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断成凶手的兄弟俩固然不是好人,王礼这个真凶却因此逍遥法外。
衙门里走了一遭,他也颇觉晦气,正巧几个狐朋狗友在勾栏里包了一间院子,请了些会唱会舞的娼.妓,要给他接风洗尘,他便应约前去吃酒解闷。
同他一桌吃酒的都是一样嫖.娼赌博,欺男霸女的货色,纷纷劝酒庆贺:“恭喜小官人沉冤昭雪,小官人满饮此杯。”
王礼也不推拒,连饮了三杯,“哈”地喷出一口酒气,得意洋洋道:“那什么鸟判官,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要寻爷爷的不痛快,也不想想爷爷我岂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狐朋狗友笑道:“官字两张口,你要舍得拿些银子打发他,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王礼道了声晦气:“怎么没拿银子打发他,我也叫管家拿了二百两银子,就当是喂了狗,哪晓得那姓崔的不肯收钱,一心要往死里治我。”
众人纳闷道:“你哪里把人得罪了不成,总不至于他真是个为民申冤的大青天?”
说到“青天”二字,一帮酒色之徒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王礼思索片刻,猜道:“我同他无怨无仇,何曾有什么过节,或许那贱人是他的姘头,他见我把他姘头抢了,又见他姘头死在我府里,心中记恨,因此要置我于死地。”
越说越觉得有理,他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姓崔的待那老婆子好比对待亲娘,原来小贱人是他养的外宅,老婆子算得上是半个丈母娘。”
其中一个狐朋狗友挤眉弄眼问道:“小官人,他那姘头真是你家护院弄死的?”
王礼嘿嘿一笑:“诸位都是我的至亲兄弟,我也不瞒你们,当日那贱人把我惹得恼了,下手失了轻重,回过神时她身子都凉了,便叫家中护院拿去喂狗。如今想来虽然摸着凉了、硬了,其实还有一口气在,那两人见她未死,起了色心,瞒着我把人留下,这不是该他两个的牢狱之灾?”
众人一起贺道:“小官人福大命大。”
王礼自己也这么觉得:“多亏了列祖列宗保佑。”
其中一人奉承道:“哪怕当真是小官人做下的事,难道衙门就能把小官人怎么着?”
王礼面露得色,吹嘘道:“这回要不是贺知州亲自来请,少不得在牢里住个一年半载,看那姓崔的怎么交代。”
一帮狐朋狗友都恭维他。
旁边那些唱唱舞舞的妓子全都装聋作哑,只当自己没听见。
这些人吃了些酒,吹了些牛,约摸吃到七八分醉,各自搂了一个美娇娘,寻个地方去出火。
王礼也搂了一个身段风流的妓,去到那妓子的卧房,脱了裤子要干事,这几日他也是憋得狠了,羊肉没吃着,倒吃了场官司,如今性致勃发,火急火燎要大干一场。
那妓子也是个乖觉的,见客人急切,便娇滴滴将他一把搂住,同他亲了个嘴儿,拿手在他身上脸上乱摸。
谁知摸到脸侧,不慎碰到了伤处——正是被小怜咬掉了耳朵那处。
王礼一个哆嗦,底下的二兄弟竟然萎了。
妓子见闯了祸,吓得腿软,正要赔罪,脸上却挨了两个嘴巴子。
王礼骂道:“不长眼的小娼妇,谁叫你拿手乱摸!”
妓子赔笑道:“官人不要恼,包管伺候得你舒坦。”
这娼.妓使出浑身解数,用了十二分风月本事,就是根煮熟的软面也该梆硬了,孰料王二兄弟依旧软如烂泥。
原来王礼每每要提枪上阵,脑中便闪过小怜的影子,一闪过小怜的影子,□□自己就软了,实在征战不得。
几次三番,心中燥热难耐,□□物件却又不争气,弄得他满肚子邪火。
王礼一脚把那妓踢下床,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快滚!快滚!”
妓子屁也不敢放一个,也不敢喊疼,赔着笑脸退出门外,这才变了脸色,对着房门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自家是个银样镴枪头,反怪别人不中用,我呸,老娘还不稀得接待!”
王礼在房中独自气恼,想到自家被咬掉了一只耳朵,又吃了场官司,如今连雄风也不振了,恨不得把那贱人生吞活剥。
他却不反思自己见色起意强抢民女,才落得如今的下场,反而去怪那被他害死的苦主。
马尾巷中,孟婆婆讨回了孙女的尸首,现如今正在家中停灵,因家中无钱,讨不来棺材,尸首就停在门板上。
街坊邻里也有来祭拜的,见她家里连个棺材也没有,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婆婆,颤颤巍巍给孙女烧纸,场面何等凄惶,心中都觉得可怜,少不得出一份奠仪,陪着孟婆婆说几句话。
破庙里的小叫花从前受过婆孙俩的好处,这时节也来帮着守灵,免得灵前太过冷清。
崔文许心中也惦记着孟婆婆这里的事,下值后先往自己家里走了一趟,取了二十两银子,急急忙忙往外走。
他娘子姜氏从房里走出来,问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往哪里去?”
崔文许站住脚,说:“马尾巷孟婆婆的孙女死了,我带一份奠仪去祭拜祭拜。”
姜氏狐疑道:“那孟婆婆是哪一路的亲朋故交,我怎么不知有这一个人?”
崔文许道:“她不是亲朋,也不是故交,是码头上一个卖汤的老婆婆,前阵子我带回家里的烧饼,就是买的她家的。”
姜氏叉着腰,虎视眈眈:“如此说来交情也不算深厚,你拿这些银子做什么,休当我瞎,我是看见你往钱袋里装了二十两银子的。”
崔文许便把婆孙俩的事说了:“……那王礼已被无罪释放,贺知州将两个护院认作凶手,要治他们的死罪,我虽觉得疑点重重,知州却要将这个案子做成铁案,我也莫可奈何。只可怜那孟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半辈子没个着落,所以我才有心周济周济。”
姜氏听了,免不了一阵唏嘘,松口道:“既然做的是善事,那你去就是了,我又不拦你。”
崔文许一路寻到马尾巷,正要入内,却见一条巷子披红挂彩,一套喜事班子吱吱呜呜吹着一曲百鸟朝凤,锣夫鼓手敲着锣,打着鼓,几个执事撒着花,放着炮,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不像是在办丧事,反而是在办喜事。
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礼请来的人马,故意弄出这等阵仗,为的是给死了孙女的孟婆婆添堵。
他吩咐下人搬来一把太师椅,大模大样坐在巷口,两个小厮端茶,两个丫鬟捶腿,口中吆吆喝喝:“吹大声些,又不是没吃饭,吹得爷爷高兴了,有的是赏钱!”
那些锣夫鼓手听了,敲打得越发卖力,满巷子都是咚咚哐哐,周围百姓敢怒不敢言。
崔文许难忍怒气,上前问道:“孟婆婆在为孙女办丧事,你在这里吹吹打打做什么?”
王礼看他一眼,不慌不忙道:“她办她的丧事,我办我的喜事,彼此两不相干,我倒不嫌她给我添了晦气,你怎么还找上我来?”
崔文许道:“你有什么喜事要办?”
王礼笑道:“我无罪出狱,岂不是天大的喜事?赶明儿摆两百桌流水席,也请崔大人来吃个酒。”
崔文许怒道:“孟婆婆的孙女因你而死,你却在她灵堂外办喜事,哪里像个人?”
王礼哼一声,道:“崔大人,不要以为我对你客气就是怕了你,知州大人分明已查明凶手,你作为一州判官,怎能栽赃良民?纵然那小娘子与你有些儿私情,你也不能胡乱栽赃,不然,我也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去!”
崔文许听他满口胡言乱语,越发说得过分,心中好不气愤,正要开口,孟婆婆拄着拐杖来到巷口,叫道:“恩人,不要与他理论,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早晚有他的报应。”
孟婆婆扯着崔文许的袖子,把他扯进家里。
崔文许心中不是滋味:自己做的这个官儿,非但不能为良民申冤,反倒要看着一个无依无靠的瞎眼老婆婆受恶人欺负。
见小怜的尸身停在门板上,依旧没有腐坏迹象,倒盼望世间真有鬼神,好教这恶贼受个报应。
崔文许心中一叹,自怀中掏出钱袋,对孟婆婆说:“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取一副棺材,给你家女孩儿装敛发丧,停在外头不是道理。”
孟婆婆心中有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要给恩人磕头。
崔文许怕折寿,哪里肯受,慌忙将孟婆婆搀起,说:“受不得,受不得。”
孟婆婆滴泪道:“大恩大德,杀身难报,两个头值什么。”
两人正在商办小怜丧事,外头的喜乐又是一顿鼓噪。
那王礼大声大气,一会儿要听《喜拜堂》,一会儿要听《抬花轿》,闹得锣鼓喧天。
崔文许忍无可忍:“按律,在丧家附近嫁娶作乐者应当杖八十,纵然贺大人要维护他,也没有容忍他在灵堂外办喜事的道理!”
他一脚跨出院子,要将那一班吹吹打打的人驱散。
恰在此时,平地里刮起一阵阴风,扑地将小怜灵前的灯烛吹灭,分明是青天白日,天色却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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