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假山下的空间狭小逼仄, 雾玥被谢鹜行强劲高到的身躯围堵着,能汲取到得空气简直少的可怜,加上被欺开的檀口不能吞咽, 呼吸逐渐都变得困难。
娇嫩的口腔内壁被扫荡的发麻,舌根更是酸的不住泌涎, 雾玥捱不住企图缩躲。
谢鹜行看出她得意图,非但没有温柔, 反而愈发的狠, 他听不得那些话, 真假都听不得。
现在小公主还要躲。
谢鹜行直接握上她的细颈,五指轻轻一拢, 紧迫的窒息感使得雾玥只能仰起头, 供他肆意掠吻。
“公主是生气,所以说得气话对不对?”谢鹜行本就压得极低的声音,再经纠缠的唇齿辗转碾出, 变得浑哑不堪。
不知是因为缺氧, 还是被谢鹜行烫人的气息搅乱了思绪, 雾玥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眩迷朦着, 眼尾洇出潮气,视线也因为看不清楚而微微涣散开。
“嗯?”
得不到回答, 谢鹜行似乎开始焦灼,简短的一个音,都和着微微的颤抖。
可雾玥这样子哪里说得出话,勉强从喉咙溢出一点声音,破碎的压根儿成不了调, 虚软的小手攀上他的衣衫,攥紧。
这才算终于有了点力气, 艰难的,小幅度的点点头。
窜涌在躯壳下,混着不安的焦躁被安抚。
“乖。”谢鹜行满意的喟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粗蛮,收起肆掠,细细舔含着雾玥的唇角安抚。
雾玥终于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但因为脖颈还被他握着,只能翕开一点唇瓣,小口吐纳。
谢鹜行直起身体看她,小公主湿红的水眸迷涣失神,唇瓣被磨的通红可怜,此刻在他掌下荏弱仰颈的姿态,俨然一株绽到了极致,在等待他采撷的娇花。
雾玥也借着投进的微光看清了谢鹜行的脸,他离得很近,幽邃的眼眸紧紧捉着她,浓缠的让雾玥想重新跌回方才的晕眩中。
雾玥打住念头,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
她艰难吐纳着,用颤乱不稳的声音说:“我其实猜到一点,所以故意那样说的。”
“公主好聪明。”谢鹜行想起方才小公主凶骂的那些话,“那若我是真的该死到那样犯浑对公主,公主会如何。”
其实谢鹜行想问的是,小公主是不是如他一样,一样害怕失去他。
现在谢鹜行的目光才是雾玥熟悉的,可想起刚才在梅林他看自己时的不耐寡凉,雾玥心里还是难受揪了揪,从来没有过的酸楚漫在心口。
“若是真的,我就按表姐说得,当你死了。”雾玥闷闷说着,湿红的眼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再也不与你好了。”
谢鹜行瞳孔几不可见的缩聚,握在雾玥脖子上的五指曲了曲,既而克制着撤下。
雾玥以为他是要松开自己。
完全不是。
谢鹜行用滚烫的唇取替了手,继续禁锢着她,细密痴缠的吮吻比握拢的指更让她难以呼吸。
“公主不会有机会的。”谢鹜行将头颅埋在雾玥轻颤起伏的雪颈处,看似温柔的轻吻,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邃黑眸里不满着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阴翳。
其实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小公主诸多在意之人中的一个,甚至就算真的面对自己的冷漠,她也会在难过之后选择释怀,可如果是他……
谢鹜行眼中浮上癫狂的执迷,从生到死,他都不会让小公主有离开自己的机会,就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埋在一个穴里。
可为什么,为什么小公主不能与他一样,为什么可以离得开他。
过于极端的念头一时难解,谢鹜行犹如一头被自己贪欲所缚的困兽,或许只有吞入腹,才再不会有后顾之忧。
如烙的炙吻似卷起的火舌,热意迅疾窜遍全身,凡是烧至的地方没有一处不烫的雾玥心悸。
雾玥眼睛蒙湿,长睫撑不住合拢闭紧,她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又干又渴。
耳边谢鹜行粗哑沉重的呼吸声就像要吃了她一般,雾玥心慌意乱的同时,舐吻带来的水泽又让她感到一点清凉。
她太渴了,顾不得慌怕,神思迷涣着,抬手绕过谢鹜行脖子,紧紧搂住,也将自己无力的身体托付给他。
信赖依偎的动作打断了谢鹜行的不冷静,他闭着眼沉重呼吸,小公主已经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谢鹜行,你太贪心了。
反正不会有让她离开你的机会,到死也不会分开,谢鹜行试图安抚自己叫嚣不能满足的脉涌。
兴许……等到化尸成骨的那刻,你们就能真正成为一体。
诡异骇人的念头,反而让谢鹜行感到期待兴奋。
早晚,早晚你们会彻底融合,只属于彼此。
涌动在逼仄假山内的暗昧气氛越发混沉,还是外头宫女的说话声将雾玥惊醒。
她慌忙张开沁着泪雾的眼睛,自己怎么与谢鹜行在这人来人往的宫里行如此荒唐的事,不是应该抓紧说正事才对。
雾玥骤然松开交握在谢鹜行颈后的手臂,去推搡他的肩头,口中小声颤缩说:“有人来了!”
要是让人发现……雾玥小脸微白,整个人都晕眩了起来。
谢鹜行痴迷专注的吻着她,言简意赅的吐字:“合意在外头看着。”
“那也不成呐。”雾玥凝满惊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掠过心口的酥麻激的断在了喉咙口。
“出了这假山,奴才就不能随意去见公主了。”谢鹜行缓慢启合的薄唇一边低声吐字,一边轻舐着小公主被激起细小疙瘩的肌肤。
温吞轻惑的耳语如烟波拂柳,燎磨着雾玥的耳根,激的她浑身起颤,而假山外宫女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背后都沁了汗,心脏更是砰砰快跳到了喉咙口。
危险和不舍两个念头同时浮现在雾玥脑中,让她一时不知择哪个好,眼里噙满了难以抉择的无助。
“公主方才跑那么急,难道不是因为惦念奴才了么?”谢鹜行滚烫的唇贴在雾玥的耳畔之上,含住她耳垂的同时,声音变得具有压迫感。
“说实话。”
雾玥捱不住呜咽了一声,又怕被人发现,咬紧着唇泫然欲泣。
谢鹜行从她颈边把头抬起,轻抵着雾玥的额,深眸凝着她氤氲泛红的眼眸,诚然道:“奴才舍不得就这么放公主走。”
那么多天了,鬼知道他忍得有多烦躁。
他轻蹭着雾玥的鼻尖,脉脉哄着:“公主只要不出声,把嘴捂紧了,就不会让人发现。”
鼻息绞缠,雾玥本就不清醒神智更加迷乱,
谢鹜行眸色一再变深,意味不明的看着雾玥催促,“还不捂紧了。”
雾玥乖乖的抬手捂上嘴。
真是乖,谢鹜行极轻的笑了声。
雾玥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就见大片的裙摆在眼前扬起,挡住视线得同时,一条腿被谢鹜行用大掌握着推折起,不过一瞬,那片绣满暗花细丝的裙摆又飘然落下,绽开似妍丽的娇花。
“这些不是要送到灵清殿,那往这走近。”
“也行,先去灵清殿再到承合宫也是一样的。”
假山外的石径上,两个人宫女边走边说着话,其中一个压着声音悄声道:“我方才听苗蕊那丫头说,她在梅林瞧见五公主和掌印大吵了一架,看那架势怕是要势不两立。”
“不可能吧,掌印不是对五公主最衷心。”
“那是从前,现在掌印是什么地位,……哎呦行了行了,不说了。”
假山外,两个宫女的声音越来越远,假山内,雾玥洇红的双眸,失神不聚焦的望着某处,纤弱的后背无力倚靠在假山上,整个人瑟颤的不成样子。
而紧捂在嘴上的手却一刻不敢放松,用力到指缘都绷了白。
心脏都要炸开的紧张感揉掺着难以抵挡的冲击,让雾玥无时无刻都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
她紧阖起沁红的双眼,还是不断有泪止不住的溢出,嗓子艰难的吞咽着,在这个只看得到她一人的空间内,仿佛在被一股看不见的,无形的力量在欺着。
再看去,宽大的裙摆奇怪拢起,隐约可以看出一个背影的轮廓,而她的一条腿就高搭在这背脊之上,几不可闻的吞咽湿绞声也从这传出。
雾玥不断软着想要往下掉的身子,也被一双有力的大掌却稳稳托住腰胯,不让也不许。
*
入了冬,天就越来越寒,雾玥出照月楼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心檀进来时,她正捧着本书,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再看。
“公主。”心檀拨了拨燎炉里的炭火,走到雾玥跟前笑说:“楚贵妃宫里的宫女来传来,说贵妃娘娘设宴,请公主过去呢。”
雾玥放下书,“设宴?”
心檀颔首:“说是赏梅。”
听心檀说赏梅,雾玥澄透的黑眸没有征兆的慌闪了一下,脑中就响起那天谢鹜行从她裙下出来,品咂着潋滟水润的唇说“奴才也赏着梅了”。
雾玥咬着唇蜷紧藏在裘毯下的脚趾,心口火烧火燎的发烫,忍不住暗暗骂他。
简直就是个祸害!
雾玥收拾好纷乱的思绪,让心檀给自己更衣。
去到宴上,雾玥才发现除了妃嫔公主,还有不少命妇贵女也在。
向楚贵妃行过礼,雾玥走到一旁落座,众人谈笑说着话,她不时开口应上两句,也不算太无趣。
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内侍躬着腰进来通传,“贵妃娘娘,皇上来了。”
楚贵妃面上一喜,“还不快请。”
其他妃嫔也各个眼笑眉舒,迫不及待的望向宴席入口的方向。
看到元武帝自月门下走来,雾玥随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楚贵妃迎身上前,声音柔的能掐出水,“皇上不是说不来的么。”
本就风华貌美的芙蓉面上漾着嗔,端庄之下含着若有若无的娇妩媚态。
元武帝笑回:“嫌朕来了?”
“臣妾哪敢。”楚贵妃柔声说着,将元武帝请上上座,自己则坐在一旁。
皇上过来,最高兴的无疑是那些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企图能多说几句,引得皇上多看一眼。
元武帝也回话,但总显得兴致不高。
喻嫔言语讨巧,在与皇上多说了几句话后,便有意问楚贵妃:“娘娘,过几日陪皇上去行宫的人选可有了。”
据她得知,贵妃将她名字从名册上划了去。
楚贵妃但扫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笑道:“才拟好,还要等皇上过目。”
元武帝闻言道:“那就拿来让朕瞧瞧。”
“是。”楚贵妃心中不情愿,脸上也要轻抿出个笑,让宫女去取来名册。
宫女很快拿着名册去而复返,楚贵妃接过递给元武帝,“请皇上过目。”
喻嫔暗自生喜,想着皇上必然会加上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元武帝看过上头的名字之说:“怎么也不将朕的乖女儿加上。”
雾玥安静饮着茶,察觉到元武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放下茶盏,抬睫恭顺的望去。
楚贵妃见元武帝说得不是喻嫔,立马笑起来,正说要记上,屈指点了点额侧,“臣妾早前是记上的,五公主约莫是怕冷,不愿意去。”
元武帝“哦”了一声,笑看向雾玥,“怕冷才是该去,行宫的汤池对身体颇有裨益,尤其马上寒冬,你去泡泡只有好处。”
雾玥不去是不想留云兮柔独自在照月楼,所以就拒绝了。
可眼下皇上都这么说,她也只得点头,“儿臣听父皇的。”
元武帝满意颔首,眉眼间都是对雾玥的喜爱之情。
而喻嫔一直到元武帝离开,也没听他提自己一句,她不甘心的捏着锦帕,险些把指甲掐进肉里。
等到宴散去,雾玥也往照月楼走去。
绕过御花园,却看到坐在亭中品茗的元武帝,他不是应该已经回去养心殿了。
见元武帝已经看到了自己,雾玥停下步子请安,“父皇。”
元武帝从亭中走出。
“父皇怎么会在此处?”雾玥问。
元武帝镀了层灰蒙的眼睛看着雾玥,虽然他现在精气神大不如前,但久居高位者的不露形色还是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元武帝看了雾玥一会儿,笑道:“朕路过此地,看到前面的照月楼,就想到了你母妃。”
雾玥轻捏紧手心,她分辨不出皇上是不是真的喜欢母妃,但他确实提过很多次,话里话外都是强烈的思念之意。
可她又想,母妃定然是不喜欢他的。
元武帝抬抬下颌,“把走,朕随你去看看那株寒泊。”
雾玥颔首,伴在元武帝身侧一同往照月楼去。
……
兰嬷嬷得知元武帝来了,连忙出来相迎,“给皇上请安。”
元武帝把手一摆,“退下罢,不用伺候。”
兰嬷嬷不放心的朝雾玥看了看,雾玥笑着示意兰嬷嬷无事,“父皇就是来看看寒泊。”
“哦。”兰嬷嬷略微放下心,“皇上请。”
雾玥跟在元武帝身后,略抬着眼朝云兮柔住的屋子望去,见里头没动静,才收回目光小声对兰嬷嬷道:“别让云娘娘知道了。”
雾玥担心云兮柔看到皇上会受刺激,癔症又犯。
兰嬷嬷颔首表示知道。
走到楼后,硕大的寒泊静静立在院中,因为是冬日,枝上不见花叶。
元武帝背着手站在树下,叹息了声问雾玥:“与朕说说,那些年在长寒宫是如何生活的。”
雾玥以为他问得是母妃,又想母妃一定不想让他知道,于是摇头道:“母妃的事儿臣记不大得了。”
元武帝转过头,看着雾玥,“说说你。”
不等雾玥开口,他又耐人寻味地感叹:“你与你母妃,真是越来越像了。”
雾玥心头微微窒堵,“父皇还记得母妃的模样吗?”
元武帝眯起眼像是在回忆,过了良久,似乎是寻不得法,再次将目光缓慢流转到雾玥脸上。
浑浊的眼里映进暗光,他记忆里宁若蕊就是这样,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第072章
元武帝待了没多久, 高全照便从外头进来,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元武帝听罢,颔首看向雾玥, “朕改日再来看你。”
雾玥低眉,“儿臣送父皇。”
她陪着元武帝刚绕过回廊, 就看到另一头拉扯而来的云兮柔和兰嬷嬷。
雾玥神色一紧,怎么云娘娘会出来。
云兮柔在看到元武帝后, 分明不清醒的眼神慢慢亮起, 眼里的痴乱也更加明显, 一把挣脱兰嬷嬷的手,朝着这边奔来。
“皇上。”
元武帝皱起眉, 显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被岁月蹉跎了美貌, 看起来憔悴痴傻的女人是谁。
高全照错步挡到皇上面前,同时扬声传把守在照月楼外的禁军,“还不来人。”
雾玥急忙从元武帝身后跑出, 紧紧护着云兮柔朝元武帝道:“云娘娘并非有意冲撞父皇, 只是得知父皇过来, 一时太过欢喜, 才失了礼数。”
雾玥唯恐元武帝会动怒,恳求道:“还请父皇莫怪罪。”
乞怜的目光, 柔顺娇弱的姿态,是元武帝没有从宁若蕊身上看过的,心底的求而不得在此刻获得畅快的满足。
元武帝宠爱的看着她笑说:“父皇又岂会因这点事就要动怒怪罪。”
他将视线移到云兮柔脸上,“云妃。”
云兮柔抬指勾起耳边的鬓发,羞赧着脸, 抬眸脉脉望向元武帝,“皇上终于来看臣妾了。”
雾玥这时已经能确定, 云娘娘果然是癔症又犯了。
元武帝透过云兮柔这张远比她实际年岁显得老上许多的脸孔,勉强回想起她当年的容貌,也是个殊色美人。
只不过如今颜色已不再,而宫里多的是一茬艳过一茬的女人。
元武帝并没有对其生出什么过往情分,见雾玥护着她,才温和开口:“你受委屈了。”
云兮柔满目眷恋的望着皇上,眉眼间流露出少女姿态,“臣妾不委屈,只要皇上记得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元武帝不知想到什么,看了雾玥一眼,颔首说:“朕会多来看你。”
云兮柔受宠若惊,“谢皇上。”
送走元武帝,雾玥才忧心忡忡的去看云兮柔,“云娘娘。”
云兮柔脸上的娇羞褪去,微扬起眼尾,志得意满地启着红唇说:“本宫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本宫,要不了多久,本宫就能再次获得恩宠。”
雾玥见云兮柔这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感到无尽的沉重悲哀让他喘不过气。
还有怨怼,为母妃,也为云娘娘。
“我先扶云娘娘回屋。”雾玥掺住云兮柔的手。
兰嬷嬷也走上来,叹着气对雾玥道:“好巧不巧,你们还没走远,云妃就听见响动从屋里出来,先还与我回了屋,结果眼看着她神色越来越不对。”
兰嬷嬷万分自责的拧起眉头,“我该拉着她。”
雾玥轻声安慰:“不怪嬷嬷。”
如今这样,只能等云娘娘自己清醒过来。
以往云兮柔的癔症也时会复发,但最多三五日也就清醒了,可这回她是亲眼见到了皇上,症状就严重的多。
加上元武帝当真隔三差五就来照月楼看她一回,也导致云兮柔迟迟不见好,愈发坚信自己是真的复了宠。
……
这天元武帝又来看望云兮柔。
雾玥坐在一旁沏茶,不是抬眸看看正抿着笑与元武帝说话的云兮柔。
云娘娘现在病着,可她除了有时会分不清过去现在,说些思绪混乱的话,容光却反而可见的变好,
雾玥低下眼,心中若有所思,她竟一时不知道,这样对云娘娘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雾玥思忖着,就听云兮柔呀了一声,“臣妾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皇上。”
云兮柔说着将手放到小腹上,“臣妾腹中已经有了身孕,再有几个月就能为皇上绵延子嗣。”
云兮柔现在的记忆是混乱的,她以为自己还是刚查出有孕那会儿。
云兮柔平常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元武帝都忍了,现在看她顶着一张年老色衰的脸,故作娇羞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明显开始不耐。
好在雾玥见状连忙端了茶过来,“云娘娘先喝口茶吧。”
见云兮柔端起茶,雾玥又把另一盏递给元武帝,神色略带忐忑的小声说:“父皇。”
元武帝原本皱起的眉峰松开,接过茶盏的同时,在雾玥手背上拍了拍,和善笑道:“无妨。”
雾玥这才松了口气,在送元武帝离开时,她特意跟到了宫外。
“云娘娘如今病着才神智不清,还请父皇多多包含。”雾玥就怕下次云娘娘又说出什么胡话,引得元武帝不高兴。
她宁愿元武帝不要来,云娘娘也不会这样成日糊里糊涂的,只是这样的话她不敢说。
元武帝叹了声,“也是朕愧对她。”
他揭了话头,赞许的看着雾玥,“你是个乖巧贴心的孩子。”
雾玥听元武帝这么说,正好借机把自己不想去行宫的事说了出来。
“儿臣不放心云娘娘独自留在宫中,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
她想着,等皇上半月后再从行宫回来,云娘娘的病症大约也能恢复。
元武帝听她又提起云妃,已经不耐,却又不受控制的,被雾玥有着无限纯稚美好的脸庞吸引,片刻才如同施恩道:“那就让云妃一同去,也是一样的。”
雾玥并非此意,再想开口,元武帝已经不容置喙的摆了摆手。
*
转眼就到了前往行宫这日。
行宫坐落在皇城往西的骊山,离皇宫并不算远,只不过一去半月,加上表姐和皇嫂又都不去,雾玥实在是兴致缺缺。
奈何皇上已经下令,雾玥只得与云兮柔一同乘上马车离宫。
时过晌午,雾玥抵达行宫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谢鹜行这里。
谢鹜行坐在宽大的案后,手里翻看着内阁送上来的折子,沾了朱砂的笔在上头一笔挥过,“知道了。”
他合拢折子,轻轻抵舌。
啧,得半月见不着他得小公主。
眼下萧沛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小公主是得离他远些。
谢鹜行又翻开一册折子,“让人时刻留心着。”
“是。”来传话的暗卫应声退了出去。
暗卫离开没多久,仲九就走了进来,走到谢鹜行身旁低声道:“掌印,三皇子传话要见你。”
谢鹜行连眼皮也懒得抬,“去告诉殿下,如今宫中有不少楚贵妃的眼线盯着,见面不方便,等改日不迟。”
仲九低声道:“是。”
他发现自己跟在掌印身边久了,也有些能猜到他的用意,他就是要三皇子急,人一旦变得情急就意味着要乱阵脚,破绽就出来了。
……
骊山行宫坐落在山腰处,环山绕水,景致深雅,加上行宫内有大大小小不少池子,飘渺出的袅袅水雾宛如避世仙境。
连雾玥这不情愿来的,都没少顶着透寒的天,在行宫里四处闲走赏景,待走的身上冷了,就去汤池子里泡上一泡,整个人便从骨头到经络都觉得舒适。
雾玥从园子里散步回到住的宫殿,却发现云兮柔不在屋里,蹙眉问殿中洒扫的宫女:“云娘娘呢?”
宫女低头回话:“云妃娘娘午憩醒来,见天色好,就让心莲陪着去外头赏景去了。”
心檀见雾玥不放心,于是道:“奴婢这就去寻。”
雾玥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也去。”
两人走出没一段,就迎面碰上了回来的云兮柔和心莲。
雾玥放松下心绪,走上前笑着挽起云兮柔的手臂,“云娘娘要出去赏景,怎么也不让人来与我说一声,我来陪着你。”
没有听到回话,雾玥侧头去看云兮柔,发现她神色不对,空洞的双眼里透着点不像笑意的笑,跟像是在嘲讽。
“云娘娘。”雾玥迟疑着又唤了一声。
云兮柔回过神朝她抿了个笑,温柔拍抚着雾玥的手背说:“我没事。”
雾玥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云娘娘的眼里虽然黯淡无光,但已经没有了那些迷惘和游离,她不确定的问:“云娘娘……你好了?”
云兮柔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好了。”
唇边扯出的笑意苦涩讽刺,回想自己这几天疯怔时做的那些事,说得那些话,还有皇帝老儿那张脸,她都恶心的想吐。
雾玥关切地看着云兮柔,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之间恢复了神智,扭头去看心莲,心莲的一脸愤懑,让她愈发却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罢,外头冷。”云兮柔极为疲乏的开口,分明不想多说。
雾玥忍下满腹的疑问,把她送回到屋内休息,才将心莲教导面前,寻问是怎么回事。
心莲气咬着唇,“是娘娘在琼仙台外撞见了几个皇上的妃嫔,其中那丽妃在过去就跟娘娘不对付,就,就……”
“就什么?”雾玥紧着问。
心莲吞吞吐吐,“说娘娘是疯子,捧着个空肚子。”
当时若不是她扶着,娘娘险些都要跌倒在地,捂着心口,痛苦且难以接受到整个人都在发抖,让她见了都于心不忍。
而悲伤过后再次清醒,娘娘神色间流露出的荒唐和可笑,才是真叫人绝望。
雾玥又惊又怒,眼眶气得通红,云娘娘是被丽妃的话所刺激,那个没保住的孩子是云娘娘多年来的痛楚。
她是刺激之下才清醒过来,那时她心里该有多悲痛。
雾玥握紧双手,“丽妃娘娘现下在哪里?”
一直以来她都紧记着兰嬷嬷的告诫少听少管,可她怎么能不管云娘娘,怎么能让人欺负她在意的人。
“小雾玥。”
云兮柔的声音从殿内传出,“你进来。”
雾玥听到云兮柔的声音,三两步走进里间,在云兮柔床前蹲下身。
“云娘娘。”一开口声音就是哽咽的。
云兮柔正色看着她,“你要干什么去?”
雾玥吸了吸鼻子,“我去给云娘娘出气。”
云兮柔被逗得不禁笑了笑,抬手温柔贴上她的脸,“出气就不用了,你就去帮我谢谢丽妃,我倒高兴自己清醒过来。”
雾玥抿着唇不作声,她原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却觉得,癔症犯时的云娘娘反而更快乐一些。
云兮柔望着她道:“云娘娘不愿意那样。”
与那狗皇帝多说一句她都觉得反胃,哪怕是不清醒时的自己。
雾玥满腹的愤怒随着云兮柔的话渐渐平息,她确认云娘娘说得不是假话,才擦掉眼泪点点头,“那我陪着云娘娘。”
……
琼仙台的汤池是行宫内最大的一个,珠帘之后水汽缭绕蒸腾,空气里腻稠靡浊。
元武帝赤着半身靠在汤池之内,侍候在左右的分别是那两个随驾一同来的至阴炉\\.鼎。
一人端着滋补的药酒递到元武帝唇边,元武帝闭着眼饮下,另一人就立刻拿着丹药过来。
“妾喂皇上服丹药。”
元武帝就着她的指将丹药含到口中,同时伸手去揽人,不料挥到女子的手臂,她一下没拿稳,将一整盒丹药打翻到了水里。
拿药的女子一惊,看到元武帝脸色变得阴沉,幽幽朝自己看来,白着脸爬上池子跪地道:“皇上恕罪。”
元武帝盯着已经全都化在水里的丹药,一下变得焦躁暴怒,“滚出去。”
两个女子被当作炉\\.鼎豢养在元武帝身边,是最知道皇帝在吃下丹药后的可怕,有时根本不将她们当人对待。
闻言反而觉得如蒙特赦,一刻都不敢耽搁,就这么湿着身往殿往退。
高全照听到动静进来,就听元武帝喝道:“还不让人进宫去取丹药。”
高全照立刻道:“是。”
元武帝靠在池壁上,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渐渐,丹药在他体内起效,飘然的迷幻感让他整个人加上药酒的劲也这时起来,急需要发\.泄。
“林美人呢?”
守在殿外的内侍听到皇上厉怒的声音,忙不迭回话:“奴才这就去请。”
元武帝一刻也等不了,从水里出来,“朕过去。”
……
雾玥一直在屋内陪着云兮柔说话,直到天色变暗才想起说:“都忘了传膳,云娘娘一定饿坏了吧。”
雾玥拿掌根敲敲脑袋,走到外间去让心檀端来饭菜。
两人吃完后,雾玥又对云兮柔道:“不如云娘娘与我一同去泡泡汤,一会儿睡觉也能舒服些。”
云兮柔有些提不起劲儿,“你去吧,云娘娘想早些睡。”
雾玥见状也没有勉强,带着心檀往汤池处去。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夜风也凉,雾玥拢着肩上的斗篷,想到热乎乎的汤池,又有些迫不及待。
“我们走快点。”雾玥对身旁的心檀道。
元武帝一路快走,根本没有注意到雾玥,直到听见那一声娇柔似莺雀的嗓音,才驻足,迷起涣散的眼往石径的那头看去。
月光微微照亮着雾玥的脸庞,迎着皎然的月色,白皙无暇的雪肤尤显得吹弹可破,朱唇灵眸,少女赏心悦目的娇颜,竟让他挪不开眼。
雾玥注意到迎面有一团宫灯的光亮,定睛仔细看过去,发现是元武帝,于是停下步子欠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元武帝看着雾玥,看着这个他深爱女子的骨肉,目光愈发耐人寻味,思绪也开始游走,“这么晚了去哪里?”
雾玥如实回答:“儿臣去前头的玉溪殿。”
雾玥有一次嗅到元武帝身上那股丹药释放出的异香,神态间的飘然涣散让她尤其难受,只想快点远离,“儿臣就不打搅父皇了。”
“嗯。”
听到嗯声,雾玥欠了欠身便离开。
而元武帝却站在石径上,浑浊到肮脏的视线粘在雾玥的背影之上,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雾玥一路去到玉溪殿,缭绕在殿内的热气让她身上的寒意一下褪去不少。
心檀帮她脱下斗篷,正要褪去外衫,就听合意紧张忙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皇上若是要寻公主,奴才这就去通禀。”
雾玥皱了皱眉,皇上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皇上,皇上。”合意的声音越来越急,又骤然消失,像是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雾玥快将半解的衣襟系好,元武帝就已经走了进来。
雾玥和心檀皆是一慌,眼下元武帝的神色一看就十分不对劲,步子虚浮,人也好像不清醒。
看到元武帝挑起珠帘,心檀三两步迎上去请安,“皇上。”
“退下。”
才开口,就被元武帝打断。
心檀已经顾不得冒犯,“不知皇上找公主是有何事?”
元武帝冷眼瞥向她,“朕让你退下。”继而抬眸将双目落到雾玥身上,“父皇有话与你说。”
心檀此刻全然不知该如何做,若是旁人她拼着一拦也不是不能,可眼前的是皇上。
她试图阻挡,元武帝直接命禁军来将她拖了下去。
“心檀!”雾玥见状已经浑身绷紧。
“不打紧,父皇就是与你说几句话。”元武帝笑着说,那笑意却让人从心底觉得恐惧。
雾玥看着一步步走进的元武帝,心已经悬到了嗓子口,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不知道父皇要说什么?”
元武帝眯眼看着雾玥不断退后的步子,不满道:“你走这么远,难不成是害怕父皇?”
“不怕。”雾玥深深吸了口气站定,在唇边乖巧抿笑:“父皇请说。”
元武帝走到里雾玥不过寸步的距离,不聚焦的双眸流转在雾玥脸上,神色迷离似在回忆,“你是真的长大了,也跟你母亲越来越像。”
这话元武帝已经讲过不止一次,雾玥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心口发冷,难道他是把自己当成母妃了。
当元武帝抬手扶上雾玥脸颊的瞬间,粘腻冰凉的感觉让她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踉跄着退了一步,肩头却被一把扼住。
“父皇!”雾玥惊叫,血液直冲进脑门。
“怎么?连你也要躲着父皇。”元武帝目光骤然一沉,想起宁若蕊,积攒的怒火在胸膛不住跳窜。
雾玥忍着肩头被扼的痛楚,双眸含着惊慌的泪水,拼命摇头,“父皇不如坐着歇会儿,儿臣陪你说话。”
元武帝目光痴迷的看着雾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雾玥怎么会还不知道元武帝要干什么,惊惧的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淌落,试图让他清醒,“父皇,我是你的女儿啊。”
元武帝此刻的神识已经被酒精和丹药的效力尽数搅浑,雾玥的话反而让他戾气横生。
“朕允许一个野种生下来,还养你养了那么久,合该你来报答朕。”
元武帝的话让雾玥双眼通红,牙齿紧咬出血,恨意再也控制不住。
元武帝一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泪水染湿的脸楚楚动人,“你比你的母妃还要美。”
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沿着脸颊滑落,绝望涌上心头,雾玥激烈扭动被掐握的肩,眼泪汹涌落下,“放开我。”
“宁若蕊对不起朕,就该由她的女儿来补偿。”雾玥的挣扎让元武帝更加怒不可遏,抬手掐住她的脸,就要压下去。
雾玥奋力别过头,呼救声就在喉咙口,可若是叫来人,她就只有死路一条,怎么办,怎么办。
“皇上。”一道急喘着,又努力让自己显得娇柔的声音响起。
元武帝闻声缓缓转过头,雾玥一刻不敢停,挣脱开束缚大口喘着气,凝满泪水的眼,越过元武帝的肩头望过去,是云娘娘!
云兮柔神色怨毒盯着元武帝,她原本都打算睡了,忽然心中不安就又赶来了过来,结果远远就看到合意和心檀被几个禁军架着,她顿感不妙,寻着空隙闯进来。
却看到这一幕,云兮柔一口血哽在喉间,畜生!
云兮柔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奔过去抱着元武帝,“皇上可是来寻臣妾的,臣妾这就来陪皇上。”
她企图将元武帝拉走,却被他大力的一把推开,“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云兮柔整个人被推到在地,额头磕在桌角,鲜血直接淌了下来,一时间起都起不来。
“云娘娘!”雾玥瞳孔缩紧,想要奔过去,元武帝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雾玥后退着,抓下发上的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她要杀了他,她要杀了他!
在元武帝靠过来的当下,雾玥用尽全力抬起手,却被轻易一把握住,剧痛让她的手瞬间脱力,簪子清脆坠地。
作呕的异香和熏天的酒气压下,雾玥绝望的闭紧眼。
火光电石间,“哐——!”的一声巨响滔天传来,转瞬的功夫,牵制住她的力道消散。
一室安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分不清是谁的。
雾玥浑身颤抖张开眼睛,元武帝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而她的对面,谢鹜行两眼通红,气息不定,周身涌动着肃杀的戾气。
雾玥惊魂未定,不敢相信谢鹜行会出现在这里,她张开口想要确认,却连一个字发不出,只有泪水不断淌落,她想去抱谢鹜行,但是也不敢,她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进来。
谢鹜行咬着牙关,下颌绷的极紧,呼吸颤抖着,将雾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从喉咙挤出字,“送公主和云妃回去。”
脱困的合意与心檀先后跑进来,惊惧看着殿内的情形,什么话也不敢说,分别掺起雾玥和云兮柔离开。
“关门。”
雾玥走到门口,就听谢鹜行如淬寒冰的暴戾声音在后面响起。
谢鹜行赤红着眼,死死盯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元武帝,眼尾狰狞抽搐,额侧的青筋不断跳动,眼底杀意四起。
他一把抓起皇帝衣领,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到了汤池边,五指成爪掐着他的脖颈往水里摁。
该死,该死,该死。
第073章
狠戾的掌击让元武帝直接昏死过去, 就连源源不断的水流涌进气窍,也难以醒来,等待他的是溺毙而亡。
太轻松了, 这猪狗不如的牲口若就样死,也太轻松了。
谢鹜行眼里透骨的暴戾阴沉让人毛骨悚然, 他慢慢松开青筋暴起的手,照着皇帝后心口蓄力一击。
陷在昏迷中的元武帝瞬间惊醒, 大口呼吸, 灌进肺腑的却全是水, 窒息感让他拼命挣扎,两只胡乱挥舞的手抓到池壁, 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然而才奋力将头撑出水面, 甚至还来不及汲取一口空气,就被一股力道踩了回去。
谢鹜行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睥着在水里不断挣扎的元武帝, 碾着他头颅的皂靴被溅上水滴, 水花随着越来越激烈的挣扎而飞溅, 连带将他的衣摆也打湿。
青色晕成一滩滩沉墨。
谢鹜行盯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袍, 凌寒的眸子里全是阴鸷,恶心的牲口, 就是这样企图弄脏他的公主的?
谢鹜行脚下越发下死力的踩,在元武帝挣扎变弱的时候,又松开一点力道,等他将头抬出水面,在一脚又踏下去。
被怒气吞噬的理智越来越癫狂, 不断重复着折磨的动作。
这牲口是用哪知手碰的他的公主,他要将他的指甲一个个拔了, 再揭了皮用开水浇烫。
“掌印。”仲九处理完外头的事,推门进到内殿。
眼前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骇的他话音直接戛然断在喉咙口。
池子四周都是漫出来的水,元武帝大半身体趴在地上,颈背则被踩着,头颅埋在水里,鎏金的发冠早已不见了踪迹,披头散发,身体已经从挣扎变成了抽搐。
掌印垂着眼,脸上染着不少飞溅到水滴,有一滴正顺着眼皮上慢慢淌落,诡异骇人,而眼里的杀虐之意直叫人遍体生寒。
眼看着皇帝踢蹬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仲九惊醒回神,三两步跑过去,“掌印不可。”
谢鹜行充耳不闻,只要想到小公主方才的惊慌绝望,想到她哭哑的声音,胸口就闷绞抽跳,根本无法按下自己暴虐想要搅毁一切的戾气。
仲九惊骇跪地,慌张说:“掌印说过,若是情急乱着阵脚,就意味要有破绽。”
谢鹜行压紧着唇角,双手握紧指骨绷白,关节发出骨骼摩擦的声响。
仲九看了眼已经濒死,命悬一线的元武帝,“掌印若是做了,岂不正中三皇子下怀。”
昨日三皇子见掌印的时候,就有意无疑暗示掌印除了皇帝助他上位,三皇子打的是卸磨杀驴的主意,掌印是清楚的,眼下是绝不能让皇帝死的。
谢鹜行咬紧牙关,阖上满是杀意戾气的眼眸,几番吐纳,才松开脚下的力道。
仲九连忙把溺水昏死过去的元武帝送水里拖出来,见他脸色发青,气息已经断在喉咙口,仲九脑中嗡嗡做响,慌忙去掐他的人中。
谢鹜行睁开眼,曲起关节朝元武帝胸腔的几处穴位顶去,元武猛地咳出一口水,呻\\.吟着将醒未醒的痛苦睁眼。
谢鹜行顺势往他嘴里塞了粒药。
仲九看着再次昏死过去的元武帝,一时手脚都是冰凉的,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活着才如释重负的长吁出一口气,整片后背全是冷汗。
谢鹜行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抬指揩了把眼上的水滴,伸手去袖中拿帕子,又嫌恶心,朝仲九道:“帕子。”
仲九回过神,胡乱摸了摸袖子,好不容易才掏出帕子递给谢鹜行。
谢鹜行接过帕子,“外面的人呢。”
“都已经控制住。”仲九说完又道:“我正就去带进来。”
谢鹜行没有作声,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看似十分平静地拿着帕子,缓缓擦去脸上的几处水珠。
几个禁军,以及一个随侍的太监都被押了上来。
元武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知死活,而掌印悠然坐在一旁。
被押上来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脸上全都不见了血色,接连着跪倒地上,抖如筛糠。
谢鹜行抬眼睥着几人,语调平稳的让人根本听不出喜怒,“说说,都发生什么,看见什么了?”
谁也不敢开口,更不敢相信掌印竟然大胆到弑君,可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连皇上他都敢杀,那他们哪还有命活。
其中一个禁军砰砰砰的磕头,一个劲地说:“小人什么也没看到,掌印饶命,小人什么也没看到。”
谢鹜行显然不满意这回答,慢悠悠的叠起手里的帕子,放到一旁的边几上,似笑非笑道:“这么大个人躺在这里,不是瞎的,应当都能看见。”
空气变得凝滞危险,彻骨的寒意爬上几人的背脊,瑟瑟发抖着求饶。
“是皇上喝多了酒,在,在泡汤时不慎溺亡,属下搭救不及时,请掌印宽恕。”
听见一人这么说,其余几人也纷纷如是辩解。
“呵。”谢鹜行低笑了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缓缓吐字,“很好。”
就在众人以为捡回一条命的时候,就听他将语锋凌厉一折,“杀了。”
尾音落下的瞬间,押着几人的西厂番子一抽腰刀,干脆利落的抹了几人的脖子,没有一刻多余。
砰,砰,砰,一具具还没有来得及阖眼的尸首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谢鹜行眯着阴戾的眸子,看着汩汩的血从这些人的脖颈涌出,淌到脚边,他胸膛里的怒火才算勉强平息了一点。
将目光看向被仲九押着的那名内侍,“你也来说说,发生什么了?”
内侍两眼布满惊惧的骇色,腿肚子拼命在打抖,冷汗沿着额头淌落,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奴才全听掌印吩咐。”
谢鹜行几乎可见的颔首:“皇上不是要见林美人,还不去请。”
内侍还处在惊惧中没有回过神,仲九在他背后一推,他直接往前一个铺跌摔在地上,而他的脸,也险些贴上那禁军死不瞑目的脸。
四目相对,内侍瞳孔收缩紧,头皮炸开,“啊”的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语无伦次道:“奴才这就去。”
……
云兮柔的寝殿内。
心檀和合意又是打水又是拿上药,“奴婢来给云妃上药。”
“我来吧。”雾玥说着去拿浸在水盆里的帕子。
她眼里的惊慌还没有褪去,手也抖着,用了几次力才勉强拧干帕子。
雾月一点点给云兮柔擦拭额头上的伤,看着洇开在帕子上的血迹,心头就泛起阵阵寒凉。
她用力眨去眼里的湿意,嗓音里的慌张却藏不住,“云娘娘,是不是很疼。”
云兮柔紧蹙着眉头,鬓发散乱狼狈,脸上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仍对雾玥笑笑,“不疼。”
雾玥看着云兮柔额上深的吓人的口子,怎么可能不疼,她知道云娘娘是怕自己担心。
雾玥忍着满心的后怕,从心檀手里接过药瓶,将伤药撒到云兮柔的伤口之上。
破损的伤口升起剧痛,云兮柔没忍住轻声抽气,额头上沁出涔涔冷汗。
“云娘娘。”雾玥连忙放轻动作,反复说:“我轻一点,我轻一点。”
雾玥喉咙发着抖,重重哽咽了一下,自责的无以复加,云娘娘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云兮柔心疼不舍得看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脸,“云娘娘真的不疼,你没事就好。”
雾玥说不出话,用力点头,满悬在眼眶里的泪水淌下来,她就用手背擦去,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
良久,才深深吸着气说:“我没事,云娘娘也不要有事。”
“只是小伤。”云兮柔同样安慰着她,心中却不能平静,只要一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就恨得几乎将牙齿咬到肉里。
那畜生竟然能对雾玥做出这样事情来,这可是他的女儿啊!他让雾玥怎么接受,怎么活,他简直该千刀万刮!
可再想到皇帝老儿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她又满心慌怕。
若皇上真的死了……她焦急的望向心檀和合意,“你快去打听一下,玉溪殿里怎么样了。”
雾玥一听到玉溪殿三个字,如坠冰窟的寒意就爬满全身,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发抖。
她闭紧眼睛,不敢让自己回想起一点当时的记忆,否则,她会坚持不住崩溃。
“还有,去告诉掌印,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设法让在场的人咬死,公主都从来没去过那里,是我去的,只有我。”
雾玥听到云兮柔的话,仓惶睁眼,“云娘娘,你不能!”
“听我的。”云兮柔不由分说地打断她。
雾玥不停摇头,她怎么让云娘娘顶替自己。
一旁的合意见状赶忙宽慰道:“娘娘,公主,你们且宽心,掌印交代了,这事他会处理,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云兮柔怎么可能放心的下,还想说话,雾玥紧紧抓住她的手,用力对她抿出一个笑,“云娘娘听见了,谢鹜行会处理好的,不会有事,你就好好休息。”
明明雾玥才是受伤害最大,最委屈之人,却还要反过来宽慰她,云兮柔溢满心酸不舍,“小雾玥。”
她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安慰的字,被自己的父皇这样对待,她该怎么让她释怀。
云兮柔压了压情绪,“你就当是做了个噩梦。”
雾玥低下眼睫,被泪水模糊的双眸里空寒的让人心疼,她轻动着唇,喃喃道:“我知道,皇上是喝醉了酒,将我当成母妃。”
雾玥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那人担心,“云娘娘受了惊,快歇息吧。”
她扶着云兮柔躺下,走回到自己屋内,屋门关上的那刻,她才敢把满心的害怕,无措和恨意流露出来。
荏弱的身子不住颤抖,雾月抬手抱紧自己,却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怎么也驱不散。
尤其被元武帝触碰过的地方,如同被阴鸷黏腻的毒蛇游走过,恶心阴冷。
雾玥捏着衣袖,一遍一遍狠狠擦着自己的脸,将脸颊脖颈处的皮肤擦得又红又痛。
……
谢鹜行处理完烂摊子,一刻不敢耽搁的往雾玥宫中去,等赶到时已经是深夜。
心檀焦灼守在殿外,一望见他的身影就三两步走过去,“掌印可算来了。”
谢鹜行心头一紧,“公主怎么样了?”
心檀蹙紧着眉,忧心忡忡地说:“公主一直说冷,地龙也烧了,奴婢还添了两炉炭都不管用。”
谢鹜行沉下心加快步子,待走到廊下才又突兀的把动作放轻,连推门的都极为小心翼翼。
唯恐稍微大力一点,都会吓着里头的人。
屋内轰然的热意与身后的严寒萧瑟仿若两个天地,缩坐在床榻上的小公主却用被褥将自己裹的不留一点空隙,仿佛这样都不感到暖和。
听到脚步声,雾玥戒备的缓缓拉下罩过头的被褥,一点点抬起眼睫,看清来人的那刻,一直强忍着在眼眶里,早已不堪重负的泪水终于涟涟淌落。
全部的委屈和酸楚都在这一刻抖了出来,沾满泪水的脸庞狼狈不堪,单薄纤弱的肩头随着抽噎不住颤抖,胸膛急促起伏,直哭到难以喘气。
如同一直紧绷着,努力坚强的幼兽,终于寻到了可以展露自己脆弱的依栖。
可他却险些让她遭了祸端,谢鹜行心脏被死死裹紧。
雾玥跪坐起身子,张开双臂,哭喘着含糊不清地哑声唤他。
“……谢鹜行。”
被哭腔染透的嗓音让谢鹜行心肝都揪痛了。
快步走过去,长臂揽过她脆弱瑟颤的身子,仿佛抱着易碎的瓷器,让他丝毫不敢用力,甚至连手都在微微发着抖。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公主。”
悔恨与自责翻搅,谢鹜行全然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迟来一步,会是什么后果。
只要一想,他就会后悔自己没有就杀了萧临。
雾玥闭紧着眼摇头,双臂不断环紧他的脖颈,用了最大的力气也还是不够,口中还在不停地说:“抱紧一些。”
“谢鹜行,你再抱紧一些。”
第074章
雾玥把自己缩得很小, 胡乱蹭贴着想将全部身子都藏进谢鹜行怀里,可因为颤的太厉害怎么也无法贴紧,始终只能虚悬着。
不能被彻底安抚的慌怕, 让她愈发焦灼,连喉间溢出的呜咽声也变得破碎急切。
谢鹜行心口剜搅, 他何曾见过雾玥这样,过去就是再有委屈, 哪怕眼里衔着泪, 哪怕泪珠掉下, 小公主也要装得坚强。
那狗畜生却令到她快要崩溃破碎。
谢鹜行黑眸森冷阴戾,眼尾抽跳, 勉强压下的杀意死灰复燃。
“公主不怕, 我会抱紧公主,谁也伤不到公主。”谢鹜行弯沉下背,托掌在雾玥纤弱腰脊上的臂膀一寸寸收紧, 将她簌颤不止的身子深深裹嵌进自己的胸膛, 不留一丝缝隙。
雾玥被束缚在谢鹜行怀里, 熟悉的强劲力道将她紧紧包裹, 那些纠缠在周身,怎么也无法驱散的恐惧, 都被他的气息所阻隔。
沉压的呼吸,烫进她肌肤的体温,重跳的脉搏,全都让她觉得安心,始终冰凉的身体也终于感觉到了热意。
“我会紧紧抱着公主, 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再也不会。”谢鹜行口中不断的轻声哄慰, 沉黑不见光的眸子里则翻涌着嗜血的肃杀,手背上全是一道道暴起跳动的青筋。
他愈发用力的将雾玥抱紧,更紧,再也不能让她离开自己了,一刻都不可以。
窒紧的困缚让雾玥呼吸变得艰难,可就是这样她也不想放开,现在谁也不能再伤害她了。
她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谢鹜行来迟一步会发生什么,她后怕地闭紧眼帘,双手死死攥着谢鹜行的衣襟,怨恨弥满心口,“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谢鹜行捧起她的脸,被泪水凝满得双眸里全是不能接受的崩溃和绝望。
小公主是他这不见光的人生里,唯一一点光亮圣洁,他连半分脏污都不敢让她沾,而那烂臭到根的玩意儿却险些让她坠进深渊。
现在,他的公主眼里已经快没有光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谢鹜行抑制不住的想杀人,不,就是死都解不了那畜生的罪孽。
被生父觊觎,小公主怎么承受的了,谢鹜行无比后悔,没有早早让她知道真相,而现如今,他更不能让她再承受更多打击。
谢鹜行压了压戾气,小心翼翼揩去她眼下的泪,“公主不要多想,皇上是喝多了酒,神志不清醒才会如此。”
雾玥看着他摇头,言辞是从没有过的激烈愤恨,“他就是畜生,大逆不道,天地不容,该千刀万剐的畜生!狗贼!”
谢鹜行捕捉到她的用词,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试探着复述,“大逆不道?”
“我听到你和嬷嬷说得话。”雾玥抓紧他的手,把一直藏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我都知道,是这狗贼谋朝篡位杀了我真正的父皇,囚禁我母妃。”
谢鹜行心中跌宕着震惊,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所以小公主会忽然对几个皇子的生死变得莫不关心,几番劝元武帝服丹药,也不是他以为的不懂,不敢违背皇上意愿。
原来她早都知道。
谢鹜行再不掩饰对皇帝的杀意,轻抚着雾玥的脸庞,慢声吐字,“我会给公主报仇,杀了他好不好。”
透着寒冽的“杀”字让雾玥眸光一颤,她透过模糊的泪雾定定看着谢鹜行。
杀了皇帝……
想到母妃所受的屈辱,家国的仇恨,和所有的一切一切,雾玥目光逐渐变得怔晃,缓缓咽动干涩的喉咙,喃喃说:“他该死,他该死,我要杀了他给母妃父皇报仇。”
雾玥眼里的弥散恨意让谢鹜行骤然醒过神,他怎么能让小公主变得与他一样。
他将人抱回怀中,轻抚她的发,“公主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管,就和过去一样,一切有我。”
雾玥含着泪摇头,这是她的仇人,她怎么能什么都靠谢鹜行。
谢鹜行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头抵着她的额,漆黑的眸紧紧攫着她,“听到了没有?”
“谢鹜行。”
轻贴上来的唇舌让雾玥的话戛然断在了喉咙里。
“风雨皆由我来挡,我只要公主喜乐无忧,兰嬷嬷和宁贵妃也是一样。”谢鹜行声音很轻,就连吻她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所以,说听见了。”
雾玥呼吸纷乱发着抖,还带着哭腔的嗓子轻颤溢吟,“……谢鹜行。”
“说听见了。”谢鹜行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让我保护公主。”
自他喉间喷洒出的绵长气息,沿着轻缠的唇舌漫进雾玥每一处血脉,将她所有的悸寒都驱散。
仿佛有一双手将她碎出细裂的心脏捧起,小心翼翼的呵护珍藏。
极度的温暖与安贴让雾玥昏沉软陷,她极轻地轻点了点头,“谢鹜行,你要保护好我。”
……
四更,天还黑沉着。
行宫内到处响起丫鬟太监奔走通传的声音,一盏盏宫灯也都随着亮了起来。
吵闹的声音让雾玥一下睁开了眼。
“公主醒了。”守在殿内的心檀见她醒来,忙走上前。
骤然醒来,雾玥还有些回不过神,谢鹜行呢?
她紧着在屋内看了一圈,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慌怕再次漫上心,雾玥捏紧着手让自己冷静,她记得自己哭累了,被他抱在怀里渐渐就睡了过去,连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放到的床上,什么时候走得都不知道。
雾玥看向窗子处,这会儿天还暗着,那她应该只睡了没多久。
正想着就听殿门就被砰砰叩响,雾玥心头一紧,抬睫戒备看向门口。
心檀走过去开门,见来的是一个宫女,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的。”
宫女欠了欠身道:“太后有令,让众人即可收拾,准备启程回宫。”
“这时候回宫?天还没亮呢?”心檀一脸惊讶。
宫女还要去其他宫里通传,来不及解释,匆匆道:“姐姐就快些让五公主起身收拾吧。”
心檀欸了声,关上门走回到雾玥身旁说:“公主,我们走罢。”
天还未亮就急着忽然要回宫,一定与元武帝有关。
雾玥捏紧指尖,忍着没有问谢鹜行去向,低声对心檀说:“你去伺候云娘娘起身。”
等全部收拾完,走出行宫,天才蒙蒙亮。
禁军车马队伍都已经候在了外头,远远看到站在御轿前的谢鹜行,雾玥一颗心才稍落回肚子。
方才一路出来,她从宫人的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是皇帝饮酒过度,不仅与林美人和那两个至阴女子荒唐纵乐,还因为丹药被打翻而迁怒斩杀了几名禁军,到此刻人还昏沉着不清醒。
太后得知后大怒,这才当即下令回宫。
而这时,太后也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走出来,老远都能看出她凝沉的脸上怒气难掩。
雾玥与云兮柔对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先后坐上马车。
*
自从回到宫中,雾玥一改往日不管不问前朝事的性格,闲来就往太后宫里去,一副极为关心元武帝的样子,问长问短。
太后仿佛一下便苍老了很多,长叹了声气说:“如今哀家的话,皇上是一句也听不见去。”
而且自那日之后,皇帝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易怒,沉湎炼丹纵情声色不说,还荒废朝政,对于大臣的谏言,更是稍有不喜就罚骂。
雾玥听了太后的话,也愁凝起眉,被长睫遮住的乌眸里,却闪动着细微的心思。
她原来一直担心,元武帝醒来后会想起那晚发生的事,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应当是真的全然不记得了。
雾玥若有所思的从太后宫里出来,正走着,看到远处宫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雾玥脑中升起一个念头,提步快走过去。
“陈太医。”
她在陈泠身后轻唤。
陈泠转过身,见识雾玥,拱手做了一揖,“见过五公主。”
雾玥抬手示意他免礼,望了眼他去的方向,“你可是去给皇嫂请脉。”
见陈泠颔首,雾玥笑着说:“一同走吧。”
两人错开了几步,一前一后的走着,陈泠不时就听见雾玥唉声叹气,“公主可是有心事?”
雾玥愁点点头,“父皇近来过于沉迷丹药,我担心他的身体。”
陈泠闻言也蹙起眉,他身为医者,对于炼丹修仙一事自然是不信的。
雾玥轻叹着继续说:“如今想劝父皇也劝不动,我怕长此以往会有损他的身体,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他调和的法子。”
陈泠想了想道:“潜阳平肝之物都可服。”
其实最好之法就是不再服用丹药,但是聊胜于无,总能调和一些。
雾玥听着陈泠的例举,认真点头,末了抬眼看着他问:“那有什么忌冲的,我也好避开。”
……
越临近年关,天也越寒。
兰嬷嬷给云兮柔换过药,搓着手从她屋里出来,抬眼就看到雾玥端着盏刚烹好的茶往外头走。
“公主这是去哪?”兰嬷嬷叫住她。
雾玥略有些仓皇地转过身,“嬷嬷。”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我熬了参茶给父皇送去。”
雾玥与云兮柔商量决定,将在行宫发生的是瞒了下来,所以兰嬷嬷并不知请,至于云兮柔头上的伤口,也以为是真的不当心磕着了。
听了她说得话,兰嬷嬷嘱咐了几句,便就让她去了。
雾玥端着茶一路走得很快,像是生怕茶冷了,又像是怕自己会退缩回头。
一直走到养心殿外,她才放慢步子。
守在殿外的内侍看到雾玥过来,几步走下台阶,堆着笑问:“五公主怎么过来了?”
雾玥将放着茶盏的托盘递给他,“我给父皇送参茶来,劳烦高公公送进去。”
内侍回身往大殿的方向看去,“皇上正闲空着,不如公主自个儿送去。”
雾玥几乎是立刻摇头,端着托盘的指紧握,勉强扯出笑:“我就不进去了。”
她只是望了眼紧阖着门的养心殿,那日的恐惧就全冒了出来,她如何还敢与皇上独处。
内侍却是一脸为难道:“可若是皇上知道奴才都不请公主进去,只怕回头怪罪奴才。”
见他不伸手接茶,雾玥想退缩干脆不送了,可就这样走,岂不让人怀疑。
雾玥万般纠结,转头看向月台两边的宫道,见不时有人经过,又是白日。
她咬了咬牙,“那好吧。”
殿门被推开,雾玥才迈进门槛就听吱呀一声,门在身后掩上,光线隔绝,殿内一下变得安静昏暗。
雾玥惊得眼睫一颤,脸色也微微发白,耳畔充斥着自己闷沉的呼吸声,她强忍着慌张往屏风后走。
“你是真敢进来。”谢鹜行听着那踌躇着往里挪的脚步声,声音微微发沉。
雾玥怔了一瞬,快步走过屏风,谢鹜行就站在殿中央,一双漆眸看不出喜怒的盯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皇上呢?
雾玥转着眼睛看了一圈,殿内并不见皇上的人影。
“你怎么在这里?”雾玥声音显得有些轻。
谢鹜行反问:“公主又怎么在这里。”
鲜少听见他如此严肃的说话,加上雾玥又心虚,垂睫拿指尖扣着托盘的边沿,“我先问的。”
谢鹜行似笑非笑地点头,跟他扯先后,“公主那日怎么答应我的。”
雾玥垂低的目光闪了一下,“我只是来送参茶。”她飞快转着脑子,找补道:“我只是怕一直避着,反而引人怀疑。”
谢鹜行见她还不说实话,目光越发的沉,“里头的珍珠母是怎么回事?”
雾玥听他这么问,也知道他已经全都知晓了,抿着发白的唇不吭声。
“公主那日是怎么答应奴才的。”谢鹜行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迈开步子朝她逼近。
只要想到小公主胆大到敢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谢鹜行所有的冷静就荡然无存。
一次他都几乎发疯,再来一次,他接受不了。
自头顶压下的阴影先一步笼罩住雾玥,她仓皇退了一步,很快又停下来,仰头看着谢鹜行,将压抑在心底的慌怕说了出来,“我不想要你冒险。”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倔强,眼眸却脆弱洇红,杀皇帝弑君,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谢鹜行只是笑着摇头,“公主不懂,旁的都不重要,但公主不能染脏。”
谢鹜行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随意放到一旁,“公主是奴才的心肝宝贝,须得要干干净净的。”
清浅似流水的嗓音,潺潺淌进雾玥耳中,落下时却似带刃,要将他的执迷疯狂,深切凿刻进她的心上。
那双紧攫着她的黑眸像网,不是彰示恐惧的网,而是会让她觉得安心,想要沉溺的网。
“谢鹜行。”雾玥害怕自己失防,想避开他的目光。
颤晃的眼眸在瞥到他身后的瞬间,却猛的惊震住。
雾玥透过珠帘,隐约里间的床塌上着个人。
措不及防的惊慌从四肢百骸升起,元武帝就在里面!
雾玥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如那夜一样昏过去,万一他听见他们的话。
雾玥心口发凉,抓起谢鹜行的手就要走,才绕过屏风,里头就传出来元武帝粗沉拖长的呼吸,似乎即将转醒。
雾玥走得更快,腰腹却被从后探来的手臂一揽,迈步的动作就变成了后退,背脊直接撞进了谢鹜行胸膛。
雾玥本就吓得心脏都快停了,加上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心跳直接漏了一拍,压低声音紧张说:“你快放开。”
谢鹜行恍若未闻,低靠在她耳畔说:“与其让公主再这么吓奴才,不如奴才现在就去杀了那畜生。”
雾玥原本专注在掰着箍在她腰的手,听见谢鹜行不要命的话,又急急忙忙反手去捂他的嘴。
还没等摸索到,手就被他握在了掌中,“奴才活着一日,就不能让公主有危险,可奴才防不住公主要胡来,干脆这就杀了他,奴才也一并死了,就安心了。”
他还说!雾玥急得跺脚,扭过头去瞪她,谢鹜行坦然回望,神色完全不是在说笑。
雾玥被他吓住了,强不过他也抵不过他,“我答应你不乱来就是了。”
“公主就是个小骗子。”谢鹜行抬指压着她的唇轻捻,他早前只觉得小公主乖软,经了这次才知道,她到底有多能藏事,有多少小心思。
对上谢鹜行究看的目光,雾玥一点没了办法,“我答应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和过去一样。”
谢鹜行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唇瓣,俯身轻衔住,“奴才还能信公主么?”
雾玥头皮都炸开了,皇帝就在那头,随时会醒来,稍有不慎他们两恐怕就活不过今天了,他竟然还来亲她!
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谢鹜行的疯狂,惊乱气急之下,雾玥也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反咬住他的唇,一双通红的眼儿紧盯着他,“谢鹜行,你要替我报仇,你要保护好我。”
谢鹜行感受着下唇被小公主用尖牙磨出的细密锐痛,眼里跳动的火簇似见了风般猛涨,反扣住雾玥的后脑,压吻下去。
“奴才遵命。”
*
那天之后,雾玥当真就再不过问有关皇帝前朝的事。
即是被谢鹜行吓着了,也是真的没有那么勇敢,她想将自己藏进他的羽翼之下。
马上就是年关,她与贺兰婠一起在顾意菀宫中剪窗花写春联。
屋外飘着细雪,屋里则点着燎炉,火上架了水咕嘟咕嘟在煮,三人凑坐在一起说着话,气氛和融。
只是顾意菀始终显得有些疲乏,雾玥关切的问她,“皇嫂昨夜可是没睡好?”
顾意菀唇边抿笑,“是有些。”
她说着抬指揉了揉额角。
半截腕子随着不经意下滑的衣袖露出,雾玥看到上头赫然印着一圈淤青,紧张道:“皇嫂手上是怎么了?”
顾意菀偏头看向自己不小心露出的手腕,目光略微闪烁了两下,忙捋下袖子,笑着解释:“不小心磕到了而已。”
贺兰婠性子直,闻言就拉起顾意菀的手检查,“我看看。”
顾意菀紧捂着衣袖,“真的不打紧。”
雾玥没有说话,如果磕到怎么会是一圈,分明像是被抓握出来的。
那么深的印子……她忍不住想要问是不是跟萧沛有关。
可看到顾意菀脸上那已经快维持不住的笑,雾玥将張开一点的唇闭上,转头对贺兰婠道:“表姐你轻些,别又把皇嫂弄伤了。”
贺兰婠这才放下手,叮嘱道:“那你别忘了拿些药来擦。”
“知道了。”顾意菀笑着点头,错开话题道:“窗花可得多剪几张,别不够贴。”
“可不是。”雾玥压下心事配合着说。
这桩看似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就这么被揭过。
*
“都到除夕了,这雪怎么也不见停呐。”兰嬷嬷口中叹说着,推开雾玥寝殿的门,进来后又赶忙把门关上,生怕风雪吹进来。
她走到妆台前,对正在给雾玥梳妆的心檀道:“一会儿走时,给公主的手炉多加些碳,斗篷要那件狐裘的。”
心檀一一应着,待给雾玥梳妆妥帖,两人便出了照月楼。
雾玥没有直接去宫宴,而是先去了宜宁宫,昨儿她和顾意菀说好了,两人一同走。
因为是除夕,宫人都在宴上忙碌,后宫就显得十分冷清,所以当她看到萧沛出现在距宜宁宫不远的宫道上时,心里顿生出不好的预感。
看着萧沛从容走远,她加快步子去到宜宁宫,门口不见值守的下人,一直等走到中庭,才有宫女从顾意菀的寝殿推门出来。
宫女见到雾玥明显一慌,“五公主,太子妃还在更衣,还请五公主去偏厅稍等。”
雾玥隐约听到有极细微的哭咽声从殿中传出,她紧抿住唇,忽然感觉,飘在身上的雪花怎么会这么寒冷。
她轻轻点头,“好。”
一柱香的功夫,顾意菀才从殿中出来,脸上施了不轻的脂粉,像是为了遮掩什么。
见雾玥一直看着自己,顾意菀歉疚笑笑,“可是等久了?”
“没有。”雾玥按着纷乱的心绪,起身道:“我们走罢。”
一层薄薄的白雪积在宫道上,踩上去一个脚印一声酥响。
雾玥以往总是絮絮的有话说,今日却长久不作声,顾意菀见状担忧的微蹙起眉,“你可是有心事?”
“我担心皇嫂。”雾玥说着把眼睫抬起,望着顾意菀略显怔愣的眸子,轻声说:“将来三皇子必是要即位的,皇嫂想过怎么办吗?”
雾玥知道这话不该说,可无论她怎么想,皇嫂再照着这条路走下去,都只会是没有光的死路。
她不忍心,更恨萧家人为什么就可以为所欲为。
顾意菀一惊,神色变得戒备,良久,才在雾玥万分心疼的目光下放松下来,苦涩涌上喉间,“雾玥。”
“皇嫂,我其实是个自私的人,若是我为家族做了那么多,那么我希望接下来的人生能为自己活。”雾玥说得很轻,每一个字却都极有力量。
每个字也都是顾意菀不敢奢望的,长久压抑在心里的悲戚让她险些失态,她也想要有光明的人生,可不是想就能有的。
她吞下苦涩,“我们快走吧,不然赶不上宴了。”
雾玥还想说什么,看到顾意菀眼里的恳求,慢慢牵起笑:“好。”
她无法替别人做决定,能说得都说了。
……
雾玥去到宴上时,元武帝还没有到,谢鹜行也不在。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楚贵妃驾到。”听见殿外宦官扬唱的声音,雾玥与众人一同起身行礼。
看到玄色的龙袍印入眼帘,那些让她作呕后怕的画面就跳进了脑海,雾玥捏紧手心,藏下眼里的情绪。
“都免礼罢。”元武帝在龙椅上坐下,太后和楚贵妃分别坐在左右下首。
除夕合乐,宴上命妇女眷们说说笑笑的赏着歌舞,朝臣则互相推杯换盏客气敬酒,唯独元武帝显得兴致缺缺,这些看腻味的歌舞,实在寡淡无趣。
他发青浑浊的眼睛落到雾玥身上,元武帝皱起眉,怎么自从打行宫回来,他就没想起过自己还有个乖女儿在。
有时似乎有念头闪过,但总被旁的事吸引打断。
头疾隐隐又要起来,元武帝懒得再思索,现在想起也是一样的。
雾玥知道元武帝在看自己,那毒蛇一样粘腻恶心的目光让她脊背发凉,寒意不断地往她皮肤下渗。
“父皇。”萧沛起身走到席间,朝元武帝拱了拱手。
感觉到盯着自己的视线移开,雾玥才松开满是冷汗的手。
萧沛道:“今日乃是除夕家宴,儿臣为父皇准备了一件礼。”
“哦?”元武帝起了一份兴致,“是什么?”
萧沛手一挥,进安手捧着一卷画走上前。
萧沛命进安将其展开,“上头所绘乃是自父皇登基后,我大胤疆域各地百姓农耕作收的增累的景象,乃是我大胤富强的体现,也是父皇仁明的证明。”
太后赞许颔首,元武帝也十分满意,“好,皇儿有心了,赏。”
一旁的楚贵妃同样挂着笑,眼里却闪过不甘心,她软声对皇帝道:“皇上,咱们昱儿,也有礼要送呢。”
不止元武帝,所有人都感兴趣起来,小皇子才百日,能送什么礼。
楚贵妃神秘一笑,对身旁宫女道:“去将小皇子写的东西拿来。”
宫女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拿了张薄薄的纸,她展开给元武帝看:“臣妾对昱儿教导严格了些,想着先让他拿拿笔,皇上瞧,他这一笔一划的,写的不可就是万岁,这是给他父皇喊万岁呢。”
“胡扯呢吧,不就是个鬼画符,还万岁呢。”贺兰婠凑在雾玥耳边小声说着,口吻里满是不屑。
雾玥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里是“万”哪里是“岁”了,但架不住这鬼画符就是讨了皇上欢心。
“好,也赏。”
元武帝一声令下,楚贵妃自然高兴了。
至于萧沛脸上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雾玥的错觉,看起来总显得有些淡。
元武帝对那两件礼物尚算满意,但要说多喜欢,也不过如此,他反而对雾玥更感兴趣。
“雾玥。”在嘈杂的说笑声中,雾玥听见元武帝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抬起眼睫,元武帝微微前倾着身体,笑看着她问:“你皇兄皇弟可都给父皇备了礼,你可也有?”
这张丑陋的脸在雾玥眼里变得扭曲可怖,她一动不动,搁在膝上的手反复握紧几次后,才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正要起身回话,门口的内侍就走了进来,“皇上。”
不满意被打断,元武帝皱眉看着那名内侍。
内侍道:“禀皇上,掌印到了。”
“快宣。”元武帝一改不耐,连雾玥也被暂时抛到一边。
雾玥放松下凝紧的目光,小小吐出一口气,才转头看向殿门口。
谢鹜行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臣见过皇上。”
元武帝直接免了他的礼,让人赐座,“谢卿怎么这时才来。”
雾玥注意到皇帝那双浑沉的眼睛亮起,似乎一直再等他。
谢鹜行却把手一拱,请罪,“皇上恕罪,臣虽然寻到了玄清道人师兄的踪迹,但等赶到,他人已经去云游,未能将其带回。”
元武帝眼里的喜悦登时变为不悦。
谢鹜行不急不徐道:“臣已经加派人去找,不过新的至阴女子已经带回宫中,都送去了玉泽殿。”
大殿中的官员好些都变了脸色,赵京玉几人最为明显,却都敢怒不敢言。
元武帝手撑着龙椅扶手,像是急不可耐的要起来,碍于太后的面子才又坐了一会儿。
却也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匆匆离去,太后更是气得当场也离开。
楚贵妃好不容易在皇上那讨了风头,却被一个阉人轻易毁了,一时气愤,冷哼着讥讽说,“看来还是掌印的礼物最得皇上欢心。”
“娘娘谬赞了。”谢鹜行气定神闲的端着酒盏浅饮,抬眼笑看向楚贵妃。
楚贵妃对上他的目光,心里一慌,转开视线不再说话。
贺兰婠眼睛恨不得给谢鹜行瞪出几个窟窿来,凑在雾玥耳边说:“你看看那死太监都坏成什么样了,还好你看清的早。”
雾玥略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贺兰婠觉得和那人待在一处都晦气,拉着雾玥就要走,“我们也走,离他远一些,省得沾晦气。”
雾玥乖乖跟着站起,眼里则满是心虚,要是表姐知道都是演戏,怕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谢鹜行余光始终注意着雾玥,见她起身离开,才轻动了动眼尾。
……
子时一到,满皇城的烟火都绽上了天,谢鹜行沿着汉白玉石阶望下走。
“掌印留步。”进安避着人走到谢鹜行身侧,“殿下要见掌印。”
谢鹜行脚步不停,轻搭着眼帘淡淡道:“咱家多饮了两杯酒,今儿就不见了。”
进安面色沉凝难看,还想再说话,谢鹜行已经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谢鹜行不紧不慢的往宣铭阁去。
守在中庭的内侍看到谢鹜行回来,快步走上前道:“掌印,三殿下在里头。”
谢鹜行抬起眼,内侍告罪道:“奴才拦不住。”
谢鹜行摆手,“退下罢。”
谢鹜行看了眼亮着烛火的书房,推门走进去,萧沛坐在他的桌案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如今我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殿下说笑了。”谢鹜行自顾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咱家是怕在这宫中碰面对殿下不利,若是殿下不介意,咱家自然也无妨。”
萧沛唇边笑意如常,眼底却一寸寸的在变冷,谢鹜行当真是觉得自己权力大到,可以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萧沛按了按怒火,从容笑道:“如今父皇迟迟没有立储,又对楚贵妃宠爱有加,假以时日她羽翼丰满,你与楚贵妃的积怨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你应该清楚只有我才能让你永远荣华富贵,只要我登基了,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鹜行不置可否,“殿下要咱家弑君,一旦稍有不慎,殿下那些承诺,可就都成了泡影。”
萧沛凝聚下眼眸,只要谢鹜行有把柄在他手上,他日这把刀他一旦不想要了,直接废了就可以。
谢鹜行开出条件,“咱家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但是赵京玉那帮老狗咬得太紧。”
谢鹜行笑看着萧沛,隐隐的要挟,“若殿下帮咱家除了后顾之忧,咱家自然能顺利成事。”
……
离开宣铭阁,进安紧跟在脸色铁青的萧沛身后,“殿下,要不要除了他。”
“除?”萧沛冷笑,“养虎成患,现在想除谢鹜行岂是容易的事。”
进安也不再开口,他心里清楚要动谢鹜行难如登天。
萧沛停下步子,虽然愤怒但也不至于乱了章法,他冷静分析,“现在谢鹜行是以为自己重拳在握,所以胃口越来越大,但他一个宦官,没了皇权依附,什么都不是,他要除赵京玉,也是想为然后铺路。”
“现在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萧沛眯起眼,慢慢碾磨着指腹,“那个玄清子的师兄不是还没找到,务必在谢鹜行之前把人请回来。”
萧沛眼里闪过精光,“他以为得到父皇宠信就能平步青云了?我也可以让这宠信收回,不过是点蛊惑人的伎俩。”
*
早前因为行宫一事闹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连带着那年的秋狩也被搁置,出了正月,才又将这事提起,最后改秋狩为春狩,定在廿月初三,初四,初五,这三日。
而雾玥意识到不对,是谢鹜行要她借口身体抱恙,不去春狩。
“为什么?”雾玥在他怀里坐正身体,小脸严肃。
谢鹜行笑了笑,低头去碰她的脸颊,“如今山里天寒地冻,公主即骑不了马,也射不来箭,去冻骨头去?”
虽然是这么个理,雾玥还是忍不住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谢鹜行不放心的叹了声:“山里人多眼杂,难免横生事端,公主还是在宫里更安全。”
雾玥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还想再问,谢鹜行已经把头埋在她颈边,喷出的热气扫得她不禁起痒,思绪也有些不能集中,缩着脖子要躲。
谢鹜行原本只是在尝她稀微露在襟边的香嫩,推搡间,牙齿竟然直接扯开了一侧寝衣的领襟,两人似乎都愣住了。
谢鹜行缓缓抬眸,行宫那次事情后,他担心会激起小公主的不安,一直都克制。
他看着乍露在眼前的大片雪肤,雪地里一点樱色的红梅夺目潋滟,被烛火印照的那双眸子,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雾玥扇眨着眼帘,红意以极快的速度爬上脸颊,哪还顾得上要问什么,忙不迭地颤着指拉拢衣衫。
谢鹜行出手如电,不费吹灰之力就钳住了她两条细腕,反剪缚到背后,略微一压,雾玥就顶着腰把自己送了出去。
谢鹜行头垂得很低,喷出的温热鼻息犹如破冬的柔风,将红梅催生的越发娇艳。
雾玥细弱的腰枝绷成弯弓,一低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变化,轰然的羞意让她禁不住要将人往外赶,“你快走,回头让人发现。”
谢鹜行仔细究看过她的神色,才不紧不慢的问,“公主不是还有问题没问完?”
谢鹜行唇离得很近,一开一合仿佛下一瞬就要擦碰到。
雾玥试图躬起腰往后躲,奈何谢鹜行的手顶在后头让她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问呐。”谢鹜行眯着眼催促,似乎是等的不耐烦,直接探舌卷了樱梅在口中。
看似粗鲁,实则在碰到那刻就变得尤其温柔,含在口里都像是怕化了。
“唔。”颤碎的轻吟从雾玥喉中溢出,相对于身子里流窜激荡的麻意,她眼睛看到的画面才是真的羞耻难当。
他怎么吐进吐出,雾玥紧闭上洇红的眼,羽睫一个劲儿的颤,麻意直爬到喉咙口,呼吸随着纷乱成一团。
谢鹜行抬眼注视着她,纤弱的脖颈向后仰出极漂亮的弧度,被扯咬在贝齿间的红唇又娇又纯。
“公主不问可就亏了。”谢鹜行因为口中吞含着,声音显的尤其沙哑。
雾玥刚松开紧咬得齿,百转千回的碎调儿就溜出喉咙,漫进了耳朵,雾玥赶忙又闭紧。
偏偏谢鹜行就爱听,诱着她开口,“现在不问,之后我就不说了。”
雾玥拼命让自己恢复镇静,吞着干涩的嗓子说,“春狩,是不是有危险。”
“这个么。”谢鹜行答得很慢,似乎只顾着吃,“倒不是不能答,但公主答应了,什么都不管的。”
雾玥睁大满是泪雾的眼睛,知道自己被骗了,羞愤之下缩着身子就要躲,谢鹜行却不客气的用齿尖衔住,眼里的温柔早就被嗜欲恶劣取代。
雾玥立时不敢再动。
“顶出来。”谢鹜行用牙齿细细磨着,似乎又觉得过分了点,轻轻舔了一下,“乖。”
*
翌日清早,雾玥就让心檀去向楚贵妃传话,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伴驾去春狩。
本来只是借口,现在是真的不适,雾玥委屈着脸,小心翼翼的用手捧护住自己的一侧柔软,早晨她看都像还肿着。
雾玥羞恼咬着唇,将人骂了千百遍,又转头去看天色,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动身去西山围场了。
心里的气骂变成浓烈的担忧。
昨夜他不回答,其实就等于了回答。
*
虽然秋狩改成了春狩,但流程规矩就是照搬过来的,白天比试,到了夜里就是庆功的篝火晚宴。
傍晚十分,众人都在各自的营帐里休息,等天黑开宴。
“殿下。”
萧沛靠坐在圈椅中,手里拿了本书在翻,听见进安的声音,淡淡道:“进。”
帘帐被挑开,进安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身穿道袍,面流白须,道骨仙风的老者。
萧沛抬了抬眼梢,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这位一定就是羽阳道人。”
羽阳道人一甩手中拂尘,“三殿下。”
进安附到萧沛耳边说:“暗卫在接羽阳道人来的路上,被人伏击,猜测是谢鹜行的人。”
“他是狗急跳墙了。”萧沛不甚在意的笑笑,“稍后我就将羽阳道人引见给父皇。”
羽阳道人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足巴掌大锦盒,“这是皇上所求的丹药,贫道仅此两枚,已经都带来,但还请三皇子恕贫道心在山野,放贫道离开。”
萧沛走上前接过锦盒,宽慰道:“羽阳道人所愿我自然要遵从,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看了眼进安,示意他把人带下去。
待人离开,萧沛坐回到椅子上,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两粒丹药。
“来人。”他忽然开口。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萧沛晃了晃手里的盒子,两粒丹药就打乱了顺序,他拈起一粒,递给侍卫,“吃了它。”
……
暮色渐暗,山里一片漆黑,只有摆宴烧起了熊熊篝火,人影攒动喧闹亮腾,远远看着,火舌仿佛要将天都照亮吞没。
宴上热闹非常,比试舞剑之人比比皆是,元武帝坐在上座,身旁是楚贵妃,正连接往皇上酒杯中斟酒。
元武帝也心情大好,朗笑着一杯接一杯引酒,跳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斑驳扭曲。
萧沛带着羽阳道人前来面圣,远远看到谢鹜行望着他这里,神色显然不大好。
萧沛微微勾唇,他只是给他个教训,只要他就此收敛,也可以多留他一些时日,毕竟这把刀还是好用的。
“父皇。”萧沛走到元武帝面前行礼。
元武帝眯起略微熏然的眼。
萧沛抬手虚指向身旁的羽阳道人,“这位就是玄清子的师兄羽阳道人,儿臣特意带他来见父皇。”
“贫道见过皇上。”羽阳道人道。
“快免礼。”元武帝立刻变得聚精会神,映照在眼里的火光激亢的有些狰狞。
萧沛又从袖中拿出之前那个锦盒,“这是羽阳道人耗精费神为父皇炼制的丹药。”
“哈哈,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元武帝看向高全照,“还不给朕拿来。”
“欸。”高全照上前取了锦盒递给元武帝。
元武帝拿起丹药就要往口中放,却被楚贵妃拦住。
“皇上且慢。”楚贵妃端起酒,万分体贴道:“皇上先润润喉。”
“好。”元武帝拿起酒含着丹药一同服下,刚咽下他就仿佛神情舒爽,人也精神百倍。
对着萧沛和羽阳道人两人夸赞道:“不亏羽阳道人,练的丹药也比你师弟。”
元武帝说着却一把扼住喉咙,嗓音里出来的声音像是用粗石割开布料,咯咯的卡顿。
不过顷刻的时间,元武帝整张脸免得紫青冲血,眼睛充血暴起,变得恐怖骇人。
“皇上!”楚贵妃第一个尖叫出声,惊恐万分的看向萧沛,“是你,是你给皇上下毒!你要谋朝篡位!”
“你胡说什么!”萧沛怒喝,他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变故,他怎么可能蠢到这时候谋害皇上。
元武帝浑身痉挛已经进气多出气少,手指着萧沛目眦欲裂,如同要冲过去撕他的血肉。
萧沛已经彻底慌了神,“父皇不是我,不是我!”
元武帝却当着他的面直挺挺倒在桌上,七窍淌出黑血。
“皇上都说是你!”楚贵妃尖叫下令,“禁军呢,还不快将人拿下。”
“皇上死了,皇上死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宴上顿时乱作一团,大批禁军拿着兵器涌了上来。
进安持剑跃到萧沛面前,冷喝道:“谁敢动手!”
禁军围在四周,一时间似乎真的不敢上来,萧沛盯着元武帝的尸体,丹药他找人试过,怎么可能有毒!
他倏忽猛地抬眼凶狠盯着楚贵妃,“恐怕是楚贵妃的酒有毒!”
“还不快将这毒妇拿下。”萧沛厉喝。
禁军谁都没有动,萧沛凌厉望向谢鹜行,“谢鹜行,愣着干什么!”
谢鹜行平静的好似冷眼旁观,踱步走上前,淡看着惊慌失措的萧沛道:“殿下来前,皇上一直在饮那酒,若是有毒,等不到殿下来。”
萧沛瞳孔凝聚,“你什么意思?我出事,你能好到哪里去。”
看着谢鹜行反身走到楚贵妃身旁,萧沛浑身血液变凉,他和楚贵妃早已勾结在一起!
所有争锋相对,都是做戏给他看,而现在所有的官员都被挡在了禁军之外,或者说是被控制了。
谢鹜行对上萧沛惊惧的双眼,弯了弯唇,启着凉薄的唇吩咐,“拿下!”
所有禁军顿时挥剑一拥而上,混乱间萧沛身旁的羽阳道人被一剑毙命。
看着倒地的羽阳道人,萧沛知道自己中计了,甚至从回京就已经中计,现在羽阳道人死了,他百口莫辩。
进安挥剑斩杀着逼近的禁军,不过多时,身上就已经中了数剑,他杀红了眼,护着萧沛往外退,“殿下快走!走!”
萧沛死死睁大着眼睛,喉间粗重喘气,猛得抽出羽阳道人身上的剑,嘶吼着返身杀出去。
谢鹜行连神色都没有动一下,负手看着逃窜进黑暗中的萧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075章
三月, 乍暖还寒。
赵婧凝与母亲楚氏并走在宫道上,萧索的风灌入高耸宫墙间的窄长甬道,直吹的耳朵都鼓鼓做响。
领路在前的内侍半躬着腰回头对两人道:“赵夫人, 赵姑娘您二位受冻了,如今大行皇帝丧期未过, 宫中不能摆轿,马上就能到太后宫中了。”
被称作赵夫人的楚氏乃是楚太后嫡亲的姊妹, 她微笑道:“不妨事。”
“欸。”内侍应着声, 回过身继续带路。
赵婧凝被冷风吹得头疼, 拉了拉头上的兜帽,偏头躲风, 却看到几个人宫人抬着一顶软轿, 停在了一道宫门前。
“那那人怎么能坐轿?”赵婧凝不解地问。
内侍顺着看去,先望了眼轿子,又抬眼看向宫门上“照月楼”三字, 压着声对赵婧凝道:“赵姑娘有所不知, 那里头坐得可是内相。”
元武十八年廿月初三, 天子于西山春狩遭毒害驾崩, 三皇子萧沛嫌疑重大,应交由三司彻查, 然,其拘捕逃窜,弑君杀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故, 废其皇子身份,举全城兵力缉拿。
天子崩去,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幼子萧昱顺应继位,一承大统。
新帝年幼,楚太后惧内阁孤臣,敕掌印谢鹜行当朝辅政,百官皆尊其为“内相”。
赵婧凝不明白姨母为何让此人辅政,但当初同样质疑反对的朝臣皆被其用雷霆手段处置,如今朝中大权皆掌握在此人手中,新帝与太后显得如同傀儡。
赵婧凝诧异过后,眼里的疑惑当即就变成了惶恐。
她跟着内侍离开,走了两步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恰好轿帘被挑开,有人微低着腰从轿中出来。
赵婧凝一直以为,人人口中奸诈阴戾的内相必然是一个样貌狰狞丑陋之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素简的青衫,迎风而立的身姿秀挺颀长,手臂上趴着只慵懒的白猫,往上郁秀的容貌竟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出挑。
这人,竟就是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内相?
赵婧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怔愣间,她又看见一名同样艳绝殊色的少女自宫门内快步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裙摆沾到了脏物,万人之上的内相竟屈身替她掸拂裙摆。
“赵姑娘。”内侍回头叫了她一声。
赵婧凝连忙收回目光,提步跟上去。
雾玥站立着,待谢鹜行直起身才软哝哝的开口说:“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谢鹜行品读着她眉眼间的纠结,口吻轻幽,“公主嫌我来了。”
从西山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新帝登基,皇权更迭,清扫异己,他分身乏术,两人也几乎没有见过几次面,得空过来,以为小公主该与他一样被相思折磨,怎么瞧着倒像是要赶他。
雾玥摇头,“当然不是。”
她为难道:“只是我得先去趟宜宁宫,方才陈泠情急来找我,我才知道皇嫂已经多时没有让他诊脉,他担心皇嫂身体想让我帮忙劝劝。”
顾意菀?谢鹜行轻含下颌,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只是并不打算放人。
雾玥回想最近几次见皇嫂,她神色确实不对,心里也越发着急,轻攥了攥谢鹜行的衣袖,又很快放下,“我晚些再找你好不好。”
谢鹜行一向抵不过她央央的软语,又见她神色焦急,才算是肯点头,“坐软轿去。”
雾玥犹豫了一下,“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如今大行皇帝丧期未过。
“嗯。”谢鹜行云淡风轻的应着,抬起手臂,让小公主把手搭上来,带着她往轿中去,“那便不合了吧。”
雾玥侧目看着谢鹜行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能那么狂妄。
雾玥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又对他这遭人忌恨的奸臣做派颇感忧心。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在旁人看来就好似是被胁迫无奈一般。
“你要干什么?”陆步俨一同走在宫道上的同僚,握住他的手,眼里尽是不赞同。
陆步俨拂开同僚的手,“我不做什么,你先去见赵大人罢,别让他等久了。”
同僚迟疑着迈步,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你管不了,切记。”
陆步俨将唇压的极紧,谢鹜行狼子野心,西山一事疑点重重,若萧沛是被设计,那这就是一出借刀杀人,谢鹜行弑君嫁祸皇子还不够,现在又想对公主做什么。
雾玥被谢鹜行扶着坐进轿子,正要开口跟他道别,后颈措不及防的被他探来的大掌按住,整个人就被按着向前倾去,唇瓣被迅急堵上。
只是雾玥还来不及反应,谢鹜行就已经放开了她,按在她后脑手游弋到脸畔,用指腹轻揉着,涂抹开她唇上的湿意,确保每一寸都沾上。
谢鹜行满意看着小公主微泛着水泽,潋滟红润的双唇,一时忘了最初的目的,乐此不疲的重复着动作,深幽的黑眸里升起意犹未尽的贪馋。
极进的距离使得彼此的呼吸都搅在了一起,雾玥唇瓣被揉的发麻,呼吸也微微乱着,那浅浅的一触,就仿佛带尖儿的钩子,在她心尖勾了一下,刺刺痒痒。
雾玥抬起微涣的眼眸望向谢鹜行,轿帘半搭在他背上,遗漏的光自他身后洒落。
目光定住,雾玥已经有些飘渺的思绪迅速回笼,这可是在轿子里,外头还立了一圈宫人!
她心口慌跳了一下,什么迷思情绻都散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屈指掩着嘴用力瞪他。
这人怎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见谢鹜行还在笑,雾玥又不敢出声,恼得抬脚去踢他的小腿。
谢鹜行由着她踢,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半卷着帘的轿窗,才直起身退出轿子。
“走罢。”出声吩咐的同时,他转过视线,看向前方的宫道。
四目相对,陆步俨僵立着,双手紧握成拳,眼里全是愤怒,他一个阉人怎么敢玷污公主!
谢鹜行眼里噙着淡淡的讥嘲,早在陆步俨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
不是爱看么,那就好好看看,省得不自量力,成日觊觎不该觊觎的。
良久,陆步俨才咽下烧到喉间的怒火,遥朝着谢鹜行拱手行礼。
谢鹜行浅淡的弯了一下唇,收回目光,迈步离开。
……
雾玥赶到宜宁宫时,顾意菀正坐在靠窗处的贵妃榻上浅眠,她走进两步,待看清顾意菀的模样后,陡然停下。
这会儿已经快傍晚,以往她都是早晨来,皇嫂大多上着妆,精神虽然不佳,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糟糕。
削瘦的脸庞苍白憔悴,眼眶浮着淡淡轻灰,下颌尖细,羸弱的连呼吸的起伏都很细微。
雾玥忽然觉得这一幕尤其眼熟,过去云娘娘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趟在那张老旧藤椅上。
不安涌上心,她疾步走上前,快到顾意菀跟前时又放轻步子,用轻小的声音唤她:“皇嫂。”
顾意菀似乎是惊颤了一下,猛然睁开空洞无光的眼睛,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望着雾玥微微一笑,“怎么这时候来了。”
“快坐。”她张罗着让雾玥落座。
“我自己来。”雾玥搬了张凳坐到顾意菀身边,担心不已的说:“皇嫂面色瞧着十分不好。”
顾意菀眸光闪烁着,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用并不巧妙的借口说:“近来不是倒春寒,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那为什么皇嫂不让陈太医替你诊脉。”雾玥直截了当的问。
顾意菀噤声咬住唇,素来柔静的眼里涌上难以遏制的急怒,“他告诉你的?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管!”
雾玥被吓了一跳。
“皇嫂,你别□□嫂。”雾玥见她大口喘着气,神色激动,连忙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顾意菀反复吸着气,许久才平静下来,她用力闭上眼,泪水却急淌了下来。
“皇嫂。”雾玥是真的怕了,皇嫂是个隐忍的人,有什么也都是自己默默承受,这是太子死后,她第一次见她哭。
雾玥动了动唇,忽然不知该如何问,良久才把话说出口,“皇嫂是在为三皇子的事伤心。”
她起初也只是以为元武帝会死,之后萧沛即位,却怎么也没想到西山一行会是这么个结果。
弑父谋反,都是他们的罪孽,是报应是活该。
但是,她不知道皇嫂是否能承受的了。
顾意菀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她与萧沛纠缠了这么多年,对这么个结果她说不出心里是喜是悲,或许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在最初的震荡过后,她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痛快。
可是,顾意菀深深吸气,抬手悄悄按上自己的小腹,前所未有的绝望让她如坠冰窟,她信期一向准,但这次,迟迟未至。
她罪孽太多,连萧沛都要遭报应,她凭什么能脱逃。
顾意菀重重吞咽干苦涩痛的喉咙,睁开眼对着雾玥弯出一个安抚的笑,缓声道:“我会慢慢想开的。”
……
深夜,养心殿内。
谢鹜行坐在案后批阅着成沓的折子,仲九从外面进来,拱手道:“掌印,太后求见。”
谢鹜行目光不动,“那还不请。”
“是。”仲九很快请了楚太后进来。
楚太后由内侍搀扶着走进殿中,一袭端庄的宫装,碧玉鎏金的头面彰显着分身,唯独一张脸却还是年轻灼艳,她挥退旁人,悠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朝中政务繁忙,多亏了有内相扶政,哀家和新帝孤儿寡母才不至于束手无策,被人欺压。”
谢鹜行没有与她拐弯抹角的兴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不知太后深夜前来是为何事?”
楚太后嫣然一笑,旋即抬手捂着心口,满脸忧色,“萧沛始终没有被抓获,哀家实在是彻夜难眠。”
谢鹜行漫不经心地开口,“皇帝已经登基,太后还有何可担心的。”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楚太后捏紧指尖,染得红艳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元武帝的死可不仅仅是因为那颗丹药。
只有与她的酒水一同服下才会产生剧毒,虽然现在证据已经被毁,可谁知道谢鹜行有没有留一手,萧沛一日不死,她就悬心吊胆一日。
或许,是谢鹜行故意对外宣称萧沛没有被抓到,就是要以此长长久久的拿捏她。
“太后莫非是不放心咱家。”谢鹜行搁了笔,端起桌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抬眼睇向楚太后。
幽深难辨的一眼让楚太后心口渗寒,她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无非是要权势罢了,就是他再权势滔天,一个阉人也不可能座上帝位,天下人都不会容许。
所以她与昱儿一定是安全的,是她太操之过急。
楚太后平了平心绪,挽笑道:“内相说笑了,哀家与新帝能有今日,全得益于内相,又岂会不信内相。”
楚太后站起身道:“那哀家就不打扰了。”
谢鹜行不置可否的笑笑,“太后慢走。”
走出养心殿,楚太后由内侍搀着往白玉石阶下走,虽说她暂时不用担心谢鹜行会做什么,但她现在太被动,想在谢鹜行身边插人都插不进。
楚太后蹙紧着眉,心烦意乱,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侄女。
……
楚太后走后,仲九被谢鹜行传进殿。
“搜查的如何了?”谢骛行问。
仲九道:“回掌印,城门守卫日日排查,可以确认萧沛没有出京。”
谢鹜行低眸,楚太后以为他藏下了萧沛,但人确实就凭空消失了。
见谢鹜行沉默不语,仲九道:“奴才再加派人手搜查,势必将萧沛找到。”
谢鹜行缓缓摇头,“他是被人藏下了,围场重重把守,想逃脱难如登天,即便他真有本事出来,禁军已经将皇城翻了个遍,还找不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藏下了。”
“何人如此大胆。”仲九紧皱起眉,“现在萧沛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包藏他,是怕自己不被拖下水么?”
“赵京玉,乔连司,徐崶……”谢鹜行启唇逐一吐着那些人的名字,言语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那些自诩高洁清正的圣人。”
“若是前朝也有这样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忠臣,兴许,未必就一定会落得个王朝覆灭。”谢鹜行若有所思的垂眸。
片刻,他又缓缓勾唇,管他呢,总之一报还一报,下场得是一样的。
谢鹜行眼里的平静反而让仲九忐忑,他一直认为掌印是为了权势,可现在他竟生出一种,掌印实则是想要祸乱了这天下的惊骇念头。
“对了,奴才还有一事要禀。”仲九想起什么。
谢鹜行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说。
仲九蹙起眉道:“兰嬷嬷早前去了内官监,借口说是要寻自己入宫时的记册,太监便让她去找了。”
这事无甚可报,仲九不会说无意义的事。
谢鹜行抬眸看向他,果真又听他接着说:“但是后边太监注意到,兰嬷嬷翻看的,是掌印你入宫时所记录的籍贯诸事。”
第076章
几场春雨之后, 天才终于是暖和了,兰嬷嬷去尚衣监取新制的宫装,接引的太监一脸笑容道:“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 回头差人给您送去便是。”
“不妨事,都是一样的。”兰嬷嬷与对方客气了几句, 取了衣裳离开。
走过太和殿外的宫道,只见一行禁军押着一个浑身颓软垂低着头的官员往外走, 头上的官帽已经不翼而飞, 官服更是皱乱的失了仪态。
哪还有什么仪态, 兰嬷嬷蹙眉抿紧着唇,就这么从太和殿被压着出来, 只怕都未必能有命。
待人散去, 她才去向一个在太和殿外值守的太监打听,“方才被押走的是哪位大人。”
太监当是哪儿的宫女,还想斥责多问, 扭头见是兰嬷嬷连忙福了福腰道:“那是李则泉李大人, 不过这会已经被内相下令革职, 要押到刑部去。”
“李则泉……”兰嬷嬷喃喃念着名, 又问太监,“他犯得何罪?”
太监不过在殿外听得几嘴, 也不敢胡乱说,“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等刑部出示。”
兰嬷嬷笑着点点头,“就不打搅公公当差了。”
转过身,兰嬷嬷脸上的笑却慢慢消失, 之前是都转运使王进被抄家流放,再是工部侍郎陆德帷贪墨被斩, 现在是李则泉。
这三人,都是当初串谋陷害谢家的主导者。
到底是巧合是她多心,还是那个她不敢想的原因,兰嬷嬷拿着衣服的双手紧紧握起,目光复杂至极,盼着是,又盼着不是。
“兰嬷嬷。”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将兰嬷嬷的思绪牵回。
她回过头,见是仲九。
仲九笑了笑,“嬷嬷怎么在此?”
兰嬷嬷目光闪了闪,笑着解释,“哦,我从尚衣监取衣裳回来。”
“原是这样。”仲九瞧了眼她手里的东西,点点头,“掌印还当嬷嬷有事相寻,故让奴才来问问。”
兰嬷嬷笑着遮掩,“能有什么事。”
她准备告辞,忽然又脱口,“你跟在掌印身边伺候多时,可知道他。”
仲九认真听着,“嬷嬷想问掌印什么?”
兰嬷嬷反复挣扎着,掌印二字让她懊悔到宁愿自己的猜测是假,快要问出口的话也吞了回去,“没什么,公主还等着我回去呢。”
仲九还想说什么,兰嬷嬷已经转身离开。
“兰嬷嬷说什么了?”谢鹜行不知何时已经从大殿走出,睇着兰嬷嬷走远的背影问。
仲九回道:“倒是也没说什么,但奴才总觉得她有话想问。”
谢鹜行负着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在手背之上,回想起早前兰嬷嬷就问过自己关于母亲家人的事,却在听过他的解释后又去翻了内官监的记册,若不是小公主没藏住露了馅,那就是兰嬷嬷对他的身份有疑虑。
他并没有弃了谢姓,所以兰嬷嬷是联想到什么了?
“见过内相。”
思绪被打断,谢鹜行侧过眸,是楚太后宫里内侍。
“何事?”谢鹜行问。
内侍恭敬答道:“太后有事与内相商议,烦劳内相移步。”
……
夜风悠悠,月朗星稀。
心檀正伺候雾玥沐浴,兰嬷嬷推门进来,温声道:“我来伺候吧。”
“是。”心檀拿帕子擦干手,欠身退下。
雾玥闻声手扶着浴桶边沿,转身望向玉屏那边,一张白皙的脸被水汽熏染的漫着可人的薄红。
她眨眼望着兰嬷嬷困惑问:“嬷嬷怎么过来了?”
兰嬷嬷笑着走到浴桶边,拿起水瓢舀了水从雾玥肩头淋下,“嬷嬷都好久没亲自伺候照顾公主了。”
自从心檀心莲来了之后,贴身伺候的事就都交由他们来。
雾玥看着兰嬷嬷眉眼的感叹,以为嬷嬷是觉得自己与她不亲近了,连忙说:“我是怕嬷嬷操劳,嬷嬷只要享福就够了。”
兰嬷嬷心下熨帖,抬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好,就操劳这一回。”
雾玥皱了皱俏挺的鼻尖,又乖顺的将手臂横在浴桶边沿,把脸枕颊枕上去,像过一样一边沐浴,一边与兰嬷嬷说着体己话。
等洗好,兰嬷嬷取来帕子为雾玥擦身,一手拢起她的乌发,擦拭她后背的水滴,目光触及雾玥腰窝处的嫣色印记。
兰嬷嬷心头顿时涌上万千思绪,微微抖着手碰了一下那枚印记,哑声道:“都快十八年了。”
雾玥听出兰嬷嬷情绪不对,又感觉到她在摸自己身上的胎记,回过头轻声道:“嬷嬷,你怎么了?”
兰嬷嬷收拾起心绪,故作轻松的笑道:“嬷嬷是感叹,当年那么一丁点的奶娃娃,都出落得那么大了,回头嫁了人,嬷嬷可要不舍得。”
“就是嫁人嬷嬷我也与嬷嬷在一起。”雾玥转过身紧抓着兰嬷嬷的手。
兰嬷嬷笑着说“好”,拿来衣裳给她披上,又抬眼打趣,“公主也是时候该择夫婿了,也不知将来便宜哪家公子。”
雾玥忽然有冲动想跟嬷嬷说谢鹜行的事。
转念又想起,也不知道他服了那么久的复阳药,也不知生出来了没有。
不过她似乎也不在意了,这么久,她都没有想起要问,即便生不出来,她应当也还是喜欢他的。
就是嬷嬷……雾玥犯难地轻咬住唇,忽然想起早前,表姐曾对她说要带去宫外的灵鸣寺散散晦气,求个好姻缘的事。
她心里一时有了主意,回头就假装去求姻缘,再告诉嬷嬷,是菩萨的指示,这样一来,嬷嬷应该也好接受一些。
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怎么也得等三个月的服丧期过了才行,雾玥兀自盘算着,待兰嬷嬷离开后,把自己裹进被子,渐渐睡去。
深夜里,她却被心檀急急叫醒,“公主,公主快醒醒。”
雾玥迷笼睁开眼睛,见心檀一脸焦急,心里顿升起不好的预感,坐起身问:“怎么了?”
心檀道:“太子妃宫里的瑶云急着见公主,说是有大事,奴婢看她那样子不对劲。”
雾玥一听是皇嫂宫里的人,还是深夜寻来,一定是天大的事。
她趿上鞋,披了外衫,边往外走,边系衣带。
瑶云焦灼等在照月楼外,见雾玥出来,直接扑通跪倒,边哭边说:“求公主救救太子妃。”
雾玥心直直往下落,连忙扶起她,望了眼沉黑的天,“边走边说。”
整座宜宁宫漆黑沉寂,仅顾意菀的寝殿里亮了烛火,极微弱的光忙,闪跳晃动着仿佛随时要熄灭。
雾玥提着裙摆跑上石阶,步子一停一绊险些跌倒,她故不得停,一把推开殿门,喘着气望向里间。
最先看到的是垂头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陈泠,她官服上染着点点血迹,清瘦的背脊此刻不堪重负的折弯着,整个人颓败的形如枯木死灰。
雾玥垂在身侧指尖发颤,一点点将目光移到床上,顾意菀无声无息的躺着,身下的被褥满是血迹,搭垂着的手腕上也用白布裹着,只是已经被血迹印透。
“皇嫂……”雾玥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几乎是挪步在往前走。
来的路上瑶云一边哭着一边和她说,皇嫂自尽了,因为有了身孕。
她知道皇嫂一直郁郁寡欢,她以为是因为萧沛出事,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嫂竟然有了身孕,她是何如绝望才会选择自尽。
她应该早些发觉的。
陈泠听到雾玥的声音,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忽然跪起身,朝她重重叩首,“微臣求公主救救意菀。”
如果是不瑶云发现不对劲,来找到他,意菀已经死了。
陈泠将手指扣紧在地面上,指腹磨出血迹,悔恨让他喘不过气,早知如此,纵然意菀不肯,他也该想法设法将人带离这座皇宫。
雾玥看着跪倒在地的陈泠又看向不省人事的顾意菀,她也想救,可是她全然乱了章法,根本不到该怎么办。
陈泠抬起头,冷不妨看见从雾玥身后走来的人,目光一紧,凝声道:“见过内相。”
雾玥仓皇回过头,竟不知谢鹜行何时来的,不过看到他,她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快走过去,“谢鹜行,你救救皇嫂,你帮帮她。”
雾玥哑着嗓子,连话都说不完整,谢鹜行蹙眉抬手在她背后轻拍,“公主别急。”
雾玥紧紧望着他点头,哽咽道:“你要救她。”
谢鹜行示意心檀将人扶到一边,自己往床榻边走去。
陈泠并不信任谢鹜行,仓皇想要用被子盖住顾意菀身上的狼藉,就听他淡声问:“太子妃怀了谁的孩子。”
此言一出,瑶云和陈泠皆变了脸色,太子离世已经两年,太子妃谁的孩子都不能怀,更别提是三皇子的孩子,那就是乱臣贼子。
陈泠死死咬着牙,望了雾玥一眼,再次叩头道:“臣罪该万死,太子妃所怀乃是臣的骨肉。”
谢鹜行难得多看了他一眼,“不怕死?”
雾玥也惊住了。
陈泠砰砰磕着头,“臣罪该万死,太子妃是无辜的,求内相放过太子妃。”
雾玥见陈泠额头上已经破皮有了血,挣脱开心檀走上前抓住谢鹜行的衣袖,焦急唤他,“谢鹜行。”
谢鹜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启唇唤来仲九。
仲九很快从殿外进来,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递给谢鹜行,谢鹜行打开盒子,拈起里头的药,走到顾意菀跟前,掐开她的下颌,把药塞了进去。
动作太快,以至于陈泠来不及反应,见顾意菀已经吞下药,连忙扑过去,抓起她的腕子把脉,“你给她吃了什么?”
谢鹜行没有理会,只低声对仲九吩咐。
陈泠探到顾意菀的脉搏越来越微弱,手足无措的去捧顾意菀的脸,声音里弥满了仓皇,“醒醒,醒醒意菀。”
始终没有回应,他转过头死死盯着谢鹜行,拔高声音喝问:“你给她吃了什么!”
谢鹜行皱起眉。
雾玥被这情况吓了一跳,也急扑过去把手放到顾意菀鼻前,没有呼吸,她急缩回手,没有呼吸了……
皇嫂吃了谢鹜行的药,可怎么可能吃了他的药救就没有呼吸了。
雾玥慌张望向谢鹜行。
谢鹜行这才压着唇角,对陈泠开口,“你再仔细把把脉。”
陈泠闻言颤抖着扶上顾意菀的脉搏,良久,才用颤抖的声音不确定的问:“是息宁丹?”
雾玥急问:“什么是息宁丹。”
“服下之后经脉俱息,如同陷入假死,三日后才能醒来。”陈泠干涩回答着,充血的双眸一直盯着谢鹜行。
谢鹜行接着他的话道:“如今大行皇帝丧期未过,太子妃又是自裁,冲撞冒犯,尸首不可留在宫中,明日起灵送往通州顾家。”
谢鹜行看向仲九,“将太子妃殁了的消息传达到内官监,差人来处理后事。”
“是。”仲九行事利落,很快退出去。
谢鹜行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陈泠道:“你连死都不怕,应当不会舍不得这太医一职罢。”
陈泠震惊于谢鹜行雷厉风行的手段排布,半晌才又一次叩首:“内相大恩,没齿难忘。”
“不必谢咱家,只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谢鹜行语调淡淡,而且萧沛如果知道顾意菀的棺木出京,兴许还会自投罗网。
当然,他也有可能乘乱逃走。
陈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肩头底伏着,对着雾玥又是一叩首。
雾玥手忙脚乱的扶起他,扭头看向顾意菀,在这座皇宫里,皇嫂是活不下去了,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语无伦次道:“你,你一定要让皇嫂重新振作起来。”
……
太子妃亡故的消息立时在宫中炸响。
雾玥一直跪守在顾意菀棺椁前,不敢离开,更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出什么意外。
贺兰婠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踉跄走进大殿,看着置放在正中央的棺椁,不住淌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的。”
“表姐。”雾玥轻声唤她。
贺兰婠用力擦了把泪,结果越流越多,“怎么好好的会这样。”
雾玥握紧她的手没有说话,如今她不敢告诉表姐真相,只有等皇嫂和陈泠顺利离开京城,一切才算结束。
贵为太子妃,却连丧仪都十分简陋,筹备好一切,就紧由一队扶棺的人马护送着从东华门出宫。
雾玥与贺兰婠得了谢鹜行同意,一同送棺椁到城门处。
已经回暖的天,天空却昏沉的仿佛怎么也推不开,就与雾玥此刻沉压的心情一样。
她站在城墙口,看着扶棺的队伍越来越远,手心攥紧又松开,心中是浓烈的不舍与萧寂。
陈泠已经扮作护卫一同离开,倒时会有另一队代替他们去顾家,从此山高水远。
可她都没有机会当面跟皇嫂道别说一句珍重。
皇嫂你一定要好好的,雾玥在心里默念。
*
三日后,夜。
仲九走进养心殿,朝坐在案后批阅折子的谢骛行道:“掌印,萧沛没有出现。”
谢鹜行停了停笔,不太意外的牵唇而笑,“要不说萧家人都冷血呢。”
仲九道:“不过奴才已经让人在离京的陆路,水路都增派人手,他想逃也不是容易的事。”
谢鹜行似乎在考量,半晌道:“若是发现踪迹,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盯着。”
夜已过半,雾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她立刻就坐了起来。
“公主还没睡?”谢鹜行反手将门合拢,迈步朝着床边走去。
屋内没有点灯,雾玥只能隐约瞧清他的身廓,小幅度摇头,嗓音里弥漫了落寞,“我睡不着。”
这三天雾玥几乎时数着时日过的,也不知道皇嫂他们怎么样了。
感觉到谢鹜行在身旁坐下,伸手来揽自己的腰,雾玥自然的抬臀坐到他膝上,将脸靠到他胸口,又蹭了两下,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的忐忑才淡去一些。
既而仰起头问他,“皇嫂他们会没事的吧。”
谢鹜行沿着她的软柔的呼吸,在她唇上轻轻啄吻,“赶往通州的那队扶棺队伍已经抵达,顾家已经在操办丧仪。”
雾玥眼睛一亮,欣喜道:“那就说明,皇嫂和陈泠已经顺利离开。”
谢鹜行颔首,这么多天,总算见小公主笑了一下。
忽然觉得丢了个萧沛,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干脆就让这天下再乱一些,将大胤王朝毁的一干二净。
早些毁了,他也可以早些带着他的公主离开。
原也不觉得有多着急,人人都以为他爱权,他只是爱看着这本不该存在王朝一步步腐朽毁灭,这让他觉得畅快无比。
可那日看着陈泠和顾意菀离开,他竟是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烂地方。
谢鹜行反复轻吻着雾玥问:“公主可也想与他们一样,离开。”
离开?雾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浸在黑暗中的眸子透出迷茫,远离皇宫的生活,她没有经历过,外面的天地,她想去看一看,却又从来不敢想。
“我不知道。”雾玥嗓音里透着对未知的不安。
“没关系,不急。”谢鹜行抱着她躺下,“公主累了那么多日,睡吧,我抱着公主。”
雾玥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谢鹜行轻拍着她的背脊,哄着她入睡,听着小公主越来越轻缓的呼吸,就在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轻哝的嗓音。
“若是离开,要带着兰嬷嬷,云娘娘……”雾玥在半梦半醒间小声嗫嚅着,声音越来越音,“还有,表姐,心檀,心莲……合意。”
听着她一个个数着名字,连合意都有,谢鹜行气堵在喉间,抵了抵齿根,小公主这是还拖家带口上了。
似乎是因为没有听到回应,雾玥又细声说:“谢鹜行。”
谢鹜行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就当自己只听到了最后三个字,“知道了,睡罢。”
……
待三个月的服丧期过去,宫里沉压的气氛才又鲜活起来,各部族使臣将要来京朝见新帝,宫里各处都忙活开来。
养心殿外。
仲九看着面前低垂着眼睫,手里端着茶盏的赵婧凝,语气刻板道:“赵姑娘怎得来了。”
赵婧凝温软的垂着眉眼,唇瓣抿笑道:“小女来替太后给内相传句话,顺道送茶过来。”
姨母把她留在宫中,明示暗示要自己帮她笼络内相,赵婧凝起初无疑是抗拒的,可回想起那日在宫道上的一瞥,她又犹豫了。
出尘无二的容貌仿佛一眼就落在她心上,他低身给公主掸拂裙摆的那一幕,更是在她脑中久久不能抹去。
若能让这样一个滔天权势的人为自己低身,谁又在意他是不是阉人。
既然姨母开了口,她又有私心,于是便应下。
仲九仍是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心里暗暗叹了声,说:“掌印人在刑部,赵姑娘不如去那儿。”
赵婧凝没有多想,真就去了刑部,路上怕茶水凉了,又在马车上支了炉子,打算等快到时再重新烹上一盏。
待去到刑部,出来相迎的太监直接将赵婧凝领到了地牢口,陡长漆黑的石阶一直延伸往下,如同吞人的巨口,赵婧凝心里漫起不安。
对上赵婧凝微有迟疑的目光,太监笑笑说:“内相审讯要犯,抽不开身,不过他交代了,若是姑娘过来,直接去寻他便可。”
赵婧凝这才放下疑心,犹豫了一下迈步踩着斑驳的石阶往地牢走去。
越往下走,四周光线越是昏暗,照出石壁上斑斑驳驳的印记,好似什么东西干涸了一般,潮湿阴冷的气息铺面,夹着浓浓的血腥味,让赵婧凝直感到窒息。
“啊——啊——!”
陡然响起的痛苦嘶喊让赵婧凝吓得端茶的手直接一抖,发出咣当的声音。
“谁?”就听一道清润的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响起。
赵婧凝听出示谢鹜行的声音,勉强定了定心几步走下石阶,福身道:“见过内相。”
她轻抬起眼帘,冲入视线的画面让她眼里的娇柔瞬间化成惊恐,瞳孔紧缩起。
审讯室的人架上赫然架着一个浑身是血,找不出一块好肉,已经昏死的囚犯,刚才那声嘶喊,就是他发出的。
谢鹜行侧对着她站在囚犯面前,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头,“是赵姑娘啊。”
他身体半浸在黑暗中,唇角勾着无害的笑,清雅的仿佛与这瘆人可怖的地牢格格不入,可赵婧凝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裹满了粘腻刺目的鲜血。
而那已经昏死过去的囚犯肩头有一个森森的血洞!
她一下联想到了谢鹜行手上的血,恐惧从四肢窜起,赵婧凝只觉得头皮发炸。
“还没问赵姑娘来找咱家是有何事?”谢鹜行仍是笑着问。
对上他极为和煦的眉眼,赵婧凝慢慢缓和下惊跳的心,吞咽着安慰自己,只是恰好碰见他审讯的画面而已。
如此反复在心里说了几遍,她才又挽起笑容:“小女奉姨母的令,来托内相得空为新帝寻一位开蒙的帝师。”
看到自己端着的茶,赵婧凝连忙递上,“这是小女特意为内相煮的茶,温度应当正好。”
看到满是鲜血的手伸至眼前,赵婧凝眼眸惊颤,而谢鹜行就这么直接用沾血的手端起了茶盏,他拈起茶盖,用盖沿轻刮着水面的浮叶,沿着指骨下淌的血滴就这么顺着盖子淌进了水里。
见他把茶水送往唇边,赵婧凝睛睁大着眼,被着骇人恐怖的一幕吓得呼吸都摒了紧,那茶里可有血啊!
下一刻,谢鹜行却将茶水递到了她面前,漫不经心的说:“赵姑娘一路过来,怕是也渴了,这茶就赏你了。”
赵婧凝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茶盏,瓷白盏壁上一圈全是血迹,清澈的茶水也已经被染的浑浊。
到这一刻,她才彻底从那些幻想的画面中惊醒过来,眼前的人皮囊再好看,可皮囊之下就是个疯子。
“……内相。”她颤抖着哀求看向谢鹜行。
“咱家让你喝。”如珠似玉的清润嗓音此刻在赵婧凝听来只有诡异和恐怖。
她两手发抖着接过茶盏,扑鼻的血腥味让她几乎吐出来,躬着腰不停反呕,恐惧的泪噙在眼圈里。
谢鹜行睥着她滑稽狼狈的丑态,轻嗤了声,自顾从袖中拿帕子,看着满手的血又啧了一声,对一旁的随从道:“帕子。”
*
翊霞宫里。
楚太后看着面前被吓得哭哭啼啼的赵婧凝只觉心烦,本来还以为她机灵点,能有些用处。
“姨母,他就是个疯子,求您别再让婧凝去见他。”赵婧凝只要回想起来,就浑身哆嗦,而那股血腥味在她口中怎么都散不去。
“你就是被他吓住了,跟你娘一样没用。”楚太后眉眼凌厉,“自己做个姨娘,你也想一辈子当个庶女。”
“哀家要顾及祖宗礼法,不能亲自出面为你娘撑腰,以免遭人诟病,可内相不一样,他有法子让你娘做嫡母,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不然,你是想将来与你娘一样,给人做姨娘。”楚太后话里话外透着威胁。
见赵婧凝白着脸,楚太后才又放柔声音,软硬兼施,“内相今日此举就是考验你,他这样地位的人,想得他另眼又怎么能软弱无用。”
赵婧凝双手攥紧裙摆,姨母分明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第077章
“使臣进京朝贺新帝登基, 朝贺之礼却分两道,一道进得那阉人在宫外的府邸,这朝贺的哪里是新帝, 分明是那阉人。”怒喝声炸响在内堂,说话的乃是东阁大学士乔连司。
“专权乱政, 残害忠良,大开与番邦的海商贸易, 盐政茶马商税, 哪里没有他二十四道宦官衙门插足的地方。”乔连司怒不可遏的站起, 手掌拍在桌案上,震得上头的茶盏叮咣做响, 茶水四溅。
陆步俨坐在其下首, 虽没有开口,却同样肃沉着面容,岂止是专权, 谢鹜行又与楚太后勾结在一处, 这朝堂都快成了他的朝堂。
赵京玉端着茶浅饮, 容色还算冷静, “如今他奸臣之名在外,名声早已毁尽, 所做桩桩件件都是埋下的罪孽,早晚会遭反噬。”
赵京玉放下茶盏,起身说:“使臣也该进宫了,走罢。”
包括乔连司,陆步俨在内的几个内阁官员皆随着往外走去。
……
金銮殿上, 太后携新帝与朝臣一同迎见使臣。
雾玥则陪着贺兰婠等候在大殿两侧的朝房下,贺兰婠不时的起身眺望, 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没想到这次竟然是我阿爹来朝。
她扭身又朝雾玥说:“我都有两年没见他了。”
雾玥瞧着也与她一样高兴,实则心里闷闷的泛着落寞,这次月夷来朝,表姐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皇嫂走了,连表姐也要离开了吗?抬眸看着贺兰婠雀跃高兴的模样,雾玥又把失落压了回去。
终于等到朝臣散去,贺兰婠在人群中寻到自己阿爹的身影。
“阿爹!”贺兰婠眼睛一亮,拉起雾玥就一同跑了过去。
几人月夷装束的男子停下,走在中央高大挺阔的男子就是贺兰纳羯,他转过身,两腮的须髯,不苟言笑的眉眼,显得人颇有威严。
然而在看到自己女儿的那刻,脸上立刻扬出笑,高兴的问向身旁人,“那是不是本候的宝贝女儿。”
“可不就是咱们公主。”随从在旁说。
贺兰婠直扑进贺兰纳羯怀里,“阿爹,我都想死你了。”
贺兰纳羯拍着贺兰婠的后背,感慨笑道:“长高了,长漂亮了,阿爹都快不认得了。”
雾玥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俩人,也微笑着替他们高兴。
瞧见贺兰纳羯夸赞女儿时眼里的骄傲,雾玥笑意里慢慢透出羡慕,她怔怔看着两人,眼眶里不知何时印上了一些湿润。
贺兰纳羯注意到她,“这位是。”
贺兰婠赶紧介绍,“这就是雾玥,小姨的女儿。”
贺兰纳羯乃是月夷左骨都侯,雾玥便唤了声,“骨都侯。”
“什么骨都侯,是姨丈。”贺兰婠不高兴的纠正。
贺兰纳羯也应着女儿的话说:“是,月夷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都是一家人,公主若愿意就叫我一声姨丈。”
贺兰纳羯看似粗犷威武,言谈间却是对晚辈的和煦慈爱,雾玥犹豫了一瞬道:“姨丈。”
“欸。”贺兰纳羯笑着应声,“一家人不生分,那我也就叫你雾玥了。”
雾玥听他说一家人,眼里闪着细碎的亮光,抿着乖甜的笑颔首。
“这才对嘛。”贺兰婠满意点着下颌,垮住贺兰纳羯的胳膊,问他母亲的情况。
贺兰纳羯与她说了会儿话,拍拍她的头道:“好了,阿爹不好在宫中久留,就先走了,等明日做宴,咱们父女俩在慢慢说。”
贺兰婠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阿爹可是被安排了住在行宫,那我也去。”
“你这孩子。”贺兰纳羯皱眉,又拗不过贺兰婠,屈指扣了下她的脑袋,无奈道:“那走吧。”
贺兰婠也不怕痛,笑嘻嘻的眯起眼。
想起雾玥,她又转过脸说:“不如你也与我们一同去。”
“我就不去了。”雾玥微笑着婉拒,“你与姨丈两年未见,一定有好多话要说,快去吧。”
贺兰婠点点头,与贺兰纳羯说着话一路往宫外走去。
雾玥嘴角牵着笑,待两人走远才垂下眼帘,独自往照月楼的方向慢慢走着。
……
“我的公主哟,你怎么在这。”
合意寻到雾玥时,她正横着手臂,伏靠着坐在御花园水榭内的美人靠上,眼睛出神望着池子里的鱼。
听到合意的声音,雾玥才回过神转过头朝他看去。
“怎么了?那么着急?”雾玥见他额头上都挂着汗,约莫是寻了她有一会儿。
方才和表姐分开,她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低落,路过御花园,便想着在这坐上一会儿。
雾玥望了眼天色,似乎自己坐得有些久了。
“这不,岭南最新一批的荔枝熟了,岭南官员差人快马加鞭送来,刚送到宫中,掌印就让人挑了最好一些给公主送来。”合意说着往水榭内中走。
雾玥这才瞧见他手里端着盆她没见过的果子,果壳红艳,果子一粒粒饱满硕大,底下还铺着层冰,水灵灵的瞧着都诱人好吃。
“听说这东西要新鲜才好吃,公主又迟迟没回来,眼瞅着冰都要化了,奴才就只得端着来寻公主了。”合意将荔枝放到桌上,回身献宝似的对雾玥道:“公主快来尝尝。”
雾玥被吸引着走过去,她知道这荔枝运来不易,每年送来宫中的就不过一些,皇后太后宫里一分,还要赏给朝臣,自然也轮不到她。
雾玥伸手去拿荔枝,合意出声道:“公主当心扎手,奴才来。”
合意正要将剥了一半果壳的荔枝递给雾玥,便听谢鹜行的声音从水榭外传来。
“我来。”
“掌印。”合意朝着走近到跟前的谢鹜行低了低腰,把荔枝递给他。
谢鹜行瞥了眼他手里的荔枝,“赏你了。”
合意闻言呵呵一笑,“多谢掌印。”
“那奴才就先退下了。”合意退出水榭,走远了才把荔枝放进嘴里,入夏的天,他愣是让这冰荔凉的一哆嗦。
同时在心里默默记下,下次绝不可再犯。
雾玥望向在身侧坐下的谢鹜行,“使臣那边都忙完了?”
“嗯。”谢鹜行说着挽袖从碟中拈起一枚荔枝,慢条斯理的剥了壳递到雾玥唇边,“公主尝尝。”
雾玥想自己拿,谢鹜行将手往后一挪,“汁水粘手,公主别把手弄脏了。”
雾玥瞧见是有几滴汁水淌在他指尖,犹豫了一下,又往周围瞧了瞧,不见有人,才就着他的指将荔枝咬到嘴里。
“好吃么?”谢鹜行。
清甜透凉的汁水一下在口中爆开,雾玥不禁眯起眼睛,连连点头,口中卷满了水,含糊不清的说:“好甜。”
谢鹜行笑笑又拿了一颗剥好喂给她,一连吃了好些也不见停,谢鹜行似乎也好奇起味道来。
“这么好吃?”在雾玥又一次含住他送去的荔枝时,谢鹜行开口问。
小公主才咬住了一半,一半还在他手里的荔枝,被牙齿磕破皮肉,淌出的汁水顺着他的指往下滴。
雾玥才想起他光给她剥了,自己一颗也没有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早些问,这颗她就让给他了,再想松口也迟了,雾玥把整颗吃进去,“你也尝尝。”
谢鹜行没作声,凝着她开合说话的嘴,凝白的果肉与粉嫩的舌混搅在一起,说不出的靡纯,两片唇瓣也被沾的湿潮盈润,毋庸置疑,一定是好吃的。
谢鹜行轻抿舌根,有些遗憾怎么是在外头。
他收回视线望向淌在自己指上的水滴,雾玥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抬眸去望他漆黑不能辨的眸子,好像瞧不出端倪,但雾玥总觉得这双眼睛下面有什么在流动。
“不能舔。”雾玥声音轻却急,心口泛着紧,乌眸也紧紧看着他。
这人邪性起来,不定又要做什么。
谢鹜行对上雾玥戒备的目光,勾唇笑了一下,从袖中拿了洁净的帕子慢慢擦去指上的湿意,开口温吞道:“不舔。”
不知是不是雾玥的错觉,谢鹜行最后落下的那个咬字似乎加深了力道,尤其他还拿着帕子,慢悠悠的在擦。
这一幕眼熟的让雾玥不受控制的烧红了脸,即恼也羞,如今这方帕子成了他专门拿来给她擦的,完了又收回去。
虽然始终是干干净净,也洗的很香,可她只要瞧见它就浑身不自在。
御花园另一侧的石径上,赵婧凝独自走着,紧颦的神色间是说不出的烦乱。
她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
明日宫宴过后,谢鹜行还设了私宴接待各部族使臣,姨母要自己同去,经过上次那么惊吓,她怎么还敢。
赵婧凝恨恨握紧手心,加快步子往前走,余光透过道边垂柳的空隙,注意到水榭内坐着两人。
她驻足看过去,是谢鹜行和公主。
早前姨母与她说过,公主曾在谢鹜行年少微末的时候,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有主仆之宜,所以现在他得了权势,公主也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
赵婧凝嫉妒这样的际遇,却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没有这个本事去嫉妒。
正准备迈步,她看到谢鹜行拿了帕子去替公主擦嘴,也不知这一举动是怎么惹了公主不快,她直接抓过帕子丢到谢鹜行怀里。
赵婧凝心头一揪,她可是见识过谢鹜行的恐怖,可此刻她却丝毫没有看出他有动怒的意思。
在公主气愤甩袖离开后,他竟将那方帕子放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继而又收起放回袖中。
赵婧凝圆睁着眼眸,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又想起那日在地牢,谢鹜行已经拿出帕子准备擦手,却又嫌脏给放了回去。
赵婧凝柳眉微蹙起,忽然捕捉到什么,眼里流露出惊愕,不可思议的复杂神色。
谢鹜行对公主,绝不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
“婧凝。”
“婧凝。”
赵婧凝心里千头万绪,连楚太后连叫了自己两声都没听见。
楚太后面露不悦,“你在想什么?”
赵婧凝骤然回神,她一直在想早前看到的一幕。
对上楚太后眼里的不满,赵婧凝握紧手心,将银牙恨咬。
姨母把她和母亲接进宫来,不过就是为了彰显炫耀她如今的尊荣,嘲笑祖父他们当初把她送进宫,现在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挟利用她。
赵婧凝深深吸气,若是把谢鹜行与公主的事告诉姨母,有这个把柄在,他们就能互相牵制,那姨母就不用再要挟逼着她……
只要能尽快从这皇宫离开,赵婧凝将心一横,把事情说了出来。
*
翌日,宫宴一结束,雾玥就去找了贺兰婠。
贺兰婠也正想找她,一见她就说,“我们出宫去。”
她昨儿难得出宫,便四处去闲走坐玩了一番,结果一路就听好几个人说起,今夜在芙蓉街的花月楼里,有大乐子。
可她去问,他们又一脸神秘的摇头不说,可把她好奇的不行,怎么也要去看看。
雾玥没成想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她是想让表姐带她去灵鸣寺。
贺兰婠听后眉头都皱紧了,“放着大乐子不看,你要去庙里?”
“我怕表姐就要走了,之后就不能陪我去了。”雾玥嗓音可见的轻了下来。
“谁说我要走了?”贺兰婠眨眼反问。
雾玥愣愣看她,“之前表姐不是说过,等月夷使臣来了,就与他们一同回去。”
这还是贺兰婠初被留在大胤时气闷说得话,她自己早都忘了这回事,“阿爹是让我回去来着,可我不是怕你一人孤单。”
顾意菀的事情过去还不久,现在大胤朝局又这么乱,她是真的不放心雾玥一人。
贺兰婠道:“阿爹答应了,让我在母亲生辰前赶回去就是了。”
“这会不会不好?”雾玥如此问着,嘴角却不住的翘了起来。
贺兰婠有意逗她,“是不好,要不我还是走算了。”
“表姐。”雾玥还来不及全部扬起的笑就这么耷了下来。
“逗你的!”贺兰婠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趁天亮,我们快走。”
*
合意驾着马车,三人就这么出了宫,一路去到灵鸣寺。
因为雾玥在去找贺兰婠前就事先谢鹜行说过,去灵鸣寺“求姻缘”的打算,所以很轻易就从住持手里拿到了那纸命书。
贺兰婠见雾玥仔细将求来的那一纸薄薄的命书叠起放到袖中,实在没忍住出声问:“你当真不改了?”
虽然后来雾玥将之前两人做戏的事跟她解释了,可贺兰婠总不是滋味,尤其现在谢鹜行奸臣的名声响亮,雾玥和他在一起,她想想就眼前发黑。
雾玥怕她又要念叨,连忙说:“表姐不是要去……芙蓉楼。”
贺兰婠这才把谢鹜行暂时放到一边,“是芙蓉街,花瑶楼。”
雾玥点头,“对。”
候在一旁的合意听两人说还要去别处,忙抬起头,“咱们不是只来灵鸣寺。”
眼看着天色已经半暗,贺兰婠顾不得跟他解释,“你快驾车就是了。”
合意满脸犹豫,“这天都黑了。”
要是掌印知道他没有及时将公主送回去,那就不是请他吃果子那么简单了。
而且那花瑶楼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贺兰婠见他忸忸怩怩的,扬着手里的鞭子吓唬他,“就是你主子在这也得老实驾车送我们去,快点!”
算起来,雾玥还是第二次出宫到街集,她其实也想去到处看看,于是也跟着催。
合意没有办法,如今都在宫外了,只能照两位祖宗的吩咐做。
他一路架着马车,打听着往花瑶楼去。
等赶到花瑶楼外的长街上时,正值弯月当空,也是花瑶楼热闹的时候。
雾玥和贺兰婠还没下马车就听见了一片和着欢声笑语的弄竹弹丝声,从外头望进去,更是一片流光溢彩,霞明玉映,门口还不停的有人往里走。
热闹的景象让雾玥与贺兰婠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乐子。
合意还在想这是何处,酒楼不像酒楼,一瞥眼,贺兰婠已经拉着雾玥往里走,他连忙跟上。
守在门口的伙计看到两个姑娘往楼里来,直接把手一伸,将人拦了下来,“哎哎哎,谁让你们进的。”
雾玥忙停住步子,贺兰婠则蹙起眉,“怎么不能进?”
两个伙计对看一眼笑了笑,“小娘子想进也行,可不是这种进法。”
雾玥和贺兰婠对看了一眼,没明白意思,这不一直都有人进,怎得到他们就不行了。
伙计见他们挡着门,开始不耐烦,“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找麻烦?走走走。”
说着就挥手赶人。
“放肆。”合意立刻错步上前,劈手挡开两人的手。
眼看两个伙计面色也变了,雾玥息事宁人的拉住贺兰婠离开,低声道:“我们还是先走。”
……
花瑶楼对街的茶馆里,雾玥焦急等着去打听的贺兰婠。
终于见人回来,她微微抬起声音:“表姐。”
贺兰婠坐下喝了口茶才道:“我说怎么不让女子进,合着那地方是青楼。”
合意闻言冷汗都下来了,好在进不了,“那既然知道了,咱们就快回去吧。”
贺兰婠原也是怎么想的,可她打听了才知道,今夜这么热闹是里头在选花魁。
她说着压低声音对雾玥道:“听说是顶顶漂亮绝色的,往常便是掷千金也瞧不到一眼。”
合意一见贺兰婠着架势就暗道不妙,干笑着道:“可咱们也进不去不是,还是快回去吧。”
贺兰婠理都不理他,只朝雾玥神秘笑笑,把一直背在身后,拎着个包袱的手拿出来,“来都来了。”
悄寂的小巷口。
合意面如死灰的候在马车外,而此刻两个祖宗正在里头换装束,他以为公主怎么也不能随着贺兰公主一起胡闹,却没想三两句就被说动了。
“好了。”身后传来贺兰婠清脆的声音。
先后看着作公子装扮的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合意想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说:“二位公主,就饶了奴才吧。”
“啧。”贺兰婠拿起手里的折扇在合意头上敲了一下,斥道:“叫公子。”
“……公子。”
雾玥正对自己着一身装束感到新鲜的不行,听合意这声音是真的能哭出来,想了想安慰道:“我们去瞧一眼就走。”
合意拦不住两人,又不敢将这事瞒下,只能示意暗中跟随的暗卫,快去告知掌印。
*
西胧河,一艘足有五层高的楼船之上,赵婧凝坐立难安的坐在席间,耳边是谢鹜行和使臣的谈话声,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以为姨母在听了那件事后,就会放她离开,可她没想到姨母竟然变得怒不可遏。
她也是从姨母怒气说的只字片语中拼凑得知,过去姨母曾试图勾攀过内相,却被拒绝,所以在知道内相意属公主时会那么气愤。
她万万没想到姨母会让她给公主下药,要让公主与使臣……
白天宫宴的时候,姨母就把药给她了,她畏惧没敢下手,她怎么会不知道,一旦出了事,姨母就会把一切推到自己头上。
她以为一次不成,姨母就会收手,然而在得知内相带了公主一同赴宴后,又逼着她下药。
“赵姑娘似乎有心事?”谢鹜行忽然偏头朝赵婧凝看去。
赵婧凝眼皮一颤,对上谢鹜行似笑非笑的眸子,勉励稳下声音道:“小女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
谢鹜行轻台下颌,示意她自便。
赵婧凝走出宴厅,快步往楼下去,上船时,她看到谢鹜行是让人把公主扶进了一层最后的屋子。
赵婧凝一直走到门口,才猛地停下步子,透过亮灯的窗子望进去,眼里满是挣扎,姨母说了只要让公主服下药,后面的她自有安排。
楼上宴厅,谢鹜行与使臣谈笑着,仲九忽然走进来,俯在他耳边轻声说话。
谢鹜行听罢抬了抬眼尾,起身道:“诸位先用。”
他走下楼,便看到站在屋子前瑟瑟发抖的赵婧凝,牵唇遗憾叹道:“没进去啊。”
赵婧凝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小女求内相救救小女。”
谢鹜行低眸整了整袖子,随从立刻搬来一把椅子。
谢鹜行悠然坐下,视线漫不经心的问,“赵姑娘这是怎么了?”
赵婧凝底伏着身子,“小女实在没有办法,姨母要挟小女来笼络内相,见一计不成,又想让小女与公主攀交,小女如何有胆子敢做出利用公主的事,可若不照做,也没法向姨母交代,只能求掌印救命。”
谢鹜行轻笑了一下,“你比你姨母识相。”
赵婧凝浑身僵硬,方才就在她犹豫不决,进退维谷的时候,注意到屋内的公主一直带着帷帽,没有理由进了屋还带着。
从离宫起,自己就没有见过公主露面。
她那时就意识到,一旦她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
内相必然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但她不会傻到承认,她也彻底明白,姨母哪怕是太后,也不可能斗的过他。
谢鹜行站起,转身离开。
赵婧凝如同刀悬在脖子上,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自己。
终于谢鹜行走出一段,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滚吧。”
赵婧凝紧绷的身体猛地放松下来,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后背的衣衫更是已经被浸透冰凉。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掌印,合意让属下来传话。”
他附到谢鹜行耳边低声说话。
“你说公主去哪了?”
这是赵婧凝接触谢鹜行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凝了下来。
赵婧凝神经立时绷成弦,难道是姨母发现公主其实没有离宫,她在宫里出了事。
那会不会牵扯到她头上。
就在赵婧凝被恐惧压迫到不能呼吸的时候,谢鹜行已经阔步离开,径直下了船。
第078章
花瑶楼临湖而立, 入春开始,湖上便多了夜游的船只,花瑶楼里的美人们则会在小船过往时, 倚着雕栏徐徐盈笑。
若有客想上去,只需招呼船家把船依靠, 沿着石阶上了岸,就可以从后门进去。
一只乌篷船自不远处的八字桥洞下行出, 船蓬下摆着小桌, 一壶清茶两三碟糕点, 两名男子面对而坐,正是陆步俨和林佑迟。
陆步俨低眉提着茶壶给两人杯中添茶, 口中道:“私自接见使臣, 大逆不道,可没成想他竟然猖狂到直接摆上明面。”
说着陆步俨自己都荒唐笑了出来,目光却沉凉, “他当真是想一手遮天。”
“谢鹜行此举, 就是在告诉我们, 不要自不量力。”林佑迟端起茶啖了口, 将目光投远到别处。
陆步俨折折眉心,他身为朝廷命官, 便是要为百姓朝廷效命,哪怕以卵击石也不能什么都不作为,任由一个奸臣祸乱朝纲。
陆步俨握着茶杯的手捏进,将微凉的茶水饮下,心中的愤懑才压下一些。
见林佑迟在出神, 陆步俨出声问:“林大人有心事?”
林佑迟眸光微动,收起思绪, 随意扯了个理由笑道:“我只是好奇,今儿船都摇到这了,怎么破天荒如此清净。”
陆步俨这才注意到,比其往常,今日确实安静许多,以往只要船一过前面的八字桥洞,就已经能听见楼里的繁闹声。
在船头撑杆的清风闻言,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我听闻今儿楼里在选花魁,所以都不来后头闹了。”
陆步俨似笑非笑的瞥他,“你倒是清楚这个。”
清风干笑着挠了挠头。
陆步俨摇头收回目光,下一瞬又重新抬眼,望向花瑶楼二层临窗而坐的……少年。
一头乌发束起,身上穿着雪色的圆领袍,他看到的这人,俨然一副男子装扮,可那张白皙似脂玉的脸庞,怎么看都和雾玥如出一辙。
陆步俨将眉头紧紧皱起,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里看到公主,莫不是他花了眼。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到立在一旁小厮弯下腰,露出的是合意的脸。
陆步俨目光凝紧。
不会错,就是公主。
“你在看什么?”林佑迟顺着陆步俨望的方向看去,原还想打趣几句,然而话音戛然断在喉间。
他看得是同一桌,只是两人角度不同,他看的是另一人,
林佑迟清俊的面容肃沉下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陆步俨也道:“正好,我也想起还有点事。”
……
花瑶楼内选花魁,故而人都围在一楼厅中央的台子旁,合意特意让人选了个二层靠窗的僻静位置。
说是僻静,也只是相对于楼下。
楼下众人围着台子,不停催促快让美人出来。
雾玥哪见过这样的阵仗,紧张之余又带些新奇,见贺兰婠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端着酒水品饮,一派怡然自得。
想起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扮,于是她也放开拘束,端起酒杯小饮了口。
合意见状紧张说:“公,公子千万少喝些。”
公主在这多待一刻,他就多一条罪状。
雾玥轻轻点头,混着花香的水酒下肚,一双眼睛反而更亮了些,听到楼下老鸨说着让美人出来,她也伸长了脖子往下瞧。
两个身穿襕衫,瞧着品貌端正的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这桌前,合意眼明手快的将人拦下。
二人立刻拱手,对着雾玥和贺兰婠恭谦作了一揖,其中一人说道:“我与兄弟冒昧叨扰,不知可否与二位兄台一同坐。”
合意皱眉道:“我家公子不喜欢人打扰。”
两人对看了一眼略显尴尬,一人说着算了就准备走,另一人却道:“我与兄弟初来乍到,偶然路过本以为里面是什么热闹事,不想。”
说着他抬指摸了摸鼻子,“这不,见二位像是与我们情况相似,所以才想着来同坐,便当是交个朋友,也不至于太过不自在。”
贺兰婠听两人这么说,当即豪爽道:“相逢便是缘,坐。”
合意把眼睛一瞪,这祖宗怎么还就请人坐下了,他只能转去看雾玥,“公子。”
雾玥倒是有那么些犹豫,但男子间哪有忸怩的,于是也颔首道:“那便一同坐吧。”
“那可太好了。”两个一喜,在桌边坐下,“在下名叫宋鸣,这位是江昱,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贺兰铮。”贺兰婠随意编了个名字。
雾玥则道:“免贵姓萧。”
“原来是萧兄与贺兰兄。”两人倒了酒敬向雾玥和贺兰婠,“我们先干为敬,二位随意。”
雾玥起先还有些局促,一来二去,几杯酒下肚,便渐渐熟络了起来,那两人也尤其健谈,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说。
雾玥虽然开口不多,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宋鸣和江昱对看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出胜券在握的意思。
他们可不是像刚才说得那样,初来乍到,反而是这花瑶楼的常客,见过的女人无数,早在雾玥和贺兰婠进来时,就认出了两人是女儿身,虽然稍做了装扮,可这两张脸无疑是绝色。
比起天然不加修饰的纯净,花魁就显得没意思了。
江昱在旁教起贺兰婠行酒令,宋鸣则又提起酒壶欲给雾玥倒酒。
合意伸手拦下,“我们公子不能再喝了。”
花瑶楼里的酒看着入口柔,还有花香,可饮下没一会儿,酒劲儿就升了起来,合意见雾玥眼里已经迷上水光,脸颊也开始熏红,说什么也不敢在让她喝了。
宋鸣也没有勉强,只对雾玥道:“看来萧兄酒量不行,不如在下。”
“谁说的。”雾玥蹙紧眉,脑袋也被熏腾的酒劲弄得晕晕乎乎,不服输道:“倒酒。”
“公子,您不能喝了呀。”合意都快给雾玥跪下了,不停的焦急望着门口,掌印怎么还不来。
雾玥又饮了一杯,还将杯子推给宋鸣看,抬着眼尾,得意洋洋道:“你看。”
宋鸣笑着夸赞,“萧兄好酒量。”
雾玥抿着唇,弯起眼俏然一笑,然而眼帘却越来越沉,她用两手拖住腮,晕乎乎的说不出话。
宋鸣舔了舔唇,胸膛里急不可耐的烧起火,他伸手进袖中捏住一粒药,试图寻机会让雾玥服下。
另一边,贺兰婠则在跟江昱比划着行酒令的手势对不对,正笑的前俯后仰,就听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砸来, “你是真能骗我啊。”
合意抬头看去,就见林佑迟紧抿着唇角,盯着贺兰婠。
贺兰婠也喝了不少酒,酡红着脸看了林佑迟好半晌,才急忙放开江昱的手。
林佑迟深吸了口气,“先跟我出来。”
“我不。”
林佑迟点头,“那我就只能去告诉骨都侯。”
“你。”贺兰婠一拍桌子,怒瞪着他,林佑迟也不避让。
僵持片刻,贺兰婠气急败坏的站起走甩袖往外走。
合意见状也想叫上雾玥快一起走,一低头就见宋鸣将手伸向雾玥脸畔。
“放肆!”
合意劈手去拦,有一个人比他更快,直接从后面扼住了宋鸣的肩头,剧痛让宋鸣倒抽凉气。
合意以为是谢鹜行来了,大喜过望,扭头却看到是陆步俨。
“陆大人。”合意声音僵硬,暗道麻烦大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最多捱一通责罚,如今看来,他是未必有命活过今天。
宋鸣咧着嘴瞪向陆步俨,“你是何人?”
陆步俨望了眼已然喝醉的雾玥,眉头紧皱,冷声对宋鸣道:“立刻走。”
宋鸣自然不甘心到嘴的美人被截胡,可他听小厮称他大人,加上陆步俨身上的气势又太过逼人,宋鸣计较了一番,起身叫上同伴一起离开。
雾玥托腮垂着头,注意到宋鸣离开,抬起迷散熏红的眼,拿起酒杯瓮声瓮气的问:“不喝了吗?”
陆步俨愁拧着眉走过去,低声问:“公主怎么喝成这样。”
雾玥听见他的声音,仰起头看向他,先是有些发懵,继而笑眯眯道:“陆大人。”
见她总算还认得自己,陆步俨松神笑笑,“是我。”
现在也不是问缘由的时候,他对合意道:“先将送公主回去。”
合意点头去扶雾玥,可雾玥却将指头牢牢扒在桌沿上,声音也在用劲,“酒还没喝呢。”
“我的小祖宗欸。”合意当真喊祖宗了。
陆步俨见雾玥指缘都泛了白,染着醉意的眸子挂着湿意,分不出是因为醉,还是因为委屈,一时不忍心,便道:“那我陪公主喝一些。”
雾玥闻言立马看向他,一双熏然迷涣的眼眸,映着楼里绚烂的光彩,仿佛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雾玥感叹道:“陆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陆步俨摇头失笑,看着给自己倒酒的雾玥,温声说:“但是有条件,只能喝一杯,喝完我们就走了。”
雾玥迟缓的眨了眨眼睛,低头嗦啰一口就把面前酒杯里的酒给喝了,“重新算。”
陆步俨忍俊不禁,“好。”
雾玥见他那么好说话,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轻咬着舌尖,“两杯。”
醉意朦胧的娇憨模样让陆步俨心头微动,“公主可不能这么讨价还价。”
雾玥没做声,垂耷着眼,用昏沉沉的脑袋想该怎么说服他。
陆步俨以为她是不开心了,叹气道:“那就两杯吧。”
“陆大人,你真的是很好的人。”雾玥把眼睛睁的又大又圆,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没有信口开河。
谢鹜行走进楼内,里头的乌烟瘴气让他脸色愈发沉着。
凌厉的目光扫视过一圈,落在二楼不起眼的角落,眼眸慢慢眯起。
“公主总说我好,却又几次三番拒绝。”陆步俨说着笑了笑,“多半是骗我的。”
“陆大人。”合意满是戒备地看向陆步俨,正想警告他不可胡言乱语,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踱步进他的视线范围。
合意喉咙一哽。
素青色的衣摆随着步履轻动,仿佛闲庭信步,合意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已经是寸寸凉透了。
雾玥这会儿思绪本就迟缓,面对陆步俨的问题,久久没有能答上来,蹙着细柔的眉,试图找个法子宽慰他。
良久,她认真望向陆步俨,用含糊不清的嗓音哝哝道:“陆大人来得太迟了,下回你早一些。”
呵。
谢鹜行轻咧嘴角,像是在笑,沉暗的眸子却是一点笑意没有。
小公主还想着下回呢。
“为何太迟了。”陆步俨心里的那份不能甘心被激发了出来,可是因为她被那阉人胁迫。
雾玥这会儿没有心思去想陆步俨的话,她困惑的皱起眉头,怎么感觉身体开始发热,燥的好像谢鹜行又再往她身上点火星子。
谢鹜行见她久久没开口,冷笑着替她回了:“因为公主是咱家的。”
陆步俨神色一凛,站起身凝眉注视着谢鹜行。
谢鹜行越过他走到雾玥跟前,眼角眉梢无一不裹着想将人好好教训的戾气,不是求姻缘去了么,怎么求到与陆步俨在这缅怀过往。
郁气在心里翻腾,谢鹜行扣住雾玥的手臂,算不得温柔的将人带起。
雾玥坐着还好,一站起整个人都是软的,身子不住往下坠。
谢鹜行闻着她身上的酒气,眼尾轻跳,按着火气箍着她的腰让她靠到自己怀里。
陆步俨脸色勃然一变。
想要上前,两个护卫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雾玥一靠到谢鹜行怀里,身上燥人的热意竟就被奇妙的抚平了一点,她抬起眼睫,视线弥散不聚焦的望着谢鹜行,半晌控诉道:“我就知道是你。”
让她那么难受。
谢鹜行紧压着唇角,小公主被酒意染红的脸比他以往见过的每一次都要鲜艳欲滴,眼里湿哒哒的,目光迷离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还是等着让欺负人。
想到小公主也是用这么副模样对别人说话,谢鹜行眸色立时变冷。
目光瞥向仲九,仲九会意递上捧在手里的斗篷。
谢鹜行一把将其抖开,把雾玥从都到脚都罩了起来,略低下腰,勾住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雾玥被斗篷罩的难受,两只小手刚要扒拉开一点缝隙,就被谢鹜行更严实的罩了回去。
陆步俨见状再也忍不住,不顾挡在面前的护卫,想要追上去,“你要干什么,放开她。”
谢鹜行返身盯着他,眸光阴鸷,“要管是么?”
透着肃杀的冷意直逼进陆步俨心口,陆步俨额头上逐渐渗出冷汗。
雾玥在斗篷下听到陆步俨的声音,想起自己还有两杯酒没喝着,挣扎着想要下来把酒喝了。
谢鹜行觉察到她又开始不安分的扭动,怒气又冲了起来,懒得再理会陆步俨,一路抱着她离开花瑶楼。
等坐到马车上,雾玥才感觉束缚松去,她胡乱扯下身上的斗篷,气呼呼的望向谢鹜行,“我还没有喝完酒。”
谢鹜行抵着齿根,几番克制还是按不住,抬指捏住她的下颌,“谁准公主喝成这样的。”
这花瑶楼是不必再存在了,那陆步俨他也会收拾。
雾玥颦眉软哼着拍开他的手。
谢鹜行压着火气,松开手将身体后靠到车壁上,勉励调息着心头的怒火。
雾玥却感觉自己身上那股燥意又窜了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全赖怪到谢鹜行不给她酒喝的原因上。
用带着鼻音的哼声说:“我与陆大人还有两杯酒没喝呢。”
谢鹜行忍无可忍的看向她,眸色带着忽明忽暗的危险,“公主要喝酒是么。”
雾玥顿顿点头,满眼都写着想。
谢鹜行轻笑,声音莫测,“公主过来。”
雾玥眼睛一亮,才挪到谢鹜行身边,就被他抱到膝上,既然压着腰身就是干脆利落的一掌落在臋上。
力道不重,声儿却清脆响亮,雾玥本就弥红的眼眶立时蓄泪,委屈不已,嗓音里又满是不可置信,“谢鹜行,你打我。”
谢鹜行抬起她的脸,“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犯了错,捱下屁股都不行?”
雾玥才不管别的,泪眼婆娑着,万分委屈的控诉,“我是公主。”
“嗯。”谢鹜行慢条斯理的点头,“公主矜贵,奴才替公主揉揉。”
谢鹜行用手掌抚揉雾玥轻抬起的痛处,口中却不紧不慢地问:“公主还喝酒么?”
雾玥以为他是知道错了,哼着声点头。
又是“啪”的一声,垂搭雾玥在臋上的裙摆跟着声响荡颤出波纹。
雾玥眨圆满是眼泪的眸子,谢鹜行又一次看似温柔的替她揉了起来,语气则更慢,“公主还喝么?”
雾玥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感觉到了危险,一句话也不说了,挣扎着从他腿上下来,缩坐到一边,只用一双眼睛凶巴巴瞪他。
然而雾玥醉的厉害,一转眼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没有被谢鹜行抱着,同时身体里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燥意,也变得比之前更厉害,让她越来越难受。
仿佛有小虫子在爬,凡是经过的地方,皆升起那股她最害怕的空乏,雾玥不知该怎么办,焦灼的凭着身体的本能,蹭贴到谢鹜行身上。
谢鹜行睁开虚阖的眸子,“公主还敢来讨酒?”
雾玥紧蹙着眉心,眯阖的眼睛沁着越发满溢的水光,又说不出话,细小的嗓子哼颤着,仿佛十分难捱一般,不断蹭着谢鹜行。
异常的体温穿过衣衫透到谢鹜行身上,他拧眉扣住雾玥的下颌,让她抬起脸,然而小公主却又将自己柔弱无骨的娇躯贴紧过来,那双原本只是涣散的双目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迷醉带春,嫣红的双唇更是好似呼吸困难一般,轻启着一道缝,不住的吐纳。
这可不是喝醉酒的样子。
谢鹜行反手搭住她的脉搏,渐渐眼里的寒意越来越浓,他万般小心不敢让人受一点伤害,小公主倒好,把自己喝醉了不够,还被人下了药。
犹如火星子炸进干枯的草堆,使得原本还能压制的戾气轰然被烧至爆涨。
“即刻封查花瑶楼,凡是接触过公主之人,一律押去西厂。”
架着马车的仲九闻言一凛,低声道:“是。”
谢鹜行粗沉吐气,“再让人去花瑶楼取来解房中药的解药。”
仲九眼皮惊跳,同声隐约听到马车内传出的细颤哭吟,莫非是公主中了药。
药效掺和着酒劲升起的烧人热意快把雾玥浑身浇透,沁出的汗意黏在她身上,使得脆弱的肌肤不住泛起红,好热好热,雾玥胡乱扯着衣衫,往谢鹜行身上贴去。
谢鹜行捏在雾玥下颌上的指反复扣紧,手背青筋暴起,若方才他来迟一步,是陆步俨带她离开。
谢鹜行眼里爬上嗜血的杀意,而小公主现在这样……
他将视线落到雾玥身上,小公主眯阖洇红的瞳眸里已然寻不到一丝清醒,全凭着本能在往他身上贴,那如果不是他呢。
冲顶的戾气让他险些发狂,气血蒙目,谢鹜行一瞬不瞬的盯紧着雾玥。
太不该了,也太不乖了。
仲九正叫来人吩咐,就听谢鹜行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必去取了,调头,去水亭坞。”
仲九一愣,水亭坞是掌印在宫外的一处宅子,不回宫了么?
*
空寂偌大的宅子里,四处漆黑不见灯火,唯一亮着光的一间屋子,烛火也稀微晃摇的可怜,围困在黑暗中心仿佛随时就要被吞没,而从屋子破碎传出的吟哭,更让人不安。
“谢鹜行,谢鹜行。”雾玥无意识的落着泪,咬满齿印的唇瓣开开合合,反复念着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名字。
而身上的衣衫早已散乱的不像样子,是被她自己蹭开的,束发的飘带也早就不知去向,发丝散乱贴在汗水淋漓的娇躯上。
她根本没有办法缓解身上一潮接一潮快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唯有不断贴近谢鹜行,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可她自己根本做不到,谢鹜行甚至不伸手揽她一下。
她贴着心口,腰脊就是空虚的。
雾玥难受的直哭,自暴自弃般缩坐到一边,抱紧着膝头来回轻蹭着双足,似幼兽轻舔自己毛发聊以慰藉。
可不多时,她又开始焦躁急切,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靠坐在床边,一派从容的恶人,扑过去想要咬他,可贴到他的一刻,身子又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只想要被安抚。
雾玥用自己发烫的脖颈去蹭他颈边的皮肤,喉间哭颤着控诉,“谢鹜行,你不对我好。”
谢鹜行凌然的盛怒在她一遍遍,重复念着他名字的哭磨下,终于得以摁下一些,眼下他则是需要寻地方发\\.泄出去。
幽邃的深眸望向攀缠在他身上,软的好似没有骨头的小公主,抬指轻勾起她的鬓发勾到耳后,指腹刮过耳廓若即若离的触碰都让雾玥忍不住娇声吟啭。
谢鹜行眼里跳跃的欲\\.念进一步取代怒火,明知故问,“公主想让我怎么对你好。”
“公主得自己来。”气息随着吐纳间丝丝缕缕的布洒在雾玥周身,沿着细小的经脉一直蔓延进皮肤下,可还是太浅了,雾玥摸索着将自己干渴无比的唇贴到谢鹜行唇上。
这次谢鹜行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偏头避开,唇齿相依得瞬间,雾玥如同濒死的鱼终于汲取到了救命的水。
可只是这一点点才,如同零星的雨滴进到旱地,顷刻就蒸腾消散,雾玥越来越渴,无助的用手臂紧紧攀附住谢鹜行脖颈,“不是这样,谢鹜行……不是这样。”
一旦不再压抑,谢鹜行所有的欲都脱困疯涨了起来,凶窜进他的四肢百骸,在他人模人样的躯壳下叫嚣。
“那是如何。”再次开口,他声音已然变的浑哑。
雾玥答不上来,不住哭咽着,抬腰把自己滚烫的灼心贴向他,谢鹜行差点被逼疯,过往小公主半推半就,哪有像现在这般过,央央求着他,无骨的身姿摇曳挪扭的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谢鹜行抬指点上雾玥的唇,“渴是不是?”
“嗯。”雾玥无意识咛啼的字眼,让人分不出到底回答还是在哭。
谢鹜行目光越来越沉,“这儿解不了渴,换另一張嘴就好了。”
雾玥半阖交叠的湿睫涩颤着睁开,望向谢鹜行的目光犹如隔着烟雾,迷惘之余,似乎又寻到了一点点自救的方法。
谢鹜行唇边慢慢浮出恶劣的笑,“但公主还是得自己来。”
……
屋内唯一点亮着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烧到只剩下一截底,烛心不稳地跳动着,时明时灭。
投映在墙上,将那一双本就左摇右晃的身影,更照的影影绰绰,摇摇欲坠。
雾玥不断撑着膝想要跪起,却怎么也撑不住因为醉酒而无力发软的身子,谢鹜行的肩膀太过宽阔,她能将膝跪在两侧,已经是极限。
“不成。”雾玥抬起涟涟淌着泪的眼儿,求助般望向谢鹜行。
谢鹜行不客气的说,“真不顶用。”
他这张绝世无二的脸有多隽美无害,眼里相反就有多暴戾,凶蛮。
从喉间喷出的炙灼呼吸不断打在雾玥脆弱的中心,她两条腿更是软得厉害,眼看着要跌回去,谢鹜行干脆坐起,抓着她的双臂往上一提。
抄起先前从雾玥发上掉下的发带,一头绕在她腕上,一头则系在床架上方的悬栏上。
手臂被吊着,雾玥被迫悬着身体,拉长绷紧得身姿犹如一只坠雁,衣衫顺着另一只垂落得手臂滑落,谢鹜行滚着喉结,眼里的清明早就没了踪迹,他此刻就是一头被本能操控的兽。
没有多余的系带,便直接扯了衣带,如法炮制,将雾玥另一只手束于另一侧。
雾玥跪悬着,犹如献祭。
第079章
烛火愈暗, 想要照亮屋子已经力不从心,只能将光晕勉强铺散到床榻上,企图救出那被困在这张形同兽口的, 尤其宽大的床榻之上的羸弱少女。
稀微的光晕已经沿着少女两条分跪打颤的纤细双腿,奋力攀爬至她不断坠沉, 却又不得以一次次抬起的腰臋之上,陡然压来的巨大阴影, 却将这点光亮顷刻冲毁。
“公主这不就跪住了, 真厉害。”谢鹜行喟叹着呼吸沉烫, 低垂着眸紧锁着呈绽在他眼前,绝美又靡沉的好似坠入万恶深渊前的一幕。
小公主已经被困着无处可逃, 她还在挣扎着被束缚的细软双臂, 可那点力道抵什么用,她不管怎么扭,怎么瑟缩, 最后也都只能用这祭呈的姿态暴\\.露给他看, 谢鹜行漆黑的眸子里混淆着疯狂和迷醉。
怎么就能这么美。
小公主脸上沾满了泪和汗, 坠散的一头青丝被涔涔香汗沁湿, 丝丝缕缕的贴在她袅娜折扭的身子上,青丝间隐约露着着的雪肤泛着鲜艳欲滴的粉, 小公主抬起沾泪簌颤的眼睫望向他,洇红的双眸里带着楚楚动人的祈求。
祈求放开她?
不,不不,谢鹜行薄红的唇畔轻勾,邪肆妖惑。
那泪分明是一池滟滟红潮, 眉眼衔春,分明是在祈求他, 再肆无忌惮一些。
谢鹜行想得不错,但凡雾玥现在还有一丝理智,她都只会羞耻忿恼,可眼下她所有神识都已经被酒意刺\\.激的溃散,使得药效在掌控了她身子后又轻易掌控她四散的意识。
她如同一株置身在无尽悾虚中,快要被燎烧至干涸的花,急切渴盼着汲取露水,渴盼着被触碰。
雾玥甚至希望那两条绕在她手腕上的系带,可以将她缠紧,再缠紧。
不能被缓和的极端焦躁让她几乎濒临崩溃,唯有奋力仰起脖颈,寻着谢鹜行的气息,挺送着将自己起伏不定,爬满红蕴的脆弱身段贴向他。
谢鹜行眸色浑浊,翻绞似深漩,小公主此刻终于也如他一样,拼了命的需要他,难以言喻的噬骨滿足,让他喉根发麻。
谢鹜行睇着近在咫尺的唇瓣,粉嫩瑟缩的小舌抵在贝齿间,呵气如兰,他哑声道:“公主得再过来些。”
雾玥说不出话,只能溢着含娇的哭声,不停扭转自己被缚的手腕,细嫩的肌肤经不起磋磨,不多时就被磨红。
谢鹜行仿佛才想起来,沙哑叹道:“我忘了,公主这会儿动不了。”
谢鹜行一点点靠近,舔拨着雾玥的舌尖,若即若离的轻吮,非但没有缓解雾玥的干渴,反而她仅剩的水分都快被他吃干。
那些在她肌肤下,血脉里爬窜的小虫子仿佛一下子变得急不可耐,顺着她分跪的双膝,拼命往空乏处钻,在流窜到五脏六腑,爬遍全身,雾玥被折磨的不能再捱,坠着泪颤声央求,“不是这儿。”
“急什么。”谢鹜行沉欲的声音一点不温柔,甚至有些粗狠,“公主得一处处喂我吃。”
抬手拨开雾玥散贴在身前的青丝,露出一侧被汗水打湿贴附紧裹着丰腴娇躯的心衣,谢鹜行缓缓将她的发丝拢到身后,同时勾落心衣的系带。
余光游弋过雾玥雪白的脊背,隐约瞥见在她腰窝处似乎染着一抹嫣色,只是烛光昏暗,谢鹜行看的不甚清晰,再者他此刻全部注意力,都被跳入眼帘的白兔捉住,难以分心,也无暇去管。
雾玥眼眸湿透,目光迷惘看着谢鹜行将头颅越埋越低,直到陷进花丛,她骤然松开紧咬的贝齿,涣散的眸子紧缩,簌颤着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
然而手臂被系带吊紧,她就像飘摇在枝头的纸鸢,飞不起,挣不脱。
仿佛在被烧至干涸的赤地中掘到一口井,源源不断的清水涌出,只是还没来的及浇灌花田,就全进了挖井人的口中。
花瑶楼出来的药,岂是轻易就能消解的,雾玥双眸没有焦距,扭着腰枝不满的哼哭,谢鹜行却比她还凶,不留情的在她的圆臋上一拍,“这就没了。”
谢鹜行撑坐起身,如凿骨吸髓般,贪得无厌的将雾玥唇上残存的湿粘也勾去,继而将指贴上在自己潋滟浊红的唇上,探舌慢慢舔吃,俨然一头饿了多时,怎么也喂不饱的凶兽。
他抬起沉黑的眼眸,端看着已经被药劲折磨的狼狈不已又万分诱人的小公主,许久,才仿佛不舍一般,让步道:“算了,换我给公主灌。”
雾玥没有听懂,露出一丝迷惘的娇憨。
谢鹜行慢条斯理的解着外袍的衣带,“公主怎么不问问我,那玩意儿生出来的没有。”
雾玥整个人晕眩昏沉,也不知道他指的玩意儿是什么,用被染的百转千回的媚声问:“生出来了么?”
“生出来了。”谢鹜行轻咧着嘴角,虽然在笑,笑容却变得危险,“只要凿开公主的壶颈儿,破进去,公主就不难受了。”
谢鹜行咬字透着凌厉的狠意,若是以往雾玥一定就怕了,可现在她只听得马上能不难受了,呜呜咽咽的催促,“那你快呀。”
谢鹜行盯着她胡乱扭晃的腰枝,忽然意味不明的问,“这可是公主最宝贝的地方,碰得?”
雾玥纷乱点头,谢鹜行却一把扣紧她的下颌,注视着她迷蒙的眼,险些忘了小公主现在是不清醒的。
“谁都碰得?”谢鹜行声音微冷。
宝贝的地方当然不能,可是,雾玥蹙紧着眉,根本不想想这些,她急着要不难受,奈何谢鹜行就是不松手。
雾玥情急的呜咽,“是你呀。”
“我是谁?”
“谢鹜行。”这三个雾玥今晚已经念了无数遍,鼻息带着重重的哭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谢鹜行却还不罢休,“那,若我不是谢鹜行呢?”
雾玥隔着水气迷涣的视线看他,发现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一时急了起来,害怕的摇头,“不成。”
谢鹜行这才终于满意,雾玥却迷迷糊糊的只以为他不是谢鹜行,连带着让她昏聩的药劲都被吓去了不少,不断缩着身体摇头,“不成不成,你不是谢鹜行。”
“谁说我不是了?”谢鹜行掰过她的脸,要她看清楚自己。
雾玥却紧紧闭着眼,边哭边说,“不是,谢鹜行欺负我的时候,才不是说我。”
谢鹜行微怔了片刻,爱怜的将人揽进怀里,只不过难得温柔转瞬即逝。
戾气退尽之后,就只剩下了欲,谢鹜行扶在雾玥腰后的手改为托起,一字一句地说:“公主别怕,是奴才。”
雾玥听着他的话渐渐安下心,随之,那仅消退了一时的焦热就又回来。
谢鹜行在她耳边问:“现在奴才要进到公主的宝贝里,公主肯不肯。”
雾玥还不知道危险,一边稚转着柔甜魅人的细嗓,一边轻轻点头。
圣洁的不可触的明月,终于要与他这黑透了的混账玩意交汇融合。
真是罪大恶极。
谢鹜行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眼里的亢奋癫狂却已经超越一切。
“轰隆——”一击闷雷当空砸下,撼动着初夏闷沉的夜。
劈落的闪电照亮天边,将屋内也照的尤如白昼,一瞬间的明亮照出了谢鹜行此刻的狰狞可怖。
他额侧淌着汗,牙关紧咬,对耳边的哭求充耳不闻,只死死紧盯着那一抹淌出的血迹,看着鲜红蜿蜒落到暴起的脉络上。
谢鹜行眼底赤红一片,美妙到诡异的笑意涌动在其中。
……
屋外,电闪过后,紧接着就是倾盆的疾雨,雨水落在屋顶的瓦沿之上,砸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偶尔夹杂的一两声雷鸣,震耳欲聋,让人有一种这屋子都要被冲毁的错觉。
直到天边渐渐吐白,雨势才算小了下来,水滴顺着垂挂在檐下的雨滴,一滴滴淌落,在宜人静谧的清晨,显得写意悠然,全然不见了昨夜的疏狂。
屋内同样风停雨歇,相较于屋外洗刷一新的清澈,屋内弥漫着浑浊难消的靡腻气味,让人发昏沉闷。
水亭坞里没有侍女,仲九将水提到门口,谢鹜行亲自提进将湢室,将浴桶放满水。
而雾玥紧闭着眼,无声无息的陷在缠乱的被褥之中,似乎在睡,长睫却不时轻颤。
泪水从眼尾沁出,使得湿潮的眼圈怎么也干不了,鼻息微弱,偶尔溢出一两声抽噎,似乎连梦里都在哭。
谢鹜行放好水走过来,揭去雾玥蔽体的薄衾,烛火早在昨夜就熄了,这会儿天亮,他才看清,小公主被催折的有多可怜。
尤其两只细弱的腕子上,赫然各印着一圈被缚出的勒痕,隐隐还有些发青。
谢鹜行托起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舍不得轻轻蹭吻,到后来小公主药劲退了,人也清醒过来,现在回想起她的哭求,谢鹜行觉得心惊肉跳。
只是那时他是全然没顾,一直到将人弄晕。
“奴才抱公主去沐浴。”谢鹜行弯腰抱她。
目光又一次触及雾玥腰窝处那枚的嫣红印记,谢鹜行突兀顿住,眼眸慢慢眯起。
他昨夜他匆匆一瞥,没顾得上看。
谢鹜行抬指慢慢贴上去,先是极轻的抚了抚,忽然却没有征兆的将指腹按进去,用力擦磨。
听到睡梦中的雾玥吃痛轻泣,谢鹜行才猛的松开手,闭眼深深吐气,额侧的青筋突突跳动。
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谢鹜行压紧舌根,回想起过去,他似乎一次都没有看过小公主的后身。
他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一旁的铜镜前,对着镜子慢慢背过身。
谢鹜行只穿了条绸裤,敞露的后背上,除了一道道伤痕,在腰窝,与雾玥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赫然嵌着枚嫣红的胎记。
铜镜映出谢鹜行眼里的晦暗阴郁。
同一天生辰,同样的胎记,母亲在生产那日进过宫,他那不知所踪的小妹,兰嬷嬷几番探听他的身事。
一个个念头冲进脑海。
谢鹜行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在原地站了许久,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走回到床边,低首将唇贴在雾玥腰窝的印记上,辗转轻吻。
良久,抱起她温声道:“奴才抱公主去沐浴。”
第080章
直到身体被温热的水流潺潺包裹住, 雾玥才迷糊醒来,浑身酸痛沉重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交叠的眼睫反复颤动, 才终于艰难翕开一道缝。
感觉到贴紧在背后的熟悉温度,雾玥迷迷登登湿眸睁圆了一些, 第一个印入脑中的念头就是慌怕,危险。
雾玥小力挣扎着扭身, 扯动出的痛感让她直接沁了泪, 咧开嘴小声抽气, 破碎细哑的嗓音里含满了哭腔。
谢鹜行拧紧眉心,即怕她弄伤自己, 又怕松手她会掉进水里, 只得极轻的圈揽住她,低声哄慰:“公主别乱动。”
软陷在他怀里的雾玥颤睫瑟缩了一下,她此刻还没有彻底醒过神, 只记得已经不知道多少回, 谢鹜行在说完让自己别乱动的话后, 都会沉哑着声添上一句, 还没好。
还没好呢,公主乖。
还没好, 逃什么。
有时像在诱哄,有时则发狠。
不管哪一种,再下去她一定就要死了,雾玥白着小脸,摇头泣喃, “不成。”
谢鹜行知道自己昨夜有多是不东西,长久以来被摁压的渴盼, 肆虐般疯涨到不可收拾,他彻底被皮囊下那头未经驯化的凶兽操控,甚至可以说,是他放纵自己被操控。
谢鹜行低眸望向雾玥,这会儿他是清醒的,所有欲\\.望,贪婪,在魇足后归于沉寂,也知道不舍了。
但他确定那时的自己,是真得一门心思只想要吞噬下他的公主,只想要相融,除了心以外,还有每一寸血脉。
不管她如何哭,如何央求。
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他的公主全都归属与他,圣洁不可攀的明月终于被他染透,全是他的,从里到外。
谢鹜行虚拢了拢五指,噬骨濒顶的极端满\\.足让他此刻回想起来,都兴奋的浑身发抖。
收敛起隐隐又要脱困的猖獗思绪,谢鹜行低头贴着雾玥的脸庞慢慢哄慰,“已经好了,公主别哭。”
不仅哭得他心疼,还想犯浑。
好了?雾玥缓缓眨了两下垂泪的眼儿,恍惚的双眸聚拢视线,透过蒙在眼前的泪雾,总算看清楚自己是在浴桶内。
也看到水波下自己那狼狈不堪的身子,以及谢鹜行环在自己腰上的手,雾玥震散一夜的神智逐渐变清晰,那些零碎却极度荒唐靡艳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雾玥呼吸堵在嗓子眼,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长睫扇动似蝶颤,她不会是在做梦……
雾玥再次垂眸,身上的印记还在,腰上的手臂也还在,她蜷了蜷双腿,好疼。
“呜。”雾玥紧抿着呜咽了一声。
她现在这样,怎么可能是在做梦。
可是怎么一夜间她就犯了那么大的错,她只记得自己和表姐在花瑶楼喝酒,然后……然后就全是那些让她根本不敢回想的画面。
雾玥急得抬起掌根敲了敲自己昏涨的脑袋。
谢鹜行蹙眉拢住她的小手,指腹轻柔她红肿的腕子,“公主手不疼了?”
“疼。”雾玥哭哝哝的嗓音里满是懊恼。
她看向自己被谢鹜行握着的手,望着上头的一圈勒痕又怔了好久,忽而扭头用洇红湿润的双眸凶瞪向谢鹜行。
说是凶瞪,实则委屈更多,湿漉漉的泪珠都快溢满双眼了。
雾玥还以为会从谢鹜行脸上看到一点悔过和心虚,结果只在他挂忧的眸子里看到了糟糕至极的自己。
雾玥一下没了底气,变得不确定起来,谢鹜行应当不会那么欺负她。
雾玥纠紧着眉心,努力回想,她大约是喝醉了酒,然后撒酒疯?雾玥隐约记得自己还做了很多羞耻难当的事。
从心口烧出的臊意化成红晕一点点爬上耳根,心脏也好像无处安放一样砰砰急跳起来。
雾玥立刻打住思绪,迁怒忿恼的想,即便是她讨,谢鹜行也不该应着她,还这么荒唐。
要是嬷嬷知道她成亲前就与男子偷好,雾玥紧扁着唇瓣,心里越发绝望。
怎么能偷好,对啊,怎么能偷好的?
雾玥冷不丁意识到什么,昏沉沉的脑子一下炸开。
惊疑不定的瞳眸几番晃动,想要把视线往谢鹜行腰\\.腹\\.下挪,又生生忍住。
只紧紧巴望着他的眼睛,好半天才抿动着唇,细声说:“你快解释。”
小公主前一刻还懊恼慌乱的神色已然换上了犹疑,一双乌眸闪啊晃的想看又不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颤颤巍巍的羞意浮在眼上。
谢鹜行心头直发软,“公主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雾玥想也不想就说。
谢鹜行睇着她那分明越来越红的耳朵,默了几许才叹道:“那公主可记得自己在花瑶楼吃醉酒?”
“我知道吃醉酒了,可是我们怎么会。”雾玥声音轻急,说着紧咬住唇。
谢鹜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搭在浴桶边沿的帕子,打湿了水,一点点替她清洗。
雾玥被他这不紧不慢的弄得焦急不已,然而谢鹜行紧接说得话让她直接震住。
“那公主可知道自己不仅吃醉了酒,还被人下了药。”谢鹜行抬起眼帘注视着雾玥惊愕的眸子,吐字道:“春\\.药。”
“公主可知道什么是春\\.药?”
雾玥僵硬点头,她当然知道。
谢鹜行继续道:“花瑶楼是什么地方,里面又是一些什么鱼龙混杂的人,若是我没有来,公主被其他别有居心的人带走,可想过会是后果?”
雾玥脸上的血色随着他的话褪去,她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中得药都不知道,想到那两个忽然来找她和表姐喝酒的人,强烈的后怕让她心头骇悸。
“那表姐。”雾玥情急问。
“她没事。”谢鹜行言简意赅,如今他连提到贺兰婠都觉得烦躁。
雾玥悄松出口气,轻轻点头。
所以她才会那样,意识混乱到什么都不受自己控制,若是谢鹜行没有来,雾玥不敢再往下想,双手不由自主的攀上谢鹜行的手臂。
谢鹜行看了眼深嵌在自己小臂上的十根指头,“公主还敢随意去那地方么?”
雾玥连连摇头,心中却还是害怕,怯怯的将脸到谢鹜行胸口。
缓了片刻才心有余悸地问:“那后来呢?”
谢鹜行慢悠悠勾起雾玥散落的发丝,“后来公主药效发作,像是入了春的小猫,蹭缠着呜呜咽咽地贴过来,就与现在一般。”
雾玥明显怔住,呼吸也变得颤乱发紧,谢鹜行温吞缓长的嗓音,就仿佛在帮她勾起回忆。
“说渴,说难受,说奴才不对你好。”细软的青丝蜿蜒缠绕在谢鹜行骨节分明的指上,薄唇轻动,逐字逐句的好似在回味,“張着唇要奴才喂水,一张嘴不够,还要另一张。”
雾玥脑中那些朦胧散碎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一个个落在耳畔的字眼,看似很轻,砸出的涟漪却让她呼吸纷乱,脸烫的几乎要滴血。
她七手八脚的摁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将两只瞧着都可怜的手腕抬到他面前控诉,“我是问这个。”
“这个啊。”
莫测轻悠的三个字让雾玥耳尖透麻,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问。
果不其然,谢鹜行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她浑身烧起来。
“公主身子软,跪不住,又哭又闹,奴才分神去扶,公主又埋怨奴才吃得不好。”
谢鹜行还在从容说着,一双柔软瑟颤的小手仓皇贴到他唇上,将他的话音按了回去。
雾玥羞急的闪动着眼帘,她才不信自己会那般不知羞。
“我分明说了不成。”雾玥记得自己最后哭的嗓子都哑了,他就好像怎么也不肯罢休。
雾玥像是找到了他胡言乱语的证据,“你明明答应过只要我说不成,就停的。”
谢鹜行不作声的看着她,眉眼间浮现为难,被雾玥按着唇慢慢启开,说:“可公主那样。”
谢鹜行说着停了停,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描述,想了片刻才沉吟道:“那样扭蹭着说不成,要奴才怎么停。”
对上谢鹜行幽邃暗含着疑问的目光,雾玥慌的连忙阖紧自己沁红的双眸,眼尾洇洇泛着潮,眼睫颤抖都无比厉害,心口更是烧得烫人。
她反复抿动着唇瓣,想说那样羞人的一定不是自己,可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奈何也没有,干脆自暴自弃的把脸埋进谢鹜行胸口。
“可你不是没有。”雾玥恼羞成怒,可说到最后声音又轻了下来,含含糊糊,嗫嚅着问:“你,什么时候生出来的。”
“什么?”谢鹜行反问。
感觉怀里的娇躯越来越僵硬,谢鹜行兀自笑笑,“有些时日了。”
雾玥还想问,可那丝丝缕缕撩进耳朵的笑意,让她的心跳,呼吸,思绪没有一样是不变得紊乱。
雾玥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跟他说话了,生出来就生出来了吧。
谢鹜行倒是没有再犯浑,拿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替雾玥洗去身上斑斑的浊痕。
雾玥本就累极,这会儿靠在他怀里被他伺候着,渐渐眼皮就再一次变得沉重起来。
温热的水流自手臂,肩颈,一处处淌过,在给她洗到脊背的时候,雾玥感觉到谢鹜行的动作明显变慢,最后停在她的腰窝处,久久没有移动。
忽的,他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贴着她的肌肤轻轻摩挲。
“公主这儿有块印记。”谢鹜行问话的声音轻缓。
雾玥疲倦迷胧的在他怀里蹭了蹭,呓语般轻声说:“是胎记。”
“嗯。”谢鹜行缓缓描绘着那枚嫣色印记的轮廓,眸子里的晦暗逐渐变为偏激和极端。
胎记啊,胎记也好,胎记也挺好。
下颌被扣起,雾玥还以为洗好了,可紧着压覆过来的,却是谢鹜行极为粗沉的呼吸。
唇被衔住。
雾玥迷迷糊糊的轻吟,才溢出唇的声响就被谢鹜行吞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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