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之不好。
可楚行之似乎又没什么不好。
楚行之是活在阳光下的小公子,自小被人爱着长大,风趣善谈,有大好的前途。
楚行之有的,温桓都没有。
小楚公子比一般人幸运上一些,而温桓则要不幸一些。
有些事,可以怨天,不能尤人。
而天道本就没有多公允。
温桓嘲弄地弯了弯唇角,所以想要得到什么,他从来不会祈求天道。
屋中的烛火快要燃到尽头,摇摇晃晃,暗了许多。
温桓的眸光晦暗不明,连窗外的月光都绕过了他。
沈姝安静地等待,温桓却沉默着没有说下去。
他整个人笼在阴影中,眉目幽深,看上去孤寂极了。
于是沈姝先开了口:“温桓,你很好的。”
所以不用同任何人比,也不要羡慕任何人。
她想,他们有的,总有一天,温桓也会有,只是要迟一些。
她的语调轻软,并没有温桓时常听到的阿谀,也没有恶意与讥诮,干净纯粹,像阳春三月的明媚日光。
温桓垂下眼眸,沈姝的那只兔子还躺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指搭在它短短的小尾巴上,不明所以地捏了捏。
或许该把这兔子还给她。
杯中的茶水冷了下来,温桓端着茶盏,仰头饮尽。
他平淡地开口:“夜色深了,你该回去了。”
沈姝点头:“卫阁主还在外面吗?”
“他还没走。”温桓耳力极佳,外面有轻微的杯盏碰撞之声。
卫让大概以为他有事出去了,正坐在外头自斟自饮,等着他回来。
“那...”沈姝的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
那她要怎么回去啊?
外面响起三更鼓声,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眸中浮着层水光。
温桓顿了顿,起身走向轩窗,抬手推开。
外面寒风呼啸,他倚在窗边,袍袖被吹得翻飞。
沈姝没想到,温桓的妙计是翻窗回去。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摔下去固然不会丢了性命,伤筋动骨却是难免的。
她攥着温桓的袖摆,心中有些发虚。
温桓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沈姝有些紧张,指节因用力有些发白。
半晌,温桓不咸不淡开口:“抓得牢些,那些话本中的都是骗人的,若是掉下去,我未必来得及相救。”
沈姝抿了抿唇,心想,温桓倒是不会把牛顿他老人家气活。
温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仍旧只是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摆,眸中暗了暗。
他没再说什么,带着她自窗户翻了出去。不过是一个纵身就能到的距离,他却故意绕得远了些。
陡然而来的失重感让沈姝心头一紧,她下意识抱住温桓的左臂。
温桓弯了弯唇角,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将她房间的轩窗推开。
他垂下头,沈姝发间的栀子香钻进他的鼻端,他虚搭在她身后的手落下来,两人仿佛是彼此依偎的姿势。
沈姝的面色有些发白,这样的飞檐走壁,大概吓到她了。
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夜里,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只是想算计她的一个拥抱。
最为真实,又最为虚妄。
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温桓的手臂撑在窗棂上,半晌,嗓音有些哑:“进去吧。”
沈姝张开眼,发觉两人仍悬在空中,小心攀住手边的一截横木。
温桓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说:“行了,别怕。”
沈姝眨了眨眼,果真放得轻松了些。
温桓托着她的手臂,稳稳将人送进了屋中。
沈姝想了想,同他道:“温桓,你等一等。”
她匆匆忙忙进了屋中,从包裹的最下头翻出个油纸包。
油纸包上缠着漂亮的绳结,解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马蹄。
沈姝捧着油纸包走回去,瞧见温桓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是我路过市集时买的,算不上甜腻,挺好吃的,你也尝尝。”
温桓接了过来,却没有离开。他跃上窗外那颗老树的梢头,双臂交叠枕在脑后,一直待到沈姝屋中的烛火熄了。
寂静夜幕中,他丢了粒桂花马蹄到口中。
*
卫让在温桓的屋门外守了半晌,半梦半醒之际,瞧见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仿佛见了鬼一般瞧着温桓:“你在里面?”
温桓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是为了南巫族的事?”
卫让“啧”了一声,答非所问:“温桓,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难不成屋中藏着什么东西,怎么这半天不开门?”
他摸了摸下巴:“总不会藏了个姑娘吧,你今日得给我个解释,不然我在外头等了这许久,手都冻僵了,未免忒不厚道些。”
他捂着胸口,将屋中打量了一番,愕然张了张口。
屋中整整齐齐,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温桓的包裹放在桌案上,看起来并没有动过。
卫让狐疑道:“难不成你方才是在参禅?”
温桓自袖中取出根寒鸦的尾羽放在桌上:“看看这个。”
避而不答啊,卫让的桃花眼挑了挑,信手拈起那根漆黑的羽毛。
“挺丑的。”他认真点评。
温桓的食指搭在桌沿,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再看看。”
卫让对着烛火看了一会儿,面上的不正经神色渐渐敛去。他轻轻抖了下那根羽毛,有细小的银色粉末自上面掉落下来。
“是驱蛊用的?”
温桓点头。
卫让撑着额角想了一会儿,蹙起眉来:“所以桃花朝与南巫族有关?”
“当下情况不明,不过南巫族脱不了干系,”温桓容色疏淡,“等大寒日的桃花朝上,一切便要有个定论了。”
卫让想了想:“若当真如此,也未必是件坏事,当年你所中的浮图蛊并没有彻底解开。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找寻鲁班书的下落吗?”
温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卫让见温桓这般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他摇了摇头:“温桓,我知道生死对你而言无甚所谓,可你瞧瞧这世间,总有些值得眷恋的吧?”
值得眷恋的吗,温桓微微偏头,长睫上沾了层月华的流光。
最后,他说:“知道了。”
卫让早猜到了温桓的答复,痛心疾首地在心中默念,孺子不可教也。
他站起身来,临走时,忽然瞧见窗边放着个小小的油纸包。
卫让挑眉,想拿来看看,手伸到一半,被温桓按住。
温桓面不改色地说:“我方才寻了些南疆的虫蛊来,打算试一试能不能研制出些东西,怎么,卫阁主也感兴趣?”
卫让十分利落地缩回手:“不,一点也不感兴趣,我还有事,先走了。”
卫阁主生平什么都不怕,唯独怕虫。
他飞快地将门掩上,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卫让离开后,温桓自袖中取出那只碎花兔子,他抚了抚兔子的耳朵,将它与油纸包并排放在一处。
温桓没有把那只兔子还回去。
他喜欢这只兔子,不会还给沈姝,也不会给任何人。
温桓饱读诗书,经史子集和圣人遗训都劝人行善,可他没那么善良。
所以,倘若送兔子的人再招惹他,说不定他就要改变主意了。
她被吓哭,他是不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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