着……”

    温柔磁性的男低音原本就很好听,说起话的时候就像古琴琴弦优雅低沉的弹拨之声,现在认起错来也有着先天优势,起码陆芸花就算猜出一二他的心思,听他自己说出来还是觉得心头一软。

    但陆芸花从来都是一个“狠心”的人,她过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的生活,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并不喜欢一直和别人黏在一起。

    就退一万步说,卓仪如果只是喜欢跟着她都还行,但像这样一直拉着手……眼见着卓仪短时间内无法改正这个习惯,要是她现在心软了,后头还要过许多天一直带这个超大“行李箱”的生活……回想一番下午遭遇的种种不方便,陆芸花马上硬下心肠,决心赶紧让卓仪脱离这种状态。

    “阿卓,你现在这样不太对……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现在我们在家里,你在我旁边,会出什么事?”陆芸花撑起身子和卓仪面对面,就算看不见,这种郑重的姿势也表达了她的心情。

    “……芸花。”等了半晌,陆芸花才听见卓仪语气不大自然地推脱着:“我们今晚先拉着手睡,有什么明日再说,好不好?”

    还想着敷衍过去?

    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无语,陆芸花感受着自己“砰砰”响个不停的心跳声,遵从心意做了一个自己从前从未想过的举动!

    “芸……唔!”卓仪只觉被子一动,腰腹上马上感受到那带着温度的重量,他有能力躲开,但他在面对陆芸花的时候已将自己的警惕心调整到了最低,就连基本的下意识躲开的动作都不会出现。

    更何况她……她……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卓仪在感觉陆芸花坐在他的腰腹上以后,面前便投下一片黑影,一瞬之间,就在此时,卓仪再也做不出其他反应,他的眼睛下意识睁大,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一场梦境——

    这是……一个吻。

    鼻息在两人间交汇,温热的气息散在对方脸颊上,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对面这个人的存在……温热的嘴唇相接,心跳声一点一点扩大,大的几乎连耳膜都在震颤,无人顾及这一点,因为两声同样剧烈的心跳交叠在一起,已经无法分清谁是谁。

    月光升起,银辉透过窗纸落在卓仪深色的眼瞳之间,就像在水面浮起的月影,波光粼粼,似乎就这样将月亮拥进怀中……陆芸花撑在卓仪耳畔的手臂不知怎么有些失了力气,有些发软地颤了一下。

    直到现在,那种“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气退去之后,陆芸花才感到无比害羞,唇与唇相贴,卓仪的热度从嘴唇不断传来,她脸颊上的温度不断上升,几乎再难以以这个动作和卓仪眼里的月光对视,她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逐渐低垂,就此合上眼睛。

    显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陆芸花只觉天旋地转,再次惶然地睁眼,只能看见卓仪的长发自他身后滑下,如夜幕一般将她笼罩在身下这一片地方……再也看不见月光,只有卓仪的眸光与她对视。

    “……唔!”

    这次可不再只是嘴唇相贴……吐息仿佛带着火焰般炙热,他清淡而温柔的皂荚香气充斥在每一寸吐息之间,像是坚固的牢笼将她紧紧锁住……陆芸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占满,缺氧带来的晕眩让她不断喘息,似乎一条渴死的鱼儿无助地呼唤……恍惚之间,她只觉卓仪的唇轻轻离开,但这只是一瞬,在她呼吸稍微平复之后,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的下唇,干燥的嘴唇再次贴上……

    舌尖纠缠……浓重的喘息自唇间无意识溢出,陆芸花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什么猛兽怀中的猎物,呼吸间是他的气息,眼前全是他的身影……就连心跳都因为他不住狂喜……

    ……再难逃离。

    陆芸花像是主动坠入深渊,微微侧脸迎了上去,她能感觉到卓仪顿了顿,几乎在同时,无比激烈缠绵的深吻变得更加用力,似乎就想这样将她吞吃入腹才能安心。卓仪的手臂贴着床铺将她牢牢禁锢在怀抱之中,就以这个姿势将她抬起……

    倒下时卓仪的恐惧、滴在眼睛上的卓仪的泪滴、无时无刻感知着她脉搏的指尖……一幕幕在陆芸花的脑海中闪过……勇气再一次充斥着她的内心,最终她就以这个姿势毫不抗拒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与他更加贴近……更加贴近……

    手下是汗水湿润的皮肤,滚烫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在指尖舞蹈,陆芸花捏着卓仪的后颈,不断喘息着结束了这个缠绵至极的吻。

    她能感觉到卓仪的胸膛也在不断起伏,不禁又亲昵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轻喘之间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怎、怎么样……现在……放下心了吧?”

    “……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第148章 送你离开

    月亮终究隐去,当日光逐渐照亮了天边的时候,因为担心早早起床后在房间门口等待的孩子们就见到了一个神情多少有点萎靡的陆芸花和她身边一直注视着她,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卓仪。

    孩子们只当他们是因为昨天的刺杀而睡眠不佳,毕竟现在他们几个的精神状态也说不上好,像是表现的比较明显的长生脸上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可见昨晚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反侧。

    “阿娘……啊……阿娘感觉还好吧?”云晏话才说了一半,中途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哈欠的传染性极强,一时间皆是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就连前半夜紧张后半夜兴奋的卓仪都被感染,眼睛微微眯起,好不容易才算是把哈欠咽了下去。

    “啊……都很好呢……现在还早,要是困了就去睡一睡吧?”陆芸花也接了一个哈欠,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对神色疲惫的孩子们说道。

    阿耿振振精神,肩膀左右活动了一下,皱眉道:“不睡了,这会儿去睡今天早上就什么都干不成了……我带着弟弟们练一练武,等一会儿太阳全出来就好。”

    榕洋虽说昨晚也没怎么睡,但他居然比兄弟们表现得还要精神一些,他跟着阿耿的话点点头,对陆芸花软软地笑起来:“大河阿兄已经在厨房里了,阿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因为刺杀这事情陆芸花昨天就不打算出摊了,毕竟她去县城的行程是临时起意,但刺客却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进行刺杀,可见他已经跟了陆芸花许久。甚至可能原定计划不是这样,刺客只是觉得当时人群密集嘈杂,正是刺杀的好机会,这才当即决定改变计划当场刺杀。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陆芸花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刺客在食摊周围埋伏着陆芸花,在一次失败之后又进行第二次刺杀……在一切都没有解决的现在,只有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他们目前连谁是背后主谋都不清楚。

    陆芸花本来不想出摊了,想来她遇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县城,大家都能体谅一二……但做生意没有这样做的,虽说都是不可避免需要关摊子的意外状况,但食客因此吃不到食物也是既定的事实,食摊的本质不就是贩卖食物吗?说不好听一些……食摊老板出了什么事情又与食客有什么关系呢?

    也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才有了现在自己的生活,陆芸花一直很感激诸位客人,所以也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总是关摊、总是叫客人们体谅,于是昨天她在思考一会儿过后就决定将食摊上面最近卖的食物做法教给大河,叫大河代替她去开摊。

    昨天大河是怎样的惊讶又是如何推辞的暂且不说,直说结局就是大河在家里学了一下午怎么卤卤味和怎么做蒸饼、烤饼……面是陆芸花看着发的,做出来的蒸馒头和她自己做出来的没什么区别,烤饼更是因为不用发酵而成为大河在几个菜中第二个掌握的食谱。

    第一个当然是卤味了……焯水后将食材浸泡在早已经做好的卤水中等待煮入味,这种操作就算是一个不会厨艺的人来都能很快学会,更何况是早已经算是大厨的大河。

    “你也要小心一下,注意周围。”帮着大河把小车子推出家门,虽说昨天大家讨论一二以后觉得杀手就是冲着陆芸花来的,大河也再三保证他一个人出摊没问题,陆芸花还是在门口对着徒弟不放心地嘱咐了很久。

    大河当然没有觉得不耐烦,不管陆芸花口中的话重复说过了多少次,他还是低着头沉默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表示回答,直到陆芸花恍然时间不早了放他离开。

    生长在爱里面的人才会对关心的话语感到不耐……像是大河这样逃难途中一家人接连去了的人,不说亲近之人,就连陌生人的善意都会感到很珍贵。

    “……应该不会有为难你的客人,要是有不想回答的问题简单……算了还是不要笑了,要是有不想回答的问题沉默着不说话就好。”陆芸花本想说要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干脆微笑,但是一想大河这个徒弟实在不怎么会笑,若是习惯了还好,不熟悉的人真的会被他吓到,还是干脆叫他什么都不要做,毕竟今日秦婶肯定是要去摊子那边的,若是有什么会帮着大河。

    就这样把大河送出门去,陆芸花才转身就和换了身耐脏劲装的卓仪刚好对上。

    “你……你要去县城?”知晓他要去追查背后主谋,陆芸花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废话。她对上卓仪的眼睛,恍然却想起了昨晚落在水中的月影,一时间不自在地微微错开视线,只感觉温度顺着脸侧涌到耳朵,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应当是整张脸都红了。

    昨日手臂间的温度和湿热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呼吸间的干净皂荚香气隐隐约约……陆芸花睫毛颤动,消失在黑夜中的羞窘似乎又随着明亮的太阳重回身体,她越发偏过头去,不敢和卓仪对视。

    “对……不过不是去县城……”卓仪回答道,似乎也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陆芸花耳中心跳声如同雷鼓轰鸣,好半天才理解了卓仪的意思,听他半天还不回答,等心跳稍微平复、羞意稍稍退去时有些疑惑地抬脸去看他——

    之间卓仪也正好转头过来,两人眼神就如此碰巧,在这时候同时对上……

    陆芸花心脏又开始狂跳,心中泛起甜意,似乎咬开了成熟的甜果,在燥热的夏天饮下那甘甜无比的清凉汁液,全身都浸入这种让人无比快乐的蜜糖之中……

    她想要再次侧头避开卓仪的眼神,但在看到他同样泛红的耳尖和避开的眼神之后动作顿住,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勇气叫她的羞意骤然消失,她嘴唇轻动,绽起一个甜蜜的微笑,大胆地直视卓仪的眼睛:“……不去县城的话……什么时候回来?”

    晨光将清晨的薄雾散去,现在才正式从云层中跃出的太阳洒下一片金黄,虽不及晚霞火红,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闪耀。陆芸花身后的长发被微风轻轻吹动,她眼睫轻煽,金色的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动,身影被阳光勾勒出模糊的金边,卓仪恍然间望去,却感觉微笑着的她比阳光还美丽。

    “咚咚——咚咚——”

    心跳已经无法控制,曾经混合着如今温柔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卓仪垂在身边的手指不禁握了握,快乐和酸涩几乎在同时涌上心扉,让他燃烧起来的血液逐渐冷却。

    “我似乎发现了一些杀手的来历。”红晕从耳尖退去,卓仪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准备前去查探一二,那地方有些远,来去……怎么也得十多天。”

    卓仪这次准备骑马过去,但是因为这次的目的地只能走陆路,又实在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有些远,算一算怎么也得十来天才能回来。

    “这些天……你先不要去食摊了……会有人保护大家的安全。”卓仪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皱着眉说话的时候甚至十分严肃,一时之间,刚刚那似乎还泛着粉红色的气氛就完全消失不见。

    卓仪昨晚已经去信给顾晨,加上杀手现在就在县城的大牢里面,他相信顾晨在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派周边的手下往这边赶过来了,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定会把卓家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这样他也能放心地离开家,不用担心在他离开的时候家里出现什么变故。

    其实在卓仪冷静下来以后就感觉这次的刺杀十分奇怪……且不说陆芸花从不与人交恶,就算阿耿的母亲和继父真的了解了陆芸花对他的重要性后准备刺杀她,在知道他的存在的情况下也应该会找等级更高的杀手,而不是昨天那种“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低级杀手。

    没错,就算这个杀手拿出了精妙无比的暗器,但在了解行情的卓仪看来,这一单也应该是那种“高价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的单子……那会是谁花了大价钱要取陆芸花的性命呢?

    这个问题在卓仪心中不断出现,在排查许久之后还没有头绪,这才是卓仪准备直接去杀手老巢问他们头儿的原因。

    不知道还有这些弯弯绕绕,陆芸花只猜卓仪是要去走从前江湖的路子来探查这件事,因为不大了解这里江湖的真正情况,也对在脑子里已经和“古惑仔”那种打斗划上等号的“现实江湖”没什么兴趣,陆芸花便没有再问,知晓卓仪不让她出门也是为她好,便也干脆应下。

    “好,我这段时间就不出门了……你等等,我先去给你收拾些东西,出远门哪能就这样什么都不拿?”见卓仪在她说完之后点点头就要往外走,陆芸花眼疾手快拉住卓仪身后似乎只放了一套换洗衣裳的薄薄小包袱,把他强硬地按在院中的座位上。

    “等等,我去给你收拾东西。”说罢也不管卓仪欲言又止的表情,直接去拿了卓仪身后的小包,拿到房间重新收拾起来。

    之前黄娘子和白巡走的时候陆芸花都给准备了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就让跟重要的卓仪就这样带着一套衣裳和洗漱东西就出门?这时代可不是现代,身上带着钱,有什么直接在路上买……因为生产力的落后,许多生活用品是需要长时间制作的,根本没有现代那种便利,所以要想路途上过得好些,还是得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什么都带好。

    说实在的,要不是那身“天蚕银丝锦”的中衣卓仪明显穿不上,陆芸花肯定叫卓仪穿着那身衣裳才安心,毕竟这衣服连银针暗器都能挡得住,在外面和多了一条命没什么区别。在生命的对照之下,那些穿她中衣的羞耻算什么?陆芸花压都要压着卓仪穿上它出门!

    “可惜卓仪也太高大了些……”陆芸花还是不死心地拿起柜子里的中衣比划了一下,看完全绷不上……这才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卓仪就在外面乖巧等着,正好孩子们回来,正在和他们好好告别,丝毫不知道陆芸花想了什么会叫他羞愤至极的事情。

    等陆芸花拿了东西出来,卓仪看着沉重的包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提起,反正是骑马,挂在马背上走慢些好了。

    “我走了。”卓仪回头,对着家门口送他出门的家人们温声道:“进去吧,立夏之前我便会回来。”

    第149章 来夺便是

    卓仪走了以后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孩子们练完武回来以后瞧着精神不少,已经按照昨天卓仪定下的课程去自己学习了。

    大河还开摊没有回来,余氏因为昨天心神激荡现在还没醒来,陆芸花胸前还在隐隐作痛,什么也干不了,现在只能无所事事地躺在院中的长塌上看着带着光斑的树叶发呆。

    “许久没有这样清闲的日子了……真叫人不习惯。”陆芸花的手指在木榻边缘敲击,听着这无序的敲击声喃喃自语。

    “咚咚——”

    “芸花姐!”陆芸花还没起身,外面就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发间的流苏轻轻晃动,不是和她一块儿横遭劫难的陆双又是谁?

    陆芸花一下来了精神,虽说猜到今日会有人来看望她,还是对陆双这么早就过来感到惊喜,急忙向从木榻上起来,却因为动作过大胸口一痛,又这样躺回榻上。

    “芸花姐!”陆双又是一阵惊呼,几步从外面跨进来把她扶起,皱着眉关心道:“没事吧芸花姐?胸前还痛吗?”

    被她扶着坐起来,看她眼神担忧,陆芸花笑着安抚:“没事,只是青了一些,皮外伤修养一下就好,你……”

    陆双搀扶着她的手放下,陆芸花一转眼就看见她的手被包得严严实实,也跟着皱起眉:“你的手怎么了?”

    她想到昨天自己情急之下一下将陆双推开,恍然:“……是不是我昨天推开你的时候擦伤的?”

    陆双毫不在意地摊开手叫她瞧,笑道:“是昨天摔伤的……昨天还要谢谢芸花姐,当时那个情况居然先推开我……但是芸花姐以后要首先顾着自己才是,要是昨天芸花姐有什么大碍……我可要难过愧疚死了!”

    陆芸花心头一软,摸了摸小妹妹头上晃动的流苏,笑道:“被你叫一声‘芸花姐’,在遇上危险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呢?况且本身就是冲着我来的,要是你因为我受了什么伤,那会儿我才要‘难过愧疚死了’!”

    确实如此,陆双的交际比陆芸花更窄,昨天那杀手的暗器一看就是直接冲着陆芸花来的,但他显然也不在乎多杀一个没什么势力的村女陆双,陆芸花要是没有把她推开……陆双可能真的会因此无辜命陨。

    “昨天回去陆爷爷应该急坏了吧……”陆芸花换了个话题,带着些歉意说道:“本应该去你家和陆爷爷道歉的……是我让你陷入危险之中……只是现在我不大方便出门,还请双双你帮我和陆爷爷赔罪,等事情尘埃落定我一定登门致歉。”

    “哪里要姐姐登门致歉?”陆双有些生气:“我们可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家!陆姐姐被人刺杀,应该怪杀手、怪花钱刺杀你的人,怎么能因此怪姐姐你?更何况姐姐你昨天保护了我,阿爷说到时候要向你登门道谢呢!”

    “他被县令唤去城里了。”陆双似是先要增加这话的真实性,又说:“阿爷叫我在这里陪一陪你,等他从县城回来就来‘登门道谢’。”

    “好。”陆芸花微微一笑,知晓村长要是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感谢她救了陆芸花,肯定还有问她昨天具体情况的意思……不过她正巧也有事情要找陆村长,准备在等等一并说了。

    陆双看着在书房里念书的孩子们,好奇问道:“怎么不见卓哥,他是不是也和我阿爷一样去了县城?”

    “阿卓去追查这事了。”陆芸花不想让谁都知道卓仪去干什么,便只是简单回答了一下。

    陆双也不在意,她听现在家里没有成年男性,也放松许多,新奇地靠在木榻椅背陆芸花自己做的靠垫上,舒服地长舒一口气,别看她外面没表现出来……其实她身上可是又酸又疼的!昨天那一摔对她这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重了些。

    “对了芸花姐,我阿爷……”陆双姿势坐好以后想起前几天和自己爷爷商量好的事情,准备把这事和知道大概的陆芸花也说一说,才开口就被外面再次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

    “芸花你没事吧?我们来看看你!”

    ——和陆芸花关系亲近的秦婶、许久未见的林婶和王婶现在才从村人口中知道昨天陆芸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收拾好了同时来看她,居然齐齐在卓家大门口撞上了。

    余光看到陆双有些拘谨地默默坐正,陆芸花微笑着小心站起,纵容着婶婶们上下不断打量她,柔声说道:“婶婶们是因为昨天的事过来的吧……我没事,我们坐下慢慢说。”

    “……大致就是这个情况。”陆芸花把昨天事情经过讲了讲,几个婶婶在她的讲述过程中时不时发出惊呼,秦婶林婶更是忍不住过来握住陆芸花的手,好似这样才感觉到安心。

    “那在阿卓不在家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甚至稍微胖了一点的林婶温柔劝道:“这段时间我叫阿祥时不时送鱼过来……要说你正好收了大河做徒弟,有什么买菜买鱼的事情也能托付给他。”

    秦婶面色严肃地点点头,也跟着说道:“你们家正好在村子里面,村口有我们豆腐摊子看着,阿卓不在这段时间我也会叫阿勤时不时过来转悠……村子里面都是熟悉面孔,要是有外人的时候他会过来提醒你。”

    陆芸花含笑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知道,也没有说什么不需要的话,真诚地感谢了各位婶婶的关心。

    王婶原本也有些严肃的脸也在这和谐的氛围中柔软下来,重新扬起那熟悉的笑眯眯表情,她在秦婶和林婶说话空档似爽快说道:“……王婶家里只知道做木工,等我回去叫你阿叔给你做几个小玩意,毕竟可是要在家里待上许久的!”

    “好。”陆芸花含笑点头,身上被转过来的阳光晒得出了汗,一时间想到一样东西,对王婶说道:“婶婶,我可不可以和你定一样东西?”.

    这是卓仪久违骑着自己的马出远门,因为水道便利,就算上次去找阿耿也直接走了水路……但水道终究只有那么几条,许多水路不畅通的地方还是得靠着马匹和双腿。

    卓仪来到山脚下的马厩,一匹全身黑色、只有额前为白的神骏宝马在里面悠然地甩着尾巴吃干草,听见他过来的动静耳朵动了动,转头就愉快地打了个响鼻,亲昵地靠过去。

    “好伙计。”卓仪舒朗地笑起来,伸手摸着它的耳朵和前额,沉重的心情舒缓许多。

    马厩没有封口,马儿身上也没有什么绳索,但是机灵又聪明的马儿从来都不会乱跑,只是时常与呼雷和小虎崽在卓仪买下的沿河荒滩奔跑玩耍,晚上时候又回到马厩睡觉,这么久下来都没有被任何村人发现。

    马儿的存在陆芸花是知道的,在卓仪坦白自己江湖身份以后提过一些,但陆芸花当时有些忙,对这件事只是淡定表示知道了,毕竟在她看来江湖人骑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就像之前白巡走时也骑的是马,因此没什么出奇。

    但事实上就算这个朝代有着绿津等等大马场的存在,私人马匹依旧是非常少见的,除了商队这样需要马匹远途拉货的除外,真正平民百姓很少会买马,毕竟好马的价格高昂,相比之下负重拉货不如牛,经济效益不如羊……而这朝代并不吃马肉。

    像是卓仪牵着的这匹骏马更是价值千金,这是他在漠北之时从善于养马的外族那里得来,已经陪伴他走过几度春秋、数不清的战场……当时卓仪归隐本想将它留在军中或是马场,谁知……聪明的马儿就是认准了卓仪,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拉都拉不回去。

    这样卓仪只得将它带上,平日马厩的门也不关绳子也不牵,任由它去留。只是只要它还待在这里,每日会为它洗刷皮毛、放置草料,骑着它在荒地上奔驰玩耍。

    也算是不辜负小马的心意了。

    “我们这次可要走一段长途。”卓仪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马儿脖颈处光滑的皮毛,低声道。

    但卓仪还是先去了县城……就在县城一个不起眼的巷道中有一个更加不起眼的小门脸,低垂着的布帘遮住了本就稀少的路过之人的视线,里面小得只能站下一两人,带着灰尘的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技艺一般的木质雕像,有些耳背的老掌柜就在柜台后面,日复一日地半眯着眼拿着书守着这几乎从未有人进出的小店。

    “您……找谁啊?”老掌柜见卓仪进来,半眯着看不清神色的眼睛从卓仪脸上一扫而过,身子似乎顿了顿,又拖长了语调慢吞吞问道,和一般有些耳背的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卓仪不动声色露了手上信物,沉声道:“我要一把刀。”

    他的刀已经在归隐时候交给了顾晨,现在手里没有合适的武器。这个地方是顾晨用来处理江湖事务部门的一个据点,可以提供自己人药物、武器或者情报。

    “刀啊……刀……您要一把什么模样的刀啊?”那老人慢悠悠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

    卓仪耐心地等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语气淡淡地接道:“一把……足够结实的刀。”

    “好吧……好吧……结实……”柜台挡住了视线,外面的人只能看见老人似乎摸了哪个雕像一下,一阵机关齿轮的清脆响动,卓仪侧面柜台上的木板突然上升,直接露出中空的柜台——

    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把亮光闪闪的刀!

    正如卓仪的要求,它不知是否锋利,但一定足够结实。

    卓仪一眼不发将刀拿起,伸手抚摸着刀背,似乎在感受着什么……那柜台前的老者半睁着的眼睛已经全部睁开,露出一双不属于老人、精神无比的眼睛。

    那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卓仪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感慨和回忆,甚至……甚至于闪过说不出的“崇敬”之色。

    这可是天下第一刀客……江湖上谁不向往他再次拿起刀的盛景呢?

    “多谢。”卓仪眼睫微低,温和地向他道谢,静待片刻见老者不言,就要这样转身离去。

    “离州百姓……多谢卓君。”

    卓仪脚步顿住,脸上闪过意外之色,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转身去看。

    却见老者依旧站在柜台之后,深深地拱手作揖——这是一个足够尊敬的礼,带着无比的感激之情。

    原来刚才眼中的崇敬和激动,除了亲眼见到真正的“天下第一刀”重新拿起刀,也有这等渊源。

    “……离州……你是离州人。”卓仪喃喃,吹拂着的微风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北疆那利刃一般的刺骨狂风……沙场、马鸣、呼喊……那些记忆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

    心中似有许多感情在翻涌,他毕竟只是为了“赎罪”才去北疆,就算在军中颇受尊敬、就算诛杀异族首领平息战争,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受到百姓们的感激……也不敢想。

    “不必谢我……多亏了边军和你们自己坚持,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情。”

    卓仪沉默,半晌只是温和回应,语气中仿佛有些萧索之意,点点头并未多言,就这样转身干脆离开。

    不论从前有再多光环或是罪孽,关于“天下第一刀”的过去也已经了却,自他归隐之后,世上只有“卓仪”……起码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只会是“卓仪”.

    接下来就是片刻不停的赶路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卓仪很少停下,几乎和马背长在了一起……安逸生活还没过上多久,卓仪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不习惯在外风餐露宿的生活,明明风餐露宿的日子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安稳日子却只过了不到一年。

    “辛苦你了……今日我们好好休息。”停留在一家客栈门口,卓仪摸了摸马儿的前额,感觉它也有些疲惫,安慰一句后任由小二牵了马去后院。

    “劳烦热水。”卓仪温声向着另外一个小二招呼,点了几个清淡的菜肴准备吃过之后好好养精蓄锐。

    明天再行半日就能到目的地了,卓仪武艺再强也不可能一路颠簸过后直接去人家老巢,好好修养一番后再去找人才是最好选择。

    况且……目标本身做的就是情报生意,卓仪知道自踏进这地界便已有他的消息被传递出去……虽说是来找麻烦,但卓仪并不想二话不说先打几架,总得“先礼后兵”,给这里的主人家一些反应的时间,谈不拢再动用武力。

    “明日……会有人找来吗。”卓仪等待着饭食,指尖轻扣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不急不缓。

    算是好好休息了一晚上,本身在外面就很难完全睡着,这种程度的睡眠已经算是很好了。卓仪起来还是习惯性寻了无人的地方练刀活动醒了身体,虽说他不管用什么刀都算得心应手,但换了新刀后最好还是能习惯一下。

    小二依照昨天的吩咐在卓仪晨练结束以后为他送来了洗澡的热水,这家店的价格不便宜,像是这样随时供应客人洗澡的客栈已经算是客栈里面非常顶尖的那种。

    卓仪洗漱干净坐在客栈里安安稳稳吃饱了早饭又喝茶休息了不短时间,却一直未等到昨天想要等待的人,于是他也就明白了主人家的态度,显然是不能谈一谈的意思……那就不能怪他不讲礼仪了。

    起身付好钱,在客栈门口接过明显被照顾的很好、显得神采奕奕的马儿,卓仪上马扬鞭,再次向着目的地赶去。

    这是一座巨大的山林,青石台阶自下而上,隐没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之间,眼前尽是绿色,林中时不时传来鸟鸣兽走之声,茂密的树丛发出“簌簌”的响动,却什么什么也看不清楚。

    卓仪早已把马儿安置在山下城镇中,前面的景象还算是清朗,沿着青石板的台阶直直向上往山里走,越走草木就越是茂盛,就连阳光都被树木挡得严严实实,变得无比暗淡。

    卓仪自腰间抽出自己的刀,习惯了一下把手的感觉,上面有昨晚刚缠上去布条,是他习惯的缠法。

    自走到这里就到了“主人家”的“房子”范围,既然没有谈拢,那他只能算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接待都不算叫人意外。

    “哆!”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微的机关响动之声,自三处齐齐迸发的细密银针如密网直直冲着卓仪而去,后背!侧方!面门!四处躲闪退路皆被封死!

    卓仪眼神毫无波澜,只伸手挥刀——

    “噌——”

    刀锋划过,面前银针尽数弹在刀背之上,厚实刀背与急速飞驰的银针发出清脆金属碰撞的嗡鸣之声,眨眼间蹭出细密火星,如飞花银火点亮了昏暗树林!

    “簌簌!”

    被弹出的银针去势不减,急急冲着侧面而去,从侧面如毒蛇一般急射而出的毫针却正正和它撞在一处!

    银针发出落花飞雪一般的“簌簌”之声,似乎还有针尖相撞时的“叮叮”脆响,只一眨眼,涂满乌青毒药的银针就落了一地,隐没在杂草丛生的石板边缘。

    卓仪从容侧身让开两步,闲庭信步一般依次躲开两道几乎同时到达的银针,身形轻盈似落叶点水。只此两步,背后和另外一边而来的细密针雨便尽数击打在远处青石板上,发出如同雨滴坠落之时的悦耳脆响。

    “等等可要记得把毒针收拾干净,扎到了谁可就不好了。”卓仪温声轻笑。

    提步跃出!

    “唔!”刀背重重击打在茂密灌木之间,坚定不移地冲着一个地方而去,霎时间,甚至话音才落,灌木间发出一声惊诧的闷哼,一个穿着深绿色劲装、蒙着面不知男女的人便直直倒下!

    “我不大喜欢银针……本想留一个去报信。”卓仪微笑落下,锋利的刀刃绽开闪电般的光影,瞬间点亮了他深色的眼瞳——

    又一个倒下!

    “唰!!”比风声更快,刀势落下甚至比刀光更快!暗银色的宽刃化作如白练一般细长的银光,在昏暗树影之间仿若瞬间击打在礁石上碎裂开的银白浪花,在绽开瞬间接连落在最后两人身上!

    “……可惜现在一个都不想留了。”.

    拾级而上,卓仪的刀自然垂在他身侧,身后树丛逐渐少,视线也逐渐变得开阔,截杀在半山腰时候是最多的,杀手的能力也更强,但从接近山顶的地方开始就没什么人了,好似已经放弃了截杀的想法,只是敷衍地派了几个人蹲守,被卓仪照例打晕在树丛里面。

    不仅这里的主人对卓仪了解,卓仪也对这里的主人了解。只见他无视了正前方精巧无比的小楼,从小楼侧面不刻意观察都注意不到的小路往前,途中几次似乎已经到了死路,却在卓仪转弯之时豁然开朗。

    外面小楼看似精巧恢弘,实际上只是一个障眼法,正要有人打上那楼看似重要的顶端,面临的只能是接连不断、无法逃离的夺命机关。

    就这样顺着小路一直往前,卓仪终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所有者的居所。

    “卓大侠……别来无恙。”这次没有再藏头露尾,卓仪刚走进这座隐秘的小楼,正厅大殿上方就传来了问候之声。

    卓仪脚步顿住,再次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别来无恙,自上次劝说楼主不成……已经许久未见了。”

    无名的楼主面容清秀,瞧着似是有些病弱,不仅瞧着不大像是一个杀手组织的头子,更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上次卓仪来的时候,楼主他还不长这样子。

    很显然,楼主还是上次卓仪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一个,虽然当时他虎背熊腰、身强体壮、声若洪钟,但本质上来说都是楼主本人。江湖人称作“千面”的他本身就极善易容,且不说外人,就连亲近之人也未曾见过他的真实相貌。

    当然,有可能有时候他露出了真实相貌,见到他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他真正的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千面就从此来。

    “卓君此次前来的目的我已知晓。”楼主似是不大舒服地咳嗽几声,面上出现一种病弱的潮红,完全不似易容:“只是……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不泄露雇主信息’。”

    楼主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卓仪早已知晓这一点,这次寻来本身就只是试一试,最好能得多少提示得多少。

    但他还是抬起刀一般锋锐的眼眸,笑意渐缓,杀意似乎叫身侧之刀都不住发出“嗡嗡”应和:“那若是……我杀了你呢?”

    楼主扬起袖口遮住半张脸,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等稍微平息之后用一种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亦是如此。”

    “且不说卓君杀不杀人……我等虽是低贱的杀手,却也是讲道义规则的。”

    “我是楼主,杀了我又有另外一个新的楼主……只要有人就会有杀手……杀不尽、怎样都是杀不尽的啊……”楼主似是沉沉叹息,语气中有种淡淡的萧瑟之意。

    “……隐将再次清理玉河以南的所有江湖势力。”两人沉默半晌,卓仪突然间开口,语气平常。

    面临刺骨杀意都面带笑容的楼主听闻此话却笑容霎时落下,瞳孔剧烈收缩!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次沉默之间多了些说不出的焦灼,半晌楼主宽袖半掩着嘴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半晌咳嗽声停息,他长长叹息一声:“天命如此,大势所趋……”

    “具体是谁下的单子我不能说,我只能说一个字。”

    楼主盯着卓仪的眼睛,缓缓开口:“缺。”

    缺?

    卓仪不禁皱起眉,垂眸思索也未从记忆中找出这个“缺”,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布条,张口问道:“是否与我相关?”

    “……”楼主沉默,见他眼神定定,知晓不说清是没办法了……他转念一想,反正这样的回答也不算是“告诉他雇主信息”,便爽快摇了摇头。

    “是否只与陆芸花相关?”卓仪接着问。

    楼主笑容稍微落下,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否是我们现在接触之人中的某一个?”卓仪又问。

    “卓大侠……再多可真的不能说了。”楼主露出一个苦笑,没有直接回答。

    卓仪点点头,知晓这是“否”的意思,放心不少的同时难免更是疑惑……到底是谁?

    心里想着这些,卓仪拱手致谢就要离去,正要踏出大厅,却听座上楼主用一种说不出具体意味的语气说道:“卓大侠已经离开江湖很久了吧……我免费送你一个消息。”

    “……”卓仪转身看向他。

    “江湖间又出现了一位刀客,他武功极强,正在顺着你当年的顺序挑战各大掌门……誓要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

    楼主说到这里似是露出笑容,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笑意,一字一顿道:“重、振、武、林。”

    卓仪在原地站定,指尖再次摩挲着刀柄,身影对着光源看不清楚面容,但说出的话叫楼主面上像是带着几分嘲意的微笑逐渐敛去——

    “虽已退隐……刀还在手,他要这‘天下第一’?”

    “来夺便是。”

    说完也不等楼主再说其他,跨步而出。

    虽已厌倦了江湖纷扰,可若是有人想要破坏他辛苦努力出来的一切、想要破坏他平静的生活……卓仪从不怯懦、从不避战,只要手段光明……

    来夺便是!

    第150章 修养生活

    “……大致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陆芸花先去画了图纸,和王婶一点一点说明零件用途。

    林婶在喝药修养,秦婶下午还有生意,在看到陆芸花没有出什么意外以后便告辞离开了,只留下没什么事情做的王婶听着陆芸花讲解图纸。

    陆木匠技艺高超,王婶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除了张罗家中事务,本身也算是他的助手,对图纸很是熟悉,更不用说陆芸花手里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

    “……到时候面条就从这个孔洞中出来?”王婶拿着图纸沉思,半晌才点头表示问题不大:“出口要利,到时候选铁木细细磨利便好,没什么问题。”

    “那就拜托王婶和木叔了。”陆芸花取出刚刚去书房画图的时候顺便取来的钱财,将它连着图纸一起递给王婶。

    这次王婶没有推辞,毕竟这东西说难做也不至于,但要说容易做……想要做好还是需要些心思的。

    拿了东西王婶也不多留,干脆和陆芸花告辞离开。

    等婶婶们都走了,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陆双才重新变得活跃起来,上前挽住陆芸花的胳膊,当然,小心地没有碰到她的伤口:“芸花姐想做个压面条的机器吗?”

    “对。”陆芸花向后靠了靠,任由她挽着,笑眯眯回答:“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夏至都要到了……夏天总想吃点凉面,做个机子到时候做面方便。”

    “芸花姐手艺那么好,为什么不自己拉面呢?”陆双知道陆芸花是一个在做吃的上面不会觉得麻烦的人,因此也很奇怪,如果不是为了方便的话为什么陆芸花会特意做一个做面条的机器呢?毕竟她本身做面的手艺就足够高超。

    陆芸花哑然,另外一只手摸摸下巴:“……这说不出一定是为什么,但有些面自己做总不是那个味儿。”

    没错,陆芸花这次拜托木匠叔叔做的东西是一个“压面机”,自从知道有“铁木”这样坚硬的木头,身边又有一个神乎其技、堪比鲁班的木匠叔叔,陆芸花在想要吃凉面因此冒出“做一个压面机”的念头的时候便完全没有犹豫,直接行动起来。

    好在木匠叔叔一如既往的给力,王婶一看图就说能做,什么问题都没有。

    至于陆双这个小疑问……陆芸花也和她说不清楚,按理来说自己拉的面总要比机器做出来的更劲道好吃一些,但自小吃凉面吃的都是机器压出来的面条,换做自己做的面条就总感觉不是那个味,缺点什么似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同样的一道菜有的人家做的酸些,有的人家做的甜些,吃惯了这样的味道,就算长大以后吃到真正的大厨手艺,最习惯最喜欢的大多还是小时候那个味。

    陆双听她解释似懂非懂,但也懂事地不再问下去,只当这是陆芸花的个人喜好,不再问下去了。

    “不说这个了……你刚刚怎么什么话都不说?”陆芸花看向陆双,纳闷道。

    刚刚婶婶们和陆芸花说事情的时候,陆双就一个人在旁边默默坐着,婶婶们问话时候回答……虽说也很礼貌,没什么别的问题,但和现在与她相处时候显现出来的性子相比实在差了太多。

    陆双闻言有些扭捏地低下头,指头搅了搅衣袖,小声回答:“我不大擅长和婶婶叔叔们相处……总感觉怪怪的,说不上为什么。”

    陆芸花这才恍然想起陆双家里没有一个稍微年轻的长辈,她又天生喜欢读书,不怎么在村中行走,在各位婶婶叔叔眼中是极其听话文静和孩子,可也因此大家相处甚少,关系说不上亲密。

    “你啊……”陆芸花又摸了摸她发间的流苏,有些无奈,但话只说了一半,后面隐去没说。

    陆双的理想是四处游历,但她是个内向性子,被教养得有些天真,真要放她独自一人出门谁也不可能放心的……不过陆双自己都还没有陆村长说过这事情,本身就在为此忧愁难过,真把类似“你现在这性子出去可不行”之类的话完完整整说出来……不是在戳小姑娘的痛处吗?

    “……有一件好事要和芸花姐说。”陆双隐隐听出些陆芸花的言外之意,也因此再次想起之前想要告诉陆芸花、但被婶婶们的到来打断了的那件事。

    见她唇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似是努力在将它压下的模样,陆芸花心有所感,坐正了身子面对陆双,有些激动道:“是不是……你出去游历这事情有了转机?”

    “对!”陆双回答得极为干脆,脸上笑意再也抑制不住,亲昵地靠在陆芸花肩膀上,带着笑小声说道:“我们聊天那天阿爷就在外面,什么都听到了!”

    “哦?”陆芸花惊奇。

    “但是在芸花姐姐走了以后,阿爷和我谈了谈……他说、他说……”陆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快乐。

    这种快乐不止来源于梦想得偿所愿,更来源于感受到亲人的爱护和关心所产生的感动。

    “他说等我再大一点,他找到村长继承人……他陪我一起去四处游历!”陆双控制着自己的快乐,小声将所有情况快速说明。

    “哦?”若说刚刚的回应还带着些“捧场”的意思,她现在的疑问就是真的惊奇了。

    村长准备过两年就卸任和孙女一起四处游历?

    陆芸花想起村长往日昂首阔步的走姿,又想起之前一起进山时候的轻快脚步……居然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恭喜你!”陆芸花轻轻笑起来:“这可是皆大欢喜了!”

    “不过这段时间……阿爷叫我多活动身体,把身子骨练得好些。”陆双说着有些丧气,因为她和每一个娇弱的少女一样,并不喜欢锻炼身体,可要出远门的话……现在的体力体质可不行。

    想来陆村长所说“等两年”也有这个因素。

    陆芸花暗自点头,笑道:“那村长爷爷有没有说要怎么锻炼才好?”

    “说啦!”陆双向后仰躺在榻上,十分没有形象地深深叹息:“写了好——长一串,说是我伤好之后就得开始练起来了!”

    “应该会很辛苦吧。”陆芸花笑意微敛,认真嘱咐:“但是这既然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就得听你阿爷的话好好努力才行。”

    “我会的。”陆双双手向后撑起身子,露出一个满含憧憬的笑容:“我已经在想象那时候的情景了!”.

    陆芸花和陆双就这样在院子里谈天说地,余氏起来和她们打了招呼,因为昨日情绪太激动似乎有些鼻塞风寒,也没到喝药的程度,只穿了厚衣裳和孩子们一起待在避风的书房里绣花,到后面大河回来后也不打扰她们两,钻到厨房里关上门自己练习去了。

    这叫原本又变得拘谨的陆双也放松不少,她可是少有这样和人在不是自己家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话的经历。

    这种高兴的心情叫她在后面吃饭的时候都变得活泼不少,与余氏说话谈天也没有和其余婶婶聊天时候那么拘谨……况且大河真的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饭桌上孩子们说话声吵吵嚷嚷,虽然他是主厨,但一直默不作声头也不抬地在一旁吃饭,聊到菜肴夸奖他的时候也只是腼腆地点头道谢,陆芸花和陆双不过一会儿就不自觉把他忽视掉了。

    在鱼虾上面大河算是拿手,在不流行淋油这种烹饪方式的现在就能想出“油淋鱼”这种菜色,从创新这一点来说就比大多数厨师强上许多,陆芸花和陆双都是伤员,大河擅长做的清淡菜色就十分合适了。

    主菜是祥叔送过来的鱼虾。鱼是新鲜鳜鱼,虾是新鲜河虾,陆芸花和陆双聊天的时候这些小东西还在水盆里还活蹦乱跳呢,不小心蹦出去几次。

    新鲜鳜鱼依旧是清蒸做法,不是大河会的做法不够多,而是新鲜鱼也只有清蒸才能吃出它的鲜美鲜活,完全不需要其余调味料遮掩腥味。

    葱丝铺洒在鱼身,热油淋下去的时候激出一股说不出的鲜甜香味,可是在还没端上桌子的时候就叫外面说话的陆双都下意识停下话头,不住地闻了又闻。

    新鲜河虾更是如此,白灼配上特意调味出来的清酱油,弹牙咸鲜的滋味,反复咀嚼之后的鲜甜……腥味毫不存在,饭桌上的大家都是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简直停不下来。

    “这是什么?”长生好奇地用筷子去夹那道像是小鱼一样的菜肴,他算是跟着卓仪走南闯北的,对这种食材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是小银鱼。”大河咽下口中饭菜,看陆双和陆芸花都好奇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的时候还在不住点头,好像很满意这个味道,又接着对似乎听见问题后陷入回忆的陆芸花说道:“师父,这是从储藏室左边那个柜子第二次最左边最里面找到的。”

    “哦!”本身对这小银鱼就有些印象,现在大河一说她就想起来了,陆芸花笑着对其余人解释:“是上次阿巡送过来的东西,我不怎么会做这个,就一直放着了。”

    “大河这样做很好吃啊。”说着陆芸花转向大河,夸奖道。

    大河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了低头,闷声回答:“谢谢师父夸奖……大家快吃。”

    他现在还是很不习惯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就算是善意的也一样。

    大家相处久了也知道他的性子,陆双又是不会盯着异性看的,果真如大河期望的移开注意力,叫他松了口气,也跟着夹了一筷小银鱼吃起来。

    这种小银鱼几乎无刺,不用去掐头去翅,全身都能吃,营养价值非常高……

    不说营养价值,单纯从小银鱼的味道来说也非常不错,顾及到阿耿这孩子不喜欢海腥味,虽说觉得这小银鱼没什么腥味,大河在烹饪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比较能避免腥味的干炒。这样做出来的小银鱼极为鲜香,咸中带着清酱油的甜,咬起来脆中有柔,整个鱼“嘎嘣嘎嘣”吃下去,滋味好极了。

    陆芸花也尝了尝,很喜欢这个味道。

    听说这鱼干闻起来还有种黄瓜味……不过陆芸花收拾储藏室的时候看着鱼闻了半天还是闻不出那个味道,最后又因为家里新鲜肉类太多,孩子们也大多时候习惯吃陆生家畜,所以就算是这样的好东西也被她放在储藏室里一直没吃。

    这次被大河不经意看见就取出来了,他是水边长大的,自然知道这小鱼吃着对身体好。陆芸花现在受伤了,他这个徒弟虽说面上没表现出来,其实心里还是比较在意,现在做饭恨不得把所有对身体好的东西都拿来用。

    除此之外,大河为了孩子们做了一份蒸蛋,还为不大喜欢吃海鲜的阿耿做了一道陆芸花上次做过的葱油淋鸡,可谓是将谁的口味都照顾到了,无比贴心。

    这顿饭吃的众人心满意足,饭后院中又剩陆芸花和陆双两人边晒太阳边聊天,等到陆双又吃了一顿晚饭、等到天光逐渐暗淡,她们等了许久的陆村长才和踏着晚霞来到卓家。

    “阿爷,你怎么才来?”陆双语气有些小埋怨。虽说陆芸花家里待着很舒服,但她出门时候是准备等到陆村长以后就跟着一起离开的,最迟不超过中午……现在算一算,早上她早早就来了,可是整整待了一天!

    像是现在这种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就算是在亲戚家里无缘无故吃上两顿饭也是极其失礼的事情。陆双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她留到现在也是因为中午吃完饭后陆芸花极其恳切地挽留了她半天,又说现在一个人在家没事情做希望她留下……陆双这才满是不好意思地在卓家待到现在。

    “哈哈哈……今日双双劳烦你们招待了!”陆村长先是冲着陆双乐呵呵笑了笑,接着对陆芸花说道:“今日我去了县城……因为一点事情耽搁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

    他说着笑容逐渐收敛,满眼都是认真之色,竟冲着陆芸花深深行了一礼,毫不因为她是小辈而敷衍过去。

    陆村长郑重道:“这次事情多谢芸花……多谢!”

    “本就因我而起。”陆芸花急忙山前将陆村长扶起:“这次双双只是无妄之灾,村长爷爷这么说可真是叫我汗颜了。”

    知晓她的意思,陆村长也没有再与她客气下去,只是微微一笑再未多言,转而说道:“这件事县令已告知上面……最近芸花还是少出门比较……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会有人保护在你们一家周围,安心生活便是。”

    这话卓仪说过,陆芸花也不意外,点点头表示知道。

    在陆村长说完事情想要带着陆双告辞离开的时候,陆芸花叫住他:“村长爷爷,我已经确定了榨油坊的奖励……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同意?”

    第151章 丰盛早餐

    倚在大门边上送走了村长和陆双两人,陆芸花微微蹙眉,脑海中不禁回想着刚才村长听她想要一把刀之后明显怔愣了一下的样子……本以为要一把兵器最起码也会遭受一些盘问,谁知村长居然就这样马上答应下来,那嘴角微翘有些别有意味的笑容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陆村长与卓仪在从前就认识,关系有些说不出的亲近,陆村长要是知道卓仪闯荡江湖的过去,又知道他用刀……现在这幅带着些神秘和了然意味的笑容也就能说清楚了。

    “……神神秘秘的。”陆芸花小声嘟哝,赶紧把门关上,这次的刺杀也叫她这两天有些神经过敏,站在门口的时候总感觉有人正在盯看她看。

    就是不知道是她神经过敏还是真有人看她。

    陆芸花想到卓仪和陆村长都说过会有人来保护他们一家,如果不是她想多了,那应该就是那人如今已隐藏在周围。

    摇摇头不再想那些,说实话卓仪出远门她还是有点担心的,现在不比通讯方便的时候,卓仪也没有说准确目的地,只叫人想起来的时候就会觉得担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芸花坐回凳子上,看着天边随着风不住变换的云霞了呆呆出神:“红彤彤的晚霞看起来都感觉热……现在温度上来了,倒是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夏天就要吃些凉凉的东西才是啊。”

    “凉拌菜、凉面、凉粉、凉皮、凉虾……”本来还都是些冰冰凉凉的冷食,可想着想着陆芸花的思绪不知道怎么又窜到红彤彤的辣椒上去了,毕竟夏日热辣辣地来上这么一顿宵夜也是非常愉快的:“……烤鱼、烧烤、麻辣鱼、火锅、炒田螺……”

    “哎……不知道阿巡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托他买的辣椒什么时候能买到……储量够不够我开烤鱼店?”陆芸花小声念叨。

    现在食摊上面需要的鱼更少了,不过她在林婶和祥叔那里定的鱼不多,余氏体寒,就算现在也是每日鱼汤、鸡汤喝着。更别说因为没有其余肉类,他们家每日鸡鱼,那些鱼就算食摊上用不到自己家也能消耗。

    但如果夏季食谱变化,可能就不再需要鱼了……陆芸花当然记得是她怂恿林婶祥叔养鱼,这一年都没到,祥叔鱼塘里面的鱼各个鲜活体壮,她又怎么能做毁约的小人?

    之前就在想着夏天堂食的人多了以后可以开个烤鱼摊子,中午下午营业,托了白巡帮她找干辣椒进货渠道,就是不知道白巡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不过现在也才过了不长时间,白巡他还有自己的事情,上次来信看他应该有许多麻烦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才解决掉,辣椒生意迟一点才去谈也是正常。

    这样想着,陆芸花便决定再耐下性子等一等,正好在这段时间想一想怎么用别的方法卖鱼,总不能把期望全都寄托在白巡身上。

    胸口还隐隐作痛,眼见着太阳都要落下,今天就算想干什么也干不了,毕竟如今没有点灯,平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他们这样晚上会点灯坐在一起聊天说话的已是少数。

    “芸花,送走村长和双双了吗?”屋子里头传来余氏的声音:“太阳下去了,外头冷,你一个人坐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哎!”陆芸花应了一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发现在她发呆这时候晚霞已经带着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散地无影无踪,没有了太阳,外面还刮着风,确实感觉身上一下变得凉飕飕的。

    她收拾好坐乱的木榻,起身往堂屋里去了.

    不过没多久后,陆芸花就又站在了厨房里面。

    现在外面已经完全昏暗,因为卓家到酱坊的路在晚上不是很好走,大河收拾完厨房、和大家聊了聊天以后就回自己住处去了。

    当然,大河本想着这段时间卓仪不在,他一个外男又和卓家众人没有血缘,不管怎么说都不大适合住在那里,但如今显然是非常时期,陆芸花随时可能会受到袭击……虽说他武功拳脚不算太好,但家里除了老弱妇孺之外有个身强体壮的男性依旧算是更为安全的。

    看出他的犹豫,陆芸花问过缘由后便说了卓仪说只要待在家里不用担心,这下也安了大河的心,依旧守礼地每日回酱坊去睡。

    虽相处不久,也不知道卓仪从前在江湖上到底如何,但单单从性格处事上来说大河是非常相信卓仪的,卓仪不是那种会叫家人犯险的人,既然他说过这话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所以现在也只有陆芸花一个人在厨房忙碌。

    刚刚聊天时候不知怎么说起今日的晚霞,余氏便说从今天晚霞来看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又不知怎么说到吃上面,陆芸花便突然来了兴趣,来厨房为明日的三餐准备起来。

    从储藏室里找出来上好的白芝麻、荷叶、鸭蛋、绿豆和糯米等物,这些可不只是单单一道菜所用的材料,陆芸花正好闲下来了,准备在明日白天做些芝麻酱和绿豆淀粉算是打发时间,至于其他食材则是想在早晨做一顿隆重的早餐吃。

    要说隆重丰盛的早餐……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广式早茶”。

    广式早茶声名远扬,陆芸花从前也体验过一次。她当时找了个正宗些的酒店,一顿饭下来吃的心满意足,离开以后也念念不忘许久。

    甚至于那时候体验的不止是美味的食物,一笼笼刚出炉的点心菜品放在小推车上来去,香气蒸汽混杂在上空,人们晃着扇子聊天说话的场景更是叫人新奇愉快。点心小车来往穿梭,食客想吃哪种就要哪种,咸甜糯酥应有尽有,不知不觉就会点上许多,说是在吃早茶,不如说更是在体验一种生活方式。

    陆芸花听闻有些本地人早茶不仅仅吃“早”,一顿早茶可以吃到中午下午。她对此倒是接受良好,有友人家人相伴,美味食物饮品取用,就这样从早上坐到晚上又有什么不好呢?

    当时陆芸花还是个忙忙碌碌要学习打工的学生,除了家乡和学校所在地外没去过其余地方,就连那次旅游也是忙碌许久才有机会出去,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生活氛围,当时很是羡慕……或许也是有了这次经历做为种子,陆芸花才会在往后有条件的情况下优先选择过这种类似的缓慢悠闲的生活吧。

    也因此,在如今养伤没有事情做的时候,陆芸花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也是做些广式点心在早上吃。

    ……她当然不敢想什么“广式早茶”,或许大多数点心的方子因为刻意复刻过所以她是记得的,但且不说需要多少她现在没有的原料,单从麻烦程度来说……算了吧,她还是伤员呢,可真没想折腾自己。

    明日她只打算做两种点心,一种是咸味的“糯米鸡”,另外一种是甜味的“豆沙包”,也不煮粥,早晨再叫大河去豆坊那里打些豆浆配着就好。

    糯米鸡这道小吃有两地的吃法,先不说另外一种,这次的广式糯米鸡用的材料家里都有,这也是陆芸花为什么会选择做糯米鸡的原因。

    “咸蛋黄、瑶柱干、虾干……”陆芸把材料一一放在碗里,方便明早做饭时候取用,像是瑶柱和香菇干这样的食材肯定不能今晚就泡,要是在水里泡上一晚上,到了明早都得泡烂了。而如绿豆这样的豆类就得泡水一晚,到了明天上磨才更容易出浆。

    “好了……剩下的明日再说吧。”因为今天只是预处理食材,就算想做什么也来不及,陆芸花便只是大致规整了一下食材,心里有了点数以后就回屋睡觉了.

    晚上睡觉前想了想卓仪现在在做什么,居然就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陆芸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有些懵,她居然比孩子们起来的还要晚,她起来的时候阿耿已经带着弟弟们在院中练武了,大河在收拾出摊的车子。

    “今日起晚了。”陆芸花敛了敛鬓角发丝,对向她问好孩子们回了“早安”,又问道:“大河,今早是谁给你开门的?”

    “是阿耿。”大河也向陆芸花问了好,似是露出一个微笑,回答说。

    “阿耿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陆芸花疑惑。

    阿耿用手背擦了擦掉到眼皮上面的汗水,有些气喘:“我和弟弟们商量了一下,现在天气热了,这段时间我们恢复从前安排,早晨起来先练武,洗漱过后再做其他。”

    陆芸花恍然,其中应当也有其余缘故,但是怎么看都是孩子爱护她这个娘亲的表现,便也不刨根问底,笑眯眯点头:“这样也好,如今太阳越来越毒了,早晨趁着太阳没升起来的时候练武也不错。”

    阿耿点点头,见陆芸花再没其余事情,又回去带着几个弟弟开始练武。

    孩子们练武陆芸花便去和大河安顿早餐要用的食材,从前她对孩子们练什么还挺感兴趣,只是看过以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听卓仪说这个年纪都是练习耐力、体力等等基础,和从前陆芸花见过的锻炼项目没什么区别,只是量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有些多。

    不过卓仪本身就是“专业人士”,会随着每个孩子的进度调整训练项目和训练量,不会出现把孩子们练伤的情况,陆芸花观察过之后也就不再关心他们练武课程,总归她是不懂这些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孩子都练武,起码榕洋除外,榕洋身子还是有些弱,从体质上来说甚至比不上比他小许多的长生。他本身也不是很喜欢动弹,大人们便也依着他,只是偶尔让他跟着活动活动,全当锻炼身体,从未想过能练出个什么。

    其实孩子们学习这方面陆芸花都是不怎么管的,除开看着他们的课程听他们背背文章、给他们讲讲“小学生算数”、时不时地从生活方面讲一些科学现象和常识,其余正经课程都是卓仪在操心。

    毕竟陆芸花很清楚,她的知识确实领先这里许多,但单单从孩子们需要知识的侧重来说她是个确确实实的“新手”。很多东西在日常生活的言传身教中就能让孩子们知道,其余超出时代的知识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起码陆芸花不想让孩子们在长大以后接触到外界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一切和其余人相比格格不入。

    或许他们拥有的都是非常很了不起的知识,但在与世界磨合的过程中孩子们一定会很痛苦,而她是个胸无大志、只希望孩子们过得幸福快乐的长辈。

    这些都是陆芸花闲下来以后独自思考后产生的想法,从未给任何人说过,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大河,等等你早些收摊,回来时候去豆坊那边买些豆浆回来。”陆芸花对收拾好推车准备出门的大河说道:“今天早晨我做些好吃的。”

    大河先是点头,又有些担忧:“师父,你的伤……”

    “没事。”陆芸花不在意地摆摆手,胸前受伤位置虽然在从青色往紫色变换,但确确实实有所好转,加上这两天陆芸花都涂了黄娘子送的那个脂膏,伤好得很快,动作时候也不是那么痛,做饭什么的只要注意一点没有问题。

    见她面上确实没有勉强之色,大河便也不再多说,告辞离开:“那师父,我先去食摊了,等等回来时候会带豆浆的……还有没有其余需要带的东西?”

    “再带些豆腐吧。”陆芸花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其余三餐吃什么,但食材只有那么几种,买些豆腐回来总是没错的。

    大河认真记住,推着小木车出门了。

    从前大家都没有喝豆浆的习惯,自从豆坊发展起来以后这个习惯也随着卓家和秦婶一家传播到整个陆家村甚至是隔壁村子。磨豆浆是做豆腐必须的一步,说实话单凭豆浆挣不了几个钱,甚至豆腐也挣不了几个钱,豆坊主要收入还是那些供给各类饭馆酒楼的部分。

    所以秦婶一家是不卖豆浆的,每当有人拿着自家的陶壶陶锅早早去豆坊打豆浆的时候秦婶一家也不会拒绝,只是收几个辛苦钱当报酬。便也不会刻意在豆浆做好以后等候客人,买的人多是有机会买、碰不上只能算了。

    这居然还使得豆浆这东西变得紧俏起来,豆浆做起来麻烦,要花不少时间,大多家里人少或是更愿意花力气在挣钱上面的人便会早早去豆坊前排队等候,争取刚开炉的那一锅豆浆。

    当然以陆芸花一家和秦婶一家的关系,她想喝豆浆的话只要在开食摊时和旁边秦婶招呼一声,关了摊子以后去拿便好。

    “我去厨房了,太阳要是出来就去树荫下面练!”陆芸花等大河走了之后关上大门,对院子里的孩子们嘱咐,看他们应下才到厨房准备起来。

    昨天大河处理好放着的鸡肉选了两个鸡腿和一大块鸡胸,把所有骨头的拆下来切成小块腌制。香菇干、瑶柱干、虾米、荷叶、糯米各自预备……接下来就是等待。

    糯米要泡上许久,好在这会儿还早,等着大河收摊回来之前做也是来得及的。

    趁着这个时间陆芸花把收拾好的白芝麻取了出来,芝麻磨酱是需要先将芝麻炒熟晾凉的,正好趁着这会儿做出来烘干晾凉。

    陆芸花把铁锅烧热,不需要放油,已经理好晾干的芝麻直接倒入锅中,一直保持中火炒制……刚开始炒的时候没有味道,但是随着温度升高,芝麻的香味就越发浓烈,闻着陆芸花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起来。

    “这个味道真的很‘烧饼’啊……”陆芸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芝麻的干香味真是太容易让人联想到芝麻烧饼了。

    怀揣着对等一会儿丰盛早饭的期望,任由肚子“咕噜噜”叫了几次,陆芸花恍若未闻,手里动作更快了些。

    芝麻酱所用的炒芝麻和做香油所用的炒芝麻在炒制过程中火候不同,甚至于单单芝麻酱一种,炒制时候的大火小火不同最终成品吃起来都会有些微差异……但是具体陆芸花记不清楚了,只是大概记得个“中小火”,为了做的快一点全程用了中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炒好的芝麻平铺在竹篾上晾凉,陆芸花把昨晚泡好的绿豆清洗干净,这会儿小小的绿豆已经完全泡发了,挤挤挨挨的一大盆子,瞧着十分可爱。

    昨晚陆芸花泡了不少绿豆,毕竟淀粉这东西做起来麻烦,夏天用处多,现在多做一点免得到时候麻烦,毕竟以这里的干燥和阳光也不害怕生虫潮湿,这种粉类很好保存。

    “多做一点,做了凉粉以后给各位婶婶们都送一些。”陆芸花小声嘟哝。

    这次她在家养伤,林婶家送了鱼虾、秦婶家送了时蔬、王婶送了鲜蘑……总要给人家回些什么才是。

    “阿娘,要不要我们帮忙?”长生从外面探进个小脑袋,看厨房里乱糟糟地也不进来打扰,说话时候还有些奶气。

    陆芸花手上有东西没法摸摸他,只在案板前回头给了他一个笑容,摇摇头道:“和哥哥们去书房学习吧,这乱,可别砸到哪了。”

    她顿了顿又笑起来:“早上我们吃好的,糯米鸡、豆沙包和豆浆。”

    “吃完饭我要磨东西,到时候可是真要你们帮忙才行!”

    洗漱好过来的阿耿把长生抱起来,瞧着很有兄长的模样,也不管长生抱着他的脖子兴奋地重复着“豆沙包”、“豆沙包”,好不容易才把他抱紧,向陆芸花说道:“我先带着长生去洗漱,阿娘,等等有什么叫我便是。”

    若是大河不在家他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阿耿在卓仪出门以后默默地承担起了某种责任,说话做事愈发端庄持重了。

    陆芸花只当他是长大了,也不反感孩子有这种“承担家庭”的责任心,转过来冲他们眨眨眼:“你们去吧,阿娘要是有什么会叫阿耿你的。”.

    “快来,就等你和你的豆浆了!”

    等大河推着小车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车子和人都才进屋,陆芸花就像个旋风似的旋转过来,急急裹着满当当一大罐豆浆就走。

    大河可不敢腹诽师父,见她走了还是按照平日速度把车子收拾好才进了厨房。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师父,我能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把碟子端出去吧。”陆芸花说着转身把旁边一个大碟子塞进大河手里。

    大河下意识接过盘子,蒸汽上升,一下就问道一股带着荷叶清香的糯米香气,其中还有其余味道,似是香菇……鸡肉……

    “师父,这是什么?”大河端详着盘子里一个都有掌心大的荷叶包,来了兴趣。

    陆芸花正在往碟子里面装豆沙包,闻言回答:“这是糯米鸡……先去把菜端到桌上,吃过以后要是想学我再教你。”

    “给,还有这些呢!”陆芸花把豆沙包装好,又放在大河面前案板上催促道:“快去。”

    大河便也不再多言,来回几次摆好菜品碗碟,等陆芸花端着最后的小咸菜出来的时候接过:“我来吧师父。”

    “都来吃饭啦!”陆芸花喊道。

    余氏已经起来洗漱好了,今日精神比昨天好上许多,正在院子里面惬意地晒着上午不算灼热的太阳,听见陆芸花的呼唤才缓缓睁眼做好,慢慢打了个小哈欠,瞧着很是悠闲。

    “阿婆,我推你过去!”云晏从来都是第一个从书房里冲出来,乐呵呵推着余氏往饭桌跟前走,这会儿倒是毫不毛躁,给余氏摆放餐具时候的动作也极有条理。

    “来吃来吃,不知怎么今日格外饿,厨房忙的时候可把我等啊……就是等不到这糯米鸡熟!”陆芸花声音轻快,顺手把长生凳子往前拖了拖,坐下时候玩笑道。

    “糯米鸡听着就好吃。”云晏自是对自己阿娘极其追捧,毫不犹豫接话,甚至还用胳膊碰了碰旁边慢条斯理摆放碗筷的榕洋:“是不是,榕洋?”

    “嗯。”榕洋理所当然点头,温吞回答:“我想先吃糯米鸡……长生你呢?”

    “豆沙包!豆沙包!”长生学着云晏哥哥晃着他不及地面的小短腿,极其快乐地重复:“长生想吃豆沙包。”

    上次陆芸花做过一次豆沙夹心的面点,作为一个忠实的甜食爱好者,长生对甜甜香香的豆沙可谓是念念不忘,现在又有豆沙包这种点心出现……自然从也听见它的名字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吃吧。”阿耿依次给叽叽喳喳的弟弟们夹好他们想要的食物,乖巧等大河给大家倒上豆浆,好似在卓仪离开这一两天迅速成熟起来,整个人瞧着都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劲儿。

    陆芸花看着这一切,脸上逐渐盈满温柔,动手给另一边余氏夹了个豆沙包:“糯米鸡阿娘就不要吃了,糯米不好克化,可千万别吃了难受。”

    第152章 日常一天

    来来去去在灶火前面忙了一早上,既没顾得上吃饭更没顾得上喝水,之前精神集中还没有感觉,现在休息下来才觉得干渴,先是端起面前豆浆喝了一口。

    豆浆滋味不必言说,自然是说不出的好,秦婶一家做生意很严谨认真,每日就算再忙也要选了手中最好最饱满的豆子才做豆腐,不说坏豆,连个瘪的小的都不见。

    沉重的石磨细细研磨出来的豆浆,再用细细的纱布滤除豆渣,半点水都不加,只要放上一点糖……甜蜜的滋味伴着浓浓豆子香气从唇舌间流淌而过,豆子腥气早已在大锅煮沸的过程中消失殆尽,那仿若牛乳一般的醇厚质地似在口中长久环绕,一碗下去瞬间抚慰了干渴的嘴唇。

    “啊……”陆芸花轻声感叹:“夏天就是要喝冰豆浆才好!”

    豆浆在阴凉的房中放了许久,早已不见半点热气,这地方虽外面炎热干燥,屋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却依旧是寒冷无比的,所以现在坐在院中吹着微暖的清风,豆浆喝起来真如刻意冰好的一般。

    “豆沙包好吃!”本身就喜欢甜食,从今天开始真的爱上豆沙的长生在这短短时间内就极其专注地啃掉了一个豆沙包,此时嘴巴才有了空闲,非常热情地向大家推荐:“真的!好好吃!”

    陆芸花口味虽是偏咸,却也从善如流先取了一个豆沙包。

    虽是叫做“包子”,豆沙包全身却无一个褶皱,圆乎乎、白软软的外面极其可爱,确实很容易受到小孩子们的欢迎。

    陆芸花习惯性捏了捏豆沙包的外皮,显然就算她身上有伤,发面的本身可半点没受影响。微黄的面皮外表带着些光亮,触摸起来半点不沾手,呼呼冒着热气,好似热情地呼唤着旁人品尝。

    手指在热气中交错着,将这圆乎乎的包子撕成了两半——

    如乳酪般微微融化的深红色馅料从裂口中迅速流淌出来,微黄的面皮在沙质馅料的衬托下显得雪白可爱,撕开截面处不规则的缺口染上糖豆沙馅料瑰丽的红色,丰满的流质馅料中间星星点点滚圆柔软的整颗红豆被力道带着一起冒出来,在陆芸花猝不及防的时候掉了一团在桌上。

    陆芸花急忙把手上两半包子放正,没什么形象地吮吸干净已经流淌到手指上的红色豆沙馅,再大大一口“嗷呜”吃掉半个小包子。见长生看了看桌上的包子盘子,又看看她,睫毛一眨一眨,眼神似是有些疑惑,大家的目光也被她的大动静吸引过来,陆芸花努力将口中豆沙包稍微咽下,有些吐字不清:

    “……我这才想起来,除了豆沙包以外我还做了几个流沙蜜豆包……还挺好吃的,里面红豆粒很糯很甜,流沙馅料浓郁甜蜜……”陆芸花终于咽下口中包子,说到后面不禁评价起来,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流沙包子,她又接着说道:“流沙包子就是热着才会流沙,冷了就不好吃了……而且我只是试试,只做了几个。”

    “哦!”长生恍然,他刚刚还在疑惑自己明明吃的是豆沙包,怎么阿娘拿的就不一样?

    “我也要吃流沙包!”长生表情变得凝重,很是专注地盯着包子们,似乎想要这样发现它们的不同。

    只一下他就知道是自己犯了傻,毕竟真的看起来一点区别都没有,但是……长生可会找外援了,机灵地冲着陆芸花撒娇:“阿娘、阿娘……长生也想吃那个‘流沙包’,阿娘能不能帮帮我?”

    要是不是坐在餐桌上,他都要跑到陆芸花身边贴贴抱抱了。

    “……阿娘也没办法呢。”可惜,陆芸花只能对撒娇的长生歉意地摇摇头,她带着些遗憾,在长生像是小狗一般溢满了失落的湿漉漉眼神中说道:“阿娘也只是试着做了几个,所以和豆沙包是一样的包法……这会儿叫我找我也找不出来了。”

    “呜——”长生拖长了语调,微微嘟着嘴低下了头,余光却感觉有个什么放在了自己的碟子里,他茫然地抬头,就见碗碟中央是一个掰成两半的包子,中间馅料已经流淌出来,沾着甜汁的圆滚滚红豆在餐盘中逐渐滑落出来,极为可爱。

    刚刚收回手的大河似是有些不大自在,以为他介意这包子不完整,轻声补充:“缺口是我刚刚掰开的。”

    因为到现在还不怎么习惯和小孩子相处,大河和几个孩子说话时候都会不自觉放轻声音,像是害怕吓到他们似的。

    “谢谢大河阿兄!”长生当然不在意包子已经成了两半,他瞬间变得雀跃起来,亲热又愉快地和大河道谢,奶乎乎的声音叫大河略显严苛凶狠的脸上也不禁轻轻露出微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桌上阿耿见状收回放在红豆包上面的目光,平日多是他带着长生,云晏活泼过头、榕洋少言体弱,因此很有些亦父亦兄的责任感。往日虽说对弟弟们管得算是严格,但是在这种小事上面很有些过于“宠溺”,比如刚刚长生想吃流沙包,他就在试图分辨哪些是豆沙包哪些是流沙包,想给长生寻一个出来。

    “榕洋想不想吃流沙包?”云晏吃着糯米鸡摇头晃脑,阿耿知晓他口味偏咸,比起豆沙包、流沙包肯定更喜欢吃糯米鸡,因此也不问他,只低声去问在一边慢条斯理吃着糯米鸡的榕洋。

    榕洋吃得慢,比起练武消耗大因此算得上“铁胃”吃什么都没事的兄弟们,他肠胃和普通孩子差不多,可能饭量有些胜出罢了,因此比起巴掌大糯米鸡快吃完了的云晏,他盘子里面的糯米鸡才吃了少少一点。

    闻言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先问阿耿:“阿兄,你分辨出来红豆包和流沙包了吗?”

    “……嗯。”阿耿不大确定地点点头,干脆从盘中挑了一个包子出来,果断伸手撕开后,里面果真是甜蜜蜜的流沙包。

    他把手上包子给榕洋看了看,接下来把这馅料快流出来的包子细心放在微笑听他们说话的余氏碟中,沉稳回答:“我看了一会儿,发现豆沙包要比流沙包鼓一点、圆一点……刚刚证明了一下猜测,果真如此。”

    “豆沙包里面的馅料是搓成圆球包的,流沙包的馅料在包的时候就会淌呢。”陆芸花在一边插话,想了想笑道:“应该是因为这个,所以豆沙包是要比流沙包圆一点……我都没有发现这一点,阿耿真棒!”

    现在可没有什么冰箱之类的东西,室内略低的温度也只能让流沙馅料稍微凝固,包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麻烦,虽说包子的形状在陆芸花的巧手之下依旧是规规整整的,但流沙包不如豆沙包圆润确实是事实。

    陆芸花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没想到被专注观察的阿耿发现了。

    阿耿听着大家不住的夸赞声有些害羞,原本沉稳的小大人样子瞬间消失不见,像是想往弟弟们身后躲一躲,瞧着就是个腼腆的小孩儿。

    自从从阿耿和卓仪口中拼凑出了阿耿过去的生活,陆芸花就和余氏商量了一下,开始实行“死命夸孩子”的行动。

    原本阿耿母亲对他的语言打压在阿耿身上还是留下了一些影响,虽说他已经在深刻理解之后走出了那种畸形的“母爱”,但言语带来的伤害还是让阿耿很多时候过于苛求自己又很没有自信,总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够好、做的事情不够完美,甚至对来自亲人的夸赞接受起来很不自在。

    这种影响不是发现后说出来就能好的,只能在时间中慢慢治愈,所以纵使发现这一点,几个大人都没有将这些和阿耿说,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夸赞他、多爱他,希望他像蝴蝶一样自己蜕变。

    想着这些,陆芸花盘子里面的糯米鸡也吃完了。她食量小,虽说刚才格外饥饿,但这因为贪心就把馅料塞得满满当当的巨大糯米鸡努力吃上一个、再喝些豆浆怎么也已经饱了,甚至于说,这个点吃吃上这么丰盛的一顿,中午整点时候午餐都咽不下去了。

    “这糯米鸡怎么样?大河再吃一个。”陆芸花对着“听话乖巧”的徒弟露出一个笑容,动手给他又夹了一块糯米鸡,就算这个徒弟高大凶悍、块头像是座山,陆芸花依旧有种看小辈的“慈祥”心情。

    大河身高体壮自然吃得多,一个糯米鸡确实不够。在他看来师父就是长辈,因此也不觉得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的师父用这种“慈爱”语气和自己说话有什么不对,老老实实端起碗碟迎了一下,低声道谢:“谢谢师父。”

    今天咸鲜美味的糯米鸡确实是大河喜欢的口味,虽是被辣子鸡酱吸引来的,天生也算能吃辣,但大河已经吃惯了南方清淡的饮食,更别说一直在船上生活,活鱼的调味越自然清淡越能体现出本身鲜美,习惯了之后口味也就固定下来。

    当然他只要是味道好的美食都能接受,只是在相同选择下更为偏向清淡罢了。

    大河伸手拆开了糯米鸡外面的荷叶,干荷叶在蒸笼中重新变得湿润,散发出一股植物的清香,说不出的悠远自然。

    当然只要一打开紧紧表裹着的荷叶,糯米鸡的香味便会霸道地将荷叶香尽数吸收,混合出一股无比诱人的香气。糯米被内馅汁水浸染,好似也包裹上了油脂,挤挤挨挨地粘连在一起,晕出棕黄色的漂亮图案。

    取筷子挖下去一大口,咸香的滋味扑鼻而来,香菇水让香菇的香气尽数融进米饭,内馅中腌制好的鸡肉汁水在蒸制过程中像是细密分布的水系,将整块无味的糯米全都沾上了鸡肉的肉汁。

    香菇、瑶柱、虾米……

    更别说这肉汁之间混杂了其余食材的鲜味,半个咸鸭蛋毫无腥味,像个小太阳似的裹在内馅中央,显现出莹润漂亮的光泽感,用勺子稍微碾碎伴着其余食材和浸满滋味的糯米吃上一口,那种混杂在一起的复合香气像是烟花一般在口中绽放,几乎叫人产生一种晕眩感,随之而来就是从心底升起的满足,让人感觉舒畅又幸福。

    瑶柱、虾干经过阳光和海风晾晒之后浓缩起来的鲜、香菇柔软又浓烈,无比有存在感的鲜、鸡肉咸香爽滑,无比多汁的鲜和单吃都糯软可口,细嚼微甜,如今还带着荷叶清香的糯米饭相互映衬,明明没有放什么调味料来调味,只是食材各自混合交融,可滋味就是那样醇厚浓烈又清淡怡人。

    最后大河吃了足足三个糯米鸡才停手,他停下的时候桌上大家几乎都吃完在休息了,糯米压胃,吃起来比米饭更容易饱,因此大家显得比往常吃得还要少些,一个个却都在揉着肚子休息。

    早就吃完了,余氏便安稳捧着自己喝惯了的鸡汤喝,这段时间陆芸花偶尔会在鸡汤里放一些中药,余氏倒是接受良好,喝起来也顺口。这会儿看大家吃的心满意足,难免想起现在还在外面不知道哪里的卓仪。

    “也不知道阿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余氏把空碗放下,有些忧愁:“这孩子只说夏至前回来……这到夏至还不知道要多久,这么长时间在外面……肯定要受许多苦啊。”

    “芸花,阿卓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去了哪里?”余氏忧心忡忡问道。

    榕洋听得也抬眼看过来,嘴巴抿着似乎有点担心,只是没有开口。

    他是很喜欢这个姐夫的,甚至说带着些对待父亲的孺慕之情,只不过卓仪虽总是温和又宽厚的样子,却因为外形叫人有些距离感,更不是会抱着孩子玩耍亲昵的性子,讲课时候也认真又严厉,叫其实容易害羞的榕洋望而却步,不敢主动与他亲近。

    陆芸花面上笑容也逐渐消失,在他两的注视下微微叹气摇了摇头。

    “阿婆、阿娘,你们不用担心,阿爹从前常常在外走动,身上又带着金银,肯定没什么事。”比起余氏、陆芸花和榕洋,阿耿几个孩子们倒是对卓仪出远门这件事习以为常,阿耿宽慰道:“更别说白叔叔的生意做的挺大,许多地方都有卖货的地方,阿爹真有什么事有白叔叔的手下帮忙,真的不用担心。”

    “阿卓从前就经常出去?”余氏倒是第一次知道,有些诧异。

    “看不出来吧?”陆芸花见阿耿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笑着开玩笑:“阿卓那样稳重的人其实年轻时候也像咱们阿爹似的喜欢在外闯荡呢!”

    现在余氏已经不避讳着说起陆阿爹,更不会在说起他的时候痛苦难忍,闻言果真不再问下去,眼神柔和:“……年轻时候都有一颗四处闯荡的心呢。”

    余氏又说了说陆阿爹从前的事情,孩子们都挺有兴趣地听着,有些就算是榕洋甚至都是第一次听,和长生云晏时不时问东问西。

    不过谈话时间总是短暂,阳光彻底绽开,照得树荫以外的地面亮得像是融化的金块,孩子们也应该去上课了,余氏喝了几口水,被阿耿推着进了屋子。这些时日他们都是如此,余氏在书房绣绣东西不说话,孩子们各自读书习字,已经完全习惯了互相陪伴。

    陆芸花帮着大河把碗碟全都收拾进厨房,大河自然不可能叫自己师父洗碗,麻利收拾好周围,还帮着陆芸花把石磨等等东西搬了出去。

    “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大河轻轻放下手中小磨,略带疑惑。

    芝麻还好说,他也知道芝麻酱、香油,现在还有绿豆就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了……绿豆磨粉能做什么?

    如今芝麻在大众中算很有知名度的了,芝麻除了能榨香油以外,只要芝麻和其余谷物掺在一起磨成粉末,用水一冲就是陆芸花之前喝过的好喝的芝麻饮子,虽随着各家不同会放各种坚果谷物,但总体来说就是芝麻糊糊。

    要是不加其余谷物,芝麻单独磨出来就是粘稠好吃的麻酱,麻酱和香油都因为价格昂贵不能走进千家万户,但大家都知道它们,大河这样富贵家的厨师自然不会缺少香油麻酱,纵然很少用在自己的菜式里面,却也知道大概制作方法。

    陆芸花把手上两个盆子放在一边桌上,笑着回答道:“这芝麻啊……自然是芝麻酱了,晚上我们就吃新鲜磨出来的芝麻酱做的芝麻酱拌面,绿豆则是磨些糊糊,我想洗一些淀粉出来。”

    “淀粉?”大河轻轻重复了这个词一次,略显疑惑。

    陆芸花沉默一下,她知道“淀粉”这种东西在中国古代其实很早就有了,在没有红薯、玉米为原料做淀粉的时候,糯米粉和小麦淀粉在烹饪中承担着替代作用。但是这时代因为特殊原因控制铁的流通,这些年才叫铁器慢慢开始在普通人中放开,导致连真正意义上的“炒”都没有发展开,更别说“勾芡”等等烹饪手段,所以淀粉这种东西有没有出现还很存疑。

    “也叫‘生粉’。”陆芸花没在记忆里见过,却不知大河见过没有,解释道:“单单就这绿豆洗出来的淀粉,加了便能做出极有弹性的半透明凉粉,我就是为了做凉粉才想着做淀粉的。”

    见大河还是不解,又解释道:“还能用筛过许多次纯纯的麦粉,洗过以后也能做出淀粉来。”

    像是凉皮面筋这样的夏日必备,陆芸花在过些天也会做了试试。

    “从未听说过。”大河有些惭愧,思来想去也未曾见过这东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没事,跟着我学便好。”陆芸花微笑,大概也能想到为什么现在还没出现淀粉,连年征战让厨艺都只是停留在麦饭蒸饼这种程度,人们又怎么会拿精细面粉做什么淀粉呢?

    大河闻言点头,目光炯炯,帮着陆芸花先将绿豆磨成了白色的糊糊,对新食材无比期待。

    混合着水的绿豆淀粉很快便磨好了,陆芸花让大河把小磨盘洗干净,拿着纱布过滤掉没有磨碎的小颗粒豆渣,就这样放在一边沉淀。

    “等着它慢慢沉底就好。”陆芸花帮着把洗干净的磨盘放在一边晾晒,说:“先把芝麻酱做出来。”

    因为空气干燥,磨盘很快就晾晒干了,陆芸花往里面倒芝麻和水,大河慢慢推着磨。磨芝麻酱的时候一定要倒水,但水不能多,要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加进孔洞,这样才能磨出香浓顺滑的芝麻酱。

    虽是师徒两人第一次合作,但厨师的默契让两人配合极好,芝麻香味很是浓烈,随着石磨慢慢碾碎发出诱人的浓香,大河手上动作更稳,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就这样随着两人动作,很快便磨好了一大碗芝麻酱。

    “今晚可是一定要吃一次芝麻酱拌面的!”陆芸花嗅嗅磨盘周围空气中留下的芝麻酱香气,虽是肚子饱饱,却也馋得厉害。

    “等等我去拉面。”大河毫无异议,马上点头应下。

    两人还在说话,陆芸花就感觉自己的腿被抱住了,一低头原来是长生,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长生又嘟起嘴:“阿娘明明说要长生帮忙推磨的。”

    小男孩都对这种平日里用的不多的出力气活很感兴趣,尤其碾子、磨盘这些大东西,在他们看来就和玩具差不多。虽然陆芸花现在用的是个家用小石磨,但往日没什么需要磨的东西,卓仪在的时候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小不点出力,长生以为今天能亲手推磨呢,高兴许久,结果学习完出来看阿娘和大河阿兄都把活计干完了,怎么能不伤心?

    “……阿娘忘了,对不起,下次让长生推好不好?”陆芸花愣了一下,有些尴尬。不说长生能不能推得动磨盘,她是真的忘了还和长生说过这事情。

    长生是个乖孩子,也很好哄,闻言便高兴起来,也不在意陆芸花这次忘了:“下次阿娘记得……”

    “小心!”话才说到一半,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大河不知怎么急急把陆芸花和长生一起推到身后。

    “啊!”

    陆芸花下意识小声惊叫,还以为刺客闯到家里来了,马上把迷茫的长生推到身后,警惕地转头去看——

    “汪呜!!”

    还没看清,陆芸花一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马上因为这熟悉的叫声安定下来,陆芸花定睛一看,面前带着长大不少的虎崽、看起来灰头土脸盯着大河呲牙的“恶犬”不是呼雷又是哪个?

    陆芸花这才想起来大河和呼雷并不认识,伸手拍一拍面前把她和长生挡得严严实实的大河,声音中带着欣喜:“大河莫要紧张,这是呼雷和虎崽,和我们是一家!”

    第153章 虎的技能

    大河:“……”

    呼雷:“……”

    自从陆芸花说出“我们都是一家人”这句话之后,大河和呼雷几乎在同时陷入沉默,听得懂人话的大狗狗收起了呲出来的牙齿,将恶意收回后,那毛茸茸的脸搭配着圆乎乎、水润润的大眼睛,歪着头困惑的样子显得帅气又可爱。

    不知不觉再次被萌到的陆芸花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过去摸摸大狗狗的脑袋,但在看到它变成灰色还结了缕的皮毛之后又默不作声收回手,微笑道:“就是这样,呼雷,这是大河,是我的徒弟哦。”

    大河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陆芸花,毕竟这时候少有这么对着自己家狗说话的人,但看呼雷听见这话之后极其人性化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点了点头似乎在友好地打招呼的时候……震惊和困惑几乎难以抑制地同时出现在他脸上。

    “这个是虎崽,是巫师送给呼雷的小老虎,我们现在养着它。”陆芸花微笑不变,淡定地指着小老虎继续解释。

    “……”

    任大河不是那种喜欢吐槽的人,这时候还是感觉到一种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心情,这段话似乎没有问题,但又从哪里都是问题,不管是“巫师”、“养老虎”还是“送给狗的老虎”……都叫人陷入无限茫然。

    大河还是沉默不语,倒是长生极其热切地想要扑到呼雷和虎崽的身上,被陆芸花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后颈:“长生,呼雷和虎崽在林子里面跑了这么久,身上可能有虫虫,现在不可以抱它们,起码要等到它们洗完澡才可以抱抱摸摸,知道了吗?”

    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压力,长生顿时乖巧下来,仰头望着陆芸花诚恳地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了……那我不抱呼雷和虎崽,和它们玩飞盘好不好?”

    长生眼神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大河,又补充一句:“大河阿兄也一起。”

    “你哥哥们呢?”陆芸花没有回答,先是问道。

    长生冲着书房位置扬了扬下巴,笑眯眯说道:“长生的课业做完啦,哥哥们还和阿婆一起在书房里呢!”

    “哦……可以倒是可以。”陆芸花闻言爽快点头,蹲下认真对长生说:“但是长生,呼雷和虎崽在山林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很累了,你想和它们玩飞盘也要看它们愿不愿意哦。”

    “呼雷愿意吗?”长生自然不会哭着闹着要呼雷陪他玩,他一直是个善良孩子,也很懂得为他人考虑。

    只见呼雷用鼻子推了推身边紧紧贴着它的小虎崽,小虎崽和大家相处时间不长,又很久没有回来,现在已经记不得面前几人,瞧着有些不安的模样,但比从前总是炸毛的情况好了许多,应当也是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呼雷也干脆,把小虎崽稍微推开以后便“哒哒”跑着去把自己窝窝里面的飞盘和玩具拿出来了,包括那个它很珍惜的粗布小鱼,直接被它塞进小虎崽怀里。

    飞盘被呼雷递到长生手中,长生眼睛都亮起来了,兴冲冲拉着大河就往院子宽阔的地方跑。大河虽依旧是沉默不语,却也顺着他的力道迈步,对陪着小孩和狗一起玩耍没有意见,呼雷就跟在他们身边,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大河的存在。

    陆芸花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坐在院中木榻上,小虎崽就在她脚边,也是脏脏兮兮的样子,却因为有时候自己会舔毛所以看起来比呼雷好一点,此时抱着粗布小鱼认真玩耍,好像和鱼进行着激烈搏斗,看起来全身用力,实际上力道很轻,因为不大结实的粗布小鱼只是稍微脏了一点,没有几下就在老虎口中阵亡。

    “哎哟……怎么都脏兮兮的。”陆芸花无奈再次笑起来:“还好最近热起来了,明日给你们洗洗干净!”

    她说着摸了摸下巴,喃喃:“在林子里面呆了这么久是不是还要驱虫?下午让大河去买些驱虫药粉好了。”.

    呼雷和小虎回来了,书房里面还在学习的其余孩子听见外面呼雷和长生玩耍的声音,不说云晏了,就是阿耿这样做事心无旁骛的也不觉放了几分注意力在外面。

    三个大孩子的功课好不容易做完了,比往常早上不少时间,几乎都是迫不及待的模样,在收拾好桌上书本后赶紧推着余氏出了书房,他们这会儿才看见原来大河也在陪着长生和呼雷玩耍。

    大河丢飞盘的动作很敏捷,手上力气比幼小的长生或孱弱的余氏强上不少,因此飞盘旋转的力道和速度很快,呼雷玩着玩着就认真起来,小长生也插不上手了,毫不介意地在一旁鼓掌欢呼,看着一人一狗的飞盘对决。

    “阿婆,坐这里行不行?”阿耿推着轮椅,云晏和榕洋跟在他身边,几个人细心地把余氏推到院中树荫下面,阿耿说完话见余氏温柔笑着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那……阿婆,我们去和呼雷玩了?”

    “去吧,当心别摔了。”余氏笑吟吟摸了摸阿耿的头顶,云晏和榕洋在一边抱了抱她,三个人连跑带跳地冲到院子,也跟着玩耍起来。

    “汪汪!”呼雷看见几个孩子过来,极其高兴地就要扑上来亲热,孩子们当然不介意呼雷身上脏,毕竟从前呼雷还有在山林中呆的时间更长、回家之后更脏的时候呢!

    “呼雷——”云晏跑在最前面,就要和呼雷来个“热情相拥”。

    长生眼神迅速划过厨房,几乎用了吃奶的劲儿大声制止,小奶音都有些破音了:“——不行!!”

    云晏愣了一下,步伐因为惯性还在向前,几乎都要和呼雷碰上,此时一人一狗各自扭腰,硬生生在这紧要关头擦肩而过。

    “……怎么了?”纵然云晏习武,还是差点扭到腰,这会儿龇牙咧嘴活动着腰部满脸迷糊地问道。

    “呜呜?”呼雷在另一边打了个滚卸去力道,扬起一片尘土,狗狗眼眼角垂下,呜呜附和。

    “阿娘说呼雷身上脏,在山里呆久了说不定会有小虫子,在洗完澡以后才能亲近。”长生咳嗽一下,清了清嗓,肉嘟嘟的包子脸上满是严肃,非常认真。

    “呜汪!”呼雷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不觉绕着大尾巴在原地绕了两圈,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云晏低头看了看自己整洁的新衣,这是陆芸花给他买的,上次在蔡老板那里除了好看繁琐不怎么日常的华丽衣裳以外,陆芸花还买了不少正经日常换洗的衣裳,再看了看身上毛毛已经变成灰黑色的呼雷,果断点头:“呼雷身上是有点脏,那就算了。”

    “呜?”呼雷略显迷茫,感觉自己似乎被嫌弃了。

    榕洋在后面也悄悄停住自己想要和呼雷拥抱的脚步,此时不紧不慢开口道:“我们这么多人就不玩飞盘了,玩捉迷藏怎么样?”

    “……不行呢!”云晏果断摇头:“榕洋还不知道吧,呼雷鼻子灵得很,要是想找什么东西就算在隔壁村也能闻的到!”

    “这次呼雷就是带着虎崽去练习狩猎,不知道虎崽有没有学到呼雷的本领呢?”阿耿认真思考。

    “应该不能吧?”一直在一边当倾听者的大河斟酌着说道:“犬的鼻子是要灵一些,但也是天性使然……老虎似乎没有鼻子灵这个说法。”

    “呜汪!”却见呼雷早都忘了刚刚才升起来的气愤之情,对说完话的大河汪汪几声,声音低沉,似乎极其不赞同他的说法,那摇头的样子……要是能说人话肯定要大声反驳一番。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场景。

    呼雷大声汪汪叫虎崽过去,那声音把正在一起说话的陆芸花和余氏都吸引过去。陆芸花起身推着余氏往那边走,笑道:“这些孩子不知道又在玩什么呢?阿娘,我们过去看看罢?”

    “呼雷回来一下热闹不少。”余氏也笑起来,无奈摇头:“不过这次身上也弄得太脏了些,得好好洗洗才行。”

    “明天洗吧。”陆芸花道:“今天让大河去大夫那里买些驱虫的药粉,明日太阳出来就把水晒上,两个同时洗。”

    晒热的水其实是很烫的,在这个天气温度人洗起来可能会觉得稍微凉了一些,对于小动物们倒是刚刚好。但今日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不说下午的阳光能不能把水晒到能洗澡的温度,呼雷可是个满身肌肉、毛发厚实甚至还有双层毛的大型犬……今天要是想给它洗怎么也得洗到天黑了,这么看不如就这样先忍受一二,有什么明天再说。

    “呼雷在山里应该也是会洗澡的,身上应当没有跳蚤……不过家里孩子多,还是撒了杀虫药粉杀一杀比较好。”陆芸花补充道。

    跳蚤这个小东西现在许多人都有,毕竟医药不发达,像是黄娘子那样的医师依旧是少数,为了不得风寒,减少洗澡次数是很好的选择,这就导致这些小东西极其活跃。不过刚才陆芸花就细细看了看,呼雷身上只是脏了一点、灰尘多了一点,没有什么小动物的影子。

    转念一想,呼雷本身就有水犬的特性,山中也有泉水,要是太脏了身上不舒服它会自己找地方洗澡,没有虱子跳蚤也正常。

    余氏点头:“你说得对,就怕万一,洗一洗也是好的。”

    两人说话时候到了院子,现在大家伙都围在这里,呼雷和虎崽就在正中央。

    “汪汪!”呼雷端坐在原地,毛绒脸上极其严肃,发出似乎是指令的汪汪声。

    只见小虎崽也端坐在呼雷对面,因为身上实在有些肉嘟嘟,坐得不大稳当,摇摇欲坠的模样,粗布小鱼就在它身边放着,显然已经成了它的心头好。听见呼雷的指令之后“呼”一下站起,站在原地似乎嗅了嗅地面,又伸头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很有狗样。

    “……怎么会这样。”陆芸花现在也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无语,像是狗子一样的小老虎……小时候还好说,要是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啊!

    “嗷呜!”虎崽稚嫩的声音还半点没有“百兽之王”的威风,此时似乎发现了目标,叫声中是说不出的骄傲和兴奋。

    只见它接着就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出去,呼雷只是在原地看着,还是极其严肃的模样,毛毛脸上一片认真。

    陆芸花莫名有种正在围观考试的既视感,一看周围大家都望向小虎崽跑去的那个方向,脸上是兴致勃勃的表情,难免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就在这个时候虎崽从刚刚那个地方回来了,嘴里叼着的似乎是……

    “小鱼?”陆芸花惊讶:“这不是阿卓给呼雷做的小鱼嘛?我之前收拾呼雷小窝的时候可没看见。不知道呼雷藏到哪里了,这就给找出来了?”

    小老虎叼着木质小鱼屁颠颠从屋子那边过来,气势莫名强了许多,哪有刚来的时候总往呼雷肚皮下面躲的模样。它把小鱼放在呼雷面前地面上,又绕着呼雷蹭了好几下,这会儿呼雷也没有刚刚的严肃了,趴下伸着热乎乎的舌头给小老虎极其亲热地洗了个澡。

    “汪汪!”亲昵完之后呼雷把小鱼往大家中间一推,面上很骄傲的样子,头都扬起来不少,可见确实对自己教会小老虎找东西这件事感觉很得意。

    “哇!”长生牵着旁边榕洋阿兄的手,真情实意地赞美道:“呼雷好厉害,虎崽也好厉害!”

    “确实……把老虎训练到这个程度,了不起。”阿耿肯定地冲呼雷点点头,很是沉稳。

    已经习惯了家里呼雷像是动物成精般聪明,陆芸花对能够寻物的小老虎也接受良好,笑着看大河脸上闪过的一系列表情:迷惑——震惊——茫然——沉思,居然有些坏心眼,也不解释,就让他自己在那里怀疑人生。

    她清清嗓子对叽叽喳喳说话的众人说道:“淀粉应该已经澄清了,我去弄一下。”

    “……师父,我……”大河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但听陆芸花说要去厨房忙,下意识就像跟上去,被陆芸花伸手拦住。

    “用不着你,小活计而已。”陆芸花解释:“把碗里上面的水倒了,加些干净水进去就行,还要再澄清一次呢。”

    “那大河阿兄和我们一起玩球把?”云晏不知道从哪里抱住来个球,藤球结实又带着些柔软,里面放了填充物,是陆芸花某次去县城给他们带回来的小玩具之一。

    云晏补充道:“大家一起玩,包括呼雷和……”

    他目光转向一边虎崽,小虎崽的注意力早都不在其他人身上了,现在正一下一下拨弄着木质小鱼,很是专注。

    “……虎崽就算了吧。”云晏转了话头:“太小了,和球差不多大呢。”

    “好。”既然厨房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大河也很乐意陪着几个孩子玩耍,自然不会拒绝。

    “我把您推到这。”陆芸花把余氏推到另一边树荫下:“在这里也能看着他们玩。”

    “好,你去忙你的。”余氏摸摸陆芸花的脸,一如她还是个孩子的那样:“去吧。”.

    陆芸花来到厨房,把已经澄清的淀粉水处理了一下,再次加了干净水。放在一边的芝麻酱也收拾在罐子里面,在上面加了一层防干防坏的香油才把它收进橱柜。

    接着她舀了面粉倒在盆中,这是等一会儿给大河拉面用的,还找出来了些碱面化了水,陆芸花今天想要做加了碱水的面条,芝麻酱就是拌碱水面才是那个味道。这种面条的面要和得很硬才好,她受着伤,和这种面还是困难了些,要不是这样她也不用大河来做,仅凭自己就行。

    “完事。”陆芸花把案板收拾干净,拍拍手准备去和余氏一起看抢球游戏,才出房门就听大门传来村长的声音——

    “芸花!在家吗,有事找你!”

    陆芸花急忙出去,在门缝中看见确实是村长,他手中还抱着什么东西,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又说:“是你上次要的东西到了!”

    上次要的东……刀!

    陆芸花急忙把大门打开,陆村长也不惊讶,笑眯眯把怀中包着布的盒子递给陆芸花:“我就不进去了……这刀没有名字,但确实是一把极好极锋利的刀,你拿进去吧。”

    说罢也不等陆芸花反应,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只说:“我还要去县城呢,刀你拿回去看,家里人肯定都喜欢!”便干脆转身走了,虽年纪又大了一些,但陆芸花感觉村长那步伐瞧着比上次一起去巫师那里时候还要轻快有力些。

    “应该是知道了吧。”陆芸花小声嘟哝,总感觉陆村长“家里人肯定都喜欢”那话似是意有所指,村长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什么“都”呢?

    关门进屋,对好像要过来的众人摆了摆手,陆芸花捧着盒子进了卧室,准备好好看一看村长所说的“肯定会喜欢”的刀是个什么模样。

    解开外面的布包,里面是个木头盒子,木头盒子打开,一把乌黑的长刀安静沉睡在盒子中央,低调又危险。

    陆芸花伸手摸了摸刀把,触手冰凉,整把刀似是散发着深深的寒意,刀身上反射出来的光线和它与一般刀不同的颜色一样,看起来收敛又深沉。这把刀没有把手,刀与刀把是全然一体的,显然用的时候要用什么包住刀把才行,单看这一点显得有些简陋。

    陆芸花小心拿起黑刀,很沉,虽然以她的力气拿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这个重量对于一般人来说挥舞起来肯定十分困难。

    不过卓仪是一只手能抗一口铁锅的强人,单凭力气来说和陆芸花差不多,有这种力气,太轻的刀用起来反倒会不舒服。

    “……你和阿卓好像。”陆芸花把刀举到面前仔细观察,伸手摸了摸寒气刺骨的刀身,喃喃自语。

    陆芸花不知道的是,为了这把刀能早点到卓家,背后之人花费了多少人力。

    在“陆芸花想要一把刀”的消息传到顾晨耳朵里的时候,他当即愣住,马上变得极其高兴,虽说他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件事卓仪肯定不清楚,但作为朋友来说,顾晨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把卓仪的刀还给他。

    以皇帝的身份来说,天下第一支持官府、顺从法律管制,愿意将随身之刀交予官府保管再退隐江湖是一件对他们很有利的事情,但顾晨还是卓仪的朋友,知晓这把刀对于卓仪是多么重要……他没有卓仪那么大公无私,很愿意为自己的朋友走后门。

    但卓仪却一直不愿意当这个特例,他的意志很坚定,顾晨遗憾的同时也把刀保存在离卓仪定居处很近的一处秘密据点,就等着哪一天卓仪需要用刀改了主意,届时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刀送过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等到这一天,顾晨在得到消息以后便马上安排人将刀送至卓家,生怕她改了主意或者卓仪回来知道马上传信拒绝,送刀的消息来往都城和西北,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加急手段,居然在这短短一天内就把东西送到了陆芸花手里,简直是个奇迹。

    又把玩了一会儿,陆芸花见时间不早了,把刀收进盒子包好外面的布料,放进自己藏东西的小地方,这里面全是金银,有她自己赚的、分红收的、奖赏给的……满满当当,现在又多了一把刀后都有些挤不下了,陆芸花换了好几个方向才把它塞进去。

    “阿卓回来得早点给他。”陆芸花小声自语:“不然我的钱都没地方放了。”

    “那接下来就去做面啦!”陆芸花轻快地起身出门,顺路叫了大河,两人往厨房那边去了.

    绿豆淀粉还能再放一会,陆芸花带着大河开始和面。

    大河也是第一次做碱水面条,这面要压得硬硬的才好吃,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气,原先也有做面食的基础,面片擀得均匀轻薄,不比陆芸花自己擀出来的差。

    面皮擀好以后就是切,这更是没有难度,陆芸花便叫大河在一边切面,自己取了大陶罐烧水,烧水途中也不能清闲,得先把一大坨的芝麻酱化开才行。

    葱花、清酱油调味水、芝麻酱……等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灶台中的柴火噼里啪啦炸响,大陶罐里面逐渐泛起“咕噜噜”的大泡,水烧开了。大河的面早已切好,一束一束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面上沾了薄面粉,根根分明,一根粘连的都没有,拿起来晃动的时候简直像是做好的流苏。

    陆芸花在锅里放了面,赶紧去给大家打作料,一边催促还在收拾案板的大河:“赶紧叫大家吃饭了,这面可等不了人,放一下就得黏在一起!”

    “好!”

    第154章 夏日到来

    “阿娘,你看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云晏拉着阿耿一起冲到陆芸花身边转了个圈,身上都穿了新的夏裳,鹅黄、白与蓝相搭,虽听起来不怎么相配,但在蔡老板家绣娘的巧手下愣是看起来活泼又清爽。

    陆芸花欣赏一般看了看两个孩子,笑道:“早知你们今日想要换新衣,我就也跟你们似的也换上新衣……不过这衣裳现在穿冷不冷?”

    这套衣服陆芸花上次订做了全家人的,和绣娘商量许久后每个人定下来一套,有点像是一个系列,每个人的衣裳模样都不一样。像是卓仪和大河,他们不适合浅鹅黄,衣裳便以蓝色为主,极少搭了白色,几乎没有鹅黄,却一看就知道和孩子、女眷的是同一系列。

    这鹅黄料子就是上次陆芸花去县城遇袭时候想要看的料子,蔡老板听闻此事,安排了女娘带着这料子□□,还给陆芸花送了不少整块碎布,是她上次想给大家做小玩具的时候问过一次但蔡老板说没有的那种,攒了近乎一大麻袋,尽数送给陆芸花了,足够她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拿着针线打发时间。

    “不冷不冷。”两个习武的小孩身子骨都好,和他们阿爹似的,平日有些体热,在冬天都和小火炉一般,夏天就更不用说了。

    陆芸花感觉了一下如今燥热的气温,便也不再说什么,轻笑着摸了摸云晏和阿耿的头:“去玩罢,阿娘开始做饭了,今日我们吃些凉凉的食物。”

    距离她上次出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在陆芸花本身就带着些宅属性,在家里待上这么十几天也没什么感觉。摊子上有大河看着,大河已经独当一面,秦婶来她家的时候都说有食客在她那里买豆腐时称赞大河“只比陆娘子差一点”,算是很高的评价了,大河听了也很高兴。

    随着换上的夏裳一起到来的是燥热的夏天,卓仪这次果真出去了很久,可能是顾忌着什么一直没有传信回来,眼见着要到了夏至还不见回来的音讯,一家人都有些担心起来,但也只能在家等着消息。

    本想找白巡的手下问一问,但转念一想卓仪不是那种出门就不管家里的人,他也能从白巡手下传信回来却一直没有传,应当是有什么缘由,陆芸花便也忍着没有动静,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有什么回来问过卓仪就自然知道了。

    这样下来便也不再去想卓仪,一家人吃吃喝喝,招待前来拜访的人们,在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给大家做小玩具……陆芸花自做起生意以来就没有过这样完全休息的日子,现在自然要趁着机会好好享受。

    毕竟大河做的再好也不能把摊子上面的事务全都交给大河,就连大河开摊这段时间挣的钱陆芸花都打算只收个材料费,剩下纯收入全都给他,毕竟陆芸花自己不缺钱,怎么好意思叫大河帮她开上十几天摊子再给他些工钱就算了?

    昨天王婶把做好的面条机给陆芸花送来,移动起来稍微有些笨重但是非常好用,比起从前用过的不锈钢压面机也不差什么。这也叫陆芸花来了兴趣,今日准备做些麻辣可口的凉面吃一吃。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再吃麻酱面?”阿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听陆芸花说起凉面难免想到上次吃过的那个麻酱面,香浓的麻酱裹着劲道的面条,实在很合他的胃口。

    陆芸花笑起来,阿耿这孩子现在也开始点菜了,实在是一种进步:“明天再吃一次,正好压面机也到了,做起来方便。”

    “嗯嗯。”阿耿也露出笑容,拉着云晏往院中去。

    “哎对了!”陆芸花想到什么:“呼雷又带着小虎崽去山里了?我今天起来怎么没见它们。”

    现在不用开摊,她也有点放纵自己睡懒觉,晚上绣花钩针做手工,早上自然也不用起来那么早,有时候甚至比早上要上课的孩子们还要迟。呼雷和虎崽在上次回来后也在家里待了十多天了,以呼雷的性格来说,去山里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陆芸花早上起来一直没看见呼雷和虎崽,故而这样问了一句。

    云晏笑眯眯点头,发上的小坠子一晃一晃:“早上就走啦,那时候阿娘还没起来。”

    “哦。”陆芸花点点头,捏了一把云晏笑眯眯的小脸蛋,这么软乎乎的小脸蛋要是现在不捏……等再大一些可就迟了!

    母子三人说完话,阿耿带着云晏去院中找榕洋和长生,今日是他们好不容易的休息日,这天不用学习,可以尽情玩耍。

    大河还没收摊回来,陆芸花便也不等他,她胸前暗器造成的撞击伤早都已经好了,现在和面还是操作机器都不在话下,自然不用等着大河来帮忙。

    凉面的面条稍微用一点碱也不错,所以陆芸花少少调了一点,用力和成偏硬的面团在放进压面机上面一个像是莲蓬一样的装置里面,转动把手,沉重的齿轮转动之声响起,细长的圆面从“莲蓬头”部分一点一点挤压出来,刚开始有点不好看,到后面越来越顺利,虽是木制,居然比陆芸花从前用过的便宜压面机还要好用一些。

    细长的面条就在把手匀速转动中一点一点从机器中挤压出来,陆芸花时不时撒些面粉在做好的面条上面,防止它们粘连。

    面条很快就做好了,整整齐齐排列在案板上面,盖了布防干便放在一边,陆芸花准备起配菜来。

    这次的配菜有似乎是黄瓜的瓜丝还有新发出来的绿豆芽。这种白色的瓜是之前秦婶看望陆芸花的时候送给她的,圆滚滚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是陆芸花从前吃过的小香瓜,但是等到切了一尝——浓浓一股黄瓜味!

    这可叫陆芸花高兴坏了,黄瓜和萝卜都是很适合凉拌的蔬菜,陆芸花还想着往后凉拌食物里面放不了黄瓜丝实在是一件伤心事,哪想到就峰回路转发现了这种“白瓜”,着实叫人开心。

    这次凉面是“川式凉面”,放了辣椒、糖和各种配料的凉面搭配各种菜蔬一起吃进去一大口,既爽快又美味,算是陆芸花在夏日喜欢吃的小吃之一。

    这种小吃也很方便,夏日厨房接近灶火,十分炎热,要是炒菜做饭免不得全身都是油烟味还热得汗流浃背,凉面做法简单也不用炒,这么爽快拌上一大盆,一人一碗一顿饭就能对付过去,实在是夏日极好的一种选择。

    当然陆芸花从前做凉面的时候还会放些海带丝,家里不是没有干海带,阿耿不喜欢那个味道,陆芸花还是泡了一些,但不是想要放进凉面里的,只准备单独凉拌。

    既然少了一样海带丝,陆芸花就又加了一样“鸡肉”,鸡肉煮好撕成细条拌在面里,就算是“肉食动物”也能满足。

    除此之外陆芸花还想做一道“绿豆酥”,这些天没事做,每天便有了很多时间研究美食,前几天她做了一次绿豆沙,叫大河放在酱坊附近的冷泉冰上,冰凉甘甜地喝上那么一大口,那滋味……实在沁人心脾!

    绿豆沙大家都说好,还想着再叫陆芸花做几次。但冰绿豆沙有些偏凉,孩子们总喝对肠胃不好,陆芸花怕他们吃了拉肚子,又禁不住孩子们撒娇,便想着做些甜甜的绿豆酥给他们换个口味。

    卓家的厨房一向是陆芸花做主,大家有时候会说自己想吃什么,但大多时候都是陆芸花做了什么吃什么,所以平日菜单都是根据陆芸花想法调整的。

    在厨房切着“白瓜”,闻着它那清爽的芳香,似乎心情都变好了一些。

    “师父,我回来了。”外面大河打招呼的声音响起,陆芸花想像是往常一般回答一个“好”,就听大河又说道:“师父,村长爷爷和陆双小娘子来找您了。”

    “嗯?”陆芸花有些迷糊,要是有正事陆村长肯定单独来,但带着陆双一起找她?

    陆芸花麻利洗干净手,拉帘出门,见外面小车旁大河陪着陆村长和挎着篮子的陆双说话,笑着问道:“难得见村长爷爷和双双一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哈哈哈。”陆村长摸着胡子笑呵呵说:“双双去山上找野果,采了不少东西想给你送来,正巧我从外面回来就陪着她一起过来了。”

    “还有槐叶淘!”陆双眨了眨眼睛,笑得俏皮可爱:“这是我采了新鲜槐叶自己做的……芸花姐总是给我们送吃食,我也想做点什么叫芸花姐尝尝。”

    “不过……味道肯定不如芸花姐你亲手做的。”陆双似是有些羞涩:“芸花姐可千万不要嫌弃。”

    “双双这话说的!”陆芸花惊讶,毕竟大家都知道她手艺过人,多是送了原材料给她,这倒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送吃食,更何况陆双能惦记着给她送吃的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感动的事情,且不说好不好吃,其中心意不必言说。

    她继续道:“你能记着我都叫我感动,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我也没吃过这‘槐叶淘’,等等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槐叶淘是用新鲜槐叶汁水和出来的面。”陆村长呵呵笑道:“吃起来便有种清香微苦的滋味,怕你们吃不习惯,双双特意用了鸡丝来搭配呢!不过啊……”

    他说着似是有些遗憾一般:“要我说夏日解暑还是要喝酸浆水,我年轻时候游历吃到了这酸浆水面,每每到了夏日都要来上一碗,解暑又开胃,就算有个什么口舌生疮的毛病吃了就能好,可惜双双就是说你们吃不惯,最后还是带了这鸡丝槐叶淘。”

    陆芸花听的茫然,槐叶淘她还因为古代食谱了解一些,是一种混合了槐叶汁水的凉拌面,这“酸浆水”是个什么却是半点也不清楚了。

    于是她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陆爷爷,那酸浆水是个什么吃食?”

    “是我在更北些地方吃到的一种面的汤底!”陆村长极有兴致给面露好奇之色的陆芸花和大河解释起来:“用粟粉、芹菜、萝卜和水做好,放到发酸便能吃了。”

    “吃起来酸中带着微苦,芹菜清香汤底乳白,放上汤饼,就算在夏日热乎乎吃上一碗也不会觉得热,反倒浑身舒服!”

    陆芸花边听边思考这到底是个什么食物,因为她似是隐约中有些印象,想来想去,总算从记忆深处找出来一道也叫“浆水面”且很符合描述的地方菜肴。

    这道菜她因为好奇尝试过味道,和“久负盛名”的豆汁一起……只能说陆双想的没错,这浆水面虽不及豆汁让人印象深刻,却也是“吃得惯好吃,吃不惯一口也咽不下去”食物中的一员。

    粟粉发酵出来的味道有些奇特,芹菜泡成酸菜的味道更是让人印象深刻,总体尝起来苦中有酸,实在算不上合陆芸花胃口……不过这面也真真神奇,当时陆芸花在前一天吃了太多麻辣小龙虾,舌尖因为上火烂了,谁知道吃了一碗面睡了个午觉起来伤口居然好了,简直比药还快了。

    “……反正那酸浆水我吃不惯。”陆村长在跟前,陆双说话时候也带了些小女孩脾气:“是要给芸花姐姐送的,怎么能送这样……你说好吃、我说不好吃的东西?”

    “哈哈哈,双双长大了,说的很有道理!”陆村长哪里不懂陆双的意思,很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做得很对,爷爷不该说叫你送酸浆水的!”

    就算送礼物也应该送人能接受的东西,要是想也不想送了酸浆水来,热情地叫人家尝一尝,结果卓家人又吃不惯……到时候岂不是叫人家为难:这面到底是强迫自己吃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呢?

    毕竟安稳下来才多少年?如今可没有吃不完、不好吃就把饭倒了的习惯!

    “村长爷爷和双双坐一坐,正巧我们家也做了凉面,是‘麻辣鸡丝凉面’,带一点回去尝一尝吧……千万别拒绝!”陆芸花笑起来,拍了拍似乎在思考酸浆水做法、对新食谱有些跃跃欲试的大河:“大河帮我把厨房案板上的面下了,师父我陪村长爷爷和双双说会儿话。”

    “好。”大河依言起身,先把小推车收拾好,赶紧去厨房里煮面。

    “煮好了拌些香油,弄凉。”陆芸花比了个“用筷子把面挑起来抖”的动作,大河心领神会,再次应好。

    这段对话可半点没给陆村长陆双拒绝的机会,于是他们也只得无奈地被陆芸花引着坐到院中树荫下面和她聊天等待。

    今日放假,孩子们怎么还会在家里面玩耍,早都一起去了山下。就连余氏都少见的出了门,被陆勤推着去了豆坊和秦婶林婶等几个朋友聊天去了。

    “村长爷爷,说来我还有件事情想要找您呢。”陆芸花喝了一口水,说道:“原本就计划酱坊修好以后翻修一下家里,最近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正好想了想家里要怎么修……阿卓说是夏至之前回来,在此之前想请您帮我们再留意一下做工的人。”

    “要修房子啊……”陆村长眯着眼思索,口中说道:“到时候你们正好可以去原先陆家房子住……”

    “没问题。”陆村长干脆应下,这对村子也是一件好事,虽说现在县城的工作不少,但是像给陆芸花家做工这种钱多吃的好的工作自然不会有人嫌多。

    他们又说了说大概需求,陆双坐在一边沉默听着不插话,听着陆芸花和陆村长商量事情,时不时给自家阿爷和芸花姐姐倒水,倒也不觉得无聊。

    “师父,好了。”大河从厨房里走过来,对陆芸花道:“师父,面已经全部都凉了……接下来要怎么弄?”

    “这么快?”陆芸花惊讶,他们这才说了一会儿话,怎么这会儿面就凉好了?

    大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说道:“我想面早点凉,用了扇子。”

    “好法子。”陆芸花先是笑着称赞,以前她也听过有人用风扇、扇子、吹风等等物品吹凉面,没想到她忘了和大河说,大河自己倒是想到了。

    她站起身,又对陆村长和陆双说道:“我去厨房拌面,村长爷爷和双双先坐着。”

    陆芸花拌面速度很快,要放什么调味料都是信手拈来,不多时就拌好了一大盆子面,足够陆村长和陆双两人一顿吃到撑了。她把大碗放在陆双带过来的篮子里,旁边是切好紧挨着放在一个碗里的各类菜蔬,因为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忌口,陆芸花便没有把蔬菜全都拌进去。

    “村长爷爷、双双,久等了。”陆芸花将盖了布的篮子递给陆双,笑道:“辣椒你们家里是有的,我少放了些,怕辣到你们,吃的时候缺什么味道自己加便好。”

    陆双接过篮子只觉得极其沉手,心中好奇,但这会儿没有送人礼物当场打开的习惯,像陆双这样教养极好的小娘子更是如此,便只是感激地道谢:“谢谢芸花姐,本想着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倒是又占了一次便宜。”

    “哪里的话?”陆芸花送着两人出门,边走边笑道:“双双,再和我客气就有些伤我的心了!”

    “谢谢芸花姐,我再不说了。”陆双笑眯了眼,用手捂住嘴巴,很是可爱:“不用还送啦!芸花姐再见!”

    “芸花进去吧,要是好奇我的酸浆水就和我说一声,我送些过来。”陆村长呵呵笑着摸了摸胡子,神情轻松。

    陆芸花想到刚刚大河有些好奇的样子,便也不推辞:“那倒是劳烦村长爷爷,大河对各类没吃过的吃食都很感兴趣,我想讨要一些酸浆水给他尝一尝。”

    “哦?没问题!”陆村长很高兴终于有人愿意尝试自己的“夏日心头好”,爽快答应:“大河晚上回家时候先到我这里来拿浆水罢!”

    又寒暄几句,陆芸花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再一次关上了门。

    “快要夏至了,阿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陆村长和陆双两人回到家中,陆村长见篮子不轻,半路上就接过去自己提着,瞧着轻轻松松。

    “不知道芸花姐放了什么,怎么这样重?”终于到了家里,陆村长坐着喝水,陆双好奇地掀开篮子上的布,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芸花姐也太客气了!这样多够我们吃两顿啦!”陆双有些不好意思,把篮子推过去叫陆村长看:“这面旁边是……豆芽……白瓜和海带?”

    见识不少的陆双认出篮子里面的配菜,有些惊叹:“白瓜也能和面一起拌吗?还有这海带……从未见过。”

    “确实。”陆村长也有些期待起味道来。

    “我去收拾碗碟,我们现在就吃饭吧爷爷。”陆双裙摆翻飞,效率极高地收拾饭桌去了,边收拾着边说道:“不过啊……虽然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但芸花姐做出来的肯定好吃!”

    陆村长把篮子里的碗碟放在桌上,笑道:“你啊你……尝都没尝就说好吃?”

    “那爷爷不是这么想的吗?”陆双犀利回答。

    被孙女噎了一下,陆村长无奈摇头,自从知道往后可以去外面游历,陆双像是解了什么心结,性子越发活泼了。不过这在陆村长看起来是好事,便就这样也纵着她。

    “爷爷,我们吃吧。”没什么两人不吃的,陆双麻利拌好面,给陆村长和她各自盛了一碗。

    “吃吧吃吧。”陆村长拿起筷子,爽快夹了一大口面。

    入口是浓烈呛人的麻辣,一瞬间占领了整个口腔,蒜水的滋味融入面里,蒜香馥郁,诱人无比,但在同时,辣椒冲人的辣和蒜水的辛辣相互重叠,给人带来无比旺盛的食欲。

    辣、又不仅仅是辣。

    甜甜的味道紧接而来,给刺激的辣味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花椒微麻,毫不相让,带着辣味余韵在口腔中横冲直撞,此时葱香伴着酱清的鲜一同回味,平和了火辣的味蕾,带来复合又爽快的最终滋味。

    黄瓜丝脆爽清香,甚至还带着一丝甘甜,在此时浓重的调味之下优点反倒更加明显,在辣味刺激之后及时送来一抹清爽微风,好似也把这过于浓郁的滋味冲淡了一些,只想一口、再一口接下去也不觉得腻味。

    鸡丝吸汁水,是另外一种“肉面条”,一口下去只觉吃起来柔韧满足,比面条味道更加浓郁。更别说脆生生的豆芽、本身带着海鲜味的海带丝……

    这是不同于“清爽养生”的夏日特色,更辣、更麻、更复杂也更刺激。但它们也有相似之处,就是“就算在大夏天吃着出了一身汗也觉得很爽快”。

    “不愧是陆芸花。”饭桌上没人说话,等到埋头吃完了各自的面条,陆村长才吸溜着给自己和孙女各自倒了杯水,无比感叹。

    第155章 回家了

    陆村长和陆双两人几乎一顿就吃完了陆芸花送的凉面,自从入夏以后两人就都有些没胃口,今日这顿麻辣爽快的凉面可是吃了个痛快。

    与此同时,陆芸花家里也在吃着陆双送来的“槐叶淘”。

    其余人还没回家,但陆芸花实在好奇槐叶淘的味道,便叫大河给两人各自盛了一碗面。她感兴趣地夹起一筷面观察,只见这小指粗细的宽面整体呈现绿色,里面还有些星星点点的深绿,应当就是榨槐叶汁时候和面和在一起的叶子碎,颜色清淡可爱,瞧着就有种清爽之感。

    除了面条以外,里面放了细心撕成细丝的鸡丝、汆烫过的嫩嫩小青菜段和已经流行开来的豆芽。清清爽爽一大碗拌起来,瞬间扑来一阵蒜泥香气,清酱油给面稍稍染上一些颜色,淡绿色的面条因此裹上酱色,瞧着更加诱人了。

    从外表看就十分符合夏天,闷热的时候冰冰凉凉这么一碗下肚,肯定无比舒服。

    陆芸花嗅了嗅面条中的蒜香气,笑道:“这倒是我第一次吃槐叶淘,不说别的,就单单样子来看就让人十分确定,这面绝对好吃!”

    “我们那边夏日不怎么会吃槐叶淘,但会吃凉水面。”大河似乎想到从前,表情柔和了些:“不过没这么多讲究,多是细细的丝面配上鱼酱、清酱一吃……我很喜欢。”

    “听着就清爽!”陆芸花笑眯眯接话,又道:“大河等等早点回家,我问村长爷爷要了些酸浆水,你回家前去取,带回去尝尝。”

    大河一听就知道自己刚刚的心思被师父猜到了,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师父。”

    独自一人时间久了,就算在船上有婶子,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这样被关心过,自从拜师之后忽然被当做小辈这样嘱咐……对大河来说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但他已经在慢慢习惯了。

    “谢什么,你是我徒弟啊。”陆芸花浑不在意,又拌了拌面前小小面碗:“吃吧,尝个味道就好,等等大家回来了我们一起吃。”

    “好。”大河应道。

    小面碗里面的面只是一筷子的事情,陆芸花整个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首先冲进口中的是蒜的香,细细用石臼捣出来的蒜泥稍微呛一下油,浓烈香味马上喷涌而出,拌面的时候只要加上一点点,蒜香便均匀裹在每一口面条上。醋酸在这时柔和地出现,酸香在唇齿之间涌动,将之前蒜中稍微带着的辛辣之气也变的柔软,尝到这里的时候,几乎难以抑制地涌出口水,食欲瞬间打开。

    蒜和醋之后,酱清的鲜甜反倒更加明显,甜意似乎从舌根蔓延上来,混合了槐树叶汁水的面条隐隐带着些微苦的植物清香,在鲜甜的映衬下更加明显,无比爽口。长条鸡丝伴在柔软的手切宽面之间,柔软中带着韧劲的口感十分突出,吸满了蒜香酸香,与清爽的槐树汁面条格外相配。

    “再加些辣椒好吃。”陆芸花拌面喜欢加辣椒,虽说知道这样只会削减槐叶淘的清爽香气,还是觉得既然都加了蒜、加了醋,加些辣椒也会不错。

    其实槐树叶子汁的味道并不是和浓郁,起码与标识明显的槐花相比,槐树树叶只能说有种“植物香”,并不能很明显体现出它槐树的身份,此时用起来多数为了让树叶汁将面条染色,真实尝起来清爽微苦的香气很微弱。

    这并不是陆双手艺差的缘故,而是菜谱本身的局限性。

    大河也吃完了自己的面条,摇头道:“我倒是觉得蒜的辛已经足够,再加辣椒就会把面条带着的那点槐叶清苦香气盖住,反倒不美。”

    “确实。”陆芸花承认的很爽快:“从这方面来说确实如此,但单单从好吃来说……还是加些辣子更好吃。”

    两人又聊了几句摊子上面的事情便都去了厨房,大河忙着把凉面下出来弄凉,陆芸花则是拿着泡好的绿豆做起绿豆酥。

    绿豆酥、绿豆糕是两种食物,陆芸花这次想做的是绿豆酥——外面烤出来的面皮酥脆掉渣,里面绿豆炒出来的泥清甜可口的一种酥皮烤点心。

    为什么选择做要开烤炉的绿豆酥而不是更方便的绿豆糕……因为陆芸花还要试验一道新菜。

    之前就一直在想要在摊子上面加一道什么鱼类菜肴,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既然这样便先开始研究前面就想做的“香辣烤鱼”。鱼已经在外面的盆子里养着了,是陆芸花昨天叫大河去和祥叔买的,不是往常常吃的鳜鱼,这次选了肉质更加柔韧的黑鱼。

    黑鱼是肉食性鱼类,肉质柔韧细腻,没有什么河鱼腥味,烤着吃起来比普通草鱼更香。不过黑鱼身上都有一层滑手的黏液,要处理干净才好做菜。去除黏液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做之前用开水稍微烫一下便能把那一层牢固的黏液洗去了。

    烤鱼要开烤炉,因此不如做也要用到烤炉所以做起来更麻烦的绿豆酥。

    绿豆酥做起来不难,外皮夹了猪油几次重叠擀平,烤的时候便能自然出现酥脆且稍稍重叠的外壳。里面的绿豆馅则更是简单,按照做红豆馅的方法做便可,豆子类的馅料做起来殊途同归。

    鱼不用现在处理,陆芸花便去取了上次晾干碾成细粉的绿豆淀粉,她打算中午稍稍吃些凉粉凉面,下午茶加一道绿豆酥,晚上吃香辣烤鱼。

    淀粉都已经做好了,那凉粉也不费什么功夫,陆芸花几下就做了一盆糊糊出来,放在一边晾凉,等它凝固。这种方法做出来是一整块的块状凉粉,要想做出薄又长、像是面条一样的凉皮就得要特制工具了。

    导热性良好的金属平底碟子放在热水里面,一勺淀粉糊糊倒进去,用手搓碟子两侧让它旋转,淀粉糊糊便会自己平铺整个碟底,在热水的作用下一会儿就熟了。将这种饼一样状态的凉皮切成细条再拌上各种作料,才是往日常见的凉皮模样。

    不过现在陆芸花可没有什么“导热性很好的碟子”能放在水上,只得用这样最原始简单的方法。

    “师父,这就是您之前做的那个‘绿豆淀粉’?”大河表情探究地看着盆子里面的半透明色糊糊,现在糊糊还有些热度,却已经开始凝固了。

    陆芸花继续将醒好的面折叠擀开,笑道:“没错,这就是我之前做出来的绿豆淀粉。”

    “给你分了一罐子,今天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大河还没开口讨要呢,陆芸花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这让他更是感觉温暖,不自觉微微露出一点笑容,点头道:“谢谢师父。”

    “我们回来啦!”外面云晏的声音才刚刚想起,陆芸花一转头便见一个小脑袋从厨房门口探进来,凌乱的发丝有一些被汗水黏在脸颊额头上,扒拉着房门有些气喘吁吁:“阿、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云晏说着咽了一下口水又喘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软绵绵,拉长了语调:“我已经饿坏啦!”

    “跑到哪里玩去了?”陆芸花无奈,隔空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瞧着身上脏成什么模样了,阿婆都没回来,要开饭也得阿婆回来之后了。”

    云晏笑嘻嘻任由她说,瞧着有些厚脸皮地无所谓,依旧维持着那种让人想要打屁股的长长语调:“阿婆已经回来啦!和他们在后面,我只是早一步回来告诉阿娘可以开饭了。”

    他说着有些无辜似的,倒像是陆芸花错怪了他,陆芸花对他这赖皮模样也没办法,只得笑骂道:“去洗洗干净、收拾收拾,不是饿了吗?收拾好过来给端菜,我们吃饭。”

    “——是!”云晏不以为然,端菜端碗在他看来不算什么活计,应该做的罢了,所以依旧笑嘻嘻的模样,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一溜烟去洗漱。

    果然如他所说,陆芸花才把作料打好,余氏轮椅响动的声音便伴着说话声响起,陆芸花加快速度给每个碗里放好面,云晏正巧过来。

    云晏道:“阿娘,哪些是要端的?”

    “给。”陆芸花给他塞了两个碗,又急急转过去忙起来了。阿耿、榕洋和长生三个孩子也在回来时候第一时间去了厨房,瞧着比云晏干净些,却也满头都是汗水,被陆芸花安排着去洗漱。

    孩子们当然不是只因为饿了才来厨房,云晏也是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从外面回来孩子们都会下意识去找陆芸花,不管她是在厨房、堂屋还是在院子,好像只有看到她了以后才会觉得安心似的。

    这会儿他们就安心下来,一个个听话地去房间里洗漱。

    材料已经全部都准备好,做起来也很快,加上有云晏帮忙,陆芸花在做完一切还有功夫把余氏从房间里面推出来。

    “阿娘,这就是凉面吗?”长生不知什么时候和云晏学着晃腿晃习惯了,每当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晃一晃腿。就像此时,他略带好奇地搅拌着碗中面条,问道。

    “感觉好吃。”榕洋一向是“姐姐吹”,理所当然地开口赞美。

    “阿兄你碗里没有海带!”云晏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凑到阿耿身边去看他的碗,衣服差点弄到自己碗里面。

    阿耿无奈把碗向他推了推,顺手帮他按住垂下来的衣带:“我不喜欢吃那个,阿娘没给我放。”

    余氏任由他们叽叽喳喳说着,被陆芸花推到桌前,温柔地微笑着。

    “吃吧吃吧。”陆芸花稍微叹了口气,眼神里却有着笑意:“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一早,不是急急回来说饿了吗?赶紧吃,我们中午就吃这凉面……不知道你们回来这么早,凉粉都没凝固呢,等我们下午吃绿豆酥的时候搭配着吃吧。”

    “还有绿豆酥啊!”一听是甜点长生就来了兴趣,垂在高凳子下的脚脚又欢快地晃动起来,满是期待:“绿豆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肯定也很好吃吧!”

    “到时候尝了你们就知道了。”陆芸花有些神秘地说道。

    凉面自然得到了大家的好评,陆芸花不小心辣椒放多了些,导致每个人都是便吸溜着嘴边夸好吃,更惨的是今早忘了凉冷水,就算山泉水再清陆芸花也不许孩子们喝生水,于是大家只能便吸溜着边喝热水,辣味在热水的作用下更加明显,便很难保持住优雅的表情不龇牙咧嘴。

    “我……呼呼……这个面……好吃。”榕洋喝下一口热水,嘴巴红突突的,一双大眼睛水水润润,细看分明是含了泪水。

    云晏不想喝水,便在一旁胡乱打拳,整个人似乎都有点兴奋到不清醒了。

    “我、我也不知道这次辣椒怎么这么辣。”辣意上涌,陆芸花只觉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脸上红红一片,吞吞吐吐道。

    为了凉面好吃陆芸花做了一罐新油泼辣子,没想到这次比上次辣了好多,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孩子们碗里的凉面其实还好些,因为陆芸花顾忌着孩子不能吃太辣,只给他们稍稍放了一些,长生碗中更是只有少少一点,因此是现在桌上除了修养中不能吃辣的余氏之外状态最好的一个。

    长生咋舌,脸上也辣出了汗:“阿娘、阿娘,这个真的好辣啊……你下次千万不要放这么多了哦。”

    “一定的,一定的。”陆芸花沉痛吸取教训,认真点头。

    “这面倒是适合放到摊子上卖,没什么汤水,带起来也方便。”大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尽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之后我想卖别的,就是下午要做的麻辣烤鱼。”陆芸花摇摇头,虽是这个道理,但是选择卖烤鱼并不只考虑他们自己。

    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便都很赞同陆芸花卖烤鱼了,连大河也只说:“只是想到可以卖,麻辣鱼还可以卖到秋日,比凉面还好些。”

    “芸花做的对。”余氏眉间尽是温柔,欣慰又骄傲地看着陆芸花:“你做的很好,咱们活就要活得敞敞亮亮、知晓恩义。”

    “……你们倒是把我说得不好意思。”陆芸花脸颊微微泛红,看一眼凉面又想到什么,眼睛看向榕洋,一下亮起来了:“我们摊子上不卖凉面,可以在小吃车上卖凉面啊!”

    “……小吃车?”大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吃车?

    顺着陆芸花的目光看向榕洋,却见他的眼睛几乎在一下亮了起来,咬着唇也不说话,只是满眼期待几乎要溢出来了。

    “榕洋之前一直很想一家人出门游玩,等阿卓回来后我们便去木匠叔叔那里定个大车子,沿途买些小吃,走走停停玩耍几天。”陆芸花笑着揭开谜底。

    余氏在一旁想起来这件事,安静看着高兴的榕洋,眼神中有着温柔,也有些歉疚。不过榕洋没有注意到,似乎有些害羞说:“之前……之前想一家人一起玩,但是一直要等阿娘好起来,现在阿娘好多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哇!太棒啦!我们可以在湖边过夜吗?”云晏简直要蹦起来了,快乐到不行。

    陆芸花笑容更深:“当然可以,不过要找个安全些的湖才行。”

    “我还不会游水呢。”榕洋抬起头,闻言也笑眯了眼,认真道:“找一个湖水清清的湖,那时候一定热起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学游水!”

    “到时候我教你。”阿耿学着母亲的模样摸摸弟弟的头顶,端庄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些孩子的兴奋之色:“我们几个都会游水,到时候我们一起教你。”

    “对对对。”长生晃着腿凑到榕洋旁边,笑眯眯枕在他手臂上:“游水可简单了,到时候长生也能教榕洋哥哥……”

    他说着将目光转到陆芸花身上,接着说:“也能教阿娘!”

    陆芸花一脸拒绝,摆摆手:“找个小湖叫你们阿爹带着你们玩吧,我就算了。”

    上辈子溺水身亡的经历已经模糊,平日里对陆芸花没有什么影响,但真要她去游水……还是算了吧,心理阴影还是存在的。

    至于叫孩子们去湖里游水……到时候找个浅浅的小湖,游泳之前做好热身便好。如今也没什么游泳馆,孩子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学会游泳总比不会游泳强,学会游泳往后长大了也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余氏温柔看着孩子们说话,并没有出言反驳,显然是默认了的意思。她的身体自己知道,如今已经能自己渐渐走路了,等小吃车做出来以后出门肯定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余氏默默想:“就算有什么不舒服也要克服……孩子们因为她这个不省心的阿娘经历了太多了。”

    “师父……我就不去了。”一直沉默着的大河有些难为情,似乎想了又想还是斟酌着说出口:“……我不大爱出门,牛车位置有限,我还是不去了。”

    “啊——”长生拖长了语调,似乎有些失望,但看大河的表情就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便也不想为难他,鼓着腮帮子尊重了他的选择。

    之前呼雷还在的时候大河经常陪着孩子们玩耍,孩子们因此也迅速和这个外表凶恶实际上脾气很好的兄长玩到了一起,长生这样喜欢粘着兄长的孩子更是变得很喜欢大河,经常在阿耿和榕洋忙碌的时候找他玩。

    “这样啊……”陆芸花摸摸下巴,但她知晓这不是不想打扰他们一家出门的推辞,大河本身就是个不怎么爱外出的性子,也不为难他:“那到时候大河你就待在家里吧。”

    “到时候我还能正常出摊。”大河看陆芸花没有生气,有些放松道。

    要是大河愿意和陆芸花他们一起出去,食摊自然就会关上两天,但大河选择不出门,那到时候食摊他想开就开,想休息就休息,陆芸花也不强求。

    “没问题,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陆芸花爽快回答.

    饭后孩子们都在畅想着大牛车的模样,家里的两头牛一直是他们在喂,之前卓仪种他的地的时候两头牛帮了很大的忙,除此之外牛就没什么活计了。因此两头牛每天出去放风、安稳吃草,全都养得膘肥体壮,极其精神。

    陆芸花在厨房里忙活,听着他们的讨论声微笑起来,温柔的、软绵绵的感情又一次将心完全包裹,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师父,凉粉是不是好了?”大河收拾完碗碟桌案,见大碗里面的半透明凉粉已经变得坚实,尝试着碰了碰,完全不沾手。

    陆芸花把最后一个包好的绿豆酥放进陶制烤盘,擦干净手去看,果真已经好了,便对大河说道:“小心些,把里面东西一整个倒出来。”

    大河依言行事,先伸手拨了拨黏在碗上的凉粉边,这才一下将碗倒扣在案板上。只听“噗通”小小一声,大河又拍了拍碗底才把大碗拿开,此时软嘟嘟的凉粉便完完整整躺在案板上。

    陆芸花很满意,手上还有猪油没有洗干净,干脆再次指挥着大河把粉切了块儿拌好,做好之后稍微尝了尝味道,第不知道多少次暗暗赞叹大河这徒弟真是收对了。

    “完事了,才吃完饭,这粉放着等等和绿豆酥一起吃吧。”陆芸花洗干净手,回头对大河笑着说:“正好放一放,入一下味。”

    这次她可知道教训了,辣椒只放了少少一点!

    绿豆酥被送进炉里,烤鱼现在还不急着做,陆芸花也闲了下来,坐在院中又做起要送给虎崽的玩具,还是一条小鱼,虎崽之前在家就很喜欢呼雷那个小鱼,差点玩坏,叫呼雷“汪汪”责骂了一顿。

    手中小鱼已经有了几分样子,陆芸花正在做剩下一半。外面日头正盛,孩子们倒是有精神在这种阳光下出门玩耍,只是被陆芸花拦住了:“上午就玩得满头大汗,这会儿休息休息罢。”

    孩子们便也听她的话,嘻嘻哈哈地在宽大的木榻上玩耍,大河好脾气地陪着孩子们玩。余氏在陆芸花另外一边做衣裳,这衣裳是最近才开始做的孩子的内衫,现在才从阿耿开始。

    “……我回来了!”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院中静谧的氛围。

    “阿爹回来了!”孩子们叽叽喳喳,快乐得像是找到食物后蹦蹦跳跳的小鸟。

    陆芸花这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东西,下意识转身去看大门——

    “唔!?”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陆芸花便感觉自己被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怀抱紧紧拥紧,鼻尖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这人!

    陆芸花回神,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措手不及,抱怨般暗暗嗔道。

    不过……

    陆芸花不合时宜地产生了深深的疑惑:卓仪回来前还洗了澡吗?怎么奔波这么久都不臭呢?

    第156章 和你一样想

    回过神来,陆芸花敏锐地感觉到家人们略带揶揄的笑容,热意一瞬间涌到了脸上,羞涩感这才后知后觉地出现,叫陆芸花很不自在地挣了挣。

    “阿卓、阿卓……”她小声道。

    卓仪听见了,从背后拥抱着陆芸花,手臂还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弯着腰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将脸颊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发丝扰着陆芸花的脖子,痒痒的。他肩宽腰窄,个子极高,一个怀抱就几乎将陆芸花整个人笼罩起来了,像一只撒娇的毛绒大熊。

    周围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揶揄了,孩子们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只是欣喜于父母关系亲昵,但余氏和大河都悄悄把目光转过去不再看,反倒叫陆芸花感觉加倍窘迫。

    不过与此同时,卓仪现在的表现叫陆芸花感觉十分新奇,毕竟卓仪在她面前、在大家面前一向是稳重又靠谱的形象,什么时候会这样“撒娇”?

    实在是从未见过的奇景了,叫陆芸花好奇起来,难不成是这段时间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情?

    “……阿卓!”想东想西半天,却感觉卓仪还抱着她不松手,陆芸花耐心消失,唤卓仪名字的时候语气都开始变重。

    卓仪知晓再抱下去陆芸花就要真的生气了,略有留恋地又将脸颊在她肩上蹭了蹭,这才松手站直身子。

    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身体,那个心里催促他拥抱上去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江湖、血气、权力争夺……那些曾经习以为常、如今难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再一次充斥他的生活,亲人、朋友、爱人……所有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身边、就在这里等待着他。

    直到这时,独自一人时候好像越来越空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卓仪知晓自己似乎从战场上下来就有些不对劲,但因为之前忙碌到无暇顾及,后来隐退不久之后就获得了美满的家庭,那些时常让人不悦的心情和想法便很久都没有出现。他自己几乎都已经忘了这回事,没想到这段时间在外奔波,或许是环境影响,那些让人心情低落的想法一个接连着一个出现,纵使他一直在努力自我调节还是收效甚微。

    但是那些困扰他的郁郁心情在回家之后便如暴露在阳光下的鬼怪般烟消云散,卓仪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时间会是一切伤口的良药。

    “我回来了。”卓仪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树荫投射下来的点点金辉柔和了他锋锐的眉眼,似乎连略略上扬的眼角都盛满了笑意,他表情坦然,说道:“路上一切顺利,只是……有些想家。”

    现在的人们都很羞于诉说感情和思念,大家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在孩子们面前温和却也古板的卓仪说出来的话。虽然自从相处以来陆芸花就一直在引导孩子们勇敢说出爱意和心情,平日里也不吝啬于夸奖他们,导致他们对感情的表达越来越熟练,但卓仪不同,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可靠、严肃又温和的父亲,就算孩子们对他表达爱意和亲昵,他的回应也一直是很含蓄的。

    众人面面相觑,产生了和陆芸花相似的新奇感觉,但逐渐的,眼睛却在对视之时不自觉染上笑意。

    “我也很想阿爹!”出乎意料,和卓仪性格相似的阿耿却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

    “阿兄偷跑!”云晏往常都是个“厚脸皮”孩子,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点难得的羞涩,刚刚还踌躇着该不该说什么,这会阿耿打了头,便也顾不上那些了,脸颊红润、眼睛亮闪闪地望着阿爹,似乎要证明什么般大声说道:“我也很想阿爹!每天都想!”

    “长生也每天都想,睡觉之前想,做、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长生大声嚷嚷,不知道哪里来的竞争欲,说的比云晏更大声。

    “我……我玩耍的时候也会想!”云晏这会不看阿爹了,严肃地转而面对弟弟,此时已经不是在对着卓仪表明心情了,那种强烈的胜负欲在他心里熊熊燃烧,让他一时间忘了原本在做的事。

    长生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丝毫没有感觉到哥哥的胜负心,但还是比云晏更大声、语气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除了每天学习以外都在想阿爹!”

    “我、我……”云晏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把阿耿压下去,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引起一切事端的阿耿被事情发展惊呆了,在一边围观弟弟们幼稚地吵架,随着对话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摆。最先说出的那句想念已经烧光了他的勇气,现在都有些害羞,因此对弟弟们能够毫不羞涩地说出那些叫人难为情的话表示十分震惊和敬仰,这些话他这辈子都说不出来,不管是对谁。

    大人们哭笑不得地看着三个一直表现得很靠谱的孩子的幼稚行为,看他们越说越大声也不制止,饶有兴趣地围观。陆芸花只可惜没有摄像机把这一幕拍下来,这是多好的“成长痕迹”啊!

    当然啦,家长认为的孩子的“成长痕迹”就是孩子们的黑历史……孩子们都得庆幸这时候没有摄像机才是。

    “……我、我也很想姐夫。”刚刚还是当事人,现在变成吵架工具人的卓仪也在一边笑着看他们吵吵嚷嚷,突然间感觉衣摆被拉了拉,低下头去,就见榕洋扬起小脑袋,一双黑润润的眼睛认真看着他说道。

    被卓仪看着,榕洋显得有些害羞,他抿了抿嘴唇又眨了眨眼睛,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虽然……虽然没有云晏和长生那么想你……但、但确实很想你。”

    卓仪的眼神倏然温软下来,感觉心像是被毛绒绒的小动物轻轻蹭了蹭,一片柔软,蹲下身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轻轻摸了摸榕洋的头发——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因为不熟悉所以只敢同触碰一朵花的力度去触碰这个孩子。

    “我也很想你。”卓仪声音低低的,像是古琴琴弦轻轻拨动,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缓。

    他认真重复:“和你想我一样多。”

    夏日的灼热的阳光经过树荫变得温柔许多,榕洋就这样抬头看他,一双黑润的眼睛里似乎坠入了点点星光。他又咬了咬嘴唇,小小的孩子低下头似乎思索了什么,等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就只剩对着卓仪的软乎乎笑容。

    榕洋唇角微微翘起,比起云晏和长生要含蓄得多,但看着这一切的陆芸花只觉得那几乎再也没出现过的酸涩心情又一次出现了,又酸、又苦、又软……还有一些甜,百味杂陈。

    阿耿、云晏和长生还在另一边吵吵闹闹,因为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已经不自觉换了一个话题,但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居然就这样吵下去了,与卓仪、陆芸花和榕洋这边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河又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在一边沉默着不说话,余氏和他坐在一起,似乎是在听着云晏和长生吵架,但嘴角稍显苦涩的微笑和时不时望向榕洋的眼神,都说明她的内心感受其实和陆芸花是一样的。

    不如说如果陆芸花作为姐姐会对弟弟榕洋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而难过,作为榕洋母亲的余氏感触会更加深刻。

    “阿卓一路奔波应该很累了吧。”沉默一下,陆芸花也扬起一个微笑,嘴角眉梢都是柔意,对着卓仪、也对着榕洋说道:“去梳洗一番再好好睡一觉吧……起来我们吃好的。”

    “好。”卓仪又摸了摸榕洋的头顶,感觉到这孩子像是个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不禁又摸了摸,起身温和道:“昨日换水路之前我稍微在客栈修整了一下……不过还是需要睡一会儿,麻烦芸花了。”

    一开始是情难自禁,后来是气氛太好,这会儿回过神,卓仪就要去向许久未见的余氏问好了,他推了推榕洋,见他表情愉悦地回到兄弟们中间,对着陆芸花低声说道:“我去向母亲问好。”

    他说罢转身就要向余氏那边过去,却感觉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这力道比风还轻,似乎如蒲公英种子四散飞舞时候一般轻柔,若不是卓仪习武、感官敏锐,真的会忽视这轻柔的感觉。

    但卓仪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陆芸花不小心碰到他了,眼神中带着疑问转头去看她,却只看到她转过去时候如鱼尾一般摆动的发尾……和一句一不小心就能忽略过去的、小小的声音——

    “我……也很想你……和你想我一样多。”.

    黑鱼在案板上猛烈跳动,把案板前的陆芸花从发呆中惊醒。她几乎慌忙地按住“活力四射”的大黑鱼,在经过一场“凶狠搏斗”之后才把它制服、让它再次陷入昏迷。

    手还紧紧压在鱼的身上,陆芸花长舒一口气,肩膀动了动擦掉了脸颊边的汗水,人也彻底在“运动”中回过神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陆芸花就这样沉默半晌,又用肩膀擦了擦脸颊,低声嘟哝道:“反正都已经结婚了,有什么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不是逃避。”她磕巴了一下,语气过于笃定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但陆芸花自己很相信,所以这番话还是很有效果的。

    她再次举起刀的时候,已经完全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鱼身上了,连大河进来也只是淡淡抬了一下头示意他过来,说道:“我现在要做的香辣烤鱼……这种类似锅子的烤鱼吃法,要先把鱼腌入味才好吃,腌鱼水也有些说法,你看……”

    陆芸花说的烤鱼是现代很流行的一种吃法,外面有不少馆子都专门卖这种烤鱼。

    先将大鱼烤到表皮酥脆,再将鱼放进早都做好的汤料之中,加蔬菜后配着米饭这么一吃,夏天有夏天的趣味、秋冬有秋冬的舒服,几个人便能吃得极美。

    所以这也是陆芸花想在食摊售卖它的原因,起码从经验来说已经证明了烤鱼会受到欢迎,哪怕它比不上现代滋味丰富。如果担心食客们会久久不走……其实就算几个人占了一个桌子吃上几个时辰也不要紧,陆芸花打算把隔壁空下来的地方租了,直接将店面扩大,到时候食客怎么也能流动起来。

    “……不说这些去腥增香的配料,腌鱼水的盐一定要放够。”陆芸花放了不少盐到水里,里面已经有了葱姜蒜、香叶陈皮等调料,边搅合边对大河耐心解释:“鱼是单独烤到差不多的,这样让它就算后面在红汤中浸泡着也难以入味……万味盐为首,如果鱼没有咸味,其余滋味也会像是裹在鱼外面的衣服一样尝起来就隔着一层,所以鱼的咸味一定要在腌制时候就给到位。”

    大河认真听着,时不时思考一二又点头表示明白。他当然吃过烤鱼,不过是那种整条鱼放在火上直接烤熟的烤鱼,对陆芸花所说的做法非常陌生,听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十分专注。

    厨艺一道也是殊途同归的,大河听着陆芸花讲解烤鱼时候的注意事项和配料要求,脑子转得飞快,他本身就善于做鱼虾等物,所以在吸收知识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能不能将某些做法运用在自己曾经做过的菜肴中。

    看着他的眼睛,陆芸花都变得更加认真了,一时间厨房里只有她授课的声音,和过去许许多多时候一样。

    “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阿娘。”云晏扒在门上,看着这严肃的授课场景,回头说话声音都变得极小。

    榕洋本身觉得没什么,却也被他庄重的态度弄得也有些举棋不定,眼神不自觉看向阿耿。

    “阿娘说过点心烤熟的时间,就是这会儿,我肯定没记错。”长生也跟着小声说,表情十分严肃。

    “那肯定要提醒一下阿娘。”阿耿原本还在回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不然为什么陆芸花之前说点心这个点就好了可现在还没动静……但现在长生这么笃定地一说,他就能确定陆芸花是真的忘了。

    毕竟长生现在已经完全沦陷在绿豆甜点里头,点心烤好时间这么重要的信息他是绝对不可能记错的。之前红豆沙、红豆流沙已经打开了长生新世界的大门,到后面尝了绿豆沙更是一天当水一样喝……当时把阿娘和阿婆都吓坏了。

    “阿娘。”阿耿想着这些,迈步走进厨房,等陆芸花回身疑惑看向他的时候提醒道:“阿娘,烤炉里面的绿豆酥是不是已经好了?”

    “哎呀!”

    果不其然,阿耿就看着陆芸花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好像忘了什么!绿豆酥!”

    “不会烤糊了吧?”.

    万幸抢救很及时,陆芸花开炉把绿豆酥拿出来的时候糟糕的事情还没发生,绿豆酥只是稍微过火,外皮呈现出一种微微的焦黄色,比正经白色甚至更诱人了些。

    可能有人喜欢酥皮点心回油再吃,但陆芸花就是更喜欢刚烤出来的酥皮点心。酥皮点心不像桃酥,要放凉了才酥,它刚出炉、还热着的时候就是最最酥脆的时候。

    等大河把烤盘放在架子上的时候,陆芸花和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围在案板旁边。先试了试温度,很烫,陆芸花便拿了个木质小夹子把点心从烤盘挪到碟子上。微黄的点心还没有咬开,现在便只有一股面食烤制后的厚重香气。

    绿豆酥每一个都只有长生巴掌大,与木质夹子相接触的时候会发出“咔咔”的脆响,全部说明它会有多么酥脆,叫人更加期待起来。

    长生个子够不到案板,整个人急得直跳,绿豆酥的香味直直往他鼻子里面钻,可是半点也看不到,哥哥们都坏心眼地不愿帮他,他甚至没有想到可以让哥哥把他举起来,就这样两个胳膊扒在案板边缘,硬生生靠着胳膊的力道把自己撑了起来。

    可练武对长生还是有着很大用处的。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吃?”长生盯着似乎在冒着热气、引诱着自己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神都舍不得移开,魂不守舍地问道。

    陆芸花被他这嘴馋样子弄的哭笑不得,好似家里饿着他了一般,要知道长生中午吃了好大一碗凉面,和她这个成年人都差不多一样了,现在怎么还这么馋?

    不过这也坚定了陆芸花不现在把点心给他的决定,要是现在把点心给他……估计长生这傻孩子会感觉不到烫一样直接把点心塞进嘴里!

    “等等,现在还烫呢。”陆芸花淡定道。

    “啊——”长生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叹,就维持着那个双手撑在案板上把自己撑起来的姿势定定看着绿豆酥。

    终于,陆芸花被他搞得实在没办法了,想把他放下了他都不依,就维持着这样吊饰一般的姿势坚持等待。陆芸花只得摸了几次点心,等到温度稍微凉了一些以后就把点心放到了桌上。

    陆芸花无奈道:“吃吧,还是有些烫,当心点慢慢来。”

    “唔唔!”长生敷衍地回答着,二话不说直接一大口就是一个小点心。

    啊!酥皮点心的外壳就是整个点心的灵魂!

    长生明明之前一心都是里面甜滋滋的绿豆馅,现在却难以抑制地被酥皮的口感吸引。

    整个点心入口之时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但精彩从第一次咀嚼便呈现在眼前。外壳是整个点心最硬的地方,牙齿咬开这个脆壳之后,带着油香和麦子香甜的外皮便完全呈现出来。

    五……十……十五?说不清多少层薄如蝉翼的面皮组成的层层叠叠酥皮如花朵般绽放开来,酥壳在牙齿碰撞之间带来让人无限享受的食用感受,那种极致的酥脆油香,叫长生整个人完全沉迷在其中。

    不说食感顶尖,酥皮本身在品尝之时毫不干涩,面粉清香在舌尖融化成甜蜜的滋味,荤油带来的荤香融进了每一点面粉之间,成为最好的润滑,更不用说经过高温,油香在烤制过程中毫无保留地尽数散发,没有一点杂味和腥臊,只有香、诱人的香、让人无比温暖的香。

    若单纯酥皮还有些寡淡,那内里毫不逊色的豆沙馅便将点心的滋味整个推高了一层。

    绵柔的豆沙馅料似乎呈现一种半沙半固的状态,在炒制之时少量白芸豆和猪油没有破坏半点绿豆本身的味道,甚至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毫无保留地将绿豆香推上高位。

    浓郁的绿豆香从咬开一瞬间便飘飘扬扬地散发出来,清甜又香浓,与此同时是甜蜜又浓郁的口感,豆沙在显现出清甜滋味的同时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浓郁质地,好像乳酪般就此在舌尖融化,留下馥郁芬芳和持久甘甜。

    “……真好吃,就算是热的也好吃。”云晏嘴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说话时候捂着嘴免得酥皮渣子喷出来,语气中难掩喜爱之情。

    “确实好吃,要是全放绿豆反倒缺点什么。”陆芸花评价道,拍干净手上渣子喝了点茶水,额头上居然冒出些汗水来。

    她擦去汗水含笑问孩子们:“我刚刚听见阿婆说去睡觉了?”

    “对。”阿耿也用袖子擦去鼻尖上冒出来的汗水,回答道:“阿婆和阿爹说完话以后也说自己困了,想去稍微休息一下。”

    “这样啊……”陆芸花又去倒了一杯凉水,笑道:“……别光吃点心,咱们还有凉粉呢!”

    因为中午凉面的惨痛教训,陆芸花这次凉粉辣椒放的比较少,辣味是正常水平。说起辣味和凉粉陆芸花就想起现代时候吃过的一种凉粉,那凉粉的名字叫做“伤心凉粉”。

    陆芸花第一次见的时候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还以为背景又是一个和过桥米线似的爱情故事,哪想等到一吃……根本不需要店家解释,瞬间就能意会这个名字的由来,绝对足够“伤心”。

    有时候吃些超出承受的食物也算是缓解压力的一种方法,但大多时候陆芸花对超出自我限度的极端食物还是保持着距离,毕竟不管是极其辣、极其酸还是极其苦,吃的时候都非常痛苦……当时不痛苦事后也会痛苦。

    今天的凉粉便保持着“一切刚好、稍微超过”的口味。

    “来尝尝,已经入味了。”陆芸花再次绊了一下大碗里面的凉粉,笑眯眯把盆子放在桌上。

    凉粉已经入味,粉被红褐色的酱汁包裹,翠色的葱花点缀在粉上,也只有陆芸花和大河知道它们原本其实是灰白色。绿豆淀粉做出来的凉粉其实并不软弹,它们韧性很差,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但这并不影响它们无比爽滑的口感。

    云晏小心翼翼夹起一筷凉粉,用嗦面的姿势轻轻一嗦——

    “咳咳咳……”云晏突然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把一边沉迷绿豆酥的长生都吓了一跳,两个大人赶紧给他喂水顺气,好在不算严重,只是稍微咳嗽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个粉、这个粉……”云晏还是捂着喉咙,用稍显沙哑的声音惊奇道:“它一下就从我的嘴里顺着嗓子滑到胃里啦!我都能感觉到!”

    “慢慢吃!慢慢吃!差点出事!”他说的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哈哈笑起来,陆芸花却差点吓出一身汗,这可不是小事,凉粉要是呛到气管里面可就没救了,会死人的那种!

    “我错了阿娘。”云晏再次喝了水,嗓子已经完全好了,见陆芸花态度严肃便乖乖道歉,表示自己一定注意:“我等一下吃一定小心。”

    “吃吧。”陆芸花见他真的认识到错误也就不再说什么,给榕洋和阿耿也递了筷子,在给大河盛了一碗后把自己位置让开,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少吃些,等晚上我们要吃大餐呢!”

    “大餐是其次。”阿耿给榕洋拨过去一条粉,表情认真地回答道:“阿爹这次出去是为了阿娘上次被刺杀的事情,也不知道结果到底怎么样。”

    “这件事才是最重要。”

    第157章 保护的誓言

    卓仪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已落下许多,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练武之人在外总是睡不安稳的,并非是他过于警惕,而是只要身处于家以外的环境,精神就会不自觉变得紧绷,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晚上睡觉一般会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从身体来说,这种休息状态足够了,但精神上的疲惫感还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这样慢慢积攒起来,等回到“家”这个安稳的环境中才敢一次性释放。

    “……呼。”轻轻长出一口气,卓仪稍微放纵着餍足的精神带来的慵懒之感。外面孩子们已经结束了课程,玩耍说话声音与风声一同传进房间,不算吵闹,却也不是那种极致的安静,但就是这样的氛围,却叫卓仪体会到了深深的舒适感。

    没有叫自己沉浸在这种舒适感中许久,只是稍微放空一会儿,卓仪便利落地起床了,看起来对柔软的床铺毫无留恋。

    收拾好床铺,卓仪走出房间,院中的孩子们总是感觉十分敏锐,在他刚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了。卓仪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顶,父子说了说话便叫他们自己玩耍,自己向厨房过去。

    感觉从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被遮挡,陆芸花转身就看见卓仪正站在门外。他换了身新衣裳,已经没有了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的疲惫之色也因为深度睡眠消失许多,但是陆芸花还记着刚刚他回来时候不算很好的状态,语气温柔地问道:“这次出去很累吗?”

    “事情没有那么麻烦,一路上也没有急急赶路,吃得还不错……”卓仪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还是老老实实继续道:“……有一点疲惫。”

    “……”

    陆芸花有些讶异,本以为卓仪刚回来时候的表现是感情爆发,现在一看……他这次出去办事,回来以后确实变得坦率了许多。听出卓仪话中意思,陆芸花怔愣过后再一次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没关系,已经回家了。”

    “嗯。”卓仪垂下眼睛,也跟着勾起唇角。

    “饿不饿,吃点点心垫一下?”陆芸花转过去拿了几个绿豆酥盛在盘子上递给他:“这是今天新做出来的,出炉的时候你刚好在休息……实在可惜了,没有赶上热点心。”

    她说着有些遗憾,卓仪笑意更深,接过盘子后安慰道:“没关系,凉的肯定也很好吃。”

    “那是肯定!”陆芸花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次我做点心时候废了许多心思,我尝了冷热都好吃,各有各的风味。”

    “我开始做烤鱼了,你去院子里和孩子们说说话吧,这段时间他们的课程都完成的不错。”陆芸花伸手带着卓仪转了个圈,让他面向厨房的门,叫他去院子里面。

    做完一切以后,陆芸花又顿了顿想到什么般说道:“如果长生问你要点心吃……一定不能给他!”

    卓仪回头就看见陆芸花满眼认真说道:“……下午我没注意,他居然一个人吃了一盘绿豆酥,肚子都涨成球了!”

    “……?”卓仪很明显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成婚以后也变了很多,但站在父亲的角度,就很容易能感受到孩子们身上的变化。

    不知道长生还记得多少,但是他小时候确实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就算之后没有刻意注意,过的也是不大安定的生活,但严格的礼仪教养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最明显的就是他吃饭时候永远不紧不慢、吃东西的时候永远只会吃到七八分饱,因此从来都不用担心他会和大部分不知饥饱的孩子一样把自己吃撑。

    “记住了吗?”陆芸花看卓仪似乎没有听到,疑惑地转身凑到他面前问道:“阿卓,你有没有在听?”

    “记住了。”卓仪回过神,老老实实点头:“真的记住了,不要给长生吃点心。”

    “……怎么有点呆呆的。”陆芸花笑起来,让开后用食指戳了戳卓仪硬邦邦的胳膊催促道:“快去吃吧,你也少吃点,等等就要吃饭了。”

    “快去,厨房忙呢。”她再次催促道。

    自从有了厨艺极好的徒弟大河做厨房帮手,陆芸花就再也没叫卓仪帮忙了,厨房就这么大一点,东西越来越多位置也越来越小,陆芸花便不大喜欢做饭的时候厨房里挤得都是人,而现在……她已经看到去烤炉拿鱼的大河在往这边走了,红汤已经做好,可是还需要一些后续处理,这会儿真的顾不上卓仪。

    卓仪手上还端着小点心,眼角带上了些无奈,可嘴角却依旧是勾起的模样,果真不再打扰她,依言往院子去了.

    卓仪在院中木榻上落座,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后顺手抱起长生,手掌覆盖在小孩儿的肚皮上,果真圆鼓鼓的像个球,可见吃了不少绿豆酥。

    但长生在看到卓仪放在桌上的绿豆酥时候还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想要拿一块,表情中带着欣喜,好像刚才吃下去那么多绿豆酥也没有吃腻,完全不知道陆芸花已经要求卓仪重点盯防他了。

    “长生。”卓仪沉声制止,语气中带着不赞同:“切勿过量。”

    “……嗯。”长生是个聪明孩子,卓仪这么一说便收回手,刚开始还嘟起了嘴不大高兴,但卓仪还没说话,他便自己垂下头开始思考起来。

    就这样在阿爹腿上坐着,滚烫的手掌透过衣服把肚子也捂得暖呼呼的,这时候长生才感觉到自己有多撑。

    这是一种特殊体验,起码长生很少感受,他的胃口很好,食量本身就比普通孩子大,陆芸花给饭的时候会注意量,加上他自己的习惯,长生大多时候吃得只有七八分饱,偶尔饭桌上有很喜欢的菜肴便吃上十一、十二分饱,也能很快消化。

    往日都是正常饮食,哪像今天这样毫不约束自己,这会儿回过神了后长生便觉得肚子涨得难受,没事倒是没事,就是得花时间消化一下,可见晚上是吃不了大餐烤鱼了。

    “我错了,阿爹。”长生声音很小,但是语气很郑重。

    卓仪热热的手帮他轻轻揉着肚子,语重心长道:“往后可再也不能这样了,你知不知道阿娘刚刚很担心?”

    长生回想刚刚陆芸花知道他自己吃完了一碟子点心,摸着他肚子一直问哪里不舒服的情景,要不是长生他自己变现出来的状态很好,肚子又在等待一会儿以后稍微变小了一些,陆芸花怎么也要带着他去找大夫了,当时她也很生气,最后还是忍着没有责骂他。

    “我知道错了。”长生再次认错,这次说话变得更加坚定了些:“我等等去和阿娘道歉。”

    “不说阿娘,我们都吓坏了。”阿耿皱眉看他,刚刚长生显然已经陷入到那种情绪了,他们几个说了他几次,长生嘴上说对不起,实际上还搀着想再吃几个,可见长生有时候是真的很倔,还得是阿娘或者阿爹把他点醒才行。

    “是啊是啊。”云晏也感觉神奇,上下打量着弟弟,自我认知倒是准确:“我以为这种事是我干出来的呢,不过……”

    云晏接道:“不过长生,还没有和阿娘生活在一起之前我们也经常吃点心,你怎么从未这样过吃撑过?”

    他没有说家里饭菜,不止是卓仪并不会在家做点心,更因为家里那不是麦粥就是汤饼的重复性饮食不管是谁都不会出现“吃撑”这种情况,所以现在提都没提。

    长生也听出来了,但他也下意识忽略了家里的饭菜,只是摸摸手指,理所当然地大声回答:“当然是因为阿娘做出来的比外面的好吃!”

    “那倒也……”榕洋喃喃,想说的话被陆芸花打断了。

    陆芸花听见了长生的回答,原本有些生这孩子的气,只是想着“不能骂孩子,要好好讲道理”才硬是忍下来了,现在这话一听也知道他之前都在想什么,难免无奈又好笑,道:“这次就记下,以后千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吃撑了!”

    说到这陆芸花顿了顿,再次瞥了一眼不住点头的长生,帮着大河把鱼放在正在加热的小陶炉上面,语气平淡:“……既然下午吃了那么多,这会儿烤鱼便不能吃了……你去陪着你阿婆吧。”

    余氏已经坐在自己位置上了,闻言捂着嘴轻轻笑了笑,冲如遭雷击般的长生勾了勾手叫他过来。

    为了庆祝卓仪回来,这次的鱼辣味做的比较足,尽管余氏的肠胃已经好了很多也没办法承受这种程度的辣味,因此余氏晚上的餐点便是一小碗稍稍放了辣椒的凉粉和一小碟绿豆酥……但这些都和长生没有关系,陆芸花的意思只是长生坐在余氏旁边陪她罢了,桌上一切吃的都和他没有关系。

    长生在哥哥们隐含同情的眼神中呆呆坐在余氏旁边,等坐下才反应过来,一股如芥末一般冲人的委屈感直直冲着眼睛鼻子冲过去,叫他鼻尖眼眶瞬间红了。

    “……嗯。”大家都在看着他,但表情轻松,更没有安慰他的打算。长生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回答,意识到这才是阿娘给他的惩罚……

    我再也不会吃撑了!

    长生低头扣着手指,坚定下了决心.

    看着长生和余氏低声说话,其余众人也开始吃饭。

    今日算是卓仪的“欢迎宴”,那第一筷子最好最大块的肉肯定是要给卓仪的。陆芸花手动夹了大块肚子上的肉,蘸了蘸边上红亮浓郁的汤汁才把鱼放在卓仪碗里:“阿卓路上辛苦了,我今天做得多,你要吃好哦。”

    “好。”卓仪温和地回答。

    “还要谢谢大河帮我。”陆芸花又给徒弟夹了一块子鱼肉,等他举着碗接过去后说道:“很庆幸大河能做我的徒弟。”

    “师父……”大河不好意思地半垂下头,喜悦在眉梢绽开,但像这样算是“露骨”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便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师父”,语气很复杂,饱含着他的所有心情。

    “我知道的。”陆芸花忍不住微笑,冲他点点头。

    “孩子们吃吧,吃的时候小心点。”陆芸花这次对孩子们叮嘱道:“吃的时候小心刺,慢慢吃。”

    家里孩子经常吃鱼,现在可以吃得又快又好,根本不会被鱼刺扎到,所以陆芸花不需要给他们挑鱼刺……再说家里四个孩子,真要各个都给挑鱼刺得多麻烦啊,还不如干脆做没刺的鱼还更方便些。

    卓仪不再关注别人,将注意力放在饭菜上。他夹起碗中的鱼肉,看着白色的鲜嫩鱼肉已经被红油和汤汁浸润,连筷子也连带着沾染上汤汁的浓烈颜色。鱼肉在日光下呈现着一种美丽的红金色,汤汁在鱼肉之间流动,极为诱人。

    厚重的复杂的香气缓缓升起,是辣椒、是花椒、是葱姜蒜……调味料越是数量少越是能体现出食物的本味,但并不是说调味料复杂就不好吃,恰恰相反,复杂的调味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两个字:“好吃”。

    经历过无数岁月、经历过厨艺发展,越是复杂的调味越是需要高度发展的社会,不仅仅是厨师的厨艺,还有材料在推广后变得低廉的价格让厨师有着开发新调味料的底气,毕竟调料有着自己的味道,多一点少一点做出来的最终菜品味道就会变得不同,一个相对完整的复杂菜谱就是这样要许多许多次尝试才能实现。

    卓仪在这短短时间内当然想不到那么深远的地方,但却本能地对这精致又粗犷的菜品发出赞叹。

    只是稍微停顿,他将这块鱼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他吃的这一块上面有鱼皮,这给他的第一口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柔软的鱼肉入口即化,汤汁在舌尖碾碎的鱼糜之间肆意流淌,咸香带着微辣的汁水将所有鱼肉浸湿,融在口舌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如针扎一般的刺激辣味和复杂的香料香气还停留在口腔之中,叫人只觉怅然若失。

    这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融化的鱼皮便凸显出来,许多人不喜欢吃鱼皮,但一定不会讨厌这种烤地酥香无比的鱼皮。

    鱼皮上面撒了些许调味料,经过烤制变得极其入味,酥脆可口,是与入口即化的鱼肉完全相反的食用感受。此时的它因为浸润在红油汤汁之中,边缘也吸收了汤料的浓烈滋味,微微濡湿的地方不再酥脆,却如同吸满了汤的炸物一般将味道全数吸收,汤汁在吃下去的时候带着鱼鲜在唇舌之间炸裂开来,浓烈又刺激。

    更不用说鱼肉边缘少量带着肥的丰腴肉块,浸透在红油之中的半透明“肥肉”几乎在一入口就化作了软黏黏的汁水,包裹着的鱼鲜便在这时候猛地出现,再吃上一大口米饭、夹一点还没有被汁水湿润的酥脆鱼皮……怎么能不发出赞美?

    卓仪吃得停不下来,胃部的温暖传递到了全身,辣意叫身上出了汗水,但就算只是搭配着在泉水中冰得凉凉的花草饮,那种爽快舒适的感受还是叫心里无比畅快。

    “还有菜呢,鱼吃完了在加上菜煮,这才是这种烤鱼的绝妙吃法。”下午也吃了不少绿豆酥,陆芸花现在已经吃饱了,她拿着巾子擦干净脸上的汗水,笑眯眯起身去把早都准备好的蔬菜端了出来。

    新鲜的蘑菇、芦笋、豆干豆腐豆皮……先将这些菜像是卤味一样淡淡煮上一会儿增添底味,因为锅子太小,只能等现在鱼吃到一半的时候再将它们放进红油汤汁之中,不需要很久,只要稍微煮一下就能吃了。

    带着卤香的蔬菜在红汤之中翻滚,卤汁和红汤完全进入菜中,调和出另外一种复杂滋味,香味在品尝的第一口就毫无保留地出现,伴着浓郁汁水和各样菜品特殊的食感,带来无比的新奇体验。

    “还得去陶叔那里定些特制小锅才行啊。”陆芸花撑着下巴看他们吃,感叹道:“要是卖的话得菜和鱼同时上桌才行。”

    “确实如此……”大河赞同。

    几个大人边吃边谈论着摊子上卖烤鱼的计划,等快吃完的时候卓仪才停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开始讲起他这次出去的收获。

    拿出巾子轻轻擦着手,卓仪垂下眼一样一样说起:“我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查清楚芸花上次在县城遇刺,背后真凶到底是谁。”

    “……经过多方面调查……”卓仪抬眼,众人便看见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他语气中带着些疑惑:“后来知道背后之人身有残缺,我经过查证才发现……”

    “芸花。”卓仪没往下说,反倒转头对神情专注的陆芸花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换做‘石奴’的人?他和田家有些关系。”

    “……啊?”陆芸花没想到许久之后还能听见田家的名字,这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她只记得当时做了很多准备,事情发展却莫名其妙,快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所做的所有应对措施只是让她在后来多了很多分红,得到了县令的赏识和两个铁锅……

    说实话,到头来田家她只知道田老爷和田少爷,别人都不认识,石奴是谁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陆芸花努力想了半天,在大家紧张的眼神中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不认识,一点印象也没有。”

    “……石奴是一个哑巴,算是田老爷的心腹,但因为他存在感太低了,在他消失不见之后便没人特意注意,只是简单发布了通缉。”卓仪依旧皱着眉,显然对这种事情尾巴没处理好给人带来麻烦的情况感觉有些烦躁。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带着田老爷的信物往南去找田家曾经的合作者……那些人也在跟阿耿母亲嫁的那人合作,但我们都知道因为阿耿的原因……他们最终棋差一着,在与对手比拼时候失败了,导致每人背后的势力都受了些影响,需要时间修养。”

    卓仪说到这里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继续道:“……若是他们势力强盛,可能真的会因为石奴手里剩下的田家东西帮他一把,伸手打击豆坊和食摊,但他们也自顾不暇,石奴求助无门,最终销声匿迹。”

    “最后……石奴便花钱找人……只想报复芸花。”

    桌上沉默无声,陆芸花更是越听越是呆住了,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无语,就算她是受害者,但石奴……

    不知道是什么孽缘让他们全国这么大地方还能“心有灵犀”地对上,更神奇的是他们一家在不知不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就解决了敌人,而这个事实直到过了几个月才发现。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陆芸花最终感叹道。

    “还能说什么?”余氏也皱着眉,生气瞪她一眼,见她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严肃才转向卓仪问道:“阿卓,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卓仪舒展眉头,对着余氏温声道:“阿娘别急,芸花现在已经能恢复自由了,不用担心,官府会派人暗中保护芸花,也在派人追捕石奴,石奴现在狼狈逃窜,没有机会给我们造成什么危险。”

    “就算有危险……”卓仪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满,虽然和他“谈心”过后的杀手组织也派人暗中保护陆芸花,但意外这事情谁也说不准,于是他郑重承诺道:“我也会一直保护芸花的,阿娘不用担心。”

    余氏沉默不语,她这个年纪已经算是“老人家”了,生活让她沉淀下了许多智慧,就比方说……她的女儿陆芸花如果是因为她阿爹保佑突然力大无穷,那自己锻炼变得和陆芸花差不多力气的卓仪一定不可能是个普通猎户。

    更何况她这个女婿气势惊人,家财不少,又有黄娘子和白郎君那样的朋友……怎么都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余氏有所猜想却从不开口询问也是看女儿女婿之间颇有些心照不宣,她这个阿娘便装一装瞎子也没什么。

    但现在关乎到她的女儿陆芸花……

    注视着卓仪,余氏语气满是郑重,就这样看着卓仪的眼睛再次重复:“你会保护芸花不遭受危险,是不是?”

    桌上鸦雀无声,卓仪似乎蒙蒙间意会到了什么,神情更是庄重,几乎如同说出誓言:“我会一直保护她,让她不遭遇任何危险。”

    第158章 回来第一天

    陆芸花清晨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正枕着硬邦邦的肌肉,昨晚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贴在身边之人温热的胸膛上睡着了,耳畔传来鲜活平稳的心跳声,她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卓仪昨天已经回来,略带着些茫然呢喃般问好:“早安……阿卓。”

    “早安。”卓仪温声重复,陆芸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声音带起胸腔震动,听起来低沉又和缓:“今天你去哪我都陪着你,昨晚不是说出门有事吗?”

    “昨晚……啊……”陆芸花不自觉往卓仪胸膛上靠了靠,枕着满是弹性的“枕头”,总算从刚醒时候的懵懂中清醒过来,微微眯了眯眼睛,慵懒地回答道:“昨天都没来得及和你细细说,我之前拜托村长爷爷帮我们留意人手,我想趁着还没彻底入夏赶紧把房子重新整修一次。”

    昨晚都是卓仪在说话,说着“石奴”、说着这段时间在路上的经历,昨晚躺在床上说着说着陆芸花就睡着了,都没来得及和他聊一聊最近家中发生的变化。

    陆芸花小声继续道:“还有小吃车……之前答应过榕洋,说等母亲好了以后我们一家一起去外面游玩,所以我们得去木匠叔叔那里定一辆大牛车……我已经把图纸画好了,但具体怎么样还是得和木匠叔叔聊一聊才行。”

    这些事情从前都和卓仪说过,所以卓仪只是静静听着她安排,没有异议。

    “让我想想……”陆芸花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清醒起来的头脑却又不知不觉逐渐陷入停滞,睡意的侵袭让她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静静听着的卓仪眼中逐渐染上笑意,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也不出声唤醒。

    这段时间卓仪在外面,陆芸花白日里忙的时候还好说,晚上一个人睡下便会想起独自在外的卓仪,担忧难免叫她夜间做上几个噩梦。况且她习惯了两人相拥而眠,突然叫她自己一个人睡居然已经有些不习惯了,躺在床上左转右转怎么都觉得怪怪的……这样下来这些天心里总是坠着什么似的,睡得不大安稳。

    直到昨天……昨晚应该是两人这些日子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了。

    “……唔!”只过了一小会儿,卓仪的手正拢在陆芸花肩膀上,突然感觉手中肩膀颤动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又听陆芸花还带着些困倦,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我睡着了?”

    “还困吗……要不再睡一会儿?”卓仪轻抚着陆芸花的头发安抚着她,轻声问。

    陆芸花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轻轻打了个哈欠:“昨晚明明睡得早,怎么现在这么困?”

    “不睡了,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说着就再没有磨蹭,直接坐起来准备起床。

    安逸的亲昵时间结束了。

    卓仪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还是跟着起身,顺手将陆芸花放在一边的衣裳递过去:“我早上起来把菜园浇了,顺带把家里清扫了一下。”

    陆芸花知晓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做早课,自律到回家第一天都不休息,所以也没什么意外的感觉,平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叫想要被表扬一下的卓仪又有些小小地遗憾。

    “菜园子里面菜长得不错。”陆芸花想到什么,有些无奈:“那个我唤作‘西红柿’的果子已经开始挂小果了,果真是黑色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到时候找只活鸡喂了试一试有没有毒。”

    “不用那么麻烦。”卓仪很快收拾好自己,帮着陆芸花把衣服里面的头发拿出来,温和笑道:“呼雷的鼻子很厉害,果子有没有毒、能不能吃,它闻一闻就能分辨。”

    “……知道呼雷的鼻子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陆芸花还是头一回知道呼雷还有这种技能,一想之前虎崽的“技能考核”就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呼雷是怎么带的,虎崽跟在它身边倒是将这能力也学了几分,上次回来还特意叫虎崽找东西给我们看……它那东西放在哪里我这个收拾家里的人都没发现,居然真叫虎崽找出来了!”

    卓仪含笑听着她说话,只是时不时点头应和,眼神就这样落在陆芸花飞扬的眉眼上,缱绻又温柔。

    “后来……我们今天再吃一次麻酱面,也叫你试试味道。”陆芸花又不是完全没情商,被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注视着,只感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像只小蚂蚁般爬上了脊背,一时间无比别扭,说话也扭捏起来,就这样匆匆结束了话题。

    陆芸花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表情,叫她看起来像是对卓仪的注视毫无所查,但眼神却在说话时不自觉躲闪:“我、我去厨房忙了,你快点洗漱。”

    她匆匆擦干净脸,就这样逃也似的出门了,独留卓仪沉默站在原地,表情若有所思。

    卓仪知道这样稍微直白的表现叫陆芸花有些无所适从了,独自在外的这段时间叫他想清了一些事情……

    但卓仪了解陆芸花的性格,从前他退的时候陆芸花会不自觉步步紧逼,但现在只要他反过来逼近一点,陆芸花便会警惕地后退几步再次拉开距离……可卓仪就算了解陆芸花,也不是那种装成“弱势”来叫她主动的性子。

    “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卓仪垂眸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高挑的剑眉和锋锐的眼睛组成了英俊凛然的眉眼,他微微笑起来,柔和了眼角的线条,叫他的气质重新变得温和敦厚起来:“还要徐徐图之才是。”

    刀看起来不如剑灵活轻巧,但厚重坚实的刀背另一侧就是锐气四溢的刀锋。卓仪能够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本身就像是一把刀,因为他表现得隐藏锋芒、温和敦厚就认为他是一个被动、温柔且没有攻击性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陆芸花到了厨房才感觉脸上带着热意,她伸手摸了摸脸,只感觉有什么已经脱离掌控,脑子里一片浆糊。

    她神情困惑:“阿卓……阿卓怎么怪怪的。”

    作为一个从出生开始就纯纯的单身人士,陆芸花并不太理解为什么卓仪突然间变得……很有攻击性,但大脑在下意识做出了选择,叫她在卓仪向前的时候退后几步并且“逃走”。

    混沌又理不清楚的感情像是缠成一团的毛线团,让她皱着眉就这样陷入沉思。但……就算陆芸花的表情再怎么严肃,也掩盖不了她只是在发呆的事实。

    “阿娘!”突然,云晏的脑袋从厨房边上探出来,他语气欢快:“阿娘,我们早晨吃什么?”

    “啊!”陆芸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小声惊呼,又马上反应过来,语调转低:“……啊,我们早晨吃鸡丝粥。”

    因为昨晚吃的烤鱼实在有些油腻,加上中午的饭食也是味道浓郁的芝麻酱拌面,陆芸花便决定今早吃个清淡的鸡丝香菇粥来解腻清口。

    更何况没有断过的、给余氏补身子的鸡汤鱼汤今日又要做新的,鸡汤里面的鸡脯肉吃起来并不适口,撕成细丝放在粥里,搭配上鲜嫩爽滑的香菇反而美味。

    “啊……”云晏灵动的眉毛下垂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八字”,重口味是不会在乎昨天吃了什么食物的,因为不存在肠胃消化不掉的情况。至于第二天早晨吃清淡点调料肠胃更是不存在的事情……家里孩子除了榕洋个个都是“铁胃”来着。

    云晏注意到了陆芸花的失神,但他不会问起,只会耍宝叫陆芸花忘记这件事开心起来。

    “阿娘,我想吃点……够味的东西。”云晏贼兮兮伸手用两根指头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三分耍宝七分真心:“……不管是辣辣的还是咸咸的,都可以。”

    “哦?”陆芸花稍微眯了眯眼,如今云晏变得活泼不少,但原本还是个给什么吃什么的孩子呢,现在越发挑食了,小小一个就爱吃些重口味,现在是连早餐也不放过了。

    嫌稀饭太清淡不想吃,那是不是得早上给你做个辣子鸡拌饭才行?

    存了诊治他一番的心情,陆芸花舒展眉眼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从一边腌菜坛子里面捞出来小半颗叶片已经焉焉巴巴变黄色的白菜,看着云晏从不住点头变成眼含惊恐地疯狂摇头,毫不留情把腌菜放在小碟子里面递给他。

    “阿晏,早上就用这个配着粥好好吃吧。”陆芸花温柔道。

    这腌菜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坏,就是陆芸花在泡菜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点问题,导致泡出来的菜味道有些偏酸,正常人口味来说配着主食吃就没什么问题。

    但……这是对口味正常的人来说。

    喜欢咸辣,非常受不了酸味的云小晏含泪收下,知道这是自己在早上就提出要吃咸辣味道、不顾自己身体的惩罚,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云晏:“呜……知道了……呜呜,知道了阿娘,我会吃的。”

    坏心眼家长微笑地看着小朋友“呜呜”端着泡菜假哭着走了,勾起的弧度更深:“……浪费不少时间,吃完还得出门呢,得快一点了。”.

    长生:“嘶——”

    榕洋:“嗯……”

    阿耿:“这……”

    云晏:“啊啊啊啊……呜呜呜……”

    磨磨蹭蹭等到一碗粥都吃完了,碟子里面的泡菜还完完整整,云晏时不时瞟一眼泡菜、时不时瞟一眼陆芸花,看她眉眼不动平静吃着粥就知晓这会儿这腌菜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找谁都没用。

    云晏不禁悲从心来,硬是撑着将整整一块泡菜一下全部塞进嘴里,只下意识咀嚼了一下,就感觉一股酸汁在口中爆开,随着口水大量分泌,云晏也像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坐着一般浑身打哆嗦,刚开始还能张开嘴发出“啊啊啊”的嚎叫,后来只能“呜呜”哽咽了。

    “……快吐出来!”陆芸花都被他这么大反应下了一跳,她是为了给云晏一个小教训,不代表她想要虐待孩子啊!

    “呜呜……嗷嗷……吸溜吸溜。”云晏却非常坚强,硬是把泡菜嚼碎咽了下去,虽然口水像是喷泉一样往出来冒,甚至来不及吞咽从嘴巴边上流了出来,狼狈又凄惨。

    “哇……”长生怯生生往后挪了挪,躲避开在他眼中面目狰狞、凳子上扭来扭去的哥哥,小声发出感叹:“……云晏阿兄这样倒是让我也想试一下那个菜了。”

    “……没有那么夸张,上次你也吃过的。”榕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冷静的小脸上隐约带着几分嫌弃,也不自觉往一边挪了挪,免得云晏嘴角像是线一样不住流下来、都滴到地面上的口水沾在自己身上:“你当时说不好吃,还有印象吗?”

    “嗯?”长生歪了歪脑袋,这才想起来是阿娘上次让他们尝味道的泡菜,那是少数阿娘做出来他不喜欢的食物,于是恍然道:“原来是那个菜菜!”

    “但是……”长生的大眼睛怀疑地看着云晏:“我记得明明吃着不会这样啊……阿晏是不是又在哄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阿兄”都不愿意叫了,甚至说这个“又”字都显得很灵性。长生因为很容易相信哥哥被云晏捉弄过很多次,虽然都是小小的玩笑,但久了难免也有几分“狼来了”的心情。

    “呜呜!”云晏在一边说不了话,但听见弟弟们的谈话还是差点跳起来,但口水把他限制在这里,最后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我这次是真的!没有演戏也没有在开玩笑!

    “这……”阿耿表情严肃地上下打量云晏,半晌才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道:“应当不是在骗我们,这口水是装不出来的。”

    长生和榕洋注视着依旧像是小溪一般往下滴的口水,已经在地上浸出一片深色晕痕,情不自禁一并跟着点点头:“阿兄说的有道理。”

    原本有些担心的家长们在看到云晏只是表情有些萎靡、嘴巴不住流口水,人还是好好的,不禁也讨论起来。

    陆芸花颇有些惊奇地说道:“阿晏这口水也太……”

    她活这么久没见过会有这么多口水的人类,没想到现在真的看到了,还是自家孩子,真的感觉很神奇。

    余氏温温柔柔猜测道:“可能和阿晏本身不爱吃酸有关系。”

    “我也第一次见阿晏这样。”卓仪的眉毛都忍不住微微扬起,说实在的,和陆芸花一样,他长到这个年岁也没见过在他面前口水流成这样的人。

    “呜呜……”云晏悲愤地垂头任由口水掉下来,不是他想这样的!他已经很努力在吸了!但是它就和瀑布一样涌出来了!

    根本控制不了!

    知道这幅景象会在他们家久久流传,等他长大了也逃脱不了,一时间云晏更是感觉痛苦。原本为了让阿娘心疼自己,痛苦的表情还有几分演绎,但是现在……苦大仇深地非常真挚。

    云晏在心里无比郑重、无比真诚的忏悔:“请让我的口水不要再往下流了,我以后绝对好好注意身体不任由喜好乱来,绝对不骗弟弟玩,绝对不逞强搞什么苦肉计,绝对不……”.

    早饭过后,云晏脸臭臭巴巴地抱着杯子喝水,身上衣服因为不小心沾了口水换了一身,脸颊边的头发湿漉漉,可见刚刚洗过脸。

    “阿晏,怎么还不去上课,是有什么事情吗?”陆芸花换好外出的衣裳出了房门,见云晏还嘟着嘴坐在院子里还有些惊讶,毕竟他的其余兄弟现在已经去书房里面学习了。

    眼见着云晏的表情更臭了些,嘴巴差点撅到天上去,眼神中带着些控诉,显然在控诉陆芸花刚刚叫他出了丑,这会儿却如此若无其事。

    陆芸花知晓他只是在“撒娇”,但云晏这孩子往日总喜欢做些恶作剧逗别人,难得把自己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更何况他心胸极广,对家人有着很多耐心,就算在家人面前出了丑也不会生气,这就叫他们这些家长在心里爱怜的同时更加想……逗弄他了。

    “哎……”陆芸花长叹一声,装作疑惑似的问道:“阿晏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要学的东西太难了?”

    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卓仪说的,卓仪眼神和她对视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染上笑意,佯装为难地皱了皱眉对云晏说道:“阿晏……”

    云晏没有发觉不对,眼睛都亮起来了,嘴巴还是撅着,头向一边撇去,期待的小眼神却不自觉一直向卓仪和陆芸花这边撇,偷偷摸摸地生怕被发现了。

    就算阿娘没过来安慰,趁此机会要是能减去几分课业也是极好的!

    他竖起耳朵,就听卓仪似是带了些失望和叹息般说道:“阿晏的课程……已经降到比他小许多的榕洋那个程度了,这孩子……”

    “嗯?”

    轻易就陷入邪恶大人的激将法,小朋友气恼地一个蹦子跳起来,水杯重重放在桌面上,水面悠悠荡荡,差点洒出来:“我、我才不笨呢!我只是没有用心!”

    看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聪明,孩子都冒着被阿爹“爱的教育”一番的风险说自己“没有用心学习”。

    “我……我我我去上课!”就算中了激将法还是有些机灵在的云晏说完就直觉不好,再留下怕是真的要被阿爹“爱的教育”,说了这么句话一溜烟跑了。

    云晏现在确实和榕洋学着差不多程度的课程,除了两个孩子的年纪相近以外,再一个原因就是榕洋自从在母亲余氏病榻前说过要考上功名带着她游历的话之后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他又是个天生适合读书的孩子,对于书本上的知识吸收地很快,要不是卓仪这里有很多时候不仅仅读书习字,还会讲江湖见闻、人间风物、各地习俗和从前经历,云晏读书的进度会更快,不仅仅说超出云晏,就说能在读书这点上超出阿耿也是有可能的。

    “这孩子……”陆芸花噗嗤笑了。

    卓仪摇摇头亦是微笑,无奈道:“最多学上今天一天,明天又就忘了这回事。”

    要不是云晏志不在读书,性子更是大大咧咧不存事情,卓仪不会说那些话。毕竟这种似乎拿着弟弟比较的话语要是对着一个心思敏感的孩子说出来,免不得给孩子带来些不好影响,说不定还会叫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变差。

    “我猜最多今晚。”陆芸花依旧带着笑:“我们打个赌?”

    “好。”卓仪低低笑了,温声问:“赌注是什么?”

    “嗯……”陆芸花摸摸下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眨了眨拖长了语调:“要是我输了我就给你一样礼物,要是你输了你就给我一样礼物。”

    陆芸花不知道为什么卓仪的笑在听完之后突然加深,好似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就见卓仪看着她,在她疑惑看过去的时候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依旧像刚才一样温声道:“好。”

    只是两个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最后谁都没赢。

    早晨他们先去了陆村长家拜见,几个人聊了聊关于修房子需要的大概人数,陆村长听陆芸花说还想要泥瓦匠做工头没有直接答应,只说这位伯伯性子古怪,不知道还愿不愿意来,又有没有空闲。

    陆芸花只说劳烦村长爷爷先打听一番,若是泥瓦匠没有活计在身,她会亲自去他家里请他主持这次房屋重建。

    几人又说了些话,听陆芸花说还要去木匠叔叔家里拜访,陆村长便笑着早早赶他们走了,出门前还给陆芸花递了个眼色,陆芸花当时有些迷糊,走在路上才想明白陆村长是问她什么时候把刀给卓仪,真真是极其关心了,搞得陆芸花哭笑不得。

    之后又去陆木匠家里订了牛车,就着陆芸花拿过去的图纸,陆木匠和她两个人说了个痛快,图纸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完全注意不到周围还有别的人,卓仪在一边喝了几杯茶,到后面见没有自己的事情,帮着王婶把出力气的杂活做完了陆芸花才出来。

    回家时候已经到了午食时候,路上陆芸花对卓仪说道:“这车和我原本想的完全不同了,木匠叔叔确实厉害,每个改动的地方都能说服我。”

    她转眼打量了一番卓仪,揶揄道:“阿卓真是讨长辈们喜欢,从前王婶只会给我送小礼物,这次可没顾上和我说什么,一个劲夸你呢!”

    卓仪提着王婶热情塞到手里的蔬菜篮子,带着些无奈轻轻笑起来:“你和木匠叔叔在里面说话,我帮着王婶干了些活儿……是婶婶热情大方。”

    “确实如此。”陆芸花点点头,踩着脚下树叶的影子,低头看不清表情,但语气中满是笑意:“我真喜欢陆家村。”

    “从我醒来开始遇上的都是好人,婶婶们人好、客人们人好……还有遇到了你们,你们也很好……这真是我最大的幸运。”

    卓仪唇角微微勾起,心里软软的,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回应道:“嗯。”

    “对了,上次托王婶婶做了压面机,我们上次吃的面就是它压出来的……用不到什么技巧,阿卓你要试试做一次饭吗?”陆芸花说着来了兴致,抬头看卓仪。

    卓仪愣了一下,听闻“不需要什么技巧”,想了想还是诚实地点点头:“我想试试。”

    从前看着陆芸花在厨房忙碌,卓仪也想过接过锅铲,但是……有些事可能真的就没有什么天赋,其余很难解释。

    所以卓家这顿午食是卓仪做的,他力气在那里,从前也会给孩子们做蒸饼,所以单单从和面上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更不用说陆芸花在一边指导,真是想出问题也难了。

    到后面用机器压面的时候更是顺利,卓仪难得在厨房如此得心应手,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实际上要不是陆芸花眼见着不对制止,他都能做出他们一家能吃两天的面条了。

    至于那个关于云晏的赌约……为什么说两个人都输了呢?

    因为云晏在他们回去说“中午要吃麻酱拌面”的时候就自己高兴起来了,麻酱拌面味道浓郁,也是他喜欢的食物……总之就是这样,一顿麻酱拌面就把坚决投入学习想要证明自己、在学习的路上狂奔的云晏绊倒了,比大人们想象的快得多.

    “没想到王婶婶送给我们的菜里面还有白瓜呢!”陆芸花忍着笑把高兴的云晏哄回书房,也不再在意赌约的事情,收拾篮子的时候发现了三个大白瓜,一时间很是高兴,对卓仪道:“这白瓜很适合夏日食用和凉面伴在一起也好吃,但我们吃的是麻酱拌面……那就单独拌一个白瓜,吃面之余可以清清口。”

    卓仪守在锅子前面煮面,对陆芸花的安排毫无异议地点点头。

    原本这个位置是大河的,但大河虽是独身一人却也是成年人,很有些眼力见,知晓卓仪进厨房不仅仅是帮陆芸花的忙,更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便在陆芸花拉着卓仪做面的时候就悄悄出去了,只和余氏说了一声就回了家。

    上次从陆村长那里带回去的浆水他居然接受得还可以,准备自己做一点试试能不能去掉里面的涩味。卓仪在外奔波月余,家里人肯定都很想念他,说他们是一家人不用在意,但就是因为大家都把他当做了一家人,大河更珍惜和卓家人的关系,很用心地在维护,很注意不叫自己“得寸进尺”。

    从前大河也会这样很注意距离,好似显得不近人情,但几个大人都猜出几分他的想法,无奈同时反倒更加欣赏和喜爱大河,因此对他更好了,到现在真的就如一家人一般。

    陆芸花给余氏递了个小碗,这面吃多了也容易积食,所以余氏还是只吃一点。见原本坐在这里和余氏说话的大河不见人影,疑惑问到:“大河……回家了?”

    看着余氏含笑点点头,她表情转为无奈:“都说不用在意,他还是老样子……”

    “不必强求。”余氏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轻声回答:“虽是一家人,也各有各自的生活,用大家都觉得自在的样子生活就好。”

    “嗯。”陆芸花垂眸想了想,亦是微笑点头。

    “芸花。”卓仪的声音传来,陆芸花转身就见卓仪把四个碗放在桌上摆好,也不知道是怎么一次性拿出来的,又说:“面都好了,你去叫孩子们出来,我去端碗。”

    “不用叫啦!”云晏像个小跳蚤从书房蹦蹦跳跳冲出来,身后依旧是步履稳重的阿耿、慢慢吞吞的榕洋和有些跌跌撞撞的长生。

    桌上碗筷已经摆放整齐,只等着人落座。

    云晏像个融化的影子,一下滑到座位上坐下,快活地晃着双腿:“……我们都出来了!”

    “阿娘,是不是可以吃了?”云晏看看厨房里面还没出来的卓仪,又为难地看看还没拌开的面碗。

    家里把孩子们教育的很好,没有家人没坐整齐、长辈没动筷就孩子先吃的道理。但是上次吃过一次,经验告诉云晏要是现在不趁着面还热就赶紧拌开,等等只会得到一坨怎么都拌不匀的面块。

    “赶紧吃,今天不讲那个。”陆芸花也赶紧拌面,再等真要坨了。

    好在卓仪动作快,出来的时候大家才刚刚开始吃,他在厨房听见院中说话了,也不在意没人等他,自己坐在位置上开始拌面。

    不愧是阿耿和云晏都心心念念的芝麻酱拌面。

    芝麻酱已经早早融成了糊,在搅拌过程中尽数挂在劲道的面条上,浅棕色的麻酱在碗中翻滚,一次次、一次次,带起浓烈的香风,直直吹到口鼻之处。

    云晏感觉自己的口水又开始泛滥起来,急急忙忙卷了一大筷面吃进嘴里,嘴唇上染上了芝麻酱的颜色,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还是忍不住又卷起一大筷子。

    无他,实在是太香了!

    芝麻炒过之后还带着火焙的味道,经过石磨碾压成了粘稠的酱料,伴着浓郁的芝麻酱香气,浓厚醇香的麻酱就这样牢牢裹在面条只之上。带着些微粘稠的口感,香味在口中骤然爆发,这是比闻到香气更浓的香,芝麻酱像是一丛热烈的花,肆无忌惮地在舌苔味蕾之间绽放,生怕旁人尝不到它的浓烈。

    麻酱若是这丛花热情绽放的花朵,那香油就是花朵的叶子,香油的味道很轻,隐没在麻酱的浓郁滋味下面,但它的存在点醒了麻酱的香,不仅如此,还将自己的全部滋味都供给麻酱,只为了将它衬托的更加香醇。

    更不用说还有清酱油的微甜鲜美、辣椒油的隐隐火辣、香醋的微酸提味……一口吃下去,吸引人的不仅是麻酱足够香浓,更是因为这些调味在将麻酱滋味衬托出来的同时,也起着去腻增加食欲的作用。

    “怎么样?”陆芸花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着问卓仪。这面好吃是好吃,没吃一次就得废一条帕子……浸入布料纹理中的芝麻酱和油脂单纯凭借皂角可清理不干净。

    卓仪嘴巴里还有面,只点头称赞。

    “慢慢吃。”陆芸花几下吃光了自己的面,撑着下巴看他,眼睛带笑:“你做的面条太多了,晚上我们还吃这个。”

    “吃完了的话……晚上我送你一份礼物。”她眨眨眼,表情神秘。

    第159章 互赠礼物

    就是陆芸花这句“送你一份礼物”,叫卓仪难得期待了一天。对于他来说,陆芸花给他送礼物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高兴了,所以不管是他穿上会觉得难为情的衣裳还是别的什么,卓仪对这些礼物都欣然接受且无比高兴。

    卓仪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陆芸花说了晚上才给他礼物他也不着急,依旧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他不急旁人可帮他急起来了,除了不动如山的余氏,午饭时候同和他们在一个桌子上所以把他们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孩子们对礼物好奇的不得了。

    阿耿和榕洋还好,陆芸花表现出不想说的表情以后他们就不再询问了,可云晏和长生嘛……云晏甚至在卓仪去洗锅的时候偷偷摸摸过来问陆芸花她到底会送什么东西,真真是好奇心比猫还多。

    “会是什么呢……”陆芸花拖长了语调,摸着下巴似乎在沉思,眼看着云晏眼神越发期待起来,旁边几个孩子也静悄悄竖起耳朵,忍着笑“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忘了!”

    “阿娘!”云晏气咻咻扑过来,一下把陆芸花扑在木榻上,他很小心,所以陆芸花就算倒在木榻上也没有哪里摔疼。

    “阿娘别逗我啦!告诉我吧!阿娘、阿娘……”云晏像个小毛毛虫抱着陆芸花的手臂扭来扭去,说话时候声音要是能具现化都已经成了波浪形。

    只可惜陆芸花见惯了他们撒娇,对这一套已经有了很强的免疫力,因此任由他晃来晃去依旧老神在在,微笑着就是不说话。

    “阿娘告诉我们吧……”长生也按捺不住,凑过来靠在陆芸花另一只手上,和云晏狂放的撒娇不同,他就像个小猫似的亲亲密密靠着陆芸花,抬起脸眼巴巴望着自家阿娘的眼睛,一双像乌溜溜的圆眼睛也像是猫瞳一样水润……更别说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和撅起来的红嘟嘟小嘴巴。

    真是个极其可爱的小朋友,就算不喜欢小孩子看了都要心软。

    “……但是阿娘真的不记得了哦。”只可惜,经验丰富的陆芸花任由他像个小猫咪一样蹭来蹭去,依旧神色不动、严防死守。

    “哎。”

    榕洋小小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还在卖力撒娇的兄弟们一眼,又看看明显乐在其中就是在故意逗小孩的阿姐,小脸上表情淡淡地背过身去,和旁边表情有些无奈的阿耿对视一眼,想说的话尽在眼神之间:看来这样的表演今天是没完没了了。

    毕竟两个笨笨的兄弟明显已经被勾住了,就像是追着食物跑来跑去的虎崽,总是以为还有机会,自己只要再努力一会儿阿娘就会把食物给它,但实际上……阿娘手里的香喷喷的食物只是个幌子啊!

    果真如他们所料,陆芸花越是表现出犹豫或者回忆的样子,原本已经有些气馁的云晏和长生就会再次像是来了劲一样凑过去,再一次撒娇卖乖,绞尽脑汁地想从阿娘这里得到答案。

    到后面已经不是为了答案了,单纯就是想“战胜”阿娘。

    榕洋第不知道多少次从三人面前路过,坐在书房里才再次叹了口气对阿耿小声道:“阿兄,我好像学会了什么呢……”

    “嗯?”

    阿耿茫然,看着自家弟弟坐在那里眼神若有所思,目光逐渐变得诧异:学会了什么……是学会了逗兄弟们玩还是学会了和阿娘撒娇?.

    夜幕在欢笑中降临,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云晏和长生也没有从陆芸花这里得到“礼物是什么”的答案,只得忍痛怒吃两大碗面,撑得肚子饱饱还想再来一碗,但在陆芸花的微笑中,两个孩子还是识相放下筷子,结束了战斗。

    最惨的是白天学习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算很专心,晚上面对卓仪考核的时候就有些磕磕巴巴,虽说都答上来了,却远比往日回答质量差得多。

    这次不用陆芸花或是哪个家长说什么,他们自己讲着讲着就慢慢低下头去,显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

    所以到最后卓仪也没说什么,只语气淡淡对两个孩子道:“明日把今日的补上。”

    “是。”云晏和长生焉巴巴低着头,低声回答。

    课业考察完以后便是玩耍时间,平时在这时间段家里都是他们两个嬉笑打闹的声音,今天却都和缺了水的小花一样没什么劲头,倒是叫陆芸花愧疚起来,觉得他们今天没好好学习也有自己的错误,很想过去安慰,却被卓仪不动声色拦住了。

    “不用去。”卓仪轻轻拉住陆芸花,低声道:“这也是‘考验’,若往后独自在外生活,连诱惑都拒绝不了怎么行?再说……很多事情都只看结果,他们没有做好就是没有做好,不需什么借口。”

    陆芸花语塞,这话真如当头棒喝叫她一下清醒过来。

    陆芸花在县城遇上的好人很多,却也知晓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坏人,甚至整体来说比她从前的世界严酷的多,过分慈爱的教育对孩子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好……”陆芸花感觉很愧疚,因为确实是她逗孩子过了头,但卓仪讲明了利害,她便也没有上前安慰,只是让他们自己想明白,要是遇上问题再前去开解。

    所以在晚上的聊天时间,陆芸花都会不动声色地时不时注意一下两个孩子在干什么,却见他们在阿耿和榕洋的安慰和鼓励中逐渐恢复平常活泼的模样,后来云晏和长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兄弟两个躺在木榻上玩闹,那闹腾劲马上让陆芸花放下了心。

    陆芸花小小地笑出声,凑到卓仪跟前轻声道:“你看,应该没事了。”

    “嗯。”卓仪轻轻颔首,把她的手指攥在手心温声道:“那三个孩子们跟着我经历了很多,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还有一个看起来比较柔弱的榕洋……也你们卧床之时维持着这个家,芸花,他们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陆芸花手指稍微蜷缩了一下,她垂下眼,知道了卓仪的意思。

    她知道大多时候自己都是一个有些“过分宽容和溺爱”孩子的母亲,孩子们现在小还好,要是这样长大了……以后可怎么办?要是总是用从前世界的习惯、像呵护一朵花一样的态度去呵护孩子,对他们的成长而言并不是好事……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温柔,不存在让孩子“晚熟”的土壤。

    现代社会二十多岁自称“孩子”大有人在,这个时代十五六岁养家糊口才是正常。

    “……我知道了。”陆芸花沉沉叹了口气,孩子们已经走出了童年不幸带来的阴影,该严格要求也该要求起来了,早慧早熟也是一种天分,没必要强求每一个孩子都要过得“无忧无虑”,若是合适早一点培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卓仪又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天气暖和起来,冬日里轻松的课程他们很快就能做完,这么看其余课业也该重新安排一下……到时候应该比现在忙得多。”

    “这些你看着安排。”陆芸花挣开卓仪握着自己的手指,报复般戳了戳他虎口处的厚茧:“到时候云晏要是到我这里哭诉……我就说我帮不了他,要怪就怪你这个阿爹吧。”

    事实上真要是有人来哭诉那肯定只有云晏,长生现在虽然和云晏学着变得“熊”了一点,但单单从课业上来说真的没得说,给多少做多少,像是今天这样没完成好的时候更是少有。

    在木榻上和长生偷偷摸摸商量着什么的云晏还不知道,今天就是他最后一天“好日子”了。

    他对长生小声道:“我去拿灯,你去取油……算了算了还是换过来,你去拿灯,我去拿油,……的灯熄了我们就开始,知道吗?”

    这个“阿爹阿娘”说的含含糊糊,深怕说出来叫他们听见似的。

    “明白!”长生严肃点头,还没消下去的圆鼓鼓小肚子因为坐姿把衣服撑成了两层,配着脸上表情,实在有些过分可爱。

    “千万小心!”云晏说完维持了一会儿严肃的表情,后来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捏了捏长生的肚子肉,略带惊奇:“长生最近没有练武吗?”

    “阿兄低头。”长生年纪虽小,却一下明白云晏这是在嘲笑自己胖,只沉默一下,伸手指着云晏的肚子道:“阿兄难道早晨练武时候都在玩吗?”

    “……长生!”云晏下意识低头就看见自己和长生的同款小肚子,恼羞成怒地扑过去,一下把长生扑倒在木榻上,刚刚建立好的秘密小联盟差点因此覆灭。

    险些被砸到的榕洋不得不拉着阿耿换了个位置,看着已经乱了的五子棋棋盘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叹了口气:“哎……”

    “竟比往日还闹腾些。”阿耿也终于受不了了,扶额无奈道:“早知道不安慰他们了。”

    “就算我们不安慰……他们两也会很快自己恢复过来吧。”榕洋又叹了口气,和阿耿交换了一个专属于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的眼神。

    有一个不安静的兄弟已经很痛苦了,有两个……

    长生!变回从前那个乖巧的你吧!.

    陆芸花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将发间钗子取下,虽说只有少少几个,却也感觉取下后头皮松快不少,正要伸手把发髻也拆了,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后的卓仪伸手拦住。

    “等等。”卓仪道。

    陆芸花看不见他的表情,被这么一叫还以为自己头发里面有什么东西,眼角余光看见他推开去柜子那边找着什么,一时间有些茫然,果真老老实实不敢再动,就这样呆呆坐着。

    “……阿卓?”陆芸花从镜中看他又站到身后,转身想去看他,想到他刚刚的话还是没有动弹,只又问道:“阿卓,怎么了?我头发里有东西吗?”

    明明是昨天才洗过的头发,不会不小心钻进去了什么虫子吧……

    陆芸花一脑门问号,还在胡思乱想呢,就感觉卓仪把一个带着些冰凉的东西插在她的发间。

    “……簪子?”陆芸花看着镜子里面发间的金色愣住了,下意识伸手去,这一次卓仪没有阻拦,任由她把那支才插进发髻中的簪子取了下来。

    “……送给我的?”陆芸花摸着簪子上面细小宝石攒出来的花朵,口中喃喃:“这花……是‘芸花’?”

    这是一支漂亮的金簪-——熠熠生辉的柔金色整体,顶端是用金线缠着菱形的红色宝石做成的的花朵,热热闹闹攒成一簇,晃动时候花枝轻颤,似乎真正的芸花在风中摇曳般鲜活,烛火明灭间它流光溢彩,闪烁着美丽动人的光彩。

    是“芸花”,陆芸花的“芸花”。

    这种在诗书芳草中代表爱情的小花几乎整年开放,热热烈烈、骄傲肆意地一大丛一大丛绽开,就算在无人细心养护的野外也能自己开到深冬才败,代表爱情永不退色、持久恒长。

    虽说是代表爱情的花朵,但女子的珠宝首饰很少会做成芸花的样式,这种小花太直白、太有代表性了,况且它虽是平凡的小花,粗糙的材料却怎么也雕刻不出它夺人的光彩,用得起宝石珠玉的贵女嫌它不够风雅含蓄……绕来绕去,竟几乎没有匠人会花心思做以芸花为主体的珠宝首饰。

    但陆芸花很喜欢芸花,喜欢它的热烈,喜欢它的含义,喜欢它表达出的心情,喜欢和自己同名的这种小花。

    陆芸花出生的时候陆家院子里面种了一丛芸花,十多年下来长得郁郁葱葱,从架子上垂下来的时候像是一朵红宝石形成的云。榕洋出生的时候也余氏和陆阿爹同样也在院子里栽下一棵榕洋树,只是……自陆阿爹病重就再没有人有心情照顾它们,不知怎么的,明明在野外都能长好、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芸花居然后来随着陆阿爹一起枯死了,稚嫩的榕洋树更是如此。

    但从前的陆家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从前余氏还沉浸在痛苦中过得浑浑噩噩,后来虽然想明白了,却也再未说过从前家里的花和树。

    对余氏来说,记忆里那个和她一起种下它们的人死去了,就算她自己再次种下新的芸花和榕洋树又如何呢,永远不是寄托着心情的那一棵。陆芸花和榕洋大概明白这一点,为了免得余氏伤心,两人也再未说过这件事情,红云一样美丽的芸花和笔挺稚嫩的榕洋树便成了陆家人不会提起的回忆。

    “我路过一个地方的时候恰巧知晓有一位有名的工匠大师停留在那处……在外面也不知道带什么回来,你喜欢花,我便去定了一支芸花簪……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陆芸花坐在镜前捏着簪子陷入回忆,卓仪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地说着,朦胧的烛光将房间笼上一层轻纱,模糊不清的昏黄光线中,卓仪说话声也似是怕惊扰了这朦胧的柔光般,显得温柔又亲密。

    “……谢谢你,阿卓。”陆芸花另外一边手按在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顺势拉住,不是全然的惊喜也不是全然的快乐,酸涩、温暖又宁静的感情混合着回忆的苦涩,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想拉着他的手,好像所有的心情都会在手指交握之时传递给对方。

    陆芸花轻轻靠在卓仪的身上,感觉他的腹部因此紧缩了一下,微微挂上笑意,心情不觉好了少许:“我说要给你礼物,怎么倒是你先给我礼物了?”

    “这次的花我也很喜欢,谢谢阿卓,我很开心。”

    卓仪感觉她靠在自己腰腹处,略有些不自在,稍微紧张的神色随着陆芸花说出来的话逐渐放松下来,他看得出陆芸花是真的喜欢这个簪子,这让他很高兴。

    前面找匠人打造簪子的时候,大师建议他不要做成芸花的样式,说大多女子不喜欢这种样式的簪子,不如换牡丹或者山茶,同样华贵艳丽。但卓仪就是觉得芸花会喜欢,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他送簪子的时候不能说心里没有忐忑,现在芸花喜欢这个簪子真是太好了。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在镜子前依偎了一会儿,都有些沉浸在温柔又平静的气氛之中,半晌陆芸花才坐直身子,她把手从卓仪手中抽出去,将金簪珍惜地收在梳妆盒单独一层,转过身抬头看着卓仪,眼睛中像是闪烁着明亮的星星:“既然你的礼物送完了,这会儿就到我了。”

    说罢陆芸花觉得不够神秘,起身带着卓仪坐在床沿上,拉着他的手遮住他自己眼睛,满是笑意地佯装严肃道:“就保持这个动作,眼睛也要闭上,等我说好才能睁开!”

    卓仪纵着她,果真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还老老实实闭上眼,很正人君子地没有偷看,瞧着有些说不出的认真。

    “……”陆芸花差点笑出声,不知道怎么说……卓仪老老实实保持着这个动作,看起来真的和他的外表特别不搭,莫名有种呆呆的感觉,就很容易叫人生出逗弄他的恶劣心思。

    今天逗小孩都过分了,陆芸花马上按下心思忏悔几秒,严肃表情去干正事。

    她蹑手蹑脚地将“仓库”打开,把里面包得严严实实的刀拿了出来,卓仪耳朵不自觉动了动,但任由他的耳力再好,也只能听见陆芸花拿出来了什么东西。

    卓仪知道那里,是陆芸花平日里放钱的位置……会是什么呢?

    他严严实实捂着眼睛,想着这次陆芸花会给他什么礼物,是玉冠、宝石腰带还是什么,不然为什么要从放财物的地方取出来?

    陆芸花抱起盒子,好在盒子里面垫着东西,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满足了她想要给卓仪一个惊喜的心情。

    她坐在卓仪对面,将自己的手代替他的手捂在眼睛上,确认捂得严严实实后柔声道:“睁开眼睛。”

    感觉手心传来眼睫毛划动时候麻麻酥酥的痒意,陆芸花不觉勾起唇角,一点一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放开。

    将床上打开盖子、躺在布料之中的刀向卓仪推了推,陆芸花看着卓仪眨了眨眼,在注意到床上的刀时眼睛不自觉睁大,露出明显的惊愕之色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好心情一齐涌上心头。

    “这就是我的礼物。”陆芸花愉悦地说道:“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刀客怎么能没有一把刀呢?”

    “你喜欢吗,阿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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