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2/02, 01:12,海靖市看守所审讯室]
预审员在耳麦里听到原队的指示,合上本子拿起水杯站起来。林二德笑得吊儿郎当, 明明是阶下囚,双手给铐着, 还敢调笑警察:“怎么, 又要换人了?你们这是流水作业啊,带着替补运动员,谁来换我歇歇?”
预审员不怒反笑:“你全撂了,有的是时间给你休息。”
“我要是全撂了, 那你们才是有的忙咯。”林二德双手搭在一起,十指不老实地动来动去, “两位警官,还是告诉你们外面的领导,咱也别折腾了, 没结果的。”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李长生站在门口:“有没有结果可不是你说了算。”
林二德抬着下巴, 都不拿正眼看他:“接下来是换你来审?呵呵, 进来啊,爷陪你玩玩就是了!”
“你想得倒美,我还没功夫和你哄呢。”李长生侧身让开,“咱们有专业陪练, 来陪你好好耍耍, 包你满意。”
他身后的阴影里,渐渐走来的男人俊美如玉, 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制服衬衫的两只袖口全部折到胳膊肘, 露出一对瓷白手臂,还有狰狞可怖的丑陋伤疤。
林二德的眼皮跳了跳,看见这双手就想起被它们一拳打掉牙、一拳揍翻胃的滋味,顿时腹部下意识隐隐作痛。
怎么是他?他还搞预审?开什么玩笑,这家伙不会打算屈打成招吧?
想到这里,林二德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双手捏紧:“喂!我不要他来审!换个人!”
“哟,你当你是在哪儿啊?大保健?还带点钟的?”李长生语气里皆是嘲讽,“林二德,你刚刚不是还得意得很吗?觉得咱们拿你没办法,怎么对着他就怂了?”
“呸!老子才不是怕他!就是、就是……”林二德眼珠滴溜溜转着,急于找个借口,“我看见他就不舒服!哎哟、哎哟……我胃疼!肚子疼!浑身不舒服,要死了!”
林二德趴在桌子上闹起来,身体扭来扭去像条蛆,大呼小叫喊得审讯室外都能听得见。可惜这么卖力表演无人理睬,众人皆是一副冷漠表情,任他哭叫喊闹,纷纷懒得过问。
在惨痛的叫声里,两名预审员和易时简单交接过后,点点头退出去休息去了。李长生和易时耳语几句,主要是提醒他差不多就行,外面都是海靖的人,别太过了。
易时瞄着哀嚎的林二德,轻描淡写地让他别担心。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比赵成虎还孬,估计都不用做什么就能问出来。
隔着玻璃,林二德的闹剧尽收眼底,邵时卿看得想笑:“不去念表演系都亏了。”
喻樰抱着臂,语气淡淡:“让他演,叫累了就不演了。”他看一眼原康,“原队没意见吧?”
原康摆摆手,拿起茶杯,水没了,他去重新泡一杯。喻樰也站起来:“一起去吧,上次你泡的金骏眉不错,有没有带在身上?分我一点尝尝。”
“巧了,你有口福了。”原康今天包里恰好有两包金骏眉,分给喻樰完全没问题。两人在林二德的惨叫声里有说有笑,临走时,喻樰顺手把录音键按了,嫌他太吵。
监控室里的电子屏成了哑巴,顿时安静不少,不过隔着一道墙,还是能隐约听见林二德的痛呼声。邵时卿伸了个懒腰:“哎哟,还指望速战速决呢,他这一叫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我出去抽根烟。”他顺手拍了下刘晨毅的胳膊,“老哥,一起?来海靖这段时间我贼佩服你,想和你讨教讨教。”
刘晨毅听得心花怒放,这个邵时卿和他差不多年纪,上头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喻樰压着,估计也是心里不太平衡的。境遇相似的人最容易产生共鸣,刘晨毅看了看审讯室,就一根烟的时间,可能等他们回来林二德都不一定能消停。
一下子走了四个,监控室里还剩下三人,南宜的李长生和丁驹,以及海靖的张锐。
门关上之后,易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审讯桌的前方,向后一靠,抵着桌子半坐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咬在嘴里,拿出打火机一手拱着火点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加上人又长得精致漂亮,颇有种现代职场偶像剧的味道。
他对林二德的喊叫声充耳不闻,慢悠悠翻着手机。林二德叫得嗓子都哑了,忽然闻到一阵烟味儿,一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审讯室里只剩下易时一人了。而易时靠着桌子,只是静静看着他,透过青色的烟雾,那双眼睛冷漠、孤寒,看得林二德心里发怵。
“你、你们警方一点都不顾虑民众的人权!”林二德怒道,“我还没被定罪!还不是犯人!我不舒服,要休息!要就医!”
“难道不是一直在给你休息?”易时淡淡问,“要烟吗?”
“……”林二德狐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压根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易时拿起手里的烟盒,对着头顶的监控晃了下,当做是和领导报备过了。
张锐看着易时走过去,不仅给林二德散了一根烟,还打开一只手的手铐。他把凳子往前挪了一点,手碰到录音键,准备重新打开,被李长生拦下:“等等,急什么。”
“还等?林二德已经不叫了啊,”张锐看了看玻璃墙里的情况,“易时都已经在和他说话了。”
“那也不急嘛。”
“……?”张锐对上李长生意味深长的眼神,再看向抱着臂杵在一旁的丁驹,一个激灵:他们是故意的,易时在里面也许会说一些不能被录下来的话,哪怕他描述的是“温和的方法”,他的队友们也在尽可能防止言语上产生把柄。
难怪要把原队和刘晨毅一起支走,这俩都不好对付,就把他一个好说话的给留下来了是吧?张锐脸色难看,看李长生和丁驹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不打算让他开这个录音了。
传闻里,易时一直是南宜队里的异类,最不合群,也是最突兀的存在。现在张锐直面真相之后,只想骂娘。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南宜队里的人这样护着易时,他做什么全队上下都一起配合,哪怕是出格的行为也在想尽办法保住他,这他妈还叫“异类”?
改叫团宠吧。
真是的,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张锐心里比吃宋苹的醋还酸,真是柠檬树下恰柠檬。
李长生见他眉头蹙着,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兄弟,你就当卖个面子给咱们喻队,以后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给你。”
张锐幽幽道:“这是违反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吧?”李长生伸出一只手,“易时刚刚说了,5分钟,5分钟之后一定给你开录音。”
“还剩4分钟。”
“哎别这么精打细算嘛,又不是过日子。”
———
林二德捏着烟,眼神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着这个男人。易时把打火机递给他,见他没有接,问道:“要我帮你点?”
“……你到底要干什么?”林二德瞄一眼头顶的监控,“你、你是不是关了监控,打算对我用刑?用烟头烫我?”
易时笑了笑:“你觉得呢?”
林二德全身的汗毛竖起来:“告诉你,我懂法,刑讯逼供是犯法的!我可以告你!”
易时呵呵一笑,怂样,抽你的烟吧,想太多。
林二德再三确定易时不会对他做什么,才哆哆嗦嗦把烟点上。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尼古丁从肺里走一圈,将焦虑和不安全部带走,身体变得舒畅,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易时站在一旁,他嘴里那根烟已经烧到烟蒂,掐了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和喻樰说好的5分钟还剩3分钟。
他回头看了看头顶的摄像头,相信队友们应该安排好了,录像也许开着,但录音是绝对不会开的。
“不好奇为什么我们能精准知道你们的计划吗?”易时问。
林二德一脸晦气:“就是徐商那狗日的泄密呗!老子明明没给他手机,把他关在屋子里,他到底怎么告密的?妈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底气不足。因为在提审之前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细细琢磨过,徐商告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头到尾,他只知道自己要去做人肉炸/弹,时间地点一概不知,都是行动当天才带他去的嘉德写字楼。
而且从那天冒出来的警察人数看来,他们是早就埋伏在那里了,自己被捉住带出丽彩公寓时,看见偌大的气垫在街上支着,若非早有准备的话,那么紧迫的时间里,临时向消防队借调都不可能。
所以林二德也拿不准到底是谁泄的密,姘头更不可能,他压根就没和那女人提过这回事。身边的兄弟同样怀疑不上,这个计划老大交给他去做,只有秃老鬼、庞刀子和他三个人知道。
看着他的表情,易时浅浅一笑:“其实你心里清楚,并不是徐商。至于告密者是谁,我们也不清楚,因为送来的是一个匿名密码。”
“匿名密码?这什么玩意儿?”林二德咬着烟,不屑一顾,“最好别给老子知道是谁,扒了他的皮!”
易时轻描淡写地说:“你该谢谢她才对,因为她不止救了徐商,还救了你的命。”
“……救我?”林二德的表情裂开,烟都快叼住了,“老子都被你们这些死条子抓住了!会坐牢的!还救我?!”
“坐牢总比死了要好。”易时看一眼摄像头,往旁边挪一步,恰好用背影挡住徐商大半个身体。他一手撑着桌沿,低下头轻声说:“你如果没被抓进来,会死得很惨,脑浆迸裂,死不瞑目。”
“!你他妈瞎说什么?!”林二德的手臂冒出鸡皮疙瘩,一抬头就对上易时雪白又面无表情的脸,张口结舌,“我、我告诉你,我胆子很大,不就是死吗?我一点都不怕!”
易时微微一笑,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
审讯室外,丁驹好奇得要命,先前是听不见易时在说什么,现在连动作都看不清。因为易时背对着他们,躬着身体,挡住林二德的大半身形,张锐紧张起来:“喂喂喂,你们队里的人不会在下黑手吧?!”
“你看你紧张的,咱们是人民警察!怎么会知法犯法?”李长生深感无语,“你看见他动手了吗?录像可是开着的,不信的话一帧一帧回放慢慢看。”
那怎么不敢开录音。张锐撇撇嘴:“我先说好,要是闹出什么事,我肯定把你俩供出来,是你们逼着我不给开录音的!”
李长生指着易时的身影,搬出他常用的话:“出了事处分算他的,我们不知情。”
林二德扫一眼那些血肉模糊的照片,推开易时的手:“给我看这些干嘛?!老子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死人见得多了!还怕这个?!”
易时笑了笑,让他仔细看,睁大眼睛好好看。
林二德的视线扫到其中一张图,那是男人的侧脸,眼眸半睁着,嘴都闭不拢,在他的耳后清晰可见一块不规则红色胎记。他像是触了电,下意识摸到自己的耳后,这胎记怎么和他一模一样?不止位置一样,连形状大小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看五官,越看越眼熟……
易时修长的手指划了下手机屏幕,翻到另一张图,死者的高清正脸一览无遗。血肉模糊,鼻子缺了一块,脸颊红红白白,是血浆和脑浆糊在一起,那张脸……赫然就是林二德本人!
白净似葱管的手指又划了下,是一段视频,背景是解剖室,死者赤身裸/体躺在上面,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法医拿着一把刀,正在解剖死者。
“死者林二德,男,35岁,身长175cm,体重67KG,营养状况正常……”
镜头怼到脸上,自己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被拍得清清楚楚。眼眸半睁半闭,角膜深度混浊,右半边的耳骨暴露在外,是蛇虫鼠蚁啃噬造成的痕迹……
林二德瞪大双眼,视线不受控制跟着画面从上到下扫一遍,高清镜头将他身上任何一处斑痣特征都呈现得清清楚楚。
下一个视频,是法医拿着刀将他的皮肤划开,干脆利索地打开腹腔。
“肝脏肥大,割过阑尾,肺部多发性结节,有钙化病灶,这个林二德身体不怎么样嘛。”
林二德心脏砰砰跳,割阑尾都是十几岁的事了,连他老大秃老鬼都不知道。还有脂肪肝,肺结核病史造成的病灶,这些毛病全都能对得上号。
不是电影特效,也没有镜头的切换和剪辑,这仿佛就是一个正常不过的解剖记录,冰冷的刀锋每划过一处,林二德身体对应的某部分微妙地疼痛起来,这感觉真实到令人害怕。
“啊!”林二德惊叫一声,身体往后猛地一弹,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我、我……这不可能!你、你这是P的!你这是假的!”
他大声吼叫,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对自己身体的构造再熟悉不过,刚刚视频里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张锐指着电子屏:“靠!易时到底给他看了什么?!吓得林二德羊癫疯都快犯了!你们都看见了吧?!”
李长生帮着解释:“可能是一些家人的照片嘛,咱们不是经常用这些套路?把嫌疑人弄得泪流满面都是常态。”
张锐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是激动?他明明是被吓的!”
丁驹撇撇嘴,睁着眼说瞎话:“你误会了。我觉得可能是看到姘头偷情的照片,给气的。”
“……”
张锐感觉和南宜的人完全沟通不了。
———
狭小的审讯室里,易时笑而不语,静静凝视着林二德。
他瞳色漆黑,双眼细长又深邃,那张脸精雕细琢,在白炽灯光下透露出丝丝妖异。林二德背后已经汗湿,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不断播放刚刚看过的照片和视频。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心里冒出的声音却在不断重复:是真的,这个死者就是他,这就是他惨死的真实模样。
那个戴口罩的女人从脑中一闪而逝,林二德浑身一颤:“是她……是她!”
易时眯起双眼:“她?”
林二德连唇色都一并变得苍白,他想起昨天晚上,在洗头房里对那个姘头的“表妹”动手动脚,结果那女人抵死不从,力气又大,最后只能作罢。
当时林二德气急败坏,想着等任务完成了再来慢慢料理这个娘们儿。谁知她盯着自己,慢悠悠道:“你会死。”
“你会摔下来,死得很惨。”
他以为这是女人气急败坏的恶毒诅咒,过过嘴瘾罢了,也没往心里去。怎么也没料到今天竟会看见自己惨死的照片!她是谁?她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易时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照片和视频成功让他产生恐惧。她?是那个女人吗?徐商在笔录提到过,林二德和她肯定有过接触。
“这些,就是她发给我的,她知道你会死。”易时顺水推舟,说,“你的尸检结果符合高坠死亡的特征,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你没有被抓住的话,就会是这个下场。”
果真,林二德的反应更大:“不可能的!我、我好端端的在这里!我还活着!这些都是假的!我不会死的!我、我一点都不害怕!”
说着他竟然站起来,想要挣开手铐,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身体比先前演戏时扭得更加厉害。但现在的表现可比演戏真实多了,透过冰冷的电子眼,都可以感受到恐惧已经浸透了林二德的每一个毛孔。
张锐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不行,我要去喊原队来!”
“哎!你!咱们不是说好了嘛!”
张锐指着钟:“5分钟已经过了!”
“啧!5分钟只是个量词,和等一会儿差不多!”李长生咂了一下嘴,使出杀手锏,“狗爷!”
丁驹二话不说,往门口一站,抱着臂雄赳赳气昂昂。张锐怀疑自己硬要出门的话,说不定得面临真人2V1。审讯室里,易时已经把林二德的手重新拷起来,又说了些什么,让他重新归于平静。
张锐表情复杂,终于问出心里的疑问:“你们说实话,这他妈就是你们队里的团宠吧?!”
“……?”李长生和丁驹面面相觑。
“冷静了吗?”易时的手搭在林二德的肩头,“你暂时还不会有事,毕竟看守所还是很安全的,以后就不一定了。”
林二德的身体还在哆嗦,语气变得羸弱不少:“你……你别骗我,我不会死那么早的……”
“林二德,刚刚那些东西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易时低声说,“这个世界上难以解释的事多得很,那个女人如果能预知未来,你必死无疑。”
林二德汗如雨下,表情比哭还难看。
易时微微一笑:“现在有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摆在面前,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第32章
凌晨1点25分, 刘晨毅和邵时卿推门进来,发现林二德安静如鸡,规规矩矩坐着, 之前的嚣张全然褪去,神色比先前他们离开时萎靡不少。
审讯桌后面是两个人, 易时和丁驹, 一个负责审人一个负责做记录。5分钟之前,易时出来叫人,张锐主动站起来,想进去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 结果狼犬丁驹比他蹿得快多了,一溜烟钻进去, 根本就不给张锐机会。
李长生态度亲切,招呼张锐坐下一起看,顺手打开录音按钮, 电子屏幕终于不再是只有画面的哑巴了。
邵时卿在李长生身边坐下:“入活了?”
“那是, 你回来得真及时。”
邵时卿一脸意料之中, 对刘晨毅说:“老刘, 幸好咱们就抽一根吧?再来一根的话,回来人家都审完了。”
刘晨毅皮笑肉不笑,内心疑惑重重。刚刚还叫得哭天抢地的人怎么一下子乖得跟猫似的?短短10分钟里易时到底做了什么?
门又被推开,泡茶的两个也回来了。邵时卿主动拉开一张凳子, 喻樰坐下, 张锐也把位置腾出来让给原康。原康仔细一瞧屏幕,惊讶:“已经开始交代了啊, 你们队里的人真能耐。”
“呵呵,易时一向说到做到。”喻樰故意问, “他没做什么坏规矩的事吧?”
“没有,我们几双眼睛都在外面盯着呢,”李长生对着张锐笑眯眯的,“是吧?”
……是你大爷。你们南宜不要脸的作风我平生仅见。张锐内心十分幽怨。
他那带着控诉的眼神没有躲过刘晨毅的眼睛,刘晨估摸着其中有隐情,等审讯结束之后,得仔细看看监控回放。
“……我老大,就是秃老鬼,他和庞刀子在一个监狱蹲过班,关系不错,以前就和我们提过好几次,南宜那边有一个庞刀子,是成大事的人,他想拉他做票大的。”
“等庞刀子出狱之后,秃老鬼就和他联系上了,他们两人之间具体怎么商量的我不清楚,但10月底,忽然南宜机械厂就发生爆炸,庞刀子被全国通缉,秃老鬼高兴得不得了,夸他做得好。”
丁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将他的话全部敲打成文字。易时一手撑着额,一手拿着笔,闻言怔愣几秒,眉头蹙起:“你是说——爆炸案和秃老鬼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啊!”林二德连忙解释,“他俩打电话的时候我又不在身边,只知道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两位警官,这事儿问我没用,秃老鬼最信任的小弟也不是我,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哟,这时候开始撇清关系了?”丁驹冷笑,“下午那会儿一个劲地喊,‘我是老大的心腹!’、‘他会收拾你们这些死条子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他穿一条裤子。这才过去多久,都变成不受宠的小弟了?”
林二德讪讪一笑,好言好语回答,就吓唬吓唬人,他和秃老鬼的关系真的没那么近。
易时盯着他看了几秒,确定他说的是真话,继续问:“庞刀子从南宜潜逃到海靖,这么长时间都没被警方抓到,秃老鬼在其中帮了多少忙?知道的全说出来。”
“嗨,他们这种‘大哥’,比我们混得要好多了,五湖四海都是兄弟,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帮个忙收留几天根本就不叫事儿。”林二德挠着手背,“这种小事秃老鬼才懒得出手哩,他给庞刀子出的主意都是帮大忙的。”
“什么主意?”丁驹问。
易时已经猜到这个忙是怎么帮的了,捏紧手中的笔,声音也沉下去:“杀人质,是秃老鬼教唆的?”
林二德点头:“对。那天刚好我在场,秃老鬼告诉庞刀子,想要分散警方注意力,就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反正他手里那么多人质,挑几个没用的杀了,再丢到闹市区造成恐慌,警察肯定会忙不过来。”
监控室里一片沉默,众人皆是相同的反应:嚯,这个秃老鬼真阴损,看热闹不嫌事大吧?他肯定巴不得闹得更严重一点,造成整个国内动荡不安,心里就能获得一种扭曲的快慰感,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易时拆开档案袋的抽绳,抽出秃老鬼的资料。这是他以前留下的案底,第一次坐牢,是杀害自己妻子被判十年;出来之后没两年,又把自己女儿及她男朋友砍成重伤,但只被判了四年就放出来了。
再往后翻,档案里夹着一份文件,是指定机构出具的精神疾病鉴定,下面有司法部门的红章。
“秃老鬼有精神分裂症?”易时把鉴定文书拿起来,亮给林二德看,“他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
“他是神经病?”林二德惊讶,“不像啊,我就是觉得他比我们都阴狠,才跟在他屁股后头混的,也没看出来他精神不正常啊!”
丁驹也探头看了一眼鉴定文书,说:“那就是装的,都认为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呗。”
“不对,也有可能是真的。”林二德像是想到什么,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跟了他几年,最大的感触就是他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警惕性还特别强,总觉得谁都要害他。”
他咽了下唾沫:“秃老鬼自己说的,感觉老婆要害他,在他饭菜里下毒,就把老婆剁了;出狱之后女儿接他回家,为了给自己亲妈报仇,也要害他,他就趁着夜里把她砍成重伤!”
易时扫一眼精神鉴定的文书,下面的时间和秃老鬼重伤女儿的时间很接近,看样子应该就是那时候发现他有精神疾病。法庭认定行凶时是在病发期,不具备完全的刑事责任能力,才会只判了四年就放出来。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特别是这种屡教不改,把监狱当宿舍的惯犯,更加不能信任。这也许是他逃避法律惩罚的一种手段,毕竟心理疾病不像器质病变,没有办法以最直观的方式判断,大多数都是通过测试量表以及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的观察得出结论。
秃老鬼心思这么歹毒,为了能不遗余力危害社会,通过装疯卖傻,把精神病当成是犯罪的挡箭牌也不是没可能。哪怕是有强制性的监管治疗,他不是也能通过电话去教唆庞刀子杀人吗?
想到这里,易时心里一沉,庞刀子本就棘手,现在又加个比他还丧心病狂的秃老鬼,不仅抓捕的难度增加,他们两人“强强联手”,再作出更大的乱子,警方又要面临新的挑战。
“庞刀子现在藏在哪里?”
“就在那个山里面,南成安和北成安中间那个,从背面上去,一条小路走进去……”
易时拿起纸笔,走过去放在桌上:“画。”
不一会儿,一张扭曲复杂的地图画出来,鬼画符似的。易时凉凉瞥一眼,林二德汗毛孔竖起来:“我、我没骗你,真是在这儿!不过这会儿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林二德看了一眼易时,低声嘟囔:“本来我拍段爆炸的视频发给他,就代表计划完成了。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肯定知道我已经被抓,不跑还等着被条子撵啊?”
要不是别出心裁,想拍段爆炸的高清视频,他肯定会跑得更远,毕竟手机电话遥控的炸/药,只要有信号,在哪儿不能打?
不过如果没被抓到的话……林二德又想起那些瘆人的照片和解剖视频,缩了缩脖子,手脚一阵冰凉。
易时把地图夹在本子里:“听说他们接下来打算绑架?”
“这个秃老鬼没和我说。”
“你一点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林二德坦然摇头,“他原来是想等我完成任务再安排,这不是还没得到情报,就给抓进来了嘛。”
易时淡淡一笑,看来这是在怪我们抓的不是时候了。
这一抹笑容浅淡疏离,不仅含着淡淡嘲讽,还给林二德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经过先前那一遭,他已经怕了易时,认定这个男人不是正常人,之前他也是这样笑着,把解剖的视频给掏了出来。
“林二德,”易时叫了他的名字,手中的笔转了一下,“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能撂的?”
林二德急了:“我真的不知道啊!绑架的事秃老鬼没和我仔细说过,我就上次听到一点,也不确定……”
“听到什么?”
林二德咬咬牙:“他和庞刀子合计,要绑架有钱人的小孩儿,捞一笔钱跑路去国外……你们去问赵成虎啊!他是庞刀子的心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易时是有这个打算,不用他说,都准备回南宜一趟。他再三确认,确定林二德暂时没什么可吐的了,终于放过他。
林二德瑟瑟缩缩,轻声问:“警官,我、我都交代了,不会死了吧?”
易时斜睨着他,轻轻点头:“嗯,在牢里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林二德松一口气,要不要重新做人另谈吧,先把命保住再说。
———
审讯室的门打开,易时和丁驹出来,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两点。林二德被押回去,众人站起来松松筋骨,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一个下午带晚上,熬得脖子都僵了。
丁驹把审讯记录打印出来,一式两份,一份递给喻樰,一份交给原康。喻樰推了推眼镜,对易时微笑:“干得漂亮,这次的行动你出力最多,等回南宜之后我会和邓局好好汇报。”
原康把记录折起来放好,也笑道:“对,表现这么突出,省厅那边肯定也会有奖励,前途无量啊。”
“记个集体功呗?鲜花哪能离得开绿叶的衬托。”
“这就想着记功了?美得你,最少把这个案子破了再说。”
易时被队友围着,表情淡淡的,始终没什么反应。他并不在意功勋奖惩,兴趣只在破案抓人而已,在他眼里,记什么功都是案子完结之后顺带的附属品。仕途既轮不到他走,他也不想走。
看见易时被众星拱月般围着,刘晨毅心里嫉妒到冒火。他想起看回放的事,便坐在电子屏前面,仔细回看监控视频。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立即发现问题:从他和邵时卿出门之后,监控的录音一直没开,易时进去和林二德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见,没有被记录下来。
“录音怎么没开?”
刘晨毅一句话突兀插进来,搅乱短暂轻松的氛围。
李长生一拍脑门,哎哟,忘了,咱们喻队把录音按掉之后,谁都没想起来开。
“……”刘晨毅根本不信,一个人没注意也就算了,三个人在监控室里,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难怪先前张锐的眼神不对劲,按照他的想法,是南宜的人不给开录音吧?
他怀疑易时在里面和林二德达成地下交易,看到后面,又推测林二德遭到威胁恐吓。没看见他都快吓出病了吗?那样子根本就不像装出来的。
似是猜到刘晨毅要发难,喻樰主动去问易时:“你和林二德说什么了?”
易时的表情波澜不惊:“劝他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刘晨毅把那段监控放给他看,语气咄咄逼人,“你看他的样子,你肯定是威胁他了!”
原康看着画面,也觉得不对劲,指着画面里露出的手机:“你给他看了什么?怎么反应那么大?”
张锐也很好奇,之前就想问了,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见易时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随手划几张,是各种死者的照片。
“……?”张锐愣了愣,“不是吧?林二德能给这些照片唬住?”
“嗯,他代入自己了。”
喻樰相当配合,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如此,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
他身边还有两个捧哏,一唱一和。邵时卿说:“对,做贼心虚,害怕鬼敲门。”
李长生跟着点头:“赶紧回头是岸,起码不用上刑场,态度良好还能少判几年。”
“……”张锐的眼神更加复杂,南宜这伙人怎么回事,都把人当傻子吗?队长带头编瞎话,还能不能好了?
刘晨毅脸色难看,显然也没料到他们能包庇易时到这种地步。心里冒出和张锐相同的想法:易时这种定时炸/弹不是早丢早好,怎么一个个护得跟什么似的?
原康心里跟明镜似的,易时和林二德说的东西肯定别有洞天,一个亡命之徒,看过的死人估计都比易时拿出来的照片多,能给这种东西唬到?
还代入自身,那里面死的又不是他自己,说代入就代入了?
他明白这些疑问是问不出去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南宜的人就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喻樰故意支开他,邵时卿也把刘晨毅弄走,摆明了就是为了方便暗箱操作。和林二德交代情况相比,不开录音这种小事都不值得挑出来说。
原康抬头,对上喻樰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面子卖不卖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思忖几秒,轻咳一声:“口供都问出来了,这些就别计较了。忘记开录音而已,监控又没关,老刘,别上纲上线的,伤了和气。”
刘晨毅脸色阴沉,就料到原康会是这种和稀泥的态度,他愿意给南宜打掩护,自己可没眼看。易时恐吓嫌疑人,南宜众人包庇,他们都能算团伙作案了!
刘晨毅冷冷一笑,忽然回头,看着一直沉默、努力把自己当背景板的人:“张锐!你一直待在监控室里,你来说。”
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到张锐身上,张锐猛然被点名,一脸懵逼,他不过就想当个背景板,这都要被拉出来开刀?
刘晨毅沉声道:“先前审犯人的时候,你看到里面发生什么,以及监控室里发生什么,全说出来!”
邵时卿和李长生交换眼神:这小子不会口不择言吧?
丁驹最干脆,他的双手合成拳,捏了一下又松开,意思太过明显——敢乱说就揍他。
“没事,你别怕,放心大胆地说。别怕有人给你施压,我们海靖领导会给你做主的。”刘晨毅循循善诱,“警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最不能姑息这种行为,你应该清楚的吧?”
喻樰抱着臂,瞄着原康,只见他面露苦笑,显然是拿刘晨毅没什么辙。喻樰慢悠悠叹气,试想一下要是给刘晨毅爬上去,恐怕原康的小鞋是得穿到退休了。
监控室里剑拔弩张,张锐环视一圈,众人神色各异,唯独易时,低头摆弄着袖口,仿佛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这人一点都不紧张害怕?有没有心了?爆出来的话,不止他一个,整个南宜的队伍都要受牵连的!
终于,易时看向他,淡淡道:“你说。我做了什么,处分我会领,不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张锐愣了愣,这句话很耳熟,一个小时之前刚从李长生嘴里听到过。霎时间,他好像读懂李长生等人对易时的信任了,因为他不在乎名誉前途,敢作敢当,特立独行反而是为了不牵连队友。而他的队友也愿意帮助他,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保护,这种团结和凝聚力在他们海靖几乎没出现过。
换一种说法,或许是因为有易时的存在,才促成南宜队伍的凝聚,这难道才是他必须存在的原因?
不知为何,一向看易时不顺眼的张锐忽然有些羡慕。不知道是羡慕易时,还是羡慕他的队友。
“对,的确是这样,身为人民警察,怎么能知法犯法?”张锐的语气铿锵有力。
刘晨毅心里一喜,却听他话锋倏尔一转:“不过的确什么都没发生啊,易时没有刑讯逼供,怎么就知法犯法了?”
“……?”刘晨毅愣住,“那当时你们为什么没开录音?”
“哦,这个啊,李警官不是解释了吗?”张锐伸手一指李长生和丁驹,“我们三个在讨论案情,太入神了,抬头一看,林二德都在交代问题了,赶紧把录音打开。”
他回头看着原康,语气故作可怜:“队长,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次能不能别记过啊?”
原康哪里像是要计较的样子,摆摆手:“下不为例!”
刘晨毅又惊又急,拽住张锐的胳膊,拖到电子屏前面:“张锐!你仔细看看林二德的表情,你相信他就是被几张照片唬住了吗?!”
“呃……原来我是不信的。不过在审讯结束的时候,林二德特地询问,他会不会死,对吧?”
刘晨毅怔住,缓缓点头:“怎么了?”
张锐摸了摸鼻尖:“这就是证据啊。这完全可以证明他在监控里的反应的确是代入进去了,把那些死者想象成自己,害怕会上刑场,所以全撂了想判得轻一些。刘哥,你不会这点都想不到吧?我觉得应该很好理解的啊。”
喻樰唇角勾起,移开视线,南宜的队员不动声色松一口气。唯独易时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死人脸,却不由得多看了张锐几眼,眼底浮上浅浅惊讶。
他刚刚都做好包揽一切的准备,怎么也没料到关键时刻反水的会是一直和他不对盘的张锐。
刘晨毅气急败坏,不仅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给反将一军。他越想越急,眉头皱成一道“川”,语气更冲了些:“你既然觉得他的行为没问题,他们南宜的人也没做出格的事,干嘛一直那种哀怨的眼神?!”
“在自我反省啊,怎么别人这么有本事,我就不行呢?别人一下就把谜语猜中了,我还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呢?别人三言两语就让嫌疑人全交代了,我就只能跟这儿打嘴炮呢?”张锐迎着刘晨毅的眼神,毫不畏惧,“是吧刘哥,您特别能跟我产生共鸣吧?”
李长生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抹平嘴角。这个张锐,宇宙级阴阳师,山上的笋都给他夺完了。
不错不错,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刘晨毅什么时候给这样狠狠嘲讽过,面子顿时挂不住了,再看这一屋子的人,一个个目光炯炯,都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他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指着张锐“你”了半天,最后摔门而出。
张锐在背后喊:“刘哥!我等你一起来反省啊!吾日三省吾身,千万别忘了!”
李长生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大力拍着张锐的肩:“有你的啊!哈哈哈,你这张嘴我是真服气!”
“轻点!我早就看不惯他,这口气终于出了。”张锐快给李长生拍出内伤,拨开他的手,“哎哎哎,谁跟你称兄道弟了?我没想帮你们啊,更没想帮他。”
“他”指的就是易时,易时似是没听见,闹剧结束,他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虽然张锐和易时之间有摩擦,但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报复,他才不是刘晨毅,心眼小得像针眼。之前想去找原队,是因为林二德反应激烈,他怕会闹出来人命。等林二德平静下来交代之后,他就没再站起来过,事后更犯不着跳出来捅一刀,还遂了刘晨毅的意,多不划算。
李长生才不管那么多,搂住张锐的肩,要约他去吃夜宵,顺便叫上丁驹和邵时卿。张锐别扭不已:“我说了不是帮你们!我是为了咱们原队!不想让他被别人趾高气昂骑到头上!……”
声音渐行渐远,人已经被劫去宵夜摊子了。
喻樰和原康相对无言,原康摊开手,无奈苦笑。别人局里的事,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喻樰只能提醒道:“他野心大心眼小,你小心一点,爬上去的话吃苦的是你。”
“别人的仕途我哪能拦得了?你可能不知道,他老丈人是个官,级别不小,有后台的……哎哟,我说这些干嘛,”原康摇摇头,“不提了不提了,他升上去就是他的本事,哪怕就是当局长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抖他。”
———
夜里气温降至零下,头顶一片繁星闪烁,易时在寒风中抬头看了会儿,被喻樰轻轻拍了下后脑勺:“发什么呆?回去睡觉了,熬这么久不累?”
易时摇头,他可是下午睡饱了才来的,一点都不困。
喻樰打个哈欠,好好好,他可累了,一直坐在那儿颈椎病都快犯了,就想回去好生躺着。他家里那位虽然人在南宜,但一直陪他熬着,刚刚发信息抱怨一句脖子疼,马上就说要去报个按摩班,贤惠无比。
易时双手抄着兜,看喻樰对着手机笑,镜片后的双眸异常温柔,愣愣问:“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嗯,不少年了,”喻樰逗他,“你反对?”
易时赶紧摇头,怎么可能。
“哦,看你一点都不抵触,是因为林壑予?”
听他忽然提到林壑予,易时愣住,脱口而出:“和他有什么关系?”
喻樰笑了笑:“没什么,不理解就算了。”
走了几步,易时又闷闷问:“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我们啊,早就见过了,就在南宜的市局,那时候我也不大,他无聊得很,一个大人和我一个小孩儿比赛做题,”喻樰的笑容暖得能融化春雪,点点额头,“他不知道,我记忆力可好了,输给我好几轮,结下梁子了呗。”
易时沉默,哦,欢喜冤家的开头,第一次见面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就变成生命里的不可或缺了。
他和林壑予的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他不知道,林壑予想不起来,真是让人费解。
回宾馆的这条路空荡荡,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踩碎的不知是谁都梦。
“今天险险过关,以后在海靖还是要小心一点,能不做的事尽量别做。有些方法固然有效,但你也要考虑多方面的风险。”
听喻樰提到今天的事,易时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只会用最快捷的方法。”
他就是这样,不会被框束在规则圈之内,不管别人怎么想,是不是“科学”,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也许让林二德开口的确还有别的方法,但是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一个快捷有效的思路摆在眼前,若是为了规避所谓的“规则”而舍近求远弃之不用,根本就不是易时的作风。
对于易时来说,“效率”二字是最重要的,两点之间他永远会选择直线,走弯路只是浪费时间,博一个好名声能当饭吃?
“的确只是照片,不过除了你我之外,没人会想到那里面的死者真是林二德。”喻樰笑着摇头,“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可能也会和他们差不多的反应,这也太扯了吧?心理承受力这么差?”
“因为他们都没看到过自己被解剖的样子。”易时语气淡淡,“林二德一开始也不怕、不信,后来他亲眼看着自己躺在解剖台上,肚子被划开,头皮被掀开,才产生对死亡的恐惧。”
“……什么?你还有解剖视频的?”
“嗯。”
“……”喻樰冲着他竖了下大拇指,厉害,够狠,不愧是你。
“那个女人帮了大忙,她先前警告过林二德,所以林二德对我的话深信不疑,相信全部交代了就能改变命运,不会年纪轻轻就上了解剖台。”
“这么做一定能活下来?你承诺他的?”喻樰想到什么,“那他真的不会重蹈林壑予那边的覆辙?”
易时摇头,不知道,他管不了那么多。
喻樰轻声叹气:“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不过留在牢里他的确不会摔死,而且以他在这个案子里的参与程度,也判不了死刑。能不能躲过平行世界的灾难,就看他自己了。”
逆天改命?那也只是易时抛出的诱饵而已,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第33章
[02/23, 08:00,海靖市公安局]
清晨,海靖刑侦队里出差的人员齐聚在市局门口, 林壑予清点人数,确定人全部来齐, 准备出发去南宜。
原康来送他们一程, 他一脸严肃,手背在身后,叮嘱:“我已经把案情的最新进展和省厅汇报过了,大领导下了死命令, 两地警方必须齐心协力、全力以赴,在一星期内务必抓到犯人。”
“一个星期?”众人面面相觑, 死线这么短?不愧是大领导,就是这么“有魄力”。
要知道从案件发生至今,已经将近一个月过去, 他们封路、搜山、排查, 连轴转没歇过, 局里人手不够, 又从基层抽调不少人,动用的警力不少,都没抓到秃老鬼,人质也只救回来一部分而已。
15 个孩子里, 被杀害的有4个, 被警方救回来的有6个(不算小石头);人质的家长私下接触绑匪,给了赎金只有2个被放回来, 其中一个受重伤,还在加护病房里。综合起来秃老鬼手里还剩下3个孩子和两名老师, “流动大军”瘦身许多,而且大概率有人帮忙窝藏,跑路也更加顺利了。
这伙人可能在海靖,也可能顺着山脉去了隔壁的邓昌,更有可能逃去南宜。范围越广难度越大,需要耗费的警力越多,加上人家现在又多了同伙,开始两路汇集搞团战了,领导就给7天时间,当他们是三头六臂,有通天的本事吗?
海靖刑侦队的队员们面露苦色,不怕死的原茂秋冒出来一句:“真想请领导来示范一下一星期内如何把犯人缉拿归案,还人质一个光明的未来,我等无能之辈一定认真谦虚地学习。”
“……”原康狠狠瞪他,这个儿子真是说啥啥不听,抬杠第一名,生他不如生块叉烧。
邹斌投去敬佩的目光,海靖的大阴阳师张锐张前辈,座下两名大弟子,花匠和厨子,终于有一个继承他的衣钵了。
林壑予倒是很干脆地点头:“嗯,明白。”
原康的脸色这才稍缓:“我知道很艰难,但这是命令!再艰苦都要全力以赴。壑予,交给你了,遇到困难就告诉我。”
吕看山从局里气喘吁吁跑出来,手中举着一份文件:“喂!壑予!这个、这个……刚传来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把文件夹递到林壑予手中:“还好——你没走。呼……拆弹、拆弹部门那边来的传真,你看一下。”
林壑予翻开文件,里面是拆弹部门对蒋栋梁身上的炸/药做出的具体分析报告,包括成分、引/线排列手法、所使用的耗材类别等等,内容详尽,看样子也是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下面出报告的时间是夜里4点,新鲜热乎着呢。
他站在车旁认真翻文件,吕看山匀一口气,和原茂秋互相调侃几句,直到林壑予合起文件:“谢谢,我带去南宜那边查。”
剩下一些零碎小事交代结束,邹斌拉开金杯的门,众人拎着行李鱼贯而入,原茂秋是最后上车的,跟自己老爸帅气挥手道别。原康打量着他那身衣服,翻个白眼:“穿成这样,像是去办案的吗?!”
原茂秋愣了愣,他们一行人都没穿制服,怎么就盯着他了?况且这是林壑予交代的,和南宜那边配合,一明一暗走访排查,制服其实也随身带着的,都在包里放着呢。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油漆彩点破洞牛仔裤、黑白撞色机车棒球服,潮是潮了点儿,但是一没染发打耳洞,二没那些钉钉挂挂的装饰品,也不算出格吧?
文桦北扒着车窗,和邹斌低声嘀咕:“原哥先天条件好,穿什么都像是去参加选秀。”
“就是,那张脸换给我的话,披个麻袋我都敢出门。”
原康指着原茂秋的裤子:“下班之后打算去捞外快?合着哪家屋子装修要请你了?”
原茂秋:“……”
他一点不恼,反而笑眯眯的,对着亲爹说:“姑娘的心房。”
说完便蹿进车里,林壑予最后一个上车,“刷”一把关上推拉门,对着开车的同事吩咐:“小赵,走了。”
小赵早就把引擎点起来了,一脚油门踩出去老远,转眼间市局的招牌都看不见了。简孺一直扒着后车窗,幽幽道:“原局脸色好难看哦。”
原茂秋舒舒服服靠着椅背,两条长胳膊枕在脑后:“我爸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看我不爽没事找事呗。”
“我猜是因为原局想抱孙子了。”
“原哥的感情问题是他的心头大病。”
“我的感情问题也是我爹妈心头大病。但是我这种长相,感情方面都很纯洁的,和原哥一比……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队里几个愣头青对着原茂秋的感情问题评头论足,原茂秋懒得理他们,墨镜一卡,一觉睡到目的地。
挂着海靖牌照的金杯驶进南宜市局,刑侦队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着,来接他们的是邵时卿和沈芮芮。原茂秋坐的位置靠着门,他戴着墨镜单手抄着兜,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率先下车。
他往那儿一杵,宽肩窄背大长腿,像个等比爱豆立牌,惊艳气场顿时铺开一米八。身后朴素的同志们都快被闪瞎眼了,纷纷在心里赞同原局骂的对,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破案的,他是来害南宜的警花们破防的。
果真,沈芮芮睁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帅哥你谁?”
邵时卿也呆愣数秒,在不太确定是否认识这号人物的前提下,绕过他,对着身后的林壑予颔首:“林队,您来了。我们盛队和政委、副局都在楼上等着呢。”
“嚯,快12点了,”原茂秋晃晃腕表,“饭都不吃,专程等我们?受宠若惊啊。”
沈芮芮怔愣三秒,通过声音把人认出来了:“……原茂秋?!”
原茂秋还想摆个Pose再展示展示,被林壑予薅着脖子狠狠掐一把后颈肉。林壑予面无表情威胁:“再嘚瑟就把你孔雀尾巴剪了。”
原茂秋:“……”
你特么才是我爹吧?这么狠。
林壑予把他拎到身后,和沈芮芮、邵时卿简短打过招呼,眼眸抬了下:“上去吧。”
说罢走在前面,领着自己的队员们,跟着南宜的人去会议室。他们警方办事以效率为主,来了就开会,开过会安排好任务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含糊。
那些□□是没事的时候才会弄,比方说弄个欢迎会之类的,办公室还装点装点。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南宜一整个刑侦队三分之二的人都给派出去跑外勤,剩下留在办公室里的都在熟悉资料、排查监控,每个人忙得恨不得变成蜘蛛人,谁有时间做这些表面功夫?
“你是海靖的林壑予对吧?”邓局伸出手,林壑予握住,态度恭敬:“邓局您好,在南宜的这段时间还请多关照。”
“是我们南宜多配合你们的步调才对,别客气,需要的物资、人员你和国宁说一声就行。”邓局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盛国宁,“国宁,南宜的同僚们就交给你了。”
盛国宁皮笑肉不笑,和林壑予握手:“好的,办案期间我一定会负责好海靖的一切,邓局您放心,林队也请放心。”
大领导来说几句场面话,就跟新店开业参加剪彩活动的老董事差不多,交代一锅心灵鸡汤就撤,留下陆政委继续主持会议。林壑予和盛国宁面对面坐着,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不悦。
这怎么回事?到底哪儿得罪他了?林壑予纳闷。
“这两天行动的一共有7个小分队,两两一组为单位。其中3个小队,排查浅塘小镇的商户及附近居民;另外2个小队排查高速口至国道的途径车辆;还有2个小队和警犬队进山搜查。”
林壑予点点头:“辛苦。我们先去宾馆放行李,下午会加入排查行动。”他从包里抽出一份报告,“这是人质蒋栋梁身上携带的炸/药具体分析报告,其中所使用的雷/管和引信做工粗糙,是小作坊产出的,这是找到的夹在雷/管里的半块商标图纸。”
盛国宁翻开一瞧,立即点头:“没错,这个小作坊的确是在南宜。”
沈芮芮好奇:“盛队,您怎么这么肯定?”
盛国宁指指那半块模糊的图标,沈芮芮盯着瞧了好一会儿,艰难无比地辨认:“这是香蕉皮……?不对,海星?只能看见三个角诶……”
其他队员也来凑热闹,五花八门什么答案都有,邵时卿捏着那张图转了下,重新递给沈芮芮:“这样看。”
“诶?这样顺眼多了啊,像是一朵花!”沈芮芮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语气懊恼,“我说怎么总觉得不对呢,原来是方向不对!”
盛国宁幽幽叹气:“我怎么一下就认出来了呢?”
林壑予沉默不语,不好意思,这也是他的心声。尽管那半张图是反的,花瓣的形状也很抽象,但他也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还顺带确认了花的品种。
“这什么花?看形状有点像樱花。”
“不对,樱花花瓣都有三角形缺口的,这个又没有。细细长长,是菊花?”
“拉倒吧,菊花是弯的,像小钩子一样。”
“……”
原茂秋也在看那半块模糊不清的商标,问林壑予:“哎,壑予,你觉得呢?”
沈芮芮猜了几种,盛国宁皆是摇头,她放弃了,叹气:“盛队,到底是什么哦?”
“兰花。”
两人异口同声。
大办公室里安静几秒,沈芮芮叫道:“对啊!是兰花啊!兰花是三片花瓣的!”
盛国宁和林壑予对视,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碰撞摩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原茂秋打个寒颤,这绝不是爱情的火苗,这是带着敌意的互相绞杀!
“难怪林队会直接提出来,原来也想到在南宜了。”盛国宁笑了笑。
“嗯。”林壑予点头,半点没有谦虚的意思,“你们南宜的市花就是兰花,很容易猜到。”
沈芮芮和邵时卿这两位南宜人很惭愧,他们是真的没看出来,也没想起来兰花和自己家乡的关系。
盛国宁合上报告:“按照原定计划,我们以排查出绑匪的下落为主。林队忽然拿出这个,是想连带着这条线一起调查?”
“对,你们继续排查,我这边会派人去跟这条线。”林壑予顿了顿,“如果能找到这个小作坊,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雷/管和引信的买家,那秃老鬼那边的合伙人也就清楚了。”
第34章
林壑予等人下榻在南宜市局附近的快捷酒店, 两两一个标间,林壑予和原茂秋这对难兄难弟理所当然住在一起,原茂秋拿着房卡刷开房门, 忽然问:“哎,壑予, 我俩住一间房, 那个小帅哥不会生气?”
“……?”瞎操心什么。林壑予懒得理睬。
原茂秋表演欲旺盛,放下行李单手拍着心口:“我不仅和你工作在一起,连吃住都在一起,小帅哥知道了不会吃醋吧?”
“…………”林壑予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
“这可容易出大事啊, 要是洗澡出来拿错了内裤,小帅哥发现了不会揍我吧?”
“………………”林壑予拳头硬了。
原茂秋双手抱臂, 一米八大男人努力把自己变得楚楚可怜:“小帅哥好可怕哦~不像我,只会心疼你——哎哟!”
他捏着嗓子矫情话还没学完,就被撂倒了, 世界终于重归于静。
一刻钟后, 大家放好行李在宾馆门口集合, 原茂秋跟在林壑予身后, 揉着肩头龇牙咧嘴。邹斌关心道:“原哥,你怎么了?”
“嘴难受。”林壑予冷冷回答。
邹斌茫然,嘴不舒服怎么会伤到肩了?
在林壑予的安排下,海靖的队员们兵分两路, 邹斌、简孺、文桦北负责去调查小作坊, 剩下的跟着林壑予和原茂秋去排查浅塘景区。
南宜的市花是兰花,有典雅、高洁的寓意, 古有“君子如兰”的说法流传至今,因此许多本地产业都会采用兰花来当做商标。邹斌等人先去一趟工商局, 查到注册商标里采用三瓣兰花创意的有数十家,很多都是大同小异,放在一起像是孪生兄弟。邹斌干脆把这些商家信息全部打印出来,慢慢筛查对比。
那半张图标是在雷/管背面发现的,下半部分有撕毁的痕迹,很有可能是绑匪没有清理干净,留下来花瓣以及上方的一道圆弧。经过三人的仔细筛查,一个个排除,心凉了半截——没有,某些商标顶多只能说相似,却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
“正式注册的都在这里了吗?”邹斌看着工商局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点点头:“的确都在这里,包括最近登记备案还没正式审核通过的都在内。”
“会不会不是在南宜本地注册的?或者压根就没注册?”
“我觉得是没有登记备案,林队都说做工粗糙,是个小作坊,很有可能就是个路边摊儿。”
文桦北问道:“同志,南宜这里有专门的烟花爆竹销售点吗?”
“现在国家管控严,烟花爆竹原本就是高危商品,存放不好就容易发生意外,花炮市场早就给取缔了。”
邹斌等人一脸无奈,这下好了,还以为能走个便捷途径,没想到还是得回到逐步排查的老路。他们把情况汇报给林壑予,林壑予和原茂秋正在浅塘小镇附近,挂了电话后脸色不太好:“没找到。”
“哎,还想偷个懒呢。”原茂秋摊开手,“我听到小作坊,心里咯噔一下,妈呀,地摊儿,打一枪换个地方。”
林壑予想了想:“不一定。”
他拿出手机,把图片发到工作用的群里,又发了几个识图网站的链接,让他们找一下,也许能有意外收获。
“对呀,这个法子好啊!”原茂秋搭着林壑予的肩,“现在是网络信息社会,人多力量大,原来老林你也这么时尚啊!”
虽说是小作坊,但也不可能只把货卖给秃老鬼这伙人,如果能在网上找到同款,那肯定比一步步排查要方便快捷得多。
他们两人站在路口,遇到不少游客前来问路,寻找浅塘小镇的正门。原茂秋一脸懵逼,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来过南宜,但是广告看过不少,本想着等五一带女朋友来玩玩,结果还没熬到小长假,小提琴老师送他一首《分手快乐》,就没有然后了。
倒是林壑予,碰到问路的都能答得上来,指的方向也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路?以前来过?”
林壑予抬头环顾四周环境,盯着对面那座小山目光幽深,冒出一句:“有点印象。”
具体是什么时间他想不起来,不过下意识认为,会来这里肯定是和易时有关。他对南宜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和易时有联系的。
原茂秋也猜到了,语气耐人寻味:“哦~小帅哥是南宜人?那我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有名字。”林壑予实在是听“小帅哥”三个字怪别扭的。
原茂秋明知故问:“我知道,一石二鸟那个一石?”
“……”林壑予头一次发现和原茂秋沟通有壁,“当我没说。”
“嗐,你看看你,玩笑都开不得。”原茂秋从包里抽出地图打开,“你刚刚一直在看对面那座山,咱们过去瞧瞧?”
林壑予也有这个打算,手机导航看了下,入山口在前面的岔路,步行大概五分钟。
他们两人刚过马路,一辆蓝白警车从后面追上来,按了下喇叭。林壑予回头,警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盛国宁刚毅的脸:“林队,上车。”
“不用不用,走过去也就五分钟。”原茂秋摆摆手婉拒他的邀请,心里奇怪,他们才刚说要准备去对面山上瞧瞧,盛国宁就这么热情的来接人了,长顺风耳了吗?
谁知盛国宁说,是来接他们回市局的。
回去?原茂秋指着表,笑容略显狭促:“还没到下班时间,划水摸鱼不太好吧?盛队,你暴露了。”
“……有事。”盛国宁不和他绕,盯着林壑予,“林队,有人来市局找你。”
“谁?”
“一个小孩儿,八九岁。局里的警员以为是哪家走丢的小孩,问他名字和家庭住址又不说,点名要找你。”盛国宁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点开图片,“刚刚发给我的,你认识吗?”
林壑予和原茂秋一起低头,只见屏幕里的孩子白净瘦弱,缩在角落里,上身穿着一件卡其色厚外套,下/身是蓝色牛仔裤,哪怕没看见脸,光是凭着这道孤独无助的身影,他们也能认出来这孩子是谁。
林壑予果断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麻烦了。”
车向着南宜市局的方向驶去,一路上盛国宁都在琢磨那个孩子和林壑予的关系,原茂秋坐在后座,和林壑予在闲聊,说的正是那孩子的事。
“他是自己来的吗?你问老吕了没?”
“问了,还没回。”
“真能耐,才多大啊,就敢一个人短途旅行了。我上初中之前都没一个人离开过海靖。”
盛国宁瞄一眼林壑予,试探着问:“这孩子是你家的?”
原茂秋笑道:“你也太看得起老林了,他还没结婚呢,哪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猜也是。朋友家的?”
“也不是,之前救出来的一个人质,就是这个案子里面的,被我们局里的同事收养了。”
盛国宁惊讶,没想到竟然会和手里的案子有牵连,他先前看过资料,救出来的人质里有一个孤儿,当时只是扫了一眼,连那孩子的名字都没记住。
半个小时之后,车已经停在市局楼下,林壑予和原茂秋下车之后直奔一楼休息室,推门便看见两名女警围着小孩儿打转,耐心陪他说话,声音温柔笑容亲切。但小石头就是一言不发,唇抿成一道直线,白净小脸也紧绷着,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充满防备。
林壑予走进去,叫了他的名字:“小石头。”
小石头立刻抬头,看见林壑予之后,表情瞬间变得鲜活,眼中猛然绽放出动人神采,冲过抱来他的腰。
林壑予摸了摸黝黑的小脑袋,警花发出和盛国宁同样的疑问:“林警官,这是你家孩子?”
原茂秋忍着笑,老林真可怜,明明未婚单身,却总被当成孩子他爸。
小石头紧紧贴着林壑予,细嫩胳膊牢牢圈着他的腰,林壑予按了按他的肩:“小石头,我们坐下来,林叔叔想和你聊聊。”
他哄着小石头坐到座位上,原茂秋和两位警花有说有笑,辛苦、受累,剩下的交给咱们林队,要不要喝奶茶啊?他请客,马上就去买。
休息室里只剩下林壑予和小石头,林壑予抚摸着柔软的黑发,耐心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小石头摇头,瞟一眼放在一旁的一次性水杯,先前那两个姐姐给他倒过一杯,已经快喝完了。
“怎么过来的?”
小石头轻声回答:“坐车。”
“什么车?小巴客车?”火车和动车就不考虑了,这孩子这么小,又没有证件,肯定是买不到票的。长途汽车也需要在售票点买票,不过在车站门口到处揽客的黑车就不需要了,林壑予口中的“小巴客车”正是这一类。
“我没坐黑车。”小石头赶紧解释,“是、是找人买的长途客车票,到这里再打车的。”
“找谁买的?”
“就是火车站的大人,我多给了五十块钱,就帮我买了。”小石头紧张地掐着手:“打车是在路边拦的出租,开到南宜市局门口的,自己付的钱。这次没有多给,我……我都看着表的,司机说没绕路。”
林壑予哭笑不得,这是肯定的,开到警察局门口,还敢玩这些花样,那胆子也太大了吧?估计司机认定小石头的家人在南宜市局里工作,赶紧老老实实把他送过去。
那边吕看山直接来电话了,语气十分焦急:“壑予!小石头在你那里吗?我的天呐,我妈说小石头不见了,找半天都没找到,我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刚刚和小娟一起去调监控的,才看到你发的信息。”
吕看山和滕小娟都要上班,吕淼淼平时要上课,小石头的领养手续还没办好,因此这段时间都是吕看山的母亲在家里照看他。今天老人家去天台晾衣服,下来就发现小石头不见了,楼上楼下小区里找了几趟都没找到人,只能打电话给儿子求助。
“嗯,在我这儿,他自己坐长途客车来南宜的。”林壑予看一眼表情紧张坐姿乖巧的孩子,说,“让大婶别紧张,小石头很安全,小鬼挺机灵的,也没给司机宰。”
对面的吕看山大出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妈都快急出心脏病了,我赶紧打个电话给她,等会儿再说啊!”
小石头清楚听见电话里的内容,眼神小心翼翼,在林壑予挂掉电话之后,还没开口便先道歉了:“对不起。”
林壑予很冷静,看着他:“知道哪里不对吗?”
“我不应该没打招呼就乱跑,吓到奶奶了,对不起。”
“嗯,如果你留张纸条的话,奶奶也不会这么着急了。”林壑予继续问,“还有呢?”
小石头老实回答:“我……我不应该一个人来找你。”
“对,我是在上班,不是出来旅游。如果我是出来玩的话,很乐意带你一起来。”林壑予语气严肃,“而且你年龄很小,有没有想过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比如你在车站找人买票,有没有考虑过人贩子发现你孤身一人,把你拐走?”
“或者是帮你买票的人没有信守承诺,再用别的借口把你的路费都骗走呢?”
小石头咬着唇沉默不语,林壑予叹气:“小石头,我知道你比一般孩子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但想一个人在社会冒险还是太早,叔叔阿姨都会担心你,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类似事件,可以吗?”
像是害怕林壑予会生气,小石头赶紧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点头:“不会了,我不会再乱跑让大人担心了。”
关于乱跑这一点沟通过后,林壑予又问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得知是每天一点一点攒的零花钱,加上从家里的抽屉拿的一部分,才凑够了路费。对待这个问题,他依旧是严肃处理,告诉小石头,偷偷拿钱是不好的行为,如果放在外面的话就叫“盗窃”,会构成犯罪。
“我知道,我、我回去之后会努力做家务,帮叔叔阿姨干活,把拿的钱补上。”小石头抬头看着林壑予,大眼睛扑闪扑闪,“我和你保证,这些绝对都是最后一次。”
对于孩子的教育,林壑予一向点到即止。打骂教育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传统了,现在流行的是正面管教,要给孩子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对与错都要有分明的认识。在教育过错误的部分,对于正确的行为林壑予也会进行褒奖,比如说小石头对这次出行提前做出有条理的规划,不计较过程中的瑕疵,他的目的完美达成,说明这孩子有胆有谋,做事的思路很清晰。
“我希望你这些优秀的能力可以放在正确的事情上,这样对你的成长才有利。今天的事件我已经帮你全部梳理过了,你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林壑予唇角弯了弯,这才露出微笑,“你是小男子汉,答应我的事必须要做到,听见没?”
“嗯,肯定的。”小石头竖起小指,“不信的话我们拉钩。”
林壑予笑了笑,随即也伸出小指,和他勾在一起。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两人抬头,原茂秋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奶茶,另一手还拎着两杯外卖,问:“聊完了吗?人家局里都下班了。”
林壑予站起来,看了看他手里的奶茶:“怎么,没送出去?”
原茂秋差点给椰果给噎到,开玩笑,他世界一级非著名花匠给美女献殷勤还有失手的时候?!这是专程给好兄弟还有小朋友带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小石头捧着奶茶,乖乖站在林壑予身旁,盛国宁和沈芮芮一起过来,沈芮芮问:“林队,这孩子你领回去吗?”
林壑予点点头,吕看山估计明天才能来,小石头今晚只能给他带回去了。
“好了好了,找个地方吃晚饭,我饿得不行。”原茂秋蹲下来,看着小石头,“小石头,你想吃什么?”
小石头摇摇头,又往林壑予的身后躲了躲。原茂秋感到挫败,摸了摸脸:“不是吧,我有那么吓人?小石头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林壑予毫不留情地评价,就他这花孔雀的姿态和作风,但凡是个正常的男性生物,都本能地不想和他说话。
“啧,你就是羡慕嫉妒呗,我们直男你根本不懂。”自从发现林壑予不走寻常路之后,原茂秋就没把他当直男看过。
“……”林壑予懒得理他,手机震了下,他还以为是易时的消息,赶紧拿出来。
林知芝:【哥,下班了吗?】
林知芝:【我带你去尝尝一家超赞的火锅店!快点快点,去的话我就定位置了[期待]】
林壑予收起手机,看向原茂秋:“火锅去不去?”
“诶?你怎么好好的要吃火锅了?”
“知芝要去。”
盛国宁竖起耳朵,林知芝?
沈芮芮也两眼放出兴奋的异样光芒,哟呵,亲眼见证修罗场啊!这机会可不多。
“哦~原来是知芝,我就说嘛,你哪能想起来去吃火锅。”原茂秋站起来,“走走走,是你去接知芝还是直接在店里见。”
“去接她。”
说罢三人准备动身离开,林壑予牵着小石头,和盛国宁、沈芮芮道别,明天再见。盛国宁皮笑肉不笑:“林队是去接女朋友?真会疼人。”
“……?”三人齐刷刷盯着他,表情都很古怪。
原茂秋眉头皱了下:“盛队,你是不是误会了?老林哪有女朋友?”
沈芮芮吐吐舌头:“别瞒我们啦,上次在门口不就见过了嘛。长头发的大美女,肤白貌美身材好,林队真幸福哦。”
林壑予一脸无语,原茂秋笑出声:“你们在乱想什么啊?那是他妹妹!”
盛国宁懵了:“林知芝……是你妹妹?”
林壑予投来一个异常无奈的眼神,原茂秋摊开手:“不然呢?正儿八经的一家人,从小都是壑予带大的。”
他可算是闹明白为什么盛国宁前两天那么不待见林壑予了,敢情是在自导自演,搞一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大戏啊!
沈芮芮惊讶捂嘴,胳膊肘戳了戳盛国宁,低声说:“盛队!这误会大发了啊!”
盛国宁反应极快,冲过去握住林壑予的手,满面笑容:“误会!都是误会!好兄弟,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未来大舅哥!就这么说定了。”
“……”林壑予面无表情,显然是不太想有这么个“妹夫”的。
“大舅哥是什么?”小石头抬头好奇问。
“没什么,不是好话。”林壑予懒得理盛国宁,牵着小石头快步离开。
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沈芮芮抱臂摇头,对盛队的遭遇表示同情:看吧,还没弄清真相就乱开修罗场,这下傻眼了吧!把大舅哥都给得罪完了!
还想追人家妹妹呢,人家妹妹人漂亮工作又好,肯定不缺追求者,他们盛队……啧啧啧,情路坎坷,令人担忧啊。
第35章
林知芝定的火锅店就在她实习的公司附近, 林壑予带着小石头,和原茂秋一起在写字楼楼下等她出来。小妮子二十分钟之前就说在换衣服了,等他们到了楼下, 来信息说临时要交一份表,得跑去找一趟领导, 再给她几分钟。
小石头贴着林壑予, 像是一个腿部挂件,和他的距离没有拉开超过半米的时候。原茂秋拿着手机不停捣鼓,信息滴滴声响个不停,要是林壑予没猜错的话, 这小子压根就没有失恋伤痛期,在下午那会儿已经用一杯奶茶加上两个女警花的微信了。
林壑予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有点后悔怎么没早点发信息给易时的。他那边现在是早晨,昨天晚上审犯人弄到大半夜,不出意外的话这时候正在睡觉呢。
“哎, 咱们既然来南宜了, 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去, 什么时候抽个时间让我们和小帅哥正式见一面?”原茂秋问道。
林壑予眼神薄凉:“要见他做什么?”
“认识一下啊!我就好奇, 他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能让你这个三十年不开花的铁树直接结果了。”
“……”林壑予果断拒绝,“没空。”
原茂秋啧啧摇头,什么没空, 不就是藏着掖着不愿给别人看嘛!再次重申一遍, 他可是直男,对性别相同下面带把的是一点性趣都没有, 兄弟完全可以放心!
林壑予才不理他,不论原茂秋说什么就是不为所动。他都见不到易时, 更别提原茂秋了,成天想得倒挺美。
终于,一道熟悉的窈窕身影从写字楼里出来,小短裙高跟鞋,只有那件毛呢外套能挡挡风。这才初春林知芝就敢露着腿,林壑予脸都黑了。
“哥!”林知芝挎着包快步走下石阶,高跟鞋踩出清脆声响。她满面笑容,到了面前发现自家哥哥脸色不太好,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了?”
“今天10℃,不冷吗?”
“冷啊,我裙子外面都加一件毛呢外套的。”林知芝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我那是光腿神器!肉色的丝袜!哥你也太落伍了吧,这都不知道。”
“……?”林壑予低头又扫一眼,终于确认林知芝的确没那么不要命,脸色才缓过来。
原茂秋哈哈大笑:“你哥万年单身,他哪里懂这些!不过他是真关心你,你看我,俩膝盖漏着一天了,他问都不带问的!”
林知芝自豪无比,挎住林壑予的右边胳膊:“那是!我哥可就我这么一个妹妹诶!”
她一低头便看见缩在林壑予身后的小石头,顿时感到好奇:“诶?哥,你后面这个孩子是谁?”
林壑予还没回答,原茂秋的无聊骚操作又开始了。只见这人一脸的故作茫然:“哪儿呢?哪有孩子?就我和壑予两个在等你啊。”
“……”三双眼睛皆是看神经病的眼神。包括小石头。
“难怪原哥处的对象都不长久,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了。”林知芝冲原茂秋做个鬼脸,接着弯腰,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你好,我叫林知芝,你呢?”
小石头躲开她的手,低着头不愿说话,林壑予介绍:“这是小石头,和你提过。”
“你就是小石头呀!”林知芝惊喜过后,眉眼弯起,“哥哥和我提过你哦,我还以为下次回海靖才能见面呢,没想到在南宜就见到啦。”
小石头有些不知所措,慌乱点头,几乎把整个身子都缩在林壑予的身后。
四人一同前去火锅店,此刻正是店里上客的时段,幸好林知芝提前订好位置,他们才不至于在门外领就餐的号码牌排长队。林壑予的身旁坐着小石头,对面是林知芝和原茂秋,林壑予问小石头:“有什么想吃的吗?”
小石头摇摇头,他对食物一向没什么偏爱,吃什么都可以。
等待上菜的期间,林知芝一直在逗小石头说话:“小石头,你长得这么可爱怎么一点都不爱笑的呀,是不是和我哥在一起久了被他传染啦?”
“可不能学他,会面瘫的。我掐指一算,你长大之后颜值肯定过关,再温柔爱笑的话能迷死一片小美女!”
小石头不为所动,依旧板着一张小脸,拿着筷子对桌面发呆。林知芝眼珠转了下:“小石头,猜猜看我的名字应该怎么写?”
这次小石头终于有反应,抬头看了看林知芝,手在桌上写下“知之”两个字。
“诶,你们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林知芝托着腮叹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小石头愣了两秒,看着林壑予,声如蚊吟:“……不是吗?”
林壑予笑了笑,用手机把林知芝的名字打给他看。林知芝笑道:“多了一个草字头,意味着生命和活力。以后要记好,千万别写错啦。”
小石头悄悄瞄着林知芝,也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明媚温暖,感染到自己,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也下意识弯起弧度。
“哇,我就说笑起来好看吧!”林知芝捏住小石头的脸颊,语气夸张,“好~可~爱~”
小石头难得红了脸,对这个陌生阿姨终于没那么抗拒了。
桌子上摆的是鸳鸯锅底,番茄锅对着不能吃辣的孩子,林壑予一直在帮小石头夹菜,照顾得十分妥帖。林知芝咬着筷子,说:“我哥今后肯定是个好父亲,这么会带孩子。”
“带孩子和当父亲是两码事,你哥这个感情问题……”原茂秋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立即改口,“对了,知芝,你和南宜的队长是怎么回事?”
林知芝等着吃瓜呢,谁知道风刮到自己头上来了,一脸茫然:“什么队长呀?你在说谁?”
林壑予也很关心妹妹的感情状况:“盛国宁,怎么回事?”
“哦,盛队长啊,我和他能有什么?”林知芝眨着一双大眼睛,“他半个月之前在公交车上帮过我,我送了一面锦旗去南宜市局,就前几天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原茂秋点头,对,我们只知道明面上的,不知道背地里的。现在什么进展了?他是不是在追你?快和你哥交代清楚了。
林知芝更懵了,要追她?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的?她颇感意外:“他要追我?我真的不知道诶,加了微信都没聊两句……”
“没聊就别聊了。”林壑予给小石头夹了一颗虾滑。反正他也不是很待见盛国宁,半点也不想把妹妹交给他。
原茂秋忍着笑,为盛国宁点蜡。盛队长到底是什么命,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修罗场,结果是乌龙场,再给大舅哥一竿子支到火葬场,可怜、忒可怜。
林知芝则是一头雾水,耸耸肩,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手机收到微信信息,恰好是盛国宁的,林知芝看都没看,锁了屏幕继续吃菜。
那就听哥哥的,不聊了呗。
———
送走林知芝,路过商超,林壑予带着小石头进去,打算帮他买一套换洗衣服。林知芝不在,原茂秋这个家伙只有给女孩子选礼物才靠谱,以林壑予的直男审美,买黑白色是最保险的了,顺手拿起一套黑白条纹的秋衣秋裤套装,在小石头身上比划。
原茂秋摸着下巴:“……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的?”
他打个响指,拿出手机搜索“监狱黑白囚服”,递给林壑予:“像吗?”
“……”林壑予把衣服挂回去,重新拿了旁边那套印着卡通画的套装,是小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的小鸟图案。
“哎,这审美终于正常了。”原茂秋拿着长袖秋衣往小石头的上身比了比,“大了一些,袖子都要卷一道。”
“明年还能穿。”
原茂秋愣了三秒,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和我妈还真像!在我长身体的时候,我妈给我买衣服永远都大一码,我压根就没穿过合身的衣服。”
“……”林壑予也是如此。天下的妈妈几乎都是同款,他只是被耳濡目染而已。
“还有刚刚,你见到知芝的第一反应不是夸妹妹打扮得真漂亮,而是嫌她穿得太少,哈哈哈……壑予,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具有老妈子潜质了?”
这要不是在外面,林壑予又要把原茂秋给撂倒,背摔形式的。
小石头倒是挺开心,捧着衣服不肯放手,林壑予摸摸他的头发:“喜欢?”
小石头用力点头:“嗯。像仙鹤。”
仙鹤?林壑予很快反应过来,纠正他:“是沟壑的壑,不是仙鹤那个鹤。”
“我知道。”小石头点头,“有土没有鸟的那个。”
“嗯。以后教你写。”
原茂秋仿佛一个局外人:我是刚刚被上帝遮住了眼漏了一段?这一大一小在说什么鹤不鹤的?
但是很显然,他们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也没有要和原茂秋拓展解释的意思。
回到宾馆,小石头在洗澡,林壑予靠在床头,盯着手机发呆。已经这个点,易时那里凌晨3点半,一天又过去,他是在休息还是继续熬夜办公?
上次见易时就觉得他气色不好,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身形也单薄瘦弱,恐怕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林壑予按着太阳穴,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一段时间过去,记忆正在渐渐覆盖,最近的把从前的不断覆盖。就像是固定时间的监控设备,时间一到就会自动覆盖先前的记录。截止到目前为止,他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在南成安公墓见面的那回了。
到底怎样才能减缓这种遗忘呢?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有可能会对他们两人产生深重影响。尽管潜意识里知道它是如此重要,却连记录的机会都没有,就随着时间悄悄从记忆中溜走了。
小石头穿着新秋衣秋裤,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小跑出来。
原茂秋把吹风机扔给林壑予:“吹孩子的任务交给你了啊,我去洗澡。”
不用他说,林壑予也会把小石头给照顾好。他盘腿坐着,手中拿着吹风机,耐心细致地帮坐在怀里的小孩儿吹头发。小石头攥着林壑予的外套,忽然唇瓣动了动。
林壑予关掉吹风机:“怎么了?”
“……我不想被领养。”
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林壑予托着他的肩,让他坐好,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给我个理由。我记得上次问过你,是不是不喜欢吕叔叔家。”
小石头摇摇头,没说不喜欢,吕叔叔一家人对他很好,淼淼和他住在一间屋子里,天天和他黏在一起玩。包括家里的爷爷奶奶,也没有把他当成外人,连买东西都是一式两份,真正把他当成亲孙子来疼爱,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家庭温暖。
他很感激吕叔叔一家人对他的好,但也仅限于感激,却从未想过要加入这个家庭。一开始的想法就是,只是暂时借住在那里,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离开。这个时间完全取决于林壑予,他什么时候不忙了,愿意收养他了,那他就会离开吕叔叔家里了。
小石头盯着林壑予,轻声说:“如果你能领养我的话,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林壑予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想法,联想到自己的情况,无奈一笑:“抱歉,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你。”
他的父亲英年早逝,母亲在前两年也过世了,只剩下他和林知芝相依为命。林知芝去南宜之后,他几乎没有回过林家村,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平时还能搭把手照顾小石头,单靠他一人,首先工作性质已经不允许他收养一个孩子了。
小石头也明白这一点,点点头,异常乖巧:“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有时间,也不想被吕叔叔的家里收养。”
林壑予叹气,有点闹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亲近。他一直没有细致打听过,今天恰好有机会,便问:“小石头,你为什么希望我能领养你呢?”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石头伸出小手,紧紧攥住林壑予的衣服,好半天才轻声说:“你救过我。”
林壑予愣了愣,想起那时候在洞穴里,这个可怜孩子蜷缩在角落,的确是自己把他抱出来的。他抚摸着小石头的发顶:“不是我一个人救的你,是许多叔叔的功劳。”
“不是的。”小石头有些焦急,表情纠结,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摇摇头,“不是的。你救过我。”
林壑予耐心劝道:“就算我救过你,在这种问题的选择上,衡量更多的是谁能照顾好你。我觉得吕叔叔和滕阿姨就能做到,还有淼淼陪你一起成长,这样不好吗?”
小石头盯着林壑予,一双眼亮如黑曜:“我希望你能陪我成长。”
“你救过我,我想留在你身边。”
第36章
正午阳光明媚灿烂, 秋高气爽温度宜人,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林壑予站在时光荏苒咖啡馆的玻璃门前, 目光巡视一圈,最后落在那块红棕木招牌上。在他的印象中, 这块招牌早已斑驳陈旧, 带着一种被岁月侵蚀的年代感,可眼前的招牌光洁崭新,填充文字的红漆鲜艳透亮,新漆特有的刺激气味钻入鼻中。
咖啡馆的门口摆放六个花篮, 红布条上写的皆是“开业大吉”“生意兴隆”等祝福话语,门口地毯落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片, 以及部分红色碎屑,林壑予弯腰拈起一团,手指搓了一下, 确认是鞭炮燃烧留下的产物。
这家咖啡馆近期才开业不久。
“欢迎光临!”玻璃门拉开, 身穿米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服务员微笑, “先生进来喝杯咖啡吗?现在新开业活动, 全场咖啡甜品全部8折哦。”
“新开业?”林壑予看了看招牌,“这里以前不是咖啡馆吗?”
“抱歉,我也是新招的店员,不是很清楚。”服务员笑了笑, “外面太阳大, 先生您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林壑予走进去,头顶响起清脆悦耳的风铃, 这声音倒是没变,和他曾经听过的一模一样。走进咖啡馆里, 内部的陈设和记忆中大体相同,差别之处都体现在细节上,比如墙上的挂画、小装饰品的数量和款式、楼梯材质等等。最显眼的是在楼梯口的旁边,正对着玻璃门的那面落地镜。上次过来,那上面贴满了客人写的便签条,导致林壑予压根没看出来它的本体是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正对着大门,他清楚看见玻璃门被拉开,一道瘦削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上身是一件松绿色连帽外套,下身休闲裤,再简单不过的搭配,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可修长身姿配上那张过分惊艳的脸,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连站在门口的服务员都悄悄摸摸用余光偷看。
是易时。
他似乎是特地来找林壑予的,因为自进门之后,便冲着林壑予的方向快步走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我记起你了,全部都记得。”易时和林壑予四目相对,黑瞳炯炯有神,“虽然有些迟了,幸好还来得及。”
“什么迟了?”林壑予问。
易时唇角弯起,他这一笑,如微风吹走料峭春寒,吹皱一池春水涟漪微泛。紧接着伸出双臂,将林壑予紧紧抱住,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不留下一丝空隙。
林壑予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圈住他拥在怀里,视线里已经容不下店员和客人们惊讶的表情,而是被易时全部占据。
“抱歉,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你就在身边,我应该早点找到你、认识你。”易时的声音饱含愧疚,“可惜记忆不是对等的,下一次见到你,我可能还是不认识你。”
为什么?林壑予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别问为什么,不要来南宜,你只要待在海靖就好。”
林壑予抱着他,陷入沉思中,周围景色开始变换,顷刻间斗转星移,咖啡馆消失不见,他们矗立在街头的一盏路灯下,先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被泼了一层墨,北风呼啸,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下雪了。大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昏黄路灯下,易时身上那件外套也变了,看不出颜色,头上身上很快挂满一层白霜。
他终于放开林壑予,白净脸颊布着左一道右一道的褐色血污,唇色也异常苍白。他的眉眼温软许多,抚摸着林壑予的脸颊:“现在的时间不是正确的秩序,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找到开端,可能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必须走进颠倒的命运里,我会陪你一起去冒险。”
林壑予对他的话一知半解,心底在不停发出疑问,但却不受控制地点头:“好,你要等我。”
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刮过,抱着他的人消失不见,他的怀里是年纪尚小,扎着马尾辫脸颊冻得通红的林知芝。
———
林壑予缓缓睁开双眼,没有路灯、没有风雪、只有宾馆标间雪白的石膏顶。房间里被属于夜的静谧填满,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来自小石头和隔壁床的原茂秋。窗外的天空蒙蒙亮,身旁的小石头蜷成一团,贴着墙拱成一颗虾米。
林壑予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原来曾看过一篇科普,是根据睡姿判断人的性格。这种手脚蜷起的睡姿说明极度缺乏安全感,在陌生的环境里会难以自处,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这一点倒是和小石头的状态相符,这孩子的确是没什么安全感,不论何时何地,那双大眼睛里总是写满警惕。
现在才清晨6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早,不过林壑予却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在回想先前做的那个梦。
新开业的咖啡馆,服务员的装扮,都能说明相遇的地点是在易时的世界。至于这一切是发生过的,还是他的凭空臆想,目前不得而知。在梦里的咖啡馆,他透过那面大落地镜,看见对面的电子日历,LCDD的数字是21/01,镜像反射过来的话,是10月15日?
不过梦里的易时记忆似乎比他还要全面,他说全部想起来了,还让自己不要来南宜,是知道在南宜可能会发生重大案件吗?
根据林壑予的直觉,和他手中的案子脱不了干系。而后的那个场景,狭长街道、昏黄路灯都是那么眼熟,在家门口从小看到大。仔细回想的话,这一段梦境他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忆,特别是抱着知芝的那种真实感,应该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如果必须走进颠倒的命运里,我会陪你一起去冒险。”
这句话清晰刻在脑海里,林壑予揉着额角,在脑中搜刮少得可怜的记忆。他现在对以前的事记得的部分越来越少,只怕到后来,可能连易时这个人也会全部忘记。
就像他们在南成安公墓的初见,易时对待他的态度仿佛一个陌生人。一想到这种形同陌路,林壑予便莫名烦躁起来,和易时的关系宛若一把流沙,抓不紧握不住,只能任由它从指缝里渐渐滑落,最后一无所有。
林壑予拿起手机,还没解锁,便在通知栏里看见一条消息提示,是易时发来的,时间在他醒来之前的5分钟。
【我回南宜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林壑予瞬间清醒,算了下易时那边的时间,现在是晚上的18点。
林壑予失笑,还真是相反的时间,他的白天永远等于易时的黑夜。等等,易时在梦里不是说了吗?现在的时间不是正确的秩序,那就意味着需要拨乱反正了?
林壑予低头沉思,回消息:【我也在这里。梦见你让我不要来南宜。】
易时估计现在没什么要紧事,回得极快:【为什么?】
林壑予:【不知道,没来得及问。】
易时:【我不记得有说过。你下次梦见再问吧。】
“……”林壑予的手指在键盘上划了下,无从下手,不知该说什么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向来只有他语死早,被原茂秋吐槽过无数次。人生头一回,遇见一个比他终结聊天的速度还要夸张的。
喻樰和易时面对面坐在拉面馆里,喻樰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动作优雅擦掉嘴上的汤汁:“你这样不行。”
易时抬头,眼中一片茫然。喻樰拿起一根筷子:“这是你,”又拿起另一只筷子,“这是林壑予”,问,“你有什么想法?”
易时盯着筷子足足一分钟,才试探着开口:“……两根筷子折不断?太少了,会断的。”
……喻樰修养极好,笑得人畜无害。他推了推眼镜,表现出非比寻常的耐性:“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每次聊天都这么一条直线走下去,永远也绕不到正题上去。”
他把两只筷子交叉,叠在一起:“找一个切入点,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和他的关系、他那边的世界吗?那就要找机会问啊,套话的活你不熟吗?”
易时比个“OK”的手势,懂了,拿起手机说问就问。他点开和林壑予的聊天记录,扫了一下,发现记录的顺序不太对。一开始发给林壑予的那句回南宜,在最下方,整个聊天记录的顺序都是倒置的。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脑中模拟林壑予那边的时间,精准推测出是早晨6点,天刚刚亮。
这也难怪,他们属于两个世界,能接触已是突破天际的诡异,而留存下来的文字记录再不按套路出牌,那肯定会吓坏旁人。易时很快释怀,像接受镜像世界一样接受了关于时间的书面修正,灵光一闪突发奇想:按照两个世界的时间映射,会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如果林壑予发信息的时间恰好是他这里已经经历过的,那么他会提前收到、还是依旧只是进行一个书面形式的修正?
这个想法让易时产生兴趣,找机会一定要和林壑予尝试一下。怪就怪他和林壑予之间聊天太少,两人都有案子在身,想腾出空来好好畅谈都是奢侈。不过现在恰好是个好机会,既然喻樰都让他积极一点,那他干嘛不一次性问清楚?
易时开始打字,喻樰去扫码结账回来,无意间瞧见他打了一串内容,愣了愣:“你在打什么呢?小作文?”
“问问题。”易时把手机递过去,满脸无辜。
喻樰接过来一看,脑中无数个省略号、奔跑的数不清的草泥马可以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1,你所在的海靖刑侦队组员构成?(包括正副队长、指导政委等)
2,海靖市局领导班底构成?(详细,带职称)
3,目前的南宜刑侦队构成?(同上)
……】
洋洋洒洒将近十条,每一条都简明扼要,一针见血,以最少的字数阐明最终目的,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完美诠释一名编外预审员应有的素养。
易时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态自若地开口:“还没打完。”
喻樰在他的身边坐下,当着他的面,把那些问题全部删掉。易时欲言又止,像个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喻樰态度极好,手搭着易时的肩,微笑:“是这样的,易时,你可能弄错你们之间的关系了。他不是你需要审的犯人,拿出一点面对正常朋友的态度,就像在和我说话,能再亲切一点就更好了。”
“刚刚——不正常吗?”
看易时的表情,喻樰就猜到他是打从心底里感觉自己问的这些没毛病了。喻樰叹气,捏着眉心:“我就这么说吧,摆在社交范畴里,这就是拉黑的节奏了。”
易时垂着眸,慢吞吞回:“他不会的。”
“知道林壑予为什么不回你吗?”
易时摇头,还想了想才不确定开口:“在忙吧?”
喻樰的表情瞬间变得沧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
这显然是经验之谈。共事多年,喻樰有幸领教过易时这种什么天都能聊死的技能,刚刚复盘一下林壑予的心路历程,绝对能完美的猜中他此刻的正确情绪。
“……那怎么说?”易时虚心求教。
喻樰点开微信的线上表情包,下了一个暹罗猫系列,在易时刚刚回答的那句直男无比的“下次梦见再问吧”,又发了一个名叫“期待”的可爱小猫表情包过去。
“……”易时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这是喻樰的操作,换作他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发这种图的。死都不会。
不过显然效果甚佳,林壑予回消息了:【梦见很难。可能比和你见面都难。】
“他想约你见面。”喻樰一针见血说道。
“……他没这么说。”易时弱弱反驳。
“相信我,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易时有些恍惚,怎么这情景有种网恋奔现的错觉?
倒不是不想见,而是见面的难度堪比破次元壁。在哪儿见?怎么见?说见就见的?
喻樰推了推他的胳膊肘:“答应吗?反正咱们估计得后天才能回去。”
“唔……不知道。”易时支支吾吾回答,“难度大。”
“嗯?除了抓赵成虎之外,你们还见过几次?”
“两次。”
“第一次在哪儿?”
“公墓。”
坐在前面那桌吃面的姑娘猛然咳嗽数声,被呛到了,拧开饮料灌了几大口。喻樰微微一笑,已经能脑补出她在想什么了:坐后面那个漂亮小哥哥真猛,网恋奔现相约在墓地,头条新闻要素样样齐全啊!
敢情是看见对方和照片差距太大,想拒绝又难以脱身的话,就直接指着一块碑说“跟我回家坐坐”,是吧?
高,实在是高。
林壑予轻手轻脚洗漱出来,易时回了消息:【那见一面吧?时间你定。】
第37章
小石头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 身边的床铺早已冰冷,对面另一张床铺凌乱,也没有人躺在上面。他瞬间清醒, 听见盥洗室里传来漱洗的水声,还有两个男人的低声交谈。
“咱们马上执行任务去了, 小石头怎么办?就让他呆在酒店里?”原茂秋问。
“老吕已经在路上了。”
“给你消息了?”
“嗯, 坐的最早的一班高铁来的。”
原茂秋叹气:“辛苦他专程来一趟,不过小石头愿意回去吗?会不会再独自跑回来?”
林壑予沉默片刻,才说:“不回也得回。”
“……”小石头坐在床上抱着膝,眼眸乌沉沉的, 眉头紧锁。
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没完成, 他怎么能一个人回海靖?
林壑予和原茂秋轮流洗漱结束,一起从盥洗室里出来。林壑予瞧见小石头已经起来了,衣服还没穿好却坐在床上发呆, 便走过去摸摸他的发顶:“醒了就起床吧, 我和原叔叔还有事, 咱们得赶紧去吃早点。”
小石头慢吞吞点头, 自己拿起衣服默默穿起来。原茂秋今天换了一件棕色皮夹克,里面是骚包的粉紫衬衫,哼着歌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圆盒,林壑予先是嫌弃他这身打扮, 再对那个圆盒子感到奇怪:“什么东西?”
“发蜡啊。”
“……”林壑予眼中写满大大的无语, “原局骂得一点都没错。”
原茂秋才是无辜至极,他也没打算现在抹啊, 下班之后还不给来点儿私人空间了?
“七天还剩六天。”林壑予面无表情地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有你吗?你答应了肯定能做到, 我跟你后面划水就行。”原茂秋随手拿起桌上的软面抄,卷成圆筒,“不要七八天、不要四五天,只要三天!只要三天!”
林壑予想揍他,碍于孩子在跟前,只能甩个眼刀,把发蜡夺过来扔进包里,看样子是不打算给原茂秋留点“私人时间”了。原茂秋无奈叹气,瞄见小石头:“你有空折腾我,怎么不去关心一下你家小朋友?你看他脸苦的。”
小石头一言不发,衣服穿好还顺便把床上的被子整理好,才去洗脸刷牙。林壑予看了眼原茂秋那张凌乱的床铺,眼神带着鄙视:孩子都比你懂事。
原茂秋把被子草草折起来,拿起手机先下楼去早点摊子占位。小石头从盥洗室里出来,迎面便看见林壑予拿着手机,双眼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唇角微弯着,眼神异常温柔。
他一时间怔住,轻手轻脚停在林壑予身边:“你在笑。”
林壑予应声抬头,摸了下脸颊:“很奇怪?”
“我没见过你笑得这么温柔。”小石头如实回答,眼睛下意识往手机屏幕上瞄去。上面是微信的对话框,还没等仔细看,林壑予已经按锁屏键,手机瞬间黑屏。
林壑予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心里微微震惊:易时发信息约他见面,就这么开心吗?情绪竟然全摆在脸上,还给个小孩子撞个正着。
小石头以为他是故意躲着自己,眉头皱得更深,脸苦着像个小老头。林壑予伸出大拇指,从他的眉心中间擦过去,像是要把那道“川”给抹平:“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你误会了。”林壑予哭笑不得,轻拍了一下小鬼的后脑勺,他当然知道,是他自己有些害臊罢了,怎么可能怪到小石头身上呢?
小石头抬起头,和林壑予四目相对,忽然揪住他的衣角:“我不想回去。”
果真如此。林壑予就猜到他的情绪反常是和这个问题相关,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小石头,关于收养的问题,我会和吕叔叔再沟通,但是你必须先回去,这里有逃犯,很危险,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就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我才不能走。”小石头将林壑予的衣角攥得更紧,“人质里……有我的亲人。”
林壑予怔了怔,这是小石头被救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到和绑架案相关的事。
他一直沉默寡言,在警局里甚至一言不发,根本无法做笔录。所有的警员都拿他没办法,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因为受到惊吓,不建议警方再让他过多回忆和绑架案相关的事情,担心会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于是小石头就成为所有被救回的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留下任何笔录的人质。
好在从别的孩子那里能挖掘出一点东西,加上小石头孤儿的身份,让大家对他格外怜惜,因此也没有在意他是否能提供绑架案相关线索。包括和他沟通最多的林壑予,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和绑架案相关的事情,每个人都很在意的保护小石头的成长,希望他能忘却这段恐怖的记忆。
万万没料到,今天小石头会主动开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林壑予和他面对面坐着,问道:“人质里有你的亲人?是谁?”
“我……我妹妹。”小石头小心翼翼看着他,“不是亲妹妹,我们在同一个福利院里待过,后来一起跑出来的。我们两个……都不是幼儿园的孩子,那天是想混在校车里找东西吃的。”
林壑予了然。先前他们一直感觉小石头的来历古怪,私立贵族幼儿园,一学期学费几万块,怎么可能让一个没有经济实力的孤儿在里面就读呢?当时队里就做出猜测,小石头是混进去的,现在从他的嘴里听到的事实,果真和推论相差无几。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个孩子和小石头一样,也是混进去的孤儿。人质的数量是他们根据幼儿园的名册表进行统计的,这么看来秃老鬼的手里事实上还多一个孩子。
“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名字,最喜欢栀子花,我就这么叫她的。”小石头顿了顿,“她——那天穿的是校服,另一个男孩子换给她的。”
“和男孩子换衣服?”林壑予眼珠一转就明白了,小石头是担心妹妹会被欺负,所以才会把她打扮成男孩子。几岁大的孩子五官没长开,雌雄莫辨,长相秀气的男孩子被误认为小女孩的比比皆是,相信那些歹徒也不会无聊到一个一个去检查。
林壑予拿出手机找出几张照片,这是当时停车场的天眼拍到的画面,匪徒挟持孩子上车的照片。他把手机推给小石头,问道:“这里面有你的妹妹吗?”
小石头还没看便开口:“没有。我们……一开始就在车里,没有下去。”
“那你有栀子花的照片吗?”
小石头依旧摇头,他怎么可能会有,他们两个吃不饱穿不暖,终日流浪,哪有可以拍照片的机会和条件?
因此他只能尽量和林壑予描述她的长相: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左边脸颊有颗梨花酒窝,头发不长,可以扎成小辫子,但那天他特地没有帮她扎。
林壑予又点开存在手机里的幼儿园花名册和单人照:“找一下,你让栀子花和谁换衣服的?”
小石头一张一张翻着,翻到蒋栋梁的照片,表情变得古怪几秒,指着照片,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还活着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他很好。”小石头咬了咬唇。当时他们被困在车里,栀子花穿着破破旧旧的衣服缩成一团,大眼睛里装满惊惧,小石头搂着她,眼睛从那群又白又嫩、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身上游过。他要给栀子花找一件衣服换上,混进这些贵族孩子里,被这群丧心病狂的绑匪抓到不会有好下场,有钱人家的孩子在他们的眼中还能有点价值,没用处的孤儿也许就会直接一刀灭口了。
他看中对面那个戴着儿童眼镜的大班女孩子,从口袋里摸出磨得光亮的玻璃碎片,打算去威胁她把衣服换给妹妹。忽然前排的一个男孩子递过来一个袋子,小声说:“这是我的新校服,你给她穿吧。”
小石头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的衬衫和小领带都是崭新的,显然是还没拆过。小男孩挠挠后脑勺,抿着唇表情腼腆:“发了好几天,我今天才带回家。”
小石头原本是想给妹妹找一套女孩子穿的衣服,但转念一想,穿男孩子的衣服更好,于是谢过小男孩,帮栀子花换上新衬衫。
在被绑的数日里,他们三个成为朋友,后来被迫分开,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个雪中送炭的小男孩就是蒋栋梁。
“蒋栋梁没事,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来南宜吗?”林壑予温和一笑,“就是因为救了他之后,跟着绑匪过来的。”
小石头松了一口气,指着蒋栋梁的照片:“就是他,栀子花穿的衣服是他的。”
这间贵族幼儿园的衬衫领口都绣着孩子的学号,哪怕林壑予不知道栀子花的长相,知道衣服上的学号,到时候找到她也不会太难。尽管得知有这么一个小姑娘的存在,但从小石头这里得到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林壑予不一定有100%的把握,但为了把小石头哄回去,怎么样也要表现得运筹帷幄。
“好,我知道了。”林壑予点点头,语气充满自信,“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救出你妹妹。”
小石头赶紧跟着点头:“我相信你。别人不会救她,但是你一定会的。”
正是因为相信林壑予,他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栀子花和他一样是没有爹妈疼爱的孤儿,和有钱人的孩子相比,孰轻孰重任谁心里都清楚。他之前一直不敢说出来,就是害怕这些叔叔知道栀子花的真实身份,便不急着救她了。
“……”林壑予拍拍他的小脑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人民警察为人民,不论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只要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就在他们需要营救的范围内。
这也难怪,这孩子从小就没有良好的原生家庭,自然是没有接触过各个方面正常信息的灌输,否则那句“有困难找警察”的口号怎么来的?连三岁孩子都能朗朗上口。
说出妹妹的事,小石头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地了。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林壑予握住他的手:“这些都交给我,你可以乖乖回海靖了吧?”
小石头愣了愣:“为什么还要我回去?”
“救栀子花的事交给我,你还小,乖乖在家等消息。”
“……”小石头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要和你一起去!把栀子花救出来!”
饶是林壑予,也不由得脸色变了:“你要一起去?这不可能。”
小石头拼命点头:“可能的!带我去好不好?我能帮得上忙的!”
“别闹。”
“我真的不想回去!”
“听话。”
……
房间门打开,原茂秋探个脑袋进来,发现这一大一小的表情都不太对:“你们父子俩闹什么呢?还不下去,我在下面摊子等得人家大婶都快收摊了。”
林壑予难得感到头疼,还不能对着一个孩子甩脸子,只能极其耐心地又重复一遍:“小石头,你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也没人能照顾你,乖乖回去知道吗?”
“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不可能。”林壑予捏捏眉心,“我最近会非常忙,也顾不上你,除非你能在南宜找到可以照顾你的人。”
这不就相当于不给活路吗?小石头急得团团转,病急乱投医,看向原茂秋:“原叔叔,你女朋友那么多,能不能暂时让我借住在某个阿姨那里?”
“……”原茂秋窒息,小朋友,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女朋友那么多”也太扎心了吧?!
“整那么麻烦干嘛?你照顾不了,暂时丢给知芝就是了。”原茂秋随口一说。
林壑予沉默,小石头像是找到救星了,眼中闪着光:“我可以住在林阿姨那里的,相信我,真的可以。”
原茂秋惊讶,还当真了啊?!他真的只是随口这么一提罢了。
林壑予则是恨不得撕了原茂秋那张嘴,开过光的吧?好的不灵坏的灵。
“拜托了,你问问林阿姨,可以收留我吗?”小石头两只手拽着林壑予的胳膊,楚楚可怜地抹着不存在的“眼泪”。
“……”林壑予压根就不想问。
原茂秋站在门口,一手拎着包子,一手接电话。
“嗯,在呢,南宜市局旁边那个七天。你才出高铁站了?这速度可不够快啊。”原茂秋瞄一眼还在房间里纠缠的一大一小,“别坐公交了,快打车吧,再不来你未来儿子就要变成老林的了。”
第38章
吕看山紧赶慢赶,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赶到快捷酒店门口。林壑予牵着小石头,原茂秋叼着包子站在一旁,对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挥挥手:“老吕, 你还有一线机会,这小子还没改口叫壑予一声‘爹’。”
“叫谁爹都行, 咱是那么计较的人吗?”
原茂秋拍手鼓掌, 豁达、太豁达。这思想境界,吾辈楷模。
相较于和原茂秋这个活宝插科打诨,吕看山和林壑予之间的对话要正常得多。第一件事先是聊聊局里的工作,各个地方安排的人员是不是全部到位了, 吕看山直点头,让他放宽心, 他们做什么原局都一板一眼地盯着。再不济还有宋苹,队里的老大姐那威信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人在海靖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几个嫌犯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得盯好了。”林壑予想了想, “再去警告一遍人质的家属, 不要私下里和绑匪接触, 接到电话一定要和警方寻求合作。”
“咱们都上门科普好几次了,年轻一点的父母亲还是听劝的,想要破财消灾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家。”吕看山无奈摇头,“看到有孩子被撕票了, 那些老人家吓得六神无主, 恨不得立即给绑匪送票子把自己的心头肉给换回来。”
原茂秋插一句嘴:“那不是也有人财两空的例子嘛?都不知道吸取教训,和咱们合作才是最明智的啊。”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人都是感情动物, 关心则乱,越是感到绝望越容易失去理智。曾有某些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 几万元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平时大家都会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待,可能不会相信居然会有人真的求助“神医”,把希望放在这种无稽之谈上面。
那些上当受骗的无一例外不是失去至亲的可怜人,在思亲的悲痛中挣扎,理智被情绪淹没,因此看见一点希望都不会放过。现在倍受煎熬的人质家属们也是如此,哪怕有人财两空的事实摆在眼前,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总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毕竟也有活着回来的孩子不是吗?无异于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心理扶持。
林壑予摸着下巴:“不行就和原局申请,让技侦盯着,别让他们有机会私底下达成协议。”
“哎,和原局申请这回事,还得是你旁边这个免死金牌来做。”吕看山冲着原茂秋昂昂下巴,“是吧?”
原茂秋才不接话,可拉倒吧,他爹最近看他越来越不顺眼,昨天临行前都要找机会怼他几句,他到了南宜之后都没敢发消息报平安。
说完正经事,话题才绕到孩子身上。小石头一直躲在林壑予身后,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明明和吕看山在一起生活也有段时间,但眼底里的防备却始终没有卸下来。
吕看山蹲下,面带微笑伸出手:“小石头,跟叔叔回去吧?你晚上不在家里,淼淼都睡不着。”
小石头不停摇头,抗拒的意味明显。
吕看山抓了抓头发,又说:“奶奶昨天晚上做的卤牛肉,等你回去吃,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
小石头还是摇头,不为所动,揪着林壑予衣服的小手攥得更紧。
吕看山没辙了,摊开手问林壑予:“这怎么弄?”
原茂秋抱着臂看热闹,他就说老吕来迟了吧,这小鬼已经赖上老林了!他幽幽道:“强扭的瓜不甜,老吕,退一步海阔天空,最大的疼爱就是放手。”
“……”吕看山要是有林壑予的战斗力,也想好好收拾花匠一顿,这都什么跟什么?亲情到他嘴里也能这么狗血。
林壑予一言不发,小石头担心他会强行让吕看山把自己带回去,努力垫起脚尖,拽着林壑予的衣袖,暗示他低头。
林壑予弯腰,听见小石头在耳边轻声说:“让我留下来,我可以帮到你的忙。”
对视的时间持续数秒,小孩子的眼神清澈见底、一尘不染,林壑予犹豫数秒,才缓缓道:“我打个电话。”
林壑予走到一旁打电话,林知芝刚起床,正在护肤准备化妆。她听说小石头最近没人照顾,立即接过话头:“住在我这里啊!刚好我最近做在一款儿童产品的系列广告设计,小石头这么漂亮的孩子一定可以给我提供灵感!”
“那你上班怎么办?”
“哎呀我昨天都忘了告诉你,公司放我一个星期假去采风取材,加上周末两天,我可以连着休息9天哦~”
林壑予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小石头住在妹妹那里不方便。谁知林知芝异常热情,不停给哥哥吹耳边风,吹得林壑予耳根子软了,无可奈何松口了:“……刚好我也要在南宜呆一段时间,小石头就暂时放在你那边吧。”
小石头听得真真切切,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抱住林壑予的腰:“我一定乖乖听话,不会给林阿姨添麻烦的!”
吕看山和原茂秋面面相觑,吕看山耸了耸肩,得,白跑一趟,一个人来还得一个人回去。原茂秋宽慰他:“你家一个能说会道、上蹿下跳的淼淼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再来一个孩子你和娟姐能吃得消?干脆交给他得了,罪都让他来受。”
“我知道我们一家和小石头注定无缘了,那孩子住在我家大半个月,还是不亲近人,冷冰冰的,但是你看他对壑予。”吕看山努努嘴,小石头垫着脚尖,双手抱着林壑予的腰,头一次见到他笑得眉眼弯成两道月牙。
原茂秋感叹:“要不是我和老林认识多年,对他码得门清,这种情景准得鼓捣他去做个亲子鉴定了。”
海靖的队员们陆陆续续从快捷酒店里出来,看见小石头和吕看山之后纷纷惊讶,邹斌目瞪口呆:“吕前辈,你——带着孩子来查案?”
他们昨晚收队之后没有和林壑予再见过面,因此也不知道小石头竟然偷偷跑来了,还以为是吕看山一早把孩子带来,拖家带口地上前线呢。
吕看山抬起手,别,就算他想那孩子还不愿意呢。况且他今天过来没打算久留,他是预审组的,没抓到人之前留在前线都没什么用。因此确定小石头留在这里之后,吕看山立即订票,还能把下午的半天假给销了。
林壑予简单交代一下今天的行程,两组人分头行动,一组继续追查小作坊的信息,另一组排查浅塘镇景区。邹斌等人打算路上买早餐,林壑予牵着小石头和原茂秋从快捷酒店门口转移到车站,恰好“巧遇”盛国宁。
盛国宁开着警车,今天见到林壑予的时候态度极好,降下车窗主动打招呼:“林队,原警官,早上好。”他瞧见小石头,“小朋友还在呐?”
原茂秋抬了抬手:“盛队,早上好。放心,做正事肯定不会带着孩子,我们就是在等人接他呢。”
“等谁接?你们海靖的同事?”
“知芝啊。”原茂秋话音刚落,被林壑予狠狠瞪一眼。
听见林知芝的名字,盛国宁的双眼顿时亮起来:“什么?林小姐马上过来?这孩子先摆在她那里?”
林壑予凉凉瞥一眼,“和你无关”的意思太明显。盛国宁嘿嘿一笑:“那我就陪你们等吧,大家现在是协作关系,要互相帮助的嘛,对吧。你们是要去浅塘的吧?正好顺路载你们一程。”
“不需要。”
“客气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一来一回打太极似的,小石头好奇抬头盯着他们两人,被林壑予按住脑袋揉了揉:“没什么好看的。”
九点不到,林知芝来了。今日的气温比昨天又高了几度,她穿着丝质长袖衬衫和百褶裙,配上一双白色波点丝袜和圆头粗高跟鞋,尽显青春靓丽。盛国宁双眼满溢着憧憬,原茂秋敲敲车窗,提醒他口水擦一擦,这么明目张胆,是你太飘还是老林提不动刀了?
“哥!原哥!”林知芝一路欢快小跑,直奔小石头而来,“小石头~ 早上好呀~”
小石头很会审时度势,对林知芝的态度要比昨天亲切得多,主动叫一声“林阿姨”。
林知芝对他的小脑袋一阵虎摸,身后传来轻咳声,她一偏头才看见盛国宁,弯着眉眼对他挥挥手:“盛警官,你也在这里呀,早上好。”
盛国宁瞬间心花怒放:“嗯,早、林小姐。”
林壑予把小石头交给林知芝,似是不放心,多叮嘱几句:“不会做菜就点外卖,别画设计图忘记吃饭,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带个小的……”
“好了好了,哥我知道啦,打住、打住。”林知芝做个鬼脸,“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林壑予脸色黑了一半,林知芝牵着小石头嘴里念叨:“快跑快跑,阿姨带你去买马卡龙~”
一大一小两道活泼身影迎着朝阳在跃动,渐行渐远。
盛国宁望着林知芝的背影,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真可爱。”
原茂秋啧啧摇头,这是要疯,林知芝这根仙草可是老林的传家宝,盛国宁想要把她挖走,难于上青天。
果真,林壑予坐上车之后抱着臂,淡淡道:“我妹妹你追不到的,死心吧。”
“!给个机会啊大舅哥!”
“呵。”
———
易时回到南宜之后,本想直接去看守所里把赵成虎给提出来,喻樰拍拍他的背,让他今晚先回家一趟。
“不用,夜里审比较方便。”易时淡淡回答。
喻樰当然明白他口中的“方便”到底是怎么个方便法,在自家地盘,肯定不像海靖那般拘束,易时也能放开手脚,相信一个晚上肯定能把赵成虎给折腾得服服帖帖。
“把抓到林二德的事添油加醋告诉赵成虎,他咬不了多久的。”喻樰语气淡定悠闲,“听我的,今晚先回去,明天来审他。开一下午长途车你不累的吗?”
易时无辜摇头,虽然熬了一夜,但白天也睡饱了,因此一整个下午的车都是他开回来的,都没换喻樰。喻樰推着他的肩往市局的反方向走:“回家回家,就算你不累也要考虑考虑我吧?好歹让我回去洗澡换身衣服。”
“哦,那就十点之后在市局……”
“什么十点?你自己单身,就不考虑考虑正常情侣十点之后有什么活动了?”喻樰笑眯眯的,易时懵了:“……情、情侣活动?”
喻樰点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不清楚的话我就说明白点,夫妻功课,懂了没?”
一瞬间,易时的耳尖连着半边脸颊一起染上薄红,和白皙肤色融在一起化为桃粉。他这时候才记起来喻樰不是孤家寡人,他可是有同居伴侣的,小别胜新婚,自己这么不解风情会不会被戚法医拖上解剖台大卸八块?
想到这里,易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和喻樰拉开距离,支支吾吾点头:“嗯、懂……懂了,你回去吧,我、我……”
“你也回家。”喻樰指指腕表,“看守所那里我没打招呼,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两人分道扬镳,易时路过一家甜品店,五分钟之后出来,站在路口打车。手机里输入的目的地本来是公寓的地址,转念一想,喻樰让他回的是“家”,又改成长隆花苑。
老小区的小路曲折蜿蜒,路灯数量少光线又暗,林荫道里黑咕隆咚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除草剂味道,树影像是扑上来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怪兽。易时的脚步不疾不徐,转过拐角就是家里的单元楼,忽然前方出现一团黏在一起的黑影,他的脚步险险刹住,差点撞上去。
他的出现显然也把那团黑影吓到了,迅速分开变成两道。易时眯起眼,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站在小树林里看不清轮廓,不过一个身材高大,一个修长瘦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约会。
这年头小情侣躲在小树林鬼混也是见怪不怪,易时没有多管闲事的兴趣,出于警察的责任感,好意提醒:“最近恶性犯罪频发,尽量减少夜行,注意安全。”
“你谁啊?谈恋爱约会也要管?”
易时愣了愣,男人?
再看看旁边那个高大的黑影,好吧,现在崇尚恋爱自由,男男配对早已不像从前被视为洪水猛兽。自己身边都有一对了,路边再遇到一对又有什么?
易时没有多废话,从小树丛绕过去离开。
打开家门,林婶还以为是盛煜安回来了,刚喊一声“安安”,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易时,顿时又惊又喜。
“哎哟怎么又不提前打电话,总是玩突袭。今天家里也没做什么好菜,你吃了吗?我打个电话给安安,让他路上帮你带份外卖……”
“不用,吃过了。”易时及时阻止,把手里提的甜品店袋子递过去,“给您带的。”
林婶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盒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她眉开眼笑:“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了?今天做家务还惦记着哪天过去买一盒回来呢。”
“晚上别多吃。”易时提醒道。
“哎,我知道,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不胖才怪。”林婶抱着马卡龙的盒子,一脸心满意足,“还是儿子贴心呐,哪像老公,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这不,又出差去了,明天才回来,你说我当初和他结婚干嘛?”
易时笑了笑,抬眼瞄见茶几上那一捧玫瑰花:“才送的花?”
林婶两颊一红:“结婚纪念日,得亏他还记得,我都走到民政局门口了,硬生生换个方向。”
这种玩笑话也就只有感情深厚的老夫老妻能这样说,不仅不会伤和气,反而令人羡慕鹣鲽情深感情极好。说曹操曹操就到,盛国宁来电话了,林婶拿着手机进房间去接,顺便谢谢易时带甜品回来。
易时灌了一壶水,去阳台给林婶养的花浇水。门又被打开,这次是盛煜安,戴着耳机哼着歌,一抬头猛然发现一道修长身影伫立在阳台,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过去:“哥!你回来了!”
“嗯。”
盛煜安像只大金毛,一把扑到易时的后背,搂着他撒娇卖萌。易时哭笑不得,刚想把他拽开,鼻尖钻入一丝淡淡的青草味儿,还有点刺鼻,和刚刚楼下小树丛散发的味道重合在一起。
他立即推开盛煜安,凝视着对方:“楼下的人是你?”
盛煜安挠着后脑勺,茫然不解:“什么楼下?我刚回来……”
“小区里在做除草,能留下味道的话,最少要待五分钟以上。”
盛煜安眼神飘忽,慌乱得四处乱飘,被易时拽着胳膊拖到房间里,关上门。
易时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盛煜安,表情像是在审犯人:“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盛煜安望着易时,心里“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嗯,是我、但是你听我解释!那是一个网上认识的朋友……”
“约/炮?”
“不是的不是的!”他连忙解释,“就是一起打游戏,今天我们面基,我也没想到他会、他会对我有意思,我——”
“好了,”易时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会管你和谁谈恋爱还是约/炮,但是上次在车里我记得你朋友提到过某个女孩,你最好拎清楚了,脚踏两只船的情杀案件我和你爸都办过不少。”
“真没有……”盛煜安委屈得不行,易时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没有最好,别做什么出格的事让妈担心。”
盛煜安点点头,垂头坐在床边像做错事的孩子,悄悄伸手拽住易时的胳膊,“我不想谈恋爱,哥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手腕传来刺痛感,盛煜安惊呼,胳膊肘向外翻折出一个大弧度,几乎快被拧断了。易时牢牢箍着他的右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盛煜安,以前我就警告过你别有这种想法,你如果觉得我搬出去还不够的话,那就这辈子也别见面。”
盛煜安疼得冷汗直冒,又被易时的话吓懵了,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哥、我错了、我不会再提了!你千万别不见我!”
易时甩开他的手,眉头蹙着,一向浅淡的表情难得扭曲。他稍稍整理一下情绪,离开盛煜安的房间,刚退出来,便看见林婶站在客厅里张望。
“我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你们兄弟俩吵架啦?”
“……没,哄着玩的。”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林婶轻拍着胸口,松一口气,“安安这孩子不懂事,成天莽莽撞撞的,以前你在家还有人管着他,现在倒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散漫得管不住咯。”
易时沉默片刻,说:“他会长大的。我也会看着他,不让他长歪。”
盛煜安比他小9岁,几乎可以算作是这个家里和他关系最亲近的人。易时在情感方面天性冷漠,可这个人是从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带起,怎么样都会累积起不一般的深厚感情。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他一直都把盛煜安当成亲弟弟来看,希望这种兄弟之间的温暖亲情能持续一辈子。
直到那年,夏日风暖微醺,栀子花香从窗台飘进来,上初中的盛煜安个头已经和易时一般高,手中捏着一封粉色的信,扭扭捏捏扒在门边偷偷看他。
易时招招手,把他叫过来,弯了弯唇角:“在学校里收到情书了?”
盛煜安脸色憋得通红:“不是的……是给你的。”
易时怔住,震惊到忘了伸手去接。
盛煜安将信封塞到他的手里,少年情窦初开,笑容青涩无比,腼腆得像只奶狗:“哥,你打开看看……我喜欢你。”
也是那一年,易时以最快的速度在外面找好房子,干脆利落搬出去。表面上说是不想再给养父母增加负担,可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第39章
[12/03, 18:47,南宜市看守所]
南宜市看守所的走廊寂静无比,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吧嗒吧嗒吧嗒”,伴随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在不断往审讯室靠近。
易时的耳朵比狗耳朵还灵上三分, 他们在和审讯室相连的监控室里,审讯室的门还关着,他已经站起来:“人来了。”
喻樰拨着制服衬衫的袖扣,说:“来就来呗, 你坐下,弄得跟咱们要接见领导似的。”
整个南宜市局里, 能让喻樰主动起身相迎的领导也就那么几个。
审讯室的门打开,警员把人在审讯椅上安置好,退出来汇报:“喻队, 人带来了。”
顺着小窗口看去, 只见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躬着背, 庞大身影几乎是缩在那把小小的椅子上。他的背影干瘪无力, 才一段时间没见,连背后蝴蝶骨的轮廓都变得尖锐了,肉眼可见掉了起码有十斤肉。
不知道他被关在这里的数日在想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形容憔悴。刚抓回来的那股嚣张气势早已消弭干净, 头发和胡须按照要求被剃短清理干净, 面庞变得整洁许多,却因为精神状态不好, 双眼耷拉无神,眼下乌青一片, 整个人看上去反倒更加颓靡。
“他怎么回事?”
听见喻樰这么问,警员如实回答:“没有异常啊……什么事都没发生,能吃能睡的,也没人和他打架,日子过的可舒服了。”
“唔……这样。”喻樰摸着下巴,确定看守所的人没有说假话,便打个手势让他们去忙自己的事,这里不需要照看。
今天只有他和易时两人过来,连预审员都没带,显然是打算亲自审赵成虎。看守所的这些警员都是老熟人了,当然明白他们俩亲自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一个喻樰一个易时,单独拆开都不算可怕,怕的是他们两个摆在一起,那杀伤力妥妥儿的巨大。
易时盯着小屏幕看了会儿,唇角不由得牵起冷笑。他那天说赵成虎是“孬种”根本就没有错,出卖庞刀子之后心理防线就开始崩塌了,这些天在想的不是庞刀子被抓就是庞刀子找他算账的事吧?
庞刀子这人睚眦必报,倘若知道是赵成虎出卖了他,比起救他恐怕会先一步弄死他,反正他的手里有足量的炸药。赵成虎吃不好睡不安,大半原因是心虚害怕被报复。
打算用多直接的方法审赵成虎,易时还在斟酌,忽然一只骨肉匀称的手伸过来,握着一个款式老旧的保温杯:“帮我倒杯水来。”
“现在?”易时拿着保温杯,默默瞟一眼审讯室,明显是不情愿去的。赵成虎就在眼前,他现在巴不得赶紧进去,喻樰要喝水的话叫个警员来倒就是。
“嗯,现在,”喻樰脱掉制服外套挂在椅背上,“听话。”
“……”虽然不明白他卖的什么关子,但他是喻樰,队里最精明的决策者,决不会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决定。凭着这一点,易时就不用犹豫,拿着水杯出门去了开水房。
他前脚刚走,后脚喻樰就走进审讯室,赵成虎猛然抬头,两人打个照面,喻樰笑眯眯挥挥手:“赵成虎,咱们又见面了。”
赵成虎的双眼布满血丝,骂一句家乡方言的脏话。喻樰慢悠悠道:“看来看守所的伙食需要改进,怎么吃几天皇粮吃得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你姥姥的,不好好在窝里待着,没事做就来找骂?”赵成虎成功被激怒,居然还有力气干瞪眼,明明像只瘦死的骆驼,强行嘴硬,哑着嗓子骂,“臭警察,老子好好的,还没死呢,失望了吧?”
喻樰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会失望了,本来看你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还打算今天放过你。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精神这么好,这一趟肯定不会白来了。”
“上次你和那个小白脸害我的事还没算账,这次还想从我嘴里套话?想得美!”赵成虎扭头在审讯室巡视一圈,只有这个斯文白净的男人,另一个冷得像冰的妖怪呢?他既然不在,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成虎自己都没发现,潜意识里已经将易时当成一道跨不过去的心理阴影。当他发现只有喻樰一人来审自己时,那股轻松和惬意感前有未有,更加得意扬扬:“今天只有你一个?省省吧,留着口水跟你姥姥说教去吧。”
“我姥姥已经去世了。”喻樰托着腮,笑容温和,语气不疾不徐,“七月半也烧过纸了,没想到你一个外人比我还挂念她老人家,不愧是孝子。”
这句话轻而易举便扯到他上赶着帮庞刀子当孝子给逮进来的“蠢事”,赵成虎那比酒瓶底子还浅的脾气彻底被激怒,桌子拍得震天响,一串脏话不带重复地全部冒出来。
这时,审讯室门口传来动静,赵成虎的粗鄙骂声戛然而止,表情渐渐扭曲,和盛怒揉杂在一起,显得莫名滑稽可笑。
“怎么不继续了?”喻樰回头一看,恍然大悟,“哦……你才发现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呀。”
赵成虎瞪大双眼,他以为不会出现的那个妖异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保温杯,杯口还没盖上,冒出热腾腾的蒸汽。
“你说什么?”易时站在眼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赵成虎的双拳捏紧,咬紧牙关豁出去了,又叫起来:“他妈的上次就是你阴我!真当老子怕你?!你这个——”
易时面无表情,忽然将手中的保温杯拿起,直直朝着赵成虎的脸泼过去。
“啊啊啊!”赵成虎闭上眼失声惊叫,双手拼命挣扎,想从手铐中挣脱出来捂住自己的脸。他没说错,这男人是个疯子!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疯子!
数秒过去,烫伤的疼痛没有出现,赵成虎的双眼缓缓打开一道缝,再缓慢睁开。
只见易时站在那里,手里的水杯盖子已经盖上,将滚烫热水封存在内胆中。赵成虎脑瓜子嗡嗡的,他是什么时候盖上的?做出那个动作的时候立即盖上?手能有这么快?
易时骨节分明的右手慢条斯理将杯盖拧紧,冷笑一声:“果真是孬种。”
喻樰一直在对面,像个旁观者看热闹,将这出戏尽收眼底。他见易时一招就把赵成虎折腾得呆呆愣愣,心里很是满意,悠闲拍了两下手。
“冷静下来了吗?我们可以好好聊了吧。”
———
[02/24,07:56,南宜市龟背山]
浅塘小镇前方的国道是南宜的人员一直在进行排查,原茂秋和林壑予昨天便打算去一趟对面那座山,结果因为小石头的事情耽误了,今天坐盛国宁的车,林壑予便直接把目的地定在山脚下。
“你们打算上山?”盛国宁问道。
“嗯,”原茂秋点头,“到时候麻烦盛队把我们丢在路边就行,我们自己上去。”
盛国宁一听,立即提出反对意见:“这怎么能行?你们在南宜人生地不熟的,况且这座山也不是景区,连个地图都没有,没熟路的本地人带着,走丢了怎么办。”
……原茂秋回想一下昨天看见的那座小山,目测海拔不超过百米,山脉一眼望尽,在远处便清晰可见一块块肥沃农田,一间间村民自盖的小屋沿着山腰分布得错落有致。这环境可比交错重叠连绵起伏的成安山脉好多了,如此开阔明朗的道路还能走丢了,这真的是关心而不是质疑两个成年男人的智商?
退一万步说,就算点背到家,真的一不小心迷失方向,手机导航是干什么用的?再不济鼻子下面就是路,问出一条路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盛国宁的食指敲着方向盘边缘,刚开口冒出一个“我陪……”,林壑予干脆利落截断他的话:“不用。”?盛国宁解释:“我意思是陪你们上山、走访、指路。”
“三/陪犯法。”林壑予语气淡然,“身为警务人员不要知法犯法。”???盛国宁才发现大舅哥这么有幽默细胞。他笑了笑:“大舅哥,如果这都犯法,那监狱里关的一般都得是导游了。”
“呵。”
“……”盛国宁算是看出来了,林壑予说不让他追到妹妹,就不给他任何机会,曲线救国都甭谈。
他轻咳一声,用一种为人民奉献的态度表明决心:“来的都是客,送佛送到西。这是我们南宜人的待客之道,再客气就显得矫情了啊。”
“……我说了不用。”林壑予冷淡的语气里隐隐夹着一丝懊恼。
盛国宁表情也很严肃:“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林壑予额头青筋跳了下,而原茂秋早就捂着嘴把笑声堵在喉咙里,不然那开朗放肆的笑声能爆了一路上的信号灯。
老林这下可是棋逢对手了啊,盛国宁这人有点儿东西。而且最让原茂秋好奇的是,他是怎么做到把两句完全不相关的俗语无缝对接,说得跟对联似的?
上班早高峰刚过,有的道路依旧堵到令人窒息,昨天半个小时的路今天开了五十分钟还没到目的地。林壑予的胳膊肘搭着窗沿,手撑着额,他倒是一点都不急,反而拿出手机,重温和易时的聊天记录。
今天上午的聊天记录是正向的,并没有倒过来,一路看下来如同一串普通的对话。这让林壑予感到奇怪,之前的聊天记录都是倒置的,为什么早晨的这一段突然恢复正常了呢?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幸好和易时也没说多少话,手指一滑一分钟来到顶端。细品之下,林壑予终于发现,前几次都是他发消息给易时,等待对方的回信;唯独这次,是易时发消息给他,他是回信的那一方。
难道是因为发信和回信的区别,所以两个世界的时间修正也会产生区别?倘若真是这样的规律,那么易时那边的聊天记录应该也是倒置的才对。
林壑予将记录截图,打算发给易时,想了想,又删掉图片。
反正晚上就能见到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了。易时回南宜也有公事要办,撬开犯人的嘴是技术活,还是别打扰比较好。
林壑予的手机握在手里,微信界面的最下方是他发给易时敲定的见面信息:
【今晚0点,萍聚广场,不见不散】
车终于抵达国道附近,原茂秋见时机到了,从后座探头:“盛队,您能送我们过来已经够意思了,带路这种事就交给辅警吧,咱们不是客气,是不想浪费你这个重要的警力资源。”
盛国宁不乐意了:“怎么能叫浪费?这座山在排查范围内,咱们早晚也要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没发现老林压根就不想跟你为伍吗!
林壑予在看风景,那表情的确是挺不待见盛国宁的,正眼都懒得瞧。
原茂秋指了指他身上挺括的制服:“盛队,忘了说了,咱们是暗访,你这身不合适,太招眼。”
盛国宁拍了下大腿,开始解制服纽扣,顺手从储物箱里掏出一件黑夹克。巧了吗这不是?车里刚好就有备用衣物!
“……”原茂秋没辙了,只得无奈叹气。
逆境之中才能体现出盛队长的心脏强大,反手拍上他的肩,认真道:“兄弟,我再重申一遍,这种小事千万别记心上,人多力量大,按照咱们仨的脚程,这山半天就能走完。”
原茂秋拱拱手,他没什么好说的,就这么着吧。林壑予依旧沉默,只要盛国宁不喊“大舅哥”,那也什么都好说。
警车特地停在山脚下的某个小型洗车店里,盛国宁下车先给老板发根烟:“老板,上山的入口在哪儿?”
老板热心给他指路,生怕警察同志看不懂,还回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
“这个松潭村就是上面的村子吧?”盛国宁指着手绘地图上标记出来的重点位置,“那这个地儿呢?怎么走?”
老板耳朵不太好使,扯着大嗓门喊得整个洗车店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足□□流二十分钟,盛国宁满面笑容地回来。
目睹一切的原茂秋幽幽问:“盛队长,您管自己叫‘熟路的本地人’?”
“哎,肯定的,来来来跟我走,多走几遍就熟了。”
第40章
林壑予、原茂秋跟着盛国宁进入的这座小山在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名字, 因其山峰平缓,状似龟壳,因此被当地的村民叫做“龟背山”。松潭村分布在龟背山山腰和山脚, 山上都是村民自己开垦的农田,村落分布在田间, 牛羊穿行阡陌, 炊烟袅袅升起,一幅乡野间淳朴平和的景象。
根据村派出所的户籍资料,松潭村只有54户农业户口,山上20户山下34户。这里的村民绝大多数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 年轻人有正当工作,老人养牲畜种地, 只有一户村民被重点标记出来——龟背山东头,朱蓄瑛一家。
资料显示,朱蓄瑛是一位76岁的老太太, 老伴死了之后户主过到她的头上, 家里的户口簿里还有一个人——她的儿子庞能水, 43岁, 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一个。
很显然有问题的正是这个男人,因为派出所的民警提起他时一个个脸色难看,有的甚至按起太阳穴。
“这个庞能水愁人的很,有个外号叫‘庞刀子’, 是个混混。从小就脾气暴躁不服管教, 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大了之后变本加厉, 抢劫、伤人,坐牢跟回家似的, 他那个案底有这么厚。”老民警拇指食指比个厚度,“四十几岁的人了,一事无成。咱们说实话,是个人都会犯错,既然经过劳动改造了那就好好做人嘛,学个手艺重新回归社会,好歹也能混口饭吃吧?我说的对吧三位同志?”
原茂秋很配合的点点头,旁边坐着的户籍警大姐说:“老王你就别提了,庞刀子要是真这么想,咱们都省多少事!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拿释放证明来办户口的事了?那态度嚣张的,还抱怨走程序麻烦,说反正还要回去嘞,每次都得跑一趟,搞得跟我们稀罕见他那张脸似的!”
“就是,他是去坐牢欸,有什么可傲气的?干啥,他还把自己当成给国家搞科研做贡献的技术人才了?都不拿正眼看人。”同事翻个大大的白眼。
王警官摆摆手:“习惯就好,他都三进三出,老油条一个了,党和政府都不能劝化他,咱们能拿他怎么办?”
“咱们还算好的了,苦了朱大娘,一把年纪身体不好没人照顾,还得反过来为儿子劳苦操心。”
“欸,也不指望庞刀子能做个人了,我就希望啊,在咱们辖区少惹点事就成。”
从他们的谈话里,林壑予和盛国宁能感受到这个叫“庞刀子”的刺头给基层民警添了多少麻烦。原茂秋弯着腰,手握着鼠标把电脑里的户籍资料往下翻,露出庞刀子的脸:“嘿,果真没猜错,皇粮大军的典型长相。”
“哟,小同志会看面相?”
原茂秋挺谦虚:“略懂皮毛,你们仔细看啊,眼角下方的阴骘宫塌陷发青,说明此人工于心计,阴险歹毒,专干坏事。”
所里的三位民警一起围过去,似乎和原茂秋一起get到了所谓的“阴骘宫”,感叹声此起彼伏。和林壑予站在一侧的盛国宁摸着下巴,问:“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啊!盛队你有空去监狱里看看,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或多或少都有点。”
“我还一直以为那是没睡好的黑眼圈呢!”盛国宁压低声音,话说给旁边的林壑予听,“你们海靖不得了,居然还有这种技术型人才。越来越注重全面发展了。”
“……”原茂秋看犯人准不准林壑予不清楚,但挑对象一向挺准的。
既然有这么个监狱和家里两点一线的“老运动员”,那必须要成为他们第一个重点排查的对象,并不是他们有偏见,而是以办案经验来看,有案底的人再次实施犯罪的可能性更大。载着绑匪的那辆大众车是在这个方向丢失行踪的,也许有可能真的开进龟背山了呢?
因此经过商议,由王警官带着身着便装的林壑予等人一起去庞刀子家里。王警官夹着蓝色文件夹,里面装着几页文件资料,走在前面带路。
“咱们龟背山虽然小,但是风景好,我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空气绝对比城里面好多了!”王警官指着山顶,“山里面气温低,夏天连空调都不用开,视野也好,连银河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有这么好啊?这么一座小山被你说得像世外桃源度假圣地似的。”原茂秋笑道。
盛国宁摊开手:“反正我也是今天来了才知道这么一块‘宝地’。”
“我老王从来不蒙人,咱们这儿好山好水好风光,多少年都没出过事……”王警官想到什么,声音低下来,“不对,以前也发生过一起轰动全国的大案子,一转眼也过去不少年了……”
一直沉默的林壑予听见“大案子”,忽然出声:“是什么案子?”
“事情已经很久远,少说也有二十年了。那边有个机械厂,就在龟背山旁边,发生一场大爆炸……”
林壑予眉头皱了皱,“机械厂”“爆炸”这些词总感觉耳熟,轻易便能联想到易时正在侦办的案件。他刚想细问,王警官已经和背着草帽出来散步的大爷搭起话,关心起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了。
老大爷背着手,看着三个眼生的年轻人,笑眯眯用方言问了句话。原茂秋和林壑予纷纷茫然,盛国宁笑着说:“问咱们是谁。”
“都是新来的领导。”王警官扬了扬文件夹,“吴大爷,您溜达一圈就赶紧回家歇着,我和领导还有事,先走了啊!”
吴大爷连连摆手,拄着拐杖慢悠悠散步在田间小路。原茂秋看着老大爷远去的背影,说:“王警官,你和辖区居民的关系处得真好。”
“片警嘛,都得做这些工作。我们又不像你们刑警,要忙着破案,我们日常接触的还不就是邻里乡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警官手指在空中一划,“况且龟背山就这么大,拢共才那么几十户,家家户户的情况多跑几趟就熟了。不和群众保持良好的关系,上头下达的工作开展不了,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嘞。”
原茂秋顿时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到群众中去”。王警官说得不错,他们这些基层的民警是和群众接触最多的,往往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是最关系民生。相较于派出所这个最基层的公安机构,他们市局都能算得上是“天高皇帝远”,特别是刑侦处,不来案子都接触不到民众,而任何案子都是辖区会第一个接触到,永远都比他们更近一步。
“前面就是朱蓄瑛的家了。”王警官指着数米开外的小瓦房,“就是那儿,院子里还停着摩托,庞刀子应该在家。”
“在家刚好,咱们就是要找他。”盛国宁停下脚步,“我就不过去了,咱们分头行动,我旁边几户问问。”
“欸?盛队你为什么不去?”
盛国宁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原警官,这儿是南宜!我这张脸好歹也上过几次报纸的!”
他也是刚刚才猛然想起,庞刀子这个惯犯三进三出,会不会留意过他这个市局的刑侦队长?倘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这个“暗访”就暗不下去了,庞刀子如果真的和绑架案有关,那更完蛋,他们前脚刚走庞刀子后脚就得跑路。
“……”原茂秋觉得盛国宁自信过分了,又不是曾经犯在他手里,恨之入骨一眼就能认出来,现在这种信息时代能静下心看报纸的能有几个?
盛国宁离开,三人站在小瓦房的木门前,王警官轻咳一声:“大妈!朱大妈!您在家吗?”
木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里面锅碗瓢盆的动静都能听个大概,想装没人在家都不行。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一道粗砺嗓音响起来:“谁啊!”
“我,王警官。”
林壑予听见那人的声音一瞬间拔高一度,暴露出一丝不安:“……王警官,你找谁?是找我妈吗?”
王警官脾气算是极好,找了个借口:“对,我来找大娘的,上面来文件了,统计老人家信息,估计是给大妈他们调福利了。”
“啥?你等等,我问问大……我娘。”
“这有什么好问的?”王警官又敲了一下门,“庞能水!你开开门,签个字就成!”
结果房门迟迟未开,原茂秋已经绕了一圈回来,对林壑予摇头,确定没有后门,窗户也是关着的,整个瓦房只有前门这么一个出入口。
等了最起码五分钟,木门终于打开,拉开一半,虎背熊腰的大汉穿着一件短袖堵在门口,白毛巾搭在肩膀头,头发湿漉漉,像是刚洗过澡。
“庞刀子,怎么才开门?躲家里干嘛的?”
庞刀子粗声粗气回答:“洗澡啊!老子背还没擦呢!”
不对。林壑予眉头跳了跳,刚刚的不是他,换人了。虽然同样是一副粗砺的烟嗓,这道比先前的沉闷,两道声音隔着一道门,乍听起来很相似,不过还是逃不过林壑予这个专业人士的耳朵。
眼前这张脸和户籍资料照片能对得上,王警官对自己的辖区了若指掌,肯定不会认错人,那就只能说明有外人在庞刀子家里。
“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大妈,给她签字。”
王警官执意要开门,庞刀子结实的身躯堵着门不让进,伸出手:“我娘睡了,你给我,我来签。”
那只手大得像蒲扇,到处是老茧和一道道裂开的伤口,比砂纸还要糙上几分。林壑予当然能猜到这是勤劳干活留下的痕迹,只不过放在庞刀子身上,恐怕是被“逼迫”的勤劳。
王警官很执着,文件夹挥了挥,拒绝他的要求:“不行,必须本人签名懂不懂?”
“那你给我,等我娘醒了拿给她签。”庞刀子见王警官还杵着不动,伸手要把文件夹拿过来,语气颇为不耐烦:“签完给你送去派出所,就这点大的屁事儿还跑一趟,真是闲得慌。”
林壑予眼疾手快抽走了文件夹。
几人皆是一愣,视线一起聚在林壑予身上。王警官的眼神是夸赞,夸他拿得好,幸好拿走了,要是让庞刀子手快一步,翻到第二页就会发现这是去年的文件,并且已经签过一回,那就不妙了。
“你们俩……也是警察?”庞刀子眉头竖起来,语气瞬间充满警惕。
原茂秋镇定自若:“不是,我们是村委会的。”
“村委会的?我怎么没见过。”
林壑予迎着他打量的目光,不疾不徐回答:“新来的。”原茂秋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正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才会跟王警官一起挨家挨户跑一遍,混个脸儿熟。
“哦……”庞刀子将信将疑,还是没让开,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进门了。见他态度那么执着,林壑予也不急着一探究竟,而是问:“庞先生能出来聊两句吗?”
“不能。”庞刀子毫不犹豫拒绝,“我要看着我娘。”
“……”原茂秋很想提醒他,兄弟,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么藏着掖着,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家里有问题吗?
王警官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当即便要庞刀子开门,看看大娘是不是真的在睡觉。庞刀子死活不肯让开,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庞刀子凶巴巴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林壑予拉住王警官:“老王,这个字不急着签,咱们下次再来。”
庞刀子看一眼林壑予:“这位领导才像话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来下次来,还有啊,最好在下午,别挑我娘还睡觉的时候过来。”
“嘭”一声,木门已经关上。
王警官尴尬不已,原茂秋让他别往心里去,老林说下次来,那肯定会再来,绝对不会食言。
林壑予微微低头,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停在几块鞋印前面。原茂秋低声问:“要采集吗?”
林壑予瞄一眼紧闭的窗户,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搞采集,那才真的是掩耳盗铃。他只是想通过鞋印来判断庞刀子家里此刻有几个人。
“咱们就这么走了?”王警官有点惋惜。他还想亲眼看看刑侦处的能人炫技呢。
“嗯,回去。”林壑予给鞋印拍了张照片,手机收进口袋里。原茂秋跟上他的脚步,低声问:“要盯梢吗?这个庞刀子有问题,我的第六感很准的。”
“肯定有问题。”林壑予的目光略带怜悯,如此直白的抗拒和回避,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还用得上第六感?
“派人来盯着,他家里藏着人,查查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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