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人回到村派出所, 户籍警大姐抬起头:“聊得怎么样?”
老王摆摆手,别提了,庞刀子跟浑身长了刺儿似的, 连门都不让进。
“他心虚,当然不给进了。”原茂秋看了看手机, “等会儿我们局里会来一位同事, 麻烦你们所里也抽一位民警出来,轮换着盯梢。”
片警们一听,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王警官脸色不太好:“两位同志, 这个庞刀子难道和海靖的绑架案有关系?”
“目前还不确定,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户籍警大姐一拍大腿:“那多半八九不离十了。哎老王, 我前两天刚说的吧?浅塘最近一直在排查,别是咱们辖区刺头闯的祸,你看我说的不错吧?”
王警官拱拱手, 老大姐可别乌鸦嘴了, 他们这儿多少年没出过劣性案件了, 就算庞刀子被抓起来, 那也是在别的辖区犯的事儿,总的来说松潭村还是一个淳朴又和谐的乡间小村落。
林壑予想起先前提到的那起大案:“王警官,当年机械厂的案子,很轰动吗?”
听他提到旧案, 王警官语气夸张:“那何止是轰动, 简直是震惊全社会!死了十几个人,厂废了一半, 还不是大晚上的,青天白日啊!方圆几公里的房子都被震得晃……”
“老王。”户籍警大姐忽然出声, 那语气低沉像是在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果真,老王一拍脑门:“哎哟,不说了不说了,这都几点啦?我还得去看看村头钱家走丢的羊回来没。”
说着他拿起警帽戴上,顺便把茶杯装外套口袋里,被林壑予拽住胳膊:“后来呢?”
“欸,壑予,你要考古也不能耽误人家工作啊。”原茂秋拽下他的手,怎么回事,老林这洞察力什么时候这么次了,就没发现别人不乐意说下去吗?
王警官骑上一辆电瓶车,眨眼间人就不见了,林壑予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迟疑,转头把目光放在户籍警大姐身上。
刚刚是这位大姐拦住王警官的话,一件旧案还藏着掖着,遮遮掩掩勾起别人的探索欲,也把林壑予的好奇心彻底勾起。可惜人大姐看都不看他,低头继续核对户籍资料。原茂秋凑到身边,低声问:“唉,你要知道这个干嘛?”
“有用。”
原茂秋愣了愣:“……和咱们在办的案子有关系?”
林壑予没承认也没否认,原茂秋用手挡住嘴,轻语:“那么久远的案子,有几个人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这种大案件内网肯定有卷宗的,你想了解的话咱们回去查就是了。”
“那也不一定有哟。”一直忙着干活的大姐低声嘟囔一句。
“?”原茂秋来了兴趣,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大姐,这话怎么说?”
“没,我干活爱念叨,自言自语的。”
原茂秋叹气:“大姐,这就没意思了啊。都起了话头,还藏着掖着吊人胃口,弄得我们心里跟猫爪似的。”
终于,户籍警大姐抬头看他一眼,缓缓道:“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案子有古怪,咱们内部都很少提。你们最好也别沾了,晦气。”
“怎么个古怪法?”
“不是,是一直没找到。”大姐把资料用小钢夹夹好,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先是从海靖那边传消息回来,全死了,包括咱们南宜的警察一起殉职;后来吧又说警队回来了,歹徒没找到;再后来人质找到了,那几个犯罪分子还是没下落。咱们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警队里有几个人殉职,歹徒是不是已经死了,总之后来这个案子就没再提起来过。”
……殉职?
林壑予愣愣出神,“机械厂”和“爆炸”两组词联系在一起,脑中晃过片片重影,不知是真实存在过的画面,还是脑中捏造的幻想。并且他的内心惴惴不安,总是会想到易时那里的爆炸案,他遇见过过少年时期的喻樰,对于易时来说,这里不正是二十年前的南宜吗?
原茂秋的手在林壑予眼前晃了两下,没反应。他耸耸肩,和派出所的同僚们道别,拉着这位旁若无人发呆的兄弟一同离开。
盛国宁站在榕树下叼着烟,看样子已经等他们有一会儿了。下山路上,林壑予一直闷不吭声,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盛国宁和原茂秋跟在后面,猜测他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查到什么要命的线索了?”
“跟绑架案哪有关系。”原茂秋顿了顿,“是一宗二十年前的旧案。”
———
南宜市局里,下班时间早过,沈芮芮没回去,她最近没有被安排外勤,而是留在办公室里排查南宜各个路段的监控。身为冲锋前线的刑侦一队里唯一一名女警花,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男同胞们都会抢着把轻松的活让给她,保证他们队里这朵娇花别被外面的大太阳给晒蔫了。
电脑屏幕一直亮着,沈芮芮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脖子里夹着座机话筒,左手扶键盘右手握鼠标,一心多用正事闲事都不耽搁。
“嗯嗯嗯,你来局里吧,我早呢,没八点回不去!”
“那干脆把作业带着,给你留张桌子。今天有什么菜?”
“哇!松子玉米炒虾仁啊!我爱吃!小姨爱你么么么!”
办公室里还有预审组的闫润平留下来加班,在整理修订先前案子里累积的笔录。他听见沈芮芮夸张矫作的语气,开玩笑问:“哎,芮芮,你这么剥削刚上初中的小外甥,你姐姐肯答应?”
“这怎么能叫剥削呢?!能者多劳嘛。况且阿樰的厨艺技能可不是被我点起来的,而是我姐姐。”沈芮芮把话筒放回去挂好,“他刚上小学的时候每天起太早了,我姐要睡懒觉,哪能起得来帮他弄早餐,都是阿樰自己炒饭、下方便面、煮汤饭,后来还给我姐准备好早餐呢。”
“……”从来没过过这等日子的闫润平叹为观止,“……你姐姐的带娃方式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这简直就不是粗养,这是直接散养啊!
沈芮芮见怪不怪,怎么了,从小培养生活自理能力,不是很好吗?以后她要是有儿子也这么做,争取折腾出一个和外甥一样优秀的小男神。
闫润平指指电脑屏幕:“醒醒,对象还没有呢做什么梦,盛队喊你看监控了。”
沈芮芮揉着眼睛,提起这茬心里有怨,托着腮和闫润平吐槽:“不是所有的女性都需要被优待的,我是真的不想留在办公室看监控,眼睛都快瞎了!每年查视力近视度数一年比一年高。”
“嘿,小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闫润平手中的文件夹从小妮子的头上轻飘飘打过去,“你不知道小邵昨天回来怎么说的,景区里人赶人,一个上午晕头转向,啥时候能换他留办公室呢。”
“那敢情好啊!等盛队回来我立刻请调,求求他让我出外勤吧,换邵时卿来坐办公室!”
她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迎着声进来:“你要跟我说什么?”
沈芮芮赶紧站起来,盛国宁走进来,后面是林壑予和原茂秋。盛国宁放下外套,听说沈芮芮想出去跑外勤,点点头:“本来咱们是想护花,既然你主动申请,那就和小邵换一下,明天让他看监控。”
沈芮芮两眼放光,敬个军礼:“遵命!谢谢盛队!”
林壑予和原茂秋各自找位置坐下来,今天不算是一无所获,找到庞刀子,感觉绑匪的踪迹有了一点眉目。临走之前原茂秋已经和派出所打过招呼,盛国宁听说之后,抢着要从南宜队里抽人来帮忙,拼了命的想在林壑予面前刷存在感。
坐在后座的原茂秋感叹,身份升级了就是不一样,换作前两天,哪怕林壑予把证据堆在面前,盛国宁都要先质疑一番,哪会像今天这么配合?有刑侦队长这么鞍前马后的,林壑予这个“大舅哥”能在南宜市局横着走了。
三人刚坐下没一会儿,沈芮芮聪明伶俐又心灵手巧的小侄子来了,不仅拎着不锈钢饭盒来投喂小姨,肩头还背着书包。
喻樰很懂事,见到小姨的同事,不管认识不认识,“叔叔”挨个叫过去,一点都没露怯。把饭盒拿给小姨之后,自己找张桌子坐下来,打开书包开始做作业。
原茂秋低声嘀咕:“我这还没到三十呢,怎么就成‘叔’字辈的了?”
“叫你哥哥?”林壑予语气冷淡,“你也够要脸。”
“……”原茂秋被堵得哑口无言,想塞住林壑予的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啊,没人把你当哑巴!
闻到饭菜香味儿,盛国宁才想起来晚饭还没着落,拿出手机张罗着点外卖。他坐到林壑予对面,问他吃什么,林壑予随口回答:“盖浇饭吧。”
“好嘞,我们局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盖浇饭,味道绝对赞。你要什么盖浇饭?”
“随便。”
“那帮你点个招牌的油焖茄子。”他看向原茂秋,“花匠,你呢?”
原茂秋已经积极点开外卖软件了,他要整点儿不一样的,昨天给警花买奶茶时看见旁边有家韩式炸鸡店,今天刚好有机会尝尝。
闫润平对盛国宁的无事献殷勤惊讶无比,问沈芮芮:“盛队怎么回事?忽然对林队态度大变样,转性啦?”
昨天还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呢,这才一夜过去,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对,情敌已经是过去时了,”沈芮芮挡着嘴,“现在林队可是咱们盛队正儿八经、不能得罪的未来大舅哥!”
“大舅哥?”闫润平一惊,“林队是那个姑娘的哥哥啊!”
“巧不巧?你就说巧不巧吧,我可只在电视剧里体会过这种缘分呢。”
“……”林壑予耳朵多尖,听见这番对话无语又不爽。原茂秋忍着笑,帮他提醒沈芮芮:“警花,话可不能这么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老林当不起这个大舅哥。”
盛国宁赶紧把话头截下来,当得起当得起,绝对当得起!林知芝有多优秀动人,从哥哥的基因就能看出来了!
原茂秋憋笑憋到腹肌酸痛,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继续研究炸鸡套餐要不要加年糕。
盛国宁醉翁之意不在酒,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问道:“林队,你在局里加班,你妹妹……一个人在家?”
林壑予还没开口,原茂秋抢答:“你想多了,原来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
盛国宁怔住,这就是生活,永远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眼看着他脸色不停轮换,原茂秋暗暗叹气:“瞧瞧你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小石头啊,早晨知芝不是把他带走了吗?”
盛国宁的情绪像是坐着过山车,一会儿坠入低谷一会儿又飞驰到巅峰:“哎——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想问,知芝一个女孩子带着一个孩子在家安全吗?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林壑予瞄一眼,看他的眼神大大的无语:林知芝好歹也是成年人了,在家还能出事?况且她住的公寓是高知分子聚集地,物业管理也很严格,林壑予先前去考察过,才会放心林知芝一个人住在那里。
还有,“知芝”是你叫的吗?早晨的时候不还是“林小姐”?
林壑予懒得搭理,盛国宁顿时有些萎靡:大舅哥还真是难搞,是他抱得美人归的道路上一个不容易过去的坎。
在征得同意之后,林壑予打开一台电脑,连上内网,按着关键词“南宜”“机械厂”“爆炸”查找,搜索出来的结果都不是想要的。
他想了想,把年限范围、省份城市都给勾出来,没想到竟然直接显示“无搜查结果”。
原茂秋探头过来:“欸?内网都查不到?这案子有这么神秘吗?”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案子?”盛国宁也凑过来,看见关键词愣了愣,“……你要查这个的话,系统里的确是没有的。”
原茂秋和林壑予齐齐回头:“为什么?”
“没为什么啊,因为没有结果,当悬案处理了。”盛国宁耸耸肩,“听说当年的侦查资料全部被封存,真想找的话,只有进档案室翻了。”
林壑予半点没犹豫,站起来:“档案室在几楼?”
“?”还真打算去?盛国宁看了看时间:“管档案的老潘都下班了,老闫,你那儿有备用钥匙吗?”
“嘿,还真巧,我今天加班订卷,特地从老潘那儿拿了一把备用钥匙。”闫润平站起来,“林队跟我走吧?”
林壑予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去四楼的档案室。他俩刚一离开,原茂秋把盛国宁叫过来,悄悄给他支招。
“老林那边走不通,你就不能自己发消息给知芝吗?对象是要自己把握的!没事殷勤些,经常嘘寒问暖培养感情,找不到话题就科普警卫知识;怕她有危险就主动要求教她女子防狼术;担心她警察小哥哥的英勇故事听腻了就给她说警局八卦,道路千万条、条条通罗马啊!天道酬勤听过没?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啊!”
竖着耳朵偷听的沈芮芮被松子呛得直咳嗽,盛国宁张了张嘴,片刻后拱拱手:“大师,我悟了!求您出本书吧,我抢着买!”
“好嘞等我退休就写。”
第42章
天色擦黑, 过了下班的时间点,市局里人影稀疏,加班的人群集中在三楼的刑侦处、禁毒处、经侦处等办公室, 四楼更加空荡荡,连灯都没开。
走廊里只有闫润平和林壑予的脚步声, 闫润平为人和善, 又是搞预审的嘴闲不下来,他最擅长的就是撬开嫌疑人的嘴,而林壑予还没嫌疑人那么难搞,因此没费什么工夫三两句就和他搭上话了。
“海靖我以前去过, 不仅有山还靠着海,有山有水的, 真是好地方。”
“嗯,景色不错。”
“对,特别是那座大山, 叫成安山是吧?好大一座, 听说这次的案子嫌疑人也是躲进山里的吧?”
“对, 那里有景区, 还有未开发的地界,搜山行动开展得很不方便。”
“也是,到处都是人,警戒线都拉不过来, 你们真是辛苦了。”
……
走过拐角就到了档案室, 电子门需要刷证件加指纹才能进入,闫润平没急着开门, 而是翻开放在桌上的小册子,自己写上名字再递给林壑予:“林队, 麻烦您做个登记。”
林壑予拿起笔,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还给闫润平:“真守规矩。”
在海靖的时候,他们晚上加班需要去档案室找东西,原茂秋这家伙按个指纹就进去了,压根就懒得走这些形式。
“没办法,人下班了监控不下班啊。”闫润平往他的身边侧了些,悄悄指着着右上角,“前两年没这么麻烦,后来上面多只眼睛,不登记的话逮到就是警告处分。”
难怪。林壑予倒是没留意他们那边的档案室,可能门口登记处也有装监控吧,只是从来没听说过谁进档案室被处分过。
通过电子门之后,眼前是一条长走廊,分为两间档案室,分别保管历史案件的卷宗和物证,闫润平从老潘那儿拿的备用钥匙这才派上用场。铁门打开,闫润平的手摸到墙边的灯,“啪”一下,吸顶灯依次亮起,把档案室照得宛如白昼。
房间里的铁柜一列列整齐摆放,闫润平说:“柜子上都有年份,越靠前的时间越近,二十年前的案子太久远了,估计得摆在后三排了。”
林壑予点点头,顺着柜子一排一排走过去,标签上的年份数字不断变小,22、21、20、19、18……在年份牌下面还贴着目录,卷宗的标签编号按顺序排列,未侦破的案件编号都用红色水笔标注出来,详细列出一年以来的所有案件。
作为常年奔走在一线的刑侦人员,经常天南海北的出差抓人,加上内部消息灵通,对各地发生的案件都会有所耳闻。而每年公安厅的年会上,同僚们聚在一起几乎都是聊案子,因此很多案件哪怕林壑予没有亲自侦办,也知道个大概。
这一路走过去,带来的奇异感不可言喻,每走过一个柜子,脑子里便自动出现当年国内耳熟能详的标志性案件,仿佛自己正行走在时间的长河里,在不断往已经逝去的时间点回溯。
终于,林壑予走到倒数第三列柜子面前,停下脚步。他低头扫一眼柜子上的目录,红笔标注的案件有三个,闫润平拿着一串小钥匙走过来:“我就说在后面吧,这都快到头了。”
卷宗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闫润平找到柜子的钥匙,打开之后翻了翻:“哟,只有这一个柜子特别一点。结案的也在里面,别找乱了。”
林壑予拿起一份卷宗:“没有移交检察院?”
“本来是都该移交过去的,不过当时检察院翻新,就先摆在咱们局里。结果建好了也没拿走,肯定是忘了。所以我说特别嘛,对面检察院就是在那一年翻新的。”
闫润平蹲下去,从下面抽出厚厚一沓侦查资料,林壑予也蹲下来,抽出另一沓资料,只看了封皮便放回去,又拿出旁边那摞。不一会儿,几摞资料就找完了,结果令人失望,摆在下面的一共就只有三摞,封皮写的案件都对不上号,这一年的卷宗里竟然没有爆炸案的侦查资料。
林壑予不死心,又在上面结案的卷宗里查找,依旧一无所获。
“去那边看看,这里没有的话,很可能放在最里面的柜子里。”
“最里面?”
“对,那个柜子可讲究了。”闫润平冲着林壑予挤眉弄眼,“林队,你办过那么多案子,碰到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吧?那里面摆的都是,任何一卷拿出来都能拍一期传奇故事了。”
两人又走到专门摆放奇案的柜子,这个柜子单独摆放在墙边,藏在阴暗的光线里非常不起眼。柜子外面也没有具体的目录,打开之后更是抓瞎,每个牛皮档案袋上面竟然只标有日期。
闫润平感叹:“悬案就是这么与众不同,连案件名称都没有。”他随手抽出一个,打开绕线看一眼,“这谁整理的?怎么顺序都不对?加大我们工作难度啊,还好只有一层。”
“爆炸案的日期,你知道吗?”林壑予问。
“那必须知道啊,咱们就从十月份的开始找。”
他们两人从柜子两边翻找,林壑予随口问道:“这件旧案在你们南宜很有名吗?”
“那必须很有名,那可是我们南宜最大的机械厂啊,发生爆炸还得了。老一辈的应该都知道,包括咱们局里的老刑警,也有参与侦办过这个案子的。”
“哦,这样。”
“不过林队,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要找这个案子?”闫润平笑了笑, “绑架案和它也搭不上边吧?”
“……有别的用处。”林壑予的回答模棱两可,“有个朋友在办一起爆炸案,帮他找些东西。”
办爆炸案?闫润平更加莫名其妙,最近也没听说有哪里发生爆炸案的啊?
半个小时过后,整个柜子找过两遍,林壑予和闫润平大眼瞪小眼——没有。
日期是十月份的档案袋全部找过一遍,后来干脆把每个都拆开看一下,反正数量也不算多。南宜市治安良好,整个档案库的案件数量没多少,能放在这个柜子里的更是屈指可数,数十年也就累积了这么一层而已。
林壑予把每个档案袋拆开看一遍,闫润平又检查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是他们找的不仔细,而是真的没有那起爆炸案的相关资料。
“奇了怪了,能放到哪儿去呢?”闫润平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那件案子那么轰动,不可能会一片纸都找不到的啊。”
一个在南宜造成轰动的案子,不仅系统里没有它的痕迹,连档案室里都没有留下它的半点痕迹。
———
饭点时间,办公室里飘荡着美食的香气,原茂秋见有小朋友在,特地点了两杯可乐,结果小朋友根本就不喝,还一脸真诚的提醒叔叔“少喝可乐”,一本正经地分析长期饮用可乐会对身体带来的损害,听得原茂秋一愣一愣的。
盛国宁感叹:“现在的孩子不得了,知识涵盖面比我们这些成年人都要广。”
原茂秋在纳闷:“这孩子上初中了吧?还体会不到肥宅水的快乐吗?”
林壑予和闫润平回来了,两手空空,一个板着脸一个一脸狐疑,都不是什么好脸色。原茂秋暂时放下炸鸡:“怎么了?档案室里也没找到?”
闫润平遗憾摇头,打算明天等老潘上班问问他怎么回事。
原茂秋拍拍林壑予的肩:“哎,说不定弄丢了呢,我们市局之前搬家,一忙一乱也丢过东西。”
“没搬过。”盛国宁说,“这儿可是三十年的老楼了。”
“翻新也一样的,只要有大动作都容易丢东西。”
“没翻过。”
“……难怪我感觉主楼怎么这么朴素的呢。”
林壑予一边吃饭一边在想卷宗可能摆在哪儿,无意间注意到坐在斜对面认真做作业的小孩儿。只见他全神贯注在刷题,全然没有被大环境里杂乱的声音和诱人的饭菜香气干扰。
从小就能看得出来,今后是个成大事的人。
“哎呀阿樰快来快来!”沈芮芮忽然叫起来,喻樰抬头,镜片后的双眼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怎么了?”
“这关好难,我不会做,快来帮帮忙。”
“……”喻樰走过去,发现沈芮芮饭后时间不好好休息,居然在解奥数题。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喻樰,喻樰无奈问:“小姨,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你以为我想做?这是内部优惠劵密码!”沈芮芮痛心疾首,“这个博主!分享大额优惠劵!专用这种让人看不懂的!数学题!”
“……就不能在评论区等答案吗?”
沈芮芮抚摸着外甥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告诉他,阿樰啊,你还是太天真,等到评论区出答案,黄花菜都凉了啊。
喻樰抿了抿唇:“好吧,你给我五分钟。”
“五分钟就够了?”沈芮芮惊讶,学霸的世界真是不太懂。
“嗯,做过类似的,不算难。”
喻樰把题目抄下来就近坐下,刚好就在林壑予对面。林壑予一直留神观察他,五分钟不到,他就把答案递给沈芮芮,沈芮芮成功领到优惠劵,搂着他一阵感谢。
“好了小姨,可以放开我了吧?”喻樰看了看自己的书桌,“还有两道大题就做完了。”
等到林壑予吃完外卖,喻樰的卷子也做完了,书包收拾好,拿着一本《世界推理小说精选》,又回到林壑予对面的座位上。
“叔叔,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喻樰抬头,不卑不亢看着林壑予。
林壑予意识到之前对他的关注有点过头,但在他关注的期间,两人可从来没有视线的碰撞。林壑予以为他压根就不会发现到自己的目光,谁知早就察觉到了?
会对喻樰产生好奇,也是源于他是易时未来的队长,在自己的记忆里,这个队长算是易时身边唯一一个思想合拍的“搭挡”,甚至能够称之为“朋友”。
“以后想考警校?”林壑予问。
喻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露出淡淡微笑:“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因为我在看推理小说?”
“嗯,你的头脑和性格都挺适合从事这个职业。”
“那叔叔要失望了。”喻樰微歪着头,脆生生回答,“比起警察,我更喜欢当侦探。”
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林壑予自己在学生时代也幻想过成为当代福尔摩斯。不过站在现实的角度,他毫不犹豫戳破一个中学生的理想:“虽然这个职业听起来很酷炫,但在国内是不允许的,感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公安部法规。”
“我知道,93年公安部就有出台,《关于禁止“私人侦探所”性质的民间机构的通知》。”喻樰把书放在膝盖上,伸个懒腰,“既然会遭到公检法的打击,还要时刻提心吊胆,那就干脆不做这一行,我就看看推理小说吧。”
“为什么不想进警队?”林壑予更加好奇,一个不想进警队的喻樰,后来到底是怎么成为易时的上司的?
“警队制度太严格,做很多事都束手束脚的,我不喜欢。”喻樰兴致缺缺,“什么事都要听从指令服从命令,我的想法很多,不一定合规,到时候违反纪律还要被处分,多不划算。”
林壑予盯着他,恍然大悟,终于理解为什么他能成为易时的上司,和易时保持一种良好的“友谊”了。
因为他和易时是一类人。现在以他的年龄,还会将心底的想法暴露出来,可是以这孩子的头脑,再过几年,他就会将内心的思想藏得很好,不动声色地“筛选”出可以共存的同类。
“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庞大的集体想要达成同一目的,严格的制度无疑是最好的约束方式。”林壑予语气很淡,顿了顿,“也许今后你会有一个好搭档,能代替你做到‘不被束缚’的一面,他会是你的队伍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林壑予站起来去扔外卖盒,喻樰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那本推理小说,林壑予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心里钻出一棵幼苗。
……不可或缺的存在?制度森严的警队里,会容许留下这种无视纪律,铤而走险的人吗?换句话来说,会有人愿意不顾前途,抛弃杂规,只以破案为目标吗?
如果真的有,那他一定会很乐意将那人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对本文有一些预感了,文中很多事件、因果关系都是相辅相成的
以喻樰做比方,可以说喻樰后来愿意进入这一行,是受到林壑予给出的暗示;但林壑予会和他说这番话,恰恰也是源于他知道喻樰是易时未来的上司。
这种因果关系很难理出先后顺序,也可以当成是一种循环吧
第43章
[12/03, 20:04,南宜市第二看守所]
比起那天夜里的初审,这次的审讯要顺利许多。虽然赵成虎交代问题的态度依旧恶劣、嘴里不断喷粪、还顾左右而言他, 但他嘴上那个把门的明显在偷懒,骂着骂着还能被喻樰套出不少话。
这期间易时几乎没有开口, 而是噼里啪啦打字做记录。今天的主审员是喻樰, 易时的主要作用是震慑,但凡赵成虎言辞太过出格让人不爽了,他就立即给赵成虎一点颜色瞧瞧,每次都很成功地将他燃起的嚣张气焰毫不留情地按灭。
赵成虎吊着三角眼, 斜斜瞟向跟一缕幽魂飘在身边似的男人,嘴里嘟嘟囔囔, 没什么好话。喻樰翘着腿,坐姿闲适随意,右手在把玩一支笔, 平平无奇的水笔在修长的指间转出各种花样。
“按照你的说法, 庞刀子和秃老鬼是打算去幼儿园绑架, 对吧?”
赵成虎猛然抬头, 睁大双眼:“艹你妈!老子什么时候说这个……嗷!”
一道黑影飞来,不偏不倚砸中右边眉骨,赵成虎嚎呼一声,眼眶疼得涨红发酸。那玩意儿掉在桌上蹦了两下, 是一个糖果形状的软陶装饰品。
这种东西精致又小巧, 平时看着迷你可爱,可是刚刚扔过来的力道可不轻, 还对准了脆弱的脸部位置,杀伤力也不俗。
“欸, 你怎么把我书签夹扔了?”
“顺手拿的。”
“下次扔的时候注意点。”
“避开眼睛了。”
“不是,我让你扔准点,”喻樰顿了顿,“瞎了算我的。”
“哦,好。”
操!赵成虎这堆炮仗又被点炸了,恶狠狠瞪着那两个文弱的小白脸。易时也在看他,只不过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眼中的漠然像是在看一颗尘土。
“妈的,老子一定要告你们!小白脸、杂种、狗娘养的……”
易时站了起来,揉揉手腕,意思不言而喻。喻樰抬手挡了下,让他等会儿再去,拿着刚刚自己随手记录的关键词继续问:“你们踩好点了,是哪家幼儿园?”
“放屁!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喻樰放下水笔,拿着小本子走过去,站在赵成虎面前,态度和表情都很亲和友善:“那换个问题,咱们聊聊你们绑小孩儿的具体时间?”
赵成虎才不想和他聊,甚至都不想看见他的脸。打两次交道,他算是码清楚了,这俩臭警察都不是好东西,笑的那个专挖坑,不笑的那个专动手,配合得倒是挺默契。
最要命的是说到点子上,他们和秃老鬼商定的计划的确是对幼儿园下手,还是有钱人才上得起的贵族幼儿园,个个家底殷实,要个几百万几千万的赎金都不在话下。
之前不小心供出庞刀子的藏身处已经让赵成虎懊悔不已,要是再从他的嘴里泄露庞刀子接下来的具体计划,那他真是要成了卑鄙无耻、出卖兄弟的“叛徒”了。
因此赵成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要说,张嘴就骂人,大不了吃点皮肉之苦。小白脸狠是狠,赵成虎也摸出门道了,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谅他们也不敢真的把嫌疑人给搞残了。
“我再问一遍,绑架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赵成虎瞪着喻樰,打定主意咬死不说。
见他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喻樰不急也不恼,细长的丹凤眼挑一眼墙上的种,问易时:“有烟吗?”
易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喻樰,谁知喻樰摇头,对赵成虎努努嘴:“给他。”
易时扔了一根烟丢到赵成虎面前。
“?”赵成虎不知道他们俩卖的什么关子,警惕盯着对方,眼睛却控制不住往那根烟上瞄。他是个老烟枪,进来这么多天连个烟屁股都见不到,一点烟味儿都馋得不行了。眼下就有一根摆在面前,还是好烟,更是把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抽吧。”喻樰摸出钥匙,解放了赵成虎铐在桌面上的右手。
赵成虎越发小心,动都不敢动,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一根烟就想收买你爷爷了?”
“还不至于。”喻樰的语气暗含惋惜之意,“别多想,只是看你可怜罢了。”
赵成虎骂一句脏话,一把将桌上的烟捞起放进嘴里,更加气势汹汹:“火呢?!”
易时感觉他皮又痒了,打算给他下点猛料。他的手刚掐住赵成虎的后颈,喻樰挡了下:“给他。”
“……”易时放开赵成虎,打火机扔给赵成虎,退后一步靠在墙边。
赵成虎迫不及待点上火,狠狠吸一口,眉眼舒展开,一副刚刚吸了毒的快活样。他对着喻樰呵呵一笑,有嘲讽也有调笑:“谢了啊警官。我可不可怜你就别操那个心了,反正你们接下来有的忙了。”
从刚刚开始,喻樰和蔼的微笑就没退下去,他看着赵成虎吞云吐雾的模样,轻轻摇头:“其实我有点搞不懂,庞刀子是帮你挡过子弹还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都到了这个份上,落到这步田地,你还不肯松口?”
“嘁,你们这些虚伪的警察怎么会懂?”赵成虎吐出一口青烟,正色道,“这是道义!是义气!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有过命的交情!”
“哦,这样,”喻樰恍然大悟,“有点桃园结义和水泊梁山的味儿了。”
赵成虎懒得理他,烟叼着慢慢抽,这俩警察估计拿他没辙了,今天解过烟瘾,晚上能睡个好觉。
“草莽土匪都兴拜关二爷,看来这话不错。不过……你为庞刀子这么两肋插刀,他可不一定会对你义薄云天。”喻樰靠着审讯桌,微微一笑,“赵成虎,你不会真的指望庞刀子会来救你吧?”
闻言,赵成虎的脸色渐渐沉下。在看守所的这段日子,一腔热血冷却之后,他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他和庞刀子又不是亲生兄弟,再怎么过命也都隔着一层关系。本来就是蛇鼠一窝临时凑起来的一个犯罪团伙,这下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了落荒而逃都来不及,谁能顾得上彼此?
他不说对庞刀子十分了解,起码七分是有的。庞刀子只要没落网,就能想办法离开国内,之前两人在狱中聊过,庞刀子有个老表在金三角“发家致富”,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一支小规模的私人军队,到时候去投奔老表,什么国内刑警,国际刑警都不放在眼里。
而他在离开之前,要干把大的,狠狠捞一笔钱,这样到了东南亚下半辈子就不愁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越是要命的关头越要自保,快活日子近在眼前,换位思考一下,被抓的是庞刀子,赵成虎也要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得赌命来救这个“好兄弟”。
思考数天之后,在某个下午,赵成虎一觉醒来,望着看守所灰扑扑的墙,不得不承认“仔细掂量”之后的结果:不会的,庞刀子不会来救他的。怪就怪他命不好,再仔细小心一点,肯定不会着了这些死条子的道。
“呵呵,老子压根就没指望他来救,进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你他妈管得着吗?”赵成虎嚣张道。
虽然已经心灰意冷,未来也没什么可期,但在警方面前,赵成虎依旧嘴硬,不肯放下姿态好好合作。在他的想法里,警匪是一辈子的对头、敌人,哪怕自己活不了,也不可能帮着警方去抓庞刀子。别问,问就是“人固有一死,只求重于泰山”。
“你啊……空有一身虎胆,比起庞刀子,还是欠缺一些头脑。”喻樰叹气,推了推眼镜,“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到吗?”
提起这茬赵成虎一肚子火无处可发,只能捏紧拳头:“还不是你们这些死警察阴老子!”
“我们阴你?”喻樰笑出声,笑过之后唇角渐渐抹平,“你被谁阴了都码不准,现在还蒙在鼓里,的确是头脑不够用。”
一直默默叼着烟的易时眼皮跳了下,不动声色静候喻樰接下来的话。
赵成虎愣了愣,怒骂:“要不是你们人多,我会落网吗?!老子以为就几个人,呼啦钻出来两队!还他妈留一个守着门,老子不是王八,玩什么瓮中捉鳖?!”
喻樰顺着他的话:“嗯,你说的对,我们人多,搞两队人追你收买的村民,还安插一个守在门口专门逮你。被守株待兔的滋味爽吗?”
赵成虎满嘴粗鄙脏话,骂骂咧咧连烟都忘了抽。
而易时早就将烟拿下,盯着赵成虎,眉头动了动:上钩了。
喻樰摊开手:“兵不厌诈嘛,我们有什么办法,你们藏得太好了啊。这次如果不是你主动暴露的话,我们真的抓不到。”
他冲易时扬了扬下巴:“易时,咱们找他们多久了?”
“一个月。”
“你说实话,这伙人是不是咱们入行以来遇到的最难抓的?”
“嗯。”
“那么能躲,山都翻了好几座了吧?”
“对。成安山还没翻完。”
易时像个捧哏,相当配合喻樰。赵成虎越听越自豪,心底更加唾弃警方的无能,春风得意昂着头:“哼哼,终于发现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人民公仆根本都是酒囊饭袋!要不是这次我大意了,不小心暴露行踪,你们还指望能在这里审我?要不是——”
他的嘲讽声戛然而止,脸色由红到白、再由白到青走过一轮。喻樰始终保持着惬意微笑,只不过这笑容意味深长:“怎么,终于察觉到了?”
赵成虎张了张嘴,呼吸逐渐粗重,忽然大喝一声:“不可能!”
“欸,看来你还是在自欺欺人啊。你们逃亡这么多天,也应该清楚咱们警方为了抓你们消耗多少精力,几乎都是连轴转没停过。从南宜追到海靖,这中间跨了几个省、多少市,人没抓到不说人质还死了四个,挨了领导多少骂。”喻樰叹气,仿佛是在闲聊,“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本事的,估计结案之后这件案子要载入史册了。”
他越是这么说,赵成虎的脸色越是难看,额头也冒出细汗。的确如此,他们一伙人带着人质,有老有小,一路逃亡下来有惊无险,还顺利躲到山里去了。庞刀子经常酒后聚在一起吹嘘自己的本事,嘲笑警方如何无能,甚至大言不惭在东南亚落脚了死条子还在国内团团转呢。
正因为对警方的轻视,对自己的自大,庞刀子在安排人回去看老娘的时候,赵成虎才会冒出来,拍着胸脯说这点小事交给他去做,保证不会出问题。开玩笑,拖家带口一伙人都抓不到,他一个人行动更加便利,怎么可能会被警方抓到?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两疏,没想到有那么多警察守着庞刀子家,双拳难敌四手,他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吗?
这些天赵成虎懊悔的都是自己的大意,不过仔细分析的话,真的是他大意了吗?
临走之前,庞刀子告诉他打听过了,警方只派了两个便衣在自家门口,还提议找个村民把他们引开,之后进去看一眼他老娘,带个话磕个头就行。到了南宜之后,赵成虎也找村民打听过,白天还确定在那边盯梢的只有两个警察,谁成想到了晚上变成两队人了呢?
而且还留了一个专门等着他,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正如喻樰所说,不主动暴露的话,警方是根本抓不到他们的。
“那天有人来电话举报……”
赵成虎急急打断他的话,像是在辩解,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肯定是你们的线人或者是群众!”
喻樰没理他,继续说:“……电话内容是‘赵成虎去探望庞刀子的老妈,会安排一个替身引开你们’。”
赵成虎的脑子“嗡”一声响,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只是反驳的声音虚弱许多:“你别当我是弱智,有本事就拿证据出来。”
他不信庞刀子会出卖他。
“啊,才想起来一件事。”喻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到赵成虎面前,“这人,你应该认识吧?”
赵成虎定睛一瞧,照片上的那人不是秃老鬼的手下林二德吗?
“猜猜我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赵成虎呼吸变得粗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破土而出只是分分钟的事。
喻樰推了推眼镜,浅浅一笑:“他们要杀第五个人质,也是有人和我们联络,时间地点汇报得清清楚楚。”
他说完之后,也不管赵成虎的反应,反倒看向易时:“不审了,我累了,让人带他回去。”
易时点点头,出门叫人进来把赵成虎押回去。赵成虎低着头一声不吭,喻樰慢悠悠收拾东西,忽然听他问:“你们找到庞刀子和秃老鬼了?”
“你这话问得真好笑。找到的话都抓回来了,谁还来问你绑不绑架的事儿?”
赵成虎闷头不吭声,脑子被搅得乱成一团浆糊,喻樰那两声叹气幽幽钻进来。
可怜、可怜。
第44章
离开看守所, 喻樰抬起手腕看时间,拽住易时的胳膊:“走,吃点东西。吃完我回家, 你约会。”
“……?”易时茫然,“什么约会?”
“你和林壑予啊。”
易时没忘了这茬, 只是没想到和林壑予见一面会被定义为“约会”。
“不是我说, 约在凌晨,你们也真想得起来。”喻樰和易时面对面坐着,拿着小勺喝牛杂汤,“还好不在墓地, 不然我真怀疑你要搞人鬼情未了。”
“……他是活的。”易时想起在咖啡馆用双手确认林壑予的体温,手指下意识捻了一下, “我们的时间走向不同,情况比较特殊。”
通过短信就能观察得出,他和林壑予的世界时间流逝是相反, 可以完全重叠的只有在午夜十二点和正午十二点。而午夜是交替的时间点, 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天的结束另一天的开始, 镜像时间在这一刻差距最小。
由此可见, 两个异世“网友”为了见一面,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喻樰夹起一块牛杂放进嘴里,笑容暧昧:“见面打算聊什么?”
易时还是那副茫然表情:“尽量问出有用的信息,弄清楚他出现的目的, 还有我们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然后呢?”
易时想了想:“聊聊案子, 他那边的林二德我想知道……”
“好好好,”喻樰出声打断, “还有?”
易时眉头蹙起,绞尽脑汁, 实在是想不出还想从林壑予那儿挖出什么了。小心翼翼问喻樰:“你有什么好提议?”
“……”喻樰低头喝汤,“你单身这么多年是件好事。”
易时愣了愣,低头不说话,喻樰慢悠悠道:“我要是林壑予的话,难得能见一面,想叙叙旧结果弄得跟搞预审似的,肯定马上站起来掉头就走。”
“……是吗?那该怎么办?”易时呆呆愣愣望着喻樰,在这方面他是标准的门外汉,懵懂又不自知。剥去沉稳锐利的外衣之后,像个兔子似的人畜无害。
好吧,网恋都要人教,孩子真是不省心。
喻樰叹气,委婉提示一些高情商的社交技巧,易时蹙着眉,漂亮脸蛋明晃晃写着“麻烦”二字。喻樰耐心提醒:“他不是嫌疑人,你别一个劲的光顾着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也要关注一下他的情况。正常的社交都是回合制的,有来有回那才是朋友。”
“哦。”易时闷声答应,心想审犯人不也是回合制的?两者之间的区别应该没多大吧。
“真学不会的话就按你自己的方式来,愿意接受你的人包容性都很强的。”喻樰笑了笑,“比如咱们一队,谁不是对你的行为模式习以为常了。你知道海靖的张锐是怎么说的吗?”
“?”
“你是‘团宠’。”
“……啊?”易时打死也想不透这个词和他这样的人会产生如此诡异的联系。
喻樰耸耸肩,什么都顺着你护着你,那还不叫“宠”叫什么,警花都没这待遇。易时尴尬,挠挠脸颊,低声辩解:“喻队,情况不一样。我和林壑予没那么熟。”
“你觉得你和他应该是属于什么关系?”
“唔……普通朋友吧。”易时慢吞吞回答,“他认识我,听他说我们之前关系不错,但我记不起来,见到他没有熟悉的感觉。”
“是吗?可我感觉你们之间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在我中学那时候,林壑予和我说过话吗?”
易时点点头,当时喻樰想不起来说过什么,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喻樰抽出一张纸擦擦唇角,娓娓道来:“在学生时代,我的理想并不是当警察。因为我了解自己,深知警队的规章制度不会适合我,哪怕家里有亲戚在市局工作,天天耳濡目染,也没有让我产生想要踏入这一行的想法。”
易时则不然,他对小时候的事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时是什么模样。所有的记忆都从被盛国宁收养之后开始,盛国宁是警察,经常带着他出入警局,不知何时起,他的理想便成为入警队,仿佛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感。
“不过命运真是神奇,从没想过后来我会考上警校,在这一行一待就是十年,并且还打算再待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喻樰托着腮,微笑,“以前我也想过,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我的观念开始产生变化,直到最近才终于明白,让我改变初衷的是几句暗示。”
“什么暗示?”易时问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庞大的集体想要达成同一目的,严格的制度是最好的约束方式。也许今后你会有一个好搭档,能代替你做到‘不被束缚’的一面。”喻樰修长白净的食指指向易时,“‘他,会是队伍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易时怔住,猛然醒悟为何喻樰会认为林壑予和自己的关系并不简单了。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易时顿了顿,换种问法,“或者说,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今天早晨。”喻樰揉着太阳穴,最近和戚闻渔小别胜新婚,为了补偿他缺失的“生日礼物”闹得太晚,今早爬起来头昏脑胀,不过在清醒之后,脑子里有关林壑予的片段却增多了一些。
“这种感觉很奇妙啊……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做梦。《盗梦空间》看过吧?在梦里植入的一个小小想法,却会在现实世界里产生深远影响,改变人的一生。”喻樰笑着摇头,“我暂时还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让我坚定考警校的决心,但从时间线来说,毫无疑问,林壑予当时对我说的这番话起到一个关键性的暗示作用。”
他的手搭在易时单薄的肩头,轻轻收紧:“易时,他知道我们是同类人,他对你的了解或许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易时愣怔许久,如果没猜错的话,在早晨的时间点,他们这里迎来晨曦,而林壑予那里天才擦黑,也许是像上次一样在局里加班,才会有机会再次见到学生时代的喻樰。
林壑予知晓他们的搭档关系,才会对喻樰劝化;喻樰加入警队之后,也才会有他和易时的搭档关系。这其中的因果关联究竟是哪一端牵起的头,易时感到茫然,隐隐有种两个平行世界在互相影响、相辅相成的感觉。
冬夜的气温降至零下,这条街的多数店面早已打烊,只留下几个专供夜宵的摊子还在营业,烧烤炉架在外面,炸串和烧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飘散在冷风中。
“你是去萍聚广场吧?跟我走,送你一程。”喻樰说。
易时左右张望,只见在右前方的路口,一辆黑色奥迪亮着双闪,车窗降下,一截胳膊挂在外面,黑色风衣的袖口往上挽了几道,露出一只夹着烟的手。
戚法医来接媳妇儿了。手上那只表有点眼熟,上次去解剖室拿东西时见过。
“我自己打车。”易时有些局促,人家是来接老婆的,他跟过去破坏气氛也太不识趣了。
谁知喻樰完全不介意,拉着他的胳膊往车边走:“这个点上哪儿打车?我刚刚看过了,附近连网约车都没有。我们回去刚好顺路,捎你一程。”
“不用……”
“上司的命令都不听了?”
“唔……”
没等易时第三次拒绝,喻樰已经拉着他上车。车里的顶灯打开,坐在驾驶位的果真是戚闻渔。身穿黑色长风衣,下巴上的胡茬全部清理干净,头发也精心修剪过,眉目俊朗干净清爽,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易时怔了怔,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解剖室里邋里邋遢的老男人。喻樰坐在副驾驶,倒是没太惊讶:“今天出去的?”
“别提了,陪老太太出去买东西,非揪着我去做护理,折腾人。”戚闻渔转头,对坐在后排的易时笑了笑,“小子,又见面了。”
“……你好,戚法医。”
“收拾得还不错,挺像样。”喻樰脱掉外套随手扔在后座,靠着副驾驶柔软的坐垫懒洋洋道,“先去萍聚广场。对了,你知不知道那边新开了家咖啡店?”
“这个点去什么咖啡馆,想喝咖啡回去我泡给你喝啊。”戚闻渔语气夸张,“现磨的,还加拉花,给你拉个孔雀开屏!”
“你可拉倒吧。”喻樰淡淡扫一眼,眼中的拒绝相当明显,“就你那下午茶的技术,饼干勉强过得去,拉花再练练吧。”
“啧,给个机会啊,阿樰!”
“叫‘阿Sir’。”喻樰踢了他一下,“别贫,快点定位,易时约会迟到了你负责?”
易时:“……”
都说了不是“约会”了。
听闻易时和人有约,戚闻渔来了兴趣:“这冷冰冰的小子能跟谁约啊?人姑娘买保险没?”
“非得是姑娘?”喻樰瞄着他。
“哎哟,藏得够深,还真没看出来。”戚闻渔笑容暧昧,凑过去下巴几乎搭在喻樰肩头,低声问,“你教的?”
“我没这本事。”喻樰推开毛茸茸的脑袋,“走了,废话真多。”
“好好好,咱们回去慢慢八卦。等我这根烟抽完。”
易时看着前座的两人,原先一直不太信他们俩能搞到一块儿去,今天亲眼所见,不得不承认,这老夫老妻的相处状态,没有多年感情磨合不出来的。
他忽然想起戚闻渔是十年前工作调动来的南宜,那他在海靖的时候,会不会见过林壑予?
他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情骂俏”,忽然中间凑进来一个脑袋:“打扰一下。”
“……”戚闻渔斜一眼,“怎么?约会等不及了?我烟还有两口,快了。”
易时那对黑漆漆的瞳仁盯着他:“戚法医,我要去见的人你可能认识。”
“谁?”
“林壑予。”
戚闻渔沉思,数秒后露出茫然表情:“不认识啊,他是谁?”
易时和喻樰齐齐盯着他,两个干刑侦的从眼神和微表情就能判断出来有没有在说谎。喻樰推了推戚闻渔的胳膊:“你再想想,你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海靖刑侦处的队长是谁?”
“那都多少年了,我想想啊……”戚闻渔摸着下巴,“原队?我记得好像是他来着。那时候他在海靖市局挺有名的,感情史那叫一个丰富,但是胆量不行,来解剖室看都不敢看,老师都让他站后面吐去……”
“原康吗?”
“可能吧?真记不清了,不服老不行咯。”
喻樰对易时使个眼色,没必要问下去了,戚闻渔的确不知道林壑予的存在。这也不怪他,毕竟在不久之前,连喻樰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或许需要某个契机,让他和镜像世界产生一定接触,就能像喻樰一样多出一些原本不存在的记忆了。
———
二十分钟后,奥迪停在萍聚广场。此时已是深更半夜,对面的步行街只有一家7-11还在营业,路上行人两三个,易时站在路灯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记得早点回去。”喻樰叮嘱一声,车窗关上,让戚闻渔开车回家。
萍聚广场的中央有一座大喷泉,喷泉后面是一个仿照钻石形状的雕琢的大型玻璃建筑。在玻璃钻石的正上方,圆盘和长短针构成一个巨大表盘,没有具体的数字,只能通过长短针的角度来判断目前的时间。
商场早已关门,玻璃钻石和表盘都装有内置灯,数量并不多,可被多重玻璃切割面不断反光,远远看去这颗精美的大钻石散发着耀眼白光,将偌大广场照亮,路灯的钱都省了。
易时见时间还早,便走去7-11买瓶水。店门口正对着萍聚广场的大钻石,易时把饮料拿去前台结账,总是被那个耀眼的艺术品吸引。
“一共6块钱,请问怎么支付?”
易时用手机点开付款递过去,服务员见他总是偏头,笑道:“很亮对吧?跟大灯泡似的,不过很快就会熄灯了。”
“几点?”
服务员指指钟:“十二点就熄了。”
易时拿着饮料推门出来,收到林壑予的消息:【我在萍聚广场。】
巧了,他走两步就到。但是……易时左右张望,人呢?
他的视线所及空无一人,整个萍聚广场只有自己的身影,五分钟之后,易时绕着广场转了一圈,停在钻石前面,才发消息给林壑予,告诉他没找到人。
林壑予:【看见钻石了吗?我在表盘的下面。】
易时:【我也在。】
林壑予:【没见到你。】
易时:【米兔。】
为什么见不到林壑予?难道是地点不对?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树林,第二次在墓地,第三次在咖啡馆,这几个地方总结起来似乎没有规律可循,为什么这次在萍聚广场就不行呢?
手机响起微信视频的提示音,易时按下接通,一秒之后林壑予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和自己一样,是一片晃眼白光。
“你真的在这里啊。”林壑予左右看了看,无奈一笑,“可我的身边没人。”
冷白光的衬托下,易时的眉眼更显精致,不知是不是一直在吹冷风的缘故,鼻头有些红,为雪白的脸上增添一点生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到你。”易时回头,看着身后的钟,“和时间有关系吗?”
林壑予也不清楚,他下意识感觉自己应该是清楚规则的,但残缺的记忆却没有留下这部分,只能摊开手:“或许吧。”
两人纷纷沉默。
说好的网友见面变成视频通话,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在哪儿不能视频?只要有网就行。
易时坐在大喷泉的瓷砖边沿,现在是冬天,喷泉并没有开,池子里只有一层浅浅的水。他单手拿着手机,托腮盯着视频里的林壑予:“就这么聊吧。”
林壑予也是个省事的人,点点头,末了还觉得是自己害易时白跑一趟,主动道歉:“抱歉,我暂时不了解见面的具体方法。”
易时淡淡开口:“时间、地点,下次都试一下吧。”
身后的那面大表盘,“咔”一声脆响,黑色的长针和短针重叠在一起。耀眼钻石霎时间熄灭,骤然失去光源,使得夜更深更浓,整个广场变得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
果真是把路灯的钱省了。易时努力眨眼,双眼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一时间找不到方向,手机屏幕也是漆黑的,因为同一时间林壑予那里的钻石也断电了,彼此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易时,你还在吗?”
“嗯。”易时回答一声,手摸索着瓷砖,“我在喷泉,没有动。”
“视频挂了,先回去再说。手机闪光灯打开,注意脚下。”
“好,那就先这么说……”
话音未落,一片黑暗之中,荧荧绿光渐渐冒出来,柔和绮丽,易时缓缓抬头,看向那面大表盘。
原来它的内部还有小夜灯设置,在钻石熄灯之后就会亮起,一颗颗翠绿荧光仿佛飘浮在半空中的萤火虫。同时喷泉的池底也散发出柔和暖光,浅浅池水被风吹皱,荡漾起粼粼波光。
一瞬间奇思妙想不可言说,他们仿佛身处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身边这条时间的长河在缓缓流淌,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浩瀚星河之中,他们只是组成这条长河的两颗微弱星光。
挺漂亮的。易时轻声说。
林壑予也在抬头看着钟面,他虽然见不到易时,但只要清楚他和自己在同一个地方,欣赏同样的风景,心绪便渐渐变得宁和平静,带着些许愉悦。
两人的视频还未挂断,彼此都没有交谈,而是静静待在原地凝神注目着这幅美景。此时此刻不需要言语,彼此之间心照不宣,都能清楚摸透对方的想法。
手机震了下,林壑予低头,是原茂秋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不用留门的话他就插上了。
林壑予刚想回消息,不经意瞄见喷泉水面,当即怔住。透过晃荡的水面,倒影出的不是自己的模样,而是半道纤细却坚韧的身影。
那人坐在池边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神情专注盯着上面的钟面。右手垂在膝盖上,握在手里的手机显示的画面是在视频通话。
林壑予不由得紧张起来,轻声呼唤他:“易时。”
“嗯?”易时低头看向手机,“怎么了?”
“我找到你了。”
易时第一反应便是站起来四处张望。林壑予看到那道身影站了起来,扭头张望在四处寻找,心里一暖:“不是那里,你低头。”
“……?”易时乖乖低头,视线从地面飘到水面,忽然睁大双眼。
他双手撑着喷泉池壁,身体缓缓俯下,终于在水面之中看清林壑予的脸。林壑予在对他微笑,伸出右手,逐渐靠近水面。
易时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也伸出手,冰冷池水缓缓没过手背,两人的指尖在不断缩短距离,倒影触碰的瞬间,易时的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他碰到了。碰到属于林壑予温热的指尖,证明这道池水的背面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下一秒,他的整只手被拽住,身体不受控制被拉入池中。猛然入水,易时呛了一大口,他眯起眼,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转,宛如一只沙漏被无形的手颠倒过来,而他就在这沙漏之中,五脏六腑也跟着转了一圈。
再下一秒,易时已经撞到林壑予的怀里,不停咳嗽着。他和林壑予一起坐在喷泉池子里,两人的衣服湿了大半,狼狈不已。
林壑予才是惊讶,他只是尝试着拽住易时的手,没想到竟然真的将人拉了过来???
不过……能找到他,真好。
第45章
[02/25, 00:10,南宜萍聚广场]
易时还在咳嗽,不过比起三分钟之前情况要好转许多, 林壑予轻抚着他的背,关心问道:“还好吧?”
易时点点头,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和林壑予坐在喷泉池里, 头顶是那面大表盘,现在时间是12点10分左右,地点依旧是在萍聚广场,似乎和落水之前没什么区别。
若说能一眼察觉出异样的, 那就是放在喷泉池边的饮料不见了,地上没有, 浅浅的水底也没有。还有远处那家便利店,应该是经典的红绿线条招牌,现在变成蓝白配色了。
“那是7-11吗?”
林壑予回头, 顺着易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是, 罗森。”
看来他应该是在林壑予的世界了。易时再次把手试探着伸进浅浅池水里, 沒过手背之后, 接触到坚硬冰冷的底部瓷砖,刚刚怎么过来的没有弄清楚,想回去却是不可能的了。
仅仅三秒,易时便放平心态, 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一点林壑予和他的世界, 也不枉千辛万苦见一面。
那只温暖的手还在背部一下一下轻抚,林壑予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样?还难受吗?”
易时猛然回神, 观察到他和林壑予此时的姿势,尴尬情绪瞬间浮上秀丽脸颊。
他们两人坐在水池里, 确切来说,是林壑予坐着,易时趴在他的怀里,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手指骨节发白,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刚刚去试探池底的那只手顺便搭在对方的腰上,动作一气呵成相当自然。
而林壑予一只手圈着易时的肩,另一只手正在轻抚着他的背部,明明是无比暧昧的姿势,林壑予的表情却一直很坦然,易时的尴尬也只是刚刚发生而已。
配上浓重深厚的夜色、颗颗剔透的荧光、波光轻摇的池水,他们两人光明正大搂在一起,说不是约会都没人信。
易时鼻头发痒,打个喷嚏,主动松开双手。林壑予也收到暗示,从池子里站起来,顺便把他拉起来。
他们跨出喷泉池,浑身上下没一块干的地儿,吸饱池水的布料甚至在不断滴水。易时穿的是一件中等厚度的外套,果断脱下来,对着池边拧干。他里面只有一件样式中规中矩的白衬衫,沾水之后贴着肌肤,透出的肤色白到反光,一时之间竟把衬衫都给比了下去。
“又穿这么少?”林壑予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口。
易时瞄一眼,没说话。他体温偏低,一年四季手脚都是冷的,三伏天从不会叫着要开空调,冬天也没有冷到要裹个貂,对冷热的耐受度都挺高。再看看林壑予,这人不也是个两件套吗?两人不相上下。
拧得差不多,易时把皱巴巴的外套抖开,又准备重新穿上,被林壑予拦住:“还是湿的。”
人的手部力气有限,衣服看上去像是拧干了,丢到洗衣机里保证还能甩出不少水。在林壑予眼中,易时的身子骨单薄,刚刚圈着肩头摸到的都是一手骨头,让他下意识担心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会不会感冒。
“没事,我身体好。”易时躲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眨眼之间半干的外套又重新回到身上。
确切来说,他的“身体好”并不是底子好,相反体质不怎么样,低血压、低血糖是老毛病了,胜在性格坚韧、能扛。但凡有点头疼脑热都不会求助医生,药都没怎么吃过,蒙头睡一觉发发汗,第二天起来又满血复活。
迄今为止,除了受伤不得不进医院,其他的小毛病在易时这儿还没有睡觉治不好的。一觉不行的话,那就两觉。
一阵夜风拂过,没有意想中的寒冷刺骨,易时这才想起林壑予这里已经进入春天,那就更没有担心会生病的必要了。林壑予自己更无所谓了,体格摆在那里,脱了湿淋淋的外套干脆挂在胳膊上,懒得再套上。
那面大表盘的萤光忽明忽暗,采用的是呼吸灯,易时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半,问林壑予:“走吗?”
“嗯,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林壑予自然而然拉住易时的手腕,接触到的肌肤细腻冰冷,比池子里的水还要冷上三分,他的声音又低下来:“快走吧,你的衣服要赶紧换掉。”
“……我真的没事。”
“有事就迟了。”
林壑予打着手机灯走在前面,易时被他牵着,几乎挨着他的肩头。他比易时高半个头,体形也壮一圈,身影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山,将易时牢牢罩在身后。
林壑予用余光悄悄瞄向身旁这人,只见他看着自己,被牵着手乖顺无比,像个听话又漂亮的玩偶。他心中忍不住悸动一下:怎么会反差这么大呢?狠起来一身煞气,乖起来又人畜无害,顶着一张迷茫的脸真叫人手痒。
其实易时完全没留意到两人的接触有什么不对劲,他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身高差距之下,视线落点恰好在林壑予的耳根处,他正是盯着那块地方出神。
脑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是他趴在林壑予的背上,被他背着一路前行。当时他的双手圈着林壑予的肩头,下巴搭在肩窝里,离眼睛最近的恰好就是这一片耳根和侧颈。
“等一下。”易时忽然停下脚步。
林壑予回头看他,易时没解释,而是从他的手中拿走手机,将手电筒的灯对着脖子照了过去。这一照不要紧,三颗褐色小痣映入眼帘,构成一个钝角三角形。由于颜色太浅,不仔细盯着看根本注意不到。
如此昏暗的光线,别说痣了,就是胎记都不见得能分辨出来,但是他却记得这里有三颗痣,连颜色和构成的形状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样。
林壑予见他愣愣盯着自己的脖子,顺手摸了一把:“有东西?”
易时摇摇头,主动走在前面,变成他打着光在前方引路。林壑予步子跨大一些,赶上去并肩同行,问:“你刚刚在求证什么?”
易时点点自己的耳根:“你的脖子那里有三颗痣。”
林壑予略感惊讶:“……你是第一个注意到的。”
“不是注意到的,”易时低声回答,“是想起来的。”
他趴在林壑予的肩头,一双眼到处乱转,最后被那三颗小痣吸引,还用手指轻轻描绘出它的形状。
是真的,这些并不是他的假想记忆,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易时的眼中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开始怀疑喻樰的推测也许是对的,他和林壑予的关系或许真的比普通朋友要亲近得多。
林壑予又见到他这种兔子似的表情,终于忍不住伸手在脸颊上掐一把。易时的身上一把骨头,脸上竟然还能掐出肉,手感非常好,又滑又嫩像刚刚端出炉的牛奶布丁。
这一次易时的反射神经终于上线,胳膊一甩飞快打开他的手。不过不像在墓地时那般横眉冷对,而是偏着头躲开视线:“我不习惯和别人多接触。”
声音又轻又弱,咬字还粘糊不清,丝毫没有说服力。林壑予看到泛红滚烫的耳尖,略显春粉的侧脸,也不逗他了,把人拽到身边继续往前走。
离开伸手不见五指的萍聚广场,前方的人行道终于迎来路灯的光芒。在习惯了黑暗之后,路灯昏黄的灯光竟显得格外刺眼。易时借着光观察街道两旁的建筑,发现和自己所在的世界天差地别,唯一眼熟的还是那家挂着“CLOSE”牌子的咖啡厅。
易时站在街对面,抬头凝视时光荏苒的木制招牌。斑驳掉漆的红棕木传递而来的年代感太强,在他那里才刚刚开业的新店,到了这里却变成一间饱经风霜的老店,而且年数还不短,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
但是这并不正常。它如果是一家刚开业的新店,或是根本不存在,那还说得通;但是它不仅存在,还是一家老店,那就绝对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怎么会这样?”易时喃喃自语。
“?”林壑予看着易时,“你又想起什么了?”
易时指着时光荏苒:“你知道这家咖啡馆开了多久吗?”
“没打听过,不过年数肯定不少,从店里的装修能看得出来。”
“那就真的不对了。”易时低声琢磨,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它怎么可能开了这么多年?还是说新开业其实只是翻新……?”
林壑予偷听两句念叨,瞬间明白他在嘟嘟囔囔念叨什么。他也看向时光荏苒的招牌,喻樰稚嫩的脸不断出现在眼前,让他陷入和易时同样的思考。
不对,这不合常理。
易时组织好语言,一连三问:“你今天见过小喻樰?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
他知道?林壑予如实回答:“嗯,晚上加班的时候,他来给他的小姨送饭,顺便写作业。”
易时算算时间的映射,点点头:“那就是对的。”说罢,他又抬头看着对面的门面,“但这个,真的很奇怪。”
“嗯,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对时间线有相同的疑惑点,这两个世界到底谁的发展在前、谁的发展在后?谁是事件发生的那个“因”,谁又是尘埃落定后的那个“果”?
原先,有少年喻樰这个鲜明的时间标记作为参考,可以默认林壑予的世界代表过去,根据年龄差计算,是易时的二十年前;但是这家咖啡馆的出现,又让这个推论破裂,因为它也能当做一个标记时间的建筑,并且把先前的结论完全推翻。
这间咖啡馆在易时的世界刚刚开业,而在林壑予这里却是饱经风霜,按照开店时间来推算的话,易时的世界,也应该是林壑予的二十年前。
这就非常匪夷所思了。易时摸着下巴,忽然产生一个好想法。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换衣服的?”易时的语气急促,他现在迫不及待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有纸有笔有房顶,和林壑予好好探讨一下平行世界的奥秘。
林壑予脱口报出自己住的宾馆,随即尴尬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衣服湿了就带去宾馆,目的性太明显了吧,讲给扫/黄的同僚听他们都不信。
谁知易时完全不介意,匆匆点头答应下来,主动拉着林壑予往市局的方向走。那间宾馆他也知道,来南宜市局开会、办案的同僚们几乎都住那边,快成南宜市局的招待所了。
“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和同事一间房。”
易时点头:“让你的同事委屈一下,去别的房间待一会儿。”
林壑予也是这么打算的,先前担心直接说出来易时会怀疑他图谋不轨,这下易时自己主动提出,正合他意。
宾馆标间里,裹着被子睡眼惺忪的原茂秋被一个电话吵醒。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了?”原茂秋有气无力地问。
“嗯,回来,带个朋友。”
“哦,你要把人带回来啊,知道了……”原茂秋打个哈欠,嘴张到一半,震惊到下巴差点脱臼,“什么?!你要要要带人回来睡?!”
林壑予尴尬,原茂秋这个大嗓门实在是吼得太响,易时就在旁边,他耳朵好,肯定听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此“睡”非彼“睡”,但也脱不开太大的干系,林壑予懒得解释。原茂秋在对面嘿嘿嘿笑得像偷鸡的狐狸:“老林啊老林,没想到你也会搞这些花花肠子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你把小帅哥带回来,是不是要重新开一间房?”
“嗯,麻烦你去一趟前台,警官证带着。”林壑予瞟一眼身旁的易时,“我朋友……不太方便露面。”
原茂秋连说懂的懂的,这活儿他太熟了,包在他的身上!接着挂了电话,警官证找出来,踩着拖鞋“噔噔噔”下楼去了。
“……”林壑予看看手机,总觉得原茂秋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说了很多。
第46章
原茂秋披着一件外套, 在宾馆一楼的前台和值夜班的两个姑娘谈笑风生。
“就你们两位美女值夜班?”原茂秋看了看门外,“连个保安都没有,多危险啊。得跟你们老板提提意见, 该花的钱不能省。”
马尾姑娘咯咯笑:“不是老板舍不得钱,是真的没必要。”
旁边的卷发姑娘托着腮, 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咱们这里经常有英勇的警察小哥哥入住, 谁敢来找茬啊?”
想想也对,这间宾馆就在南宜市公安局旁边,步行不超过五十米,和市局有长期合作关系, 来出差办案的外地同僚几乎都住在这里,都快成警察招待所了。那些心术不正的路过都得掂量掂量, 躲还来不及,谁这么傻缺主动送人头?
但凡楼下有点不对劲的动静,楼上一群荷枪实弹的人民警察就冲下来伸张正义了, 比守株待兔还轻松。所谓人在屋中坐, 业绩从天降, 因此这间宾馆开业至今, 几乎没出过事。
“那还挺好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这样你们上夜班男朋友也能放心了。”原茂秋笑了笑,话题自然而然拐到个人生活方面。两个姑娘笑容更灿烂, 还暗含一抹羞涩, 纷纷解释没有男朋友,身边没合眼缘的, 特别是像原警官这么帅的。
接下来的聊天更加顺畅,短短一刻钟, 原茂秋已经把人家生日星座、生活作息、兴趣爱好摸得清清楚楚,撩妹行动力令人咋舌。盛国宁要是在场的话,又得求着原茂秋出书了。
转眼即将凌晨一点,马尾姑娘好奇看向玻璃门外:“原警官,你等的人怎么还没来啊?”
原茂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反正之前来电话说在路上,可能快了吧。”
“真辛苦,是在加班吗?不让登记的是不是犯人呀?”卷发姑娘问。
马尾姑娘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语气暧昧:“怎么可能是犯人,开的大床房欸。”
卷发姑娘笑嘻嘻:“那就是情侣咯?”
“呃……”原茂秋摸着下巴,“总之不是犯人。别多问啦,这不是你们姑娘家该关心的事。”
话音刚落,门口终于传来脚步声,一道高大身影踏进来,外套挂在胳膊上,发梢和衣摆都在往下滴着水,胸肌腹肌在半透明衬衫的遮掩之下隐约可见,乍一看好似湿身男模。
原茂秋惊讶,看看外面的天,再看看林壑予:“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落水。”林壑予简单回答一句,身形错开,露出跟在身后带回来的人。
后面那人同样也是身上湿了大半,也许是外套拧过的缘故,看起来比林壑予稍稍好些,最起码没有在滴水。他身材瘦削、窄肩细腰,微微低着头,一张脸冷白透亮,发色浓似墨染,潮湿鬓角和刘海有几绺贴在额头和脸颊,丝丝缕缕如同融在雪白的宣纸上。他的眉眼过于精巧,几乎没什么生气,连身边的空气也一同变得稀薄,安静站在林壑予身后,像是用汉白玉雕出的无暇人偶。
原茂秋倒吸一口凉气,上次在咖啡馆看得不仔细,这次瞧得真真切切,小帅哥这基因优势了不得,简直是不给广大男同胞一条活路啊!
同时心里也佩服起林壑予,老林啊老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上哪儿弄到这么个神仙颜值的男朋友的?
连前台那两位美女都红了脸,悄悄用余光偷瞄这个生冷美人,偶尔忍不住还会挡起嘴窃窃私语。
“房间开好没?”林壑予问。
“那肯定的啊。”原茂秋冲着马尾姑娘努努嘴,“美女,卡给他就行。”
“好的好的。”马尾姑娘赶紧把房卡递过去,“216,在二楼尽头,明天中午12点前退房。”
林壑予接过房卡,原茂秋脑子一抽问道:“怎么样,时间够不够?”
这句话成功引起易时的注意,抬起头扫一眼原茂秋,细长眼眸里带着一贯的冷漠。两个姑娘的眼中也闪烁着暧昧光芒,林壑予一脸无语,看他的眼神更像看神经病了。
为了掩饰尴尬,原茂秋轻咳一声,主动转身:“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各回各房吧,你们慢慢闹我得去睡了。”
气氛已经不是尴尬二字能形容的了。
林壑予沉默,怀疑原茂秋一定是分手之后太过寂寞,一身撩骚能耐没处使,心里憋出毛病了。否则也不会什么样的破路都在想着法儿的开车。
上楼之后,林壑予把房卡给易时,让他先过去,他回自己房间拿换洗衣服。原茂秋等易时的身影在转角消失,才拉住林壑予悄悄问:“欸兄弟,到底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搞什么湿身运动?”
“落水了。”
“只有咱们两人还藏着掖着?”
“实话。”
原茂秋见他不肯说,只能耸耸肩,眼珠一转又问:“他是不是就是你天天发信息那个,一石二鸟?”
“……是易时,容易的易,时间的时。”
“对啊,易时,一石头嘛。”原茂秋摸着下巴,“不过这石头长得还真漂亮,该是什么品种?羊脂白玉吧?美人如玉当如此啊……”
林壑予专心找衣服,他日常穿着也以简洁单调为主,打开旅行包一水的白黑灰,老干部味十足。易时长相出色,肤色又白,适合一些颜色靓丽的衣服,原茂秋那里倒是有几件,不过一想到要穿到易时身上,他果断放弃了。
最后从包里拿了一件衬衫、一件长袖的圆口T恤和两条休闲裤,原茂秋凑过来,语气贱兮兮:“要洗鸳鸳浴啊?洗完都到床上去了还拿什么衣服……”
“……”林壑予看都懒得看他。
原茂秋蹲在一旁:“说正经的,你东西都准备了没?酒店里的不好用,又贵牌子又不好……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这可不是我的经验之谈啊,都是听老洪他们扫黄回来说的!”
林壑予拿出手机,把原局的号码找出来,手按在拨号键上,杵到原茂秋眼前:“还要提醒什么?你说,我听着。”
只要原茂秋敢说,他电话就敢打。
“……”原茂秋灰溜溜滚开,被子一裹在床上幽幽盯着林壑予,像个怨妇。还不是看在他大龄处男的份上,才好心好意提醒一句,结果还被无情怼一顿,这都什么人?兄弟没得做了。
林壑予拎着小袋子,和换洗衣服装在一起的还有纸笔,敲响216的门。不过几秒,易时来开门,林壑予走进来,头一眼便瞧见屋子里唯一那张大床,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刚刚回去就该揍一顿原茂秋吧,怎么能指望这家伙办出什么靠谱的事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壑予硬着头皮解释。?他想什么了?有什么不该想的?
易时的反应很平淡,按了下床垫:“床不错,挺软。”他瞟一眼林壑予手中的袋子,主动脱掉外套,“我去洗澡。”
“……嗯。”林壑予摸了摸鼻尖,明明带他回来就是想让他冲一把澡,驱驱寒气,但此刻的气氛明显不对劲,连那句“洗澡”都变得充满暧昧。
易时直接走进浴室,不一会儿水声响起,林壑予尴尬看着手中的袋子,换洗衣服没拿进去,没等他多想,易时先出声了,在浴室里问他衣服摆哪儿了。
“在我这里,我在门口。”
“哦,你进来。”
林壑予怔了两秒,原本纠结犹豫,转念一想,自己住的标间配套的浴室里,淋浴间都有磨砂玻璃,也看不到什么,心里才释怀。推门之前又从宾馆的柜子上拿了一条未拆封的新内裤,一并放进袋子里。
结果推开门之后,淋浴间里云雾缭绕,透明玻璃将他脑中之前所想的画面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林壑予懵了懵,再次想揍原茂秋——大床房就是不一样,设计者心细如尘,完美地将情侣之间的那点小情趣都给考虑进去了。
他偏开视线,把袋子放在架子上赶紧出去,关上门之后有些口干舌燥,拧开一瓶矿泉水解解渴。
不过一刻钟,易时出来了,带着一身水汽,T恤和休闲裤已经换上,尺寸明显不合身。T恤的肩线滑到上臂,宽敞圆领连一对锁骨都遮不住,袖口挽起两道,松松垮垮挂在小臂上,随时会掉下来似的。裤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本应修身的版型变成舒适宽松型,裤腿也挽起一道,搭在拖鞋面上。
“……也差太多了。”林壑予打量着易时,没想到衣服会大这么多。加上之前在浴室里看到的,更加确定他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健壮”。
易时拽着衣摆:“那我脱了?”
林壑予拦住他,就这么穿着,很好、很好。这糟糕的对话别再进行下去,此情此景,治安科来查房的话,很难不被带走。
他也去浴室,准备速战速决冲一把就出来,没料到易时跟过来,站在门口抱着臂,直勾勾盯着他。
“……?”林壑予解裤扣的动作停下,“怎么?”
“等你脱完。”
“要做什么?”林壑予罕见得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冒汗。
“收衣服去洗啊。”易时的表情乖巧又无辜,“你的不用洗吗?”
“……”林壑予今晚已经不知第几次感到尴尬,忙说不用管他,易时把自己的衣服洗好就行。易时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去楼下的洗衣房。
前台两个姑娘闲着无聊,正在兴致勃勃讨论之前见到的那位美男,没想到话题主角就这么下来了,和她们搭话,问洗衣房的位置。
卷发姑娘指了具体的位置,等易时离开之后,和朋友兴奋八卦:“他真的好好看啊啊啊,声音也好好听!你看那个锁骨那个腰,绝了好么!”
马尾姑娘连连点头:“嗯嗯嗯!肯定刚刚洗过澡,穿那么诱人不怕遇到危险嘛?!漂亮的男孩子要在外面学会保护自己的啊!”
“对,领口辣——么大,我都看见半个白花花的胸口了!”
“衣服明显不合身,怎么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也是,我安全带都系上了!”
……
前台姑娘的意淫,易时一无所知,他站在投币机前盯着从口袋里摸出的硬币,眉头轻蹙。
一元硬币正面的数字和背面的菊花都是反的。大意了,竟然忘记在这个镜像世界里和他有关联的一切物品都会出现镜像反射的现象。
“帅哥,需要帮忙吗?”马尾姑娘在门口探出脑袋,目光炯炯盯着易时。
易时想了想,还是开口求助:“硬币,可以借五个吗?”
“没问题。”马尾姑娘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硬币,走进洗衣房,看见易时手里的那枚,顿时惊奇,“欸?!字怎么是反的啊?好奇怪啊……等等,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错版币?哇,这个听说很值钱欸!”
易时淡淡一笑,手里的硬币递给她:“送你了。”
马尾姑娘再次惊呆,想调戏美男的思路都给扰乱了,愣愣回答:“这、这不好吧……错版币可是有收藏价值的,我不能占这种便宜……”
易时没说话,而是把硬币直接递到她的手里。马尾姑娘攥紧右手,赶紧把硬币一个一个塞进投币口里,热心地帮忙设定程序。
她打开手机搜索错版一元的价格,不同类型的错币价格差异很大,不过市面上的样品大多是背逆角度不同,鲜少看到有印错字的,更别说像易时手里这枚从字到花全部错版的,完全属于珍稀收藏品了。
这个最少能抵得上她半个月工资了吧。可美男就这么随手相赠,真的可以收下吗?马尾姑娘受宠若惊,头一次被一块钱弄得惴惴不安。
易时发现带烘干的话还要再加钱,只能再求助:“能再借三个吗?”
“哦哦好。”马尾姑娘赶紧又拿出三枚投进去,顺便帮忙把所有的程序全部设定好,易时唇角弯了弯,道谢后转身上楼。
马尾姑娘捏着那枚错版硬币,盯着他的背影愣愣出神。
现在还不敢相信,她只是好奇跟来看看美男,不仅搭上话了还能赚到外快,算不算是夜班福利?这一波真是稳赚不亏。
刚刚近距离观察,美男的睫毛好长,皮肤好到让人嫉妒,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这个世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不过好可惜啊……不仅名草有主,还穿着男友T恤光明正大出来,他们一定很恩爱。
第47章
易时回到房间, 林壑予已经洗澡出来。他换上的还是一件白衬衫,款式和先前那件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在袖口多了两道装饰横纹。由于刚刚洗过澡, 黑发还未完全吹干,软软趴下来, 刘海粘在额头, 微妙削弱了五官的凌厉感。
“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回去了。”
“回去?”易时的表情起初是茫然,逐渐变得怪异:对啊,他和林壑予分开至少五分钟, 还隔着上下楼,怎么还能在这里?
按照先前的经验, 来到林壑予的世界,易时一直认为只要离开他的身边一定范围,就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括之前独自回房、洗澡, 都没想在意这回事, 仔细一想, 可不是有很多次的机会离开这边的世界么。可他还安然无恙活生生存在在这里,是不是证明他暂时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回去了?
“是因为从水里穿越来的吗?”易时喃喃自语。
“可能吧,”林壑予笑了笑,“以后多尝试几次就能弄清楚了。”
易时可不想多尝试, 在水下颠倒180度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多来几次可能真的会淹死。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1点半, 映射到自己的世界,是夜晚11点半。还不是前一天的, 而是今天当天的,相当于他这时候回去等于浪费一天时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在林壑予这里安心度过这段时间,趁这次机会把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尽量弄清楚。
林壑予见他的表情在一分钟之内产生多种细微变化,最后回到一贯的平静,便了解他已经调节好心态了。易时这一点很出色,纤细的身板里蕴含的是坚韧的意志和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随机应变的能力相当卓越,遇到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迅速冷静、理智分析,不论放在哪个领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的某些表现比我印象中还要出彩。”林壑予说。
“是吗。”易时反应平淡,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对别人嘴里的任何夸奖都无动于衷。他从袋子里拿出纸笔,坐到床上,“开始吧。”
林壑予调整姿势,和他面对面坐着。他一直很好奇易时打算做什么,双眼下意识盯着他的手,只见他一手捧着本子一手拿着笔认真书写,低垂的浓密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鼻梁侧面投下阴影。
美人如玉当如此。不知为何,林壑予脑中浮现的竟是这句,头一次感觉原茂秋那个没节操的家伙,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高品味的感叹。
很快易时便写完一张纸,递给林壑予。林壑予接过一瞧,好吧,字是镜像颠倒的,不过方块字的特性让它不论处在哪个角度都能辨别出来,只是看起来怪异一些,理解还是没有障碍的。
“还习惯吗?”易时指了指便签。
“嗯,能看懂。”
纸上列出的是南宜刑侦队和海靖刑侦队的名单,南宜也就罢了,林壑予毕竟不熟,可海靖市局竟然也只有部分是眼熟的,有的名字甚至没有听过。
关于海靖这块,易时列的很详细,几乎所有接触过的警员全部写上去了。别看他性格冷淡,平时也不和人多接触,可毕竟是刑侦队出身,对个人信息相当敏感,加上记忆力超群,堪称过目不忘,哪怕只见过一面,基本特征也能记住,怎么样都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
所以当初第一次在小瓦房里面对林壑予,他才会感到奇怪。这个人居然没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一丝一毫的信息,连个背影都没有,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认识的有哪些?”易时把笔递过去,“圈出来告诉我。”
林壑予把名字圈出来,南宜的有“邵时卿”“喻樰”,看见“戚闻渔”这个名字愣了愣,特地重新去看队列,确定是放在南宜的警队里,不由得感到奇怪:“这是我们海靖局顾法医带的徒弟,怎么会在南宜?”
“十年前调来南宜,”易时淡淡道,“为了喻樰。”
“……?”林壑予实在是很难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为了喻樰?那个小鬼有什么可图的?
看林壑予的表情就能猜到,直男如他是肯定想不到更深奥的内情了。易时干脆揭晓答案:“他和喻樰在一起。”
“是在喻樰成年之前还是之后?”正直的人民警察林壑予此刻脑子里只有未成年保护法。
易时微歪着头,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回答:“应该是成年之后吧?喻樰和我同一所公安大学,从学校到市局都是单身,戚法医十年之前才调到南宜来。”
林壑予点点头:“那就好。”他想起顾焱的小徒弟戴副黑框眼镜斯文干净的模样,也放心不少,“戚闻渔腼腆又老实,多半不会做违法的事。”
这下轮到易时心情复杂,怎么样都无法把“腼腆”“老实”这一系列修饰词和那个粗犷不羁、剖尸体不眨眼的老油条联系在一起。时间就像一把杀猪刀,这二十年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把好好的青葱少年摧残成这副模样。
他摆摆手,这两人的八卦先摆在一边。林壑予把认识的人一起圈出来,易时提醒一句:“年龄也标出来。”
一分钟之后,便签纸重新回到易时手里。数字也是倒错的,幸好他接受力极强,看多了也慢慢习惯奇怪别扭的文字。
易时先看南宜这里,闫润平大约30出头,这个年纪还没成为后来审讯组的“铁嘴老闫”;邵时卿刚参加工作;喻樰是初中生。他们几人加上二十年的话,和现在的年纪相符。
再看海靖,刘晨毅和原康成了海靖的正副局,两人的年龄距离退休不远了;戚闻渔是实习生;宋苹46岁,滕小娟41岁,最让人意外的是张锐,他的后面写的是“已去世,享年49岁”。
“张锐是怎么死的?”易时问道。
“癌症。年轻时候抽烟不知节制,肺弄坏了。”林壑予的语气中暗含惋惜,又问,“他在你那边是什么样的?”
“和我差不多大,很年轻。”易时指着“宋苹”的名字,“对她有好感,把我当情敌。”
林壑予的表情几经变化,后来忍不住肩头缩了下,冒出一两声轻笑。他可以想象到张锐和易时针锋相对是什么场景,在他印象里师父风趣幽默、不拘小节,什么都挺好,就是那张嘴损点儿,年轻时就和刘晨毅不对盘,经常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循环播放,把刘局槽得不像样。
并且他和宋苹这对夫妻档也是欢喜冤家,林壑予进市局十一年,听他们吵嘴的故事听了十年,从拌嘴到离婚,也算是见证他们的婚姻如何消亡的。张锐去世前对苹姐的态度落在他们眼中就是满不在乎,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有为了宋苹争风吃醋的一面,以至于两人离婚没一年,张锐查出来肺癌晚期,局里还有宋苹的女性朋友背地里庆幸,幸好已经离婚,不用拖累苹姐了。
尽管已经离婚,宋苹得知张锐的病情后一直尽心尽力照顾他,一句怨言也没有,最后也是她守在病床前陪他最后一程。因此两人虽然在法律意义上婚姻破裂,但张锐的父母还是把她当做儿媳妇看待,和宋苹商量过后,碑文的家属列里刻的都是“妻 宋苹”的字样。
“师父……张锐,很在意宋苹?”
“嗯,”易时淡淡点头,“只要她在我附近,张锐的眼睛就会瞄过来。”
林壑予沉思,眉头渐渐皱起,心中冒出一种猜测,脱口而出:“师父是故意离婚的,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得癌症,不想拖累师母罢了。”
“……”易时无语,这什么偶像剧情节,最大的疼爱是手放开?那是歌词,不是现实。有感情基础的两人面对生离死别更应珍惜仅有的相处时间,别留下遗憾,若真是被隐瞒糊弄过去,多年后得知真相的那个才是愧疚不安,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来。
“师父这一步做得不对。”林壑予说。
易时瞄一眼,心中微微一热,从他的眼神能看出来,两人想法是大致相似,能产生共鸣的。
“继续看吧。”林壑予靠近,坐在易时身边。他的手从易时的肩头绕过去,捏住便签纸的另一端,这个动作像是把易时圈在怀里,距离近到一抬头就会碰到额头。
易时瞄一眼横在身前的手臂,想和他拉开距离,林壑予及时开口:“我把这边世界认识的人写出来。”
说完也不等易时是否同意,把便签纸抽走,垫在他的腿上,笔也拿走快速写起来。
这下变成两条长胳膊一起圈住易时,易时没有动,表面故作淡定,内心渐渐变得焦灼不安,像是被火焰包围,带走体内的水分,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林壑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举动给“朋友”带来多大的困扰,抬头发现易时的耳尖有些薄红,笑了笑:“热吗?空调打低一点?”
“嗯。”易时点头点得极快。
林壑予拿起遥控器把空调调低两度。
“……”易时偏头咬了一下唇。还以为他要离开去中控那里调温度呢,现在推开也太明显了吧?
如果是像盛煜安那种,对自己抱有明显绮念的男人,易时会毫不犹豫躲开,用严厉措施断掉对方的非分之想。可林壑予不苟言笑,表情一本正经,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正人君子”几个大字,实在是让易时感受不到任何歹念,反倒自我怀疑检讨,怎么连正常的友谊都要用有色眼镜来看待了?
所以这位正人君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林壑予没想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和易时面对面坐着,便签纸拿来拿去,不方便讨论罢了。
大腿和膝盖相连的那一块麻麻痒痒,几张纸根本无法缓冲水笔的书写力度,易时强忍着,幸好林壑予动作快,写完之后直接递到他手里,黑眸里依旧一尘不染,看不出半点故意调戏的意思。
……看来是他多想了。
易时的视线移到纸上,在海靖的队伍里注意到“原茂秋”这个名字:“这是谁?”
“你刚刚见到的那个。”
“一起上楼的?”
“嗯。”
“原茂秋、原康……”易时细细咀嚼这两个名字,猜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林壑予主动开口:“原康是他父亲。”
那就对了。原康有个在上三年级的儿子,如果加上二十年的话,和林壑予成为同事完全能说得通。联系到喻樰的情况,易时只感到更加扑朔迷离。
和镜像的文字和数字一样,身边人的年龄也是颠倒过来的,易时世界里年幼的原茂秋在林壑予那里和他是同事,林壑予的世界里少年喻樰在易时这里是顶头上司。
头疼。
易时的眉一直蹙着,太阳穴忽然被拇指轻轻抵住,有节奏地按揉。他回头,再次和深邃的眼眸撞在一起,林壑予的动作没有停下:“你好像在头疼。”
对,头疼的原因很复杂,有一部分是源于你这些“善意”的接触。
他没刻意躲开,低头继续研究名单。直到在南宜的队伍里见到“盛国宁”,一时间心情更加难以言喻。
“盛国宁……在队里是什么职位?”
“南宜刑侦队长。”林壑予回答。
“嗯,我猜到了,他以前的确是从刑侦队出来的。”
“你认识他?”
易时淡淡一笑:“何止是认识。他是我的养父。”
林壑予的动作停下,双眼里盛满惊讶:“……你的养父竟然是他?”
“嗯,怎么了?”易时对他的反应感到茫然,“我以前没和你说过吗?”
林壑予叹气,他收回手,要帮自己按太阳穴了。易时也许说过,也许没提过,他已经不记得,只知道他有养父母这回事……等等,还有个最关键问题。
林壑予坐直身体,态度忽然变得严肃:“你的养父是盛国宁,那养母——”
“我的养母姓林,叫‘林知芝’。”易时在纸上写下名字,顺便解释,“不是知之为知之,是知识的知和灵芝的芝,多个草字头,她是海靖人,和你同样是林家村的。”
“……”我就知道。
林壑予的拳头一下子硬了。他瞥见易时茫然的表情,想到他是被盛国宁一手抚养长大,内心操蛋到极限。
什么孽缘,拱了他家精心呵护、水灵灵的小白菜也就罢了,还顺走了窗台上亭亭玉立的水仙。
第48章
林知芝今年已经46岁, 她和盛国宁领证的时候顺便领养了8岁的易时,一年后夫妻俩又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盛煜安”, 取的是人生灿烂平安喜乐的含义,今年已经19岁, 游泳特长生, 目前在体校里读大一。
林壑予叹气:“……这些我都不知道。”
现在的知芝在他身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猛然得知她和盛国宁在一起,孩子都已经快二十岁,信息量太大让林壑予暂时无法完全消化, 仍然处在震惊之中。
“这些事情我之前都没有说过?”易时微歪着头,总感觉应该和林壑予提到过, 毕竟连盛煜安的秘密都透露了,有关自家人的普通信息更没有理由会藏着掖着。
“是,你是有说过的可能, 但我想不起来。”林壑予苦笑, 揉着额角, “关于你的事我剩下的记忆也不多了, 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抱歉。”
易时回头,认真盯着他的双眼:“那你有一天会彻底忘记我吗?”
林壑予语塞,他无法给出精准的回答, 因为这些记忆是不可控的, 他没有选择权。他早就给这种感觉想过一个贴切的比喻,那就是手握流沙, 哪怕握得再紧也无法阻止它们从指缝里漏走。
对此,他只能说:“我不想忘记你。”
“嗯, 那就尽量别忘。”易时唇角微弯,眉眼霎时间温软,“我也会尽力记住你。”
那双黑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落在林壑予的眼中化为道道星光。他从来没发现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漂亮,透过这双眼睛,可以探索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四目相对,时间过去十秒,易时感到浑身不自在,喉咙更加干渴,实在忍不住舔了一下唇瓣。林壑予的视线被忽然冒出来的粉色舌尖吸引,随着它在唇瓣绕过一圈:“口渴吗?”
易时赶紧点头,巴不得找个借口转移他的注意力。林壑予下床去拿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过去,易时昂起下巴灌下去一大口,仿佛是渴过了头,体内严重缺水。
这次林壑予没有再靠得那么近,而是坐回原位,看着易时喝水。他的观察力绝佳,任何细节都逃不过细长的双眼,轻易捕捉到一颗很小的水珠顺着易时的唇角滑下,沿着下颌线条一路向下,蜿蜒爬进宽敞的领口里。
林壑予的喉结动了下,一瞬间自己的喉咙也开始燃起星星之火。
易时擦擦唇角,盖上瓶盖,注意到林壑予略显炽热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林壑予轻咳一声,“你有养父母的照片吗?现在的。”
“嗯。”他放下矿泉水,从手机里把唯一一张全家福找出来,摆在林壑予面前。
照片里是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一起,两个年少有为的儿子站在后面,左边那个白净隽秀,脸上挂着淡淡微笑,右边那个高大憨厚,眉眼弯起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阳光无比。
几乎不用仔细甄别,林壑予一眼便认出那个笑容一片温和的女人是林知芝。和年轻时的青春俏丽相比,她的容貌变化并不明显,只不过穿衣打扮变得成熟稳重,周身气质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初入社会的青春稚嫩早已褪去,也许是抚养了两个孩子的缘故,林知芝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母性的光辉,笑容除了优雅美丽之外,竟多了几分慈祥。岁月总是优待美人,让她们优雅的老去,哪怕没有现代高科技美容的修饰也能温润动人,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是被时光轻抚的最好证明。
从她的笑容里,能见到家庭和睦带来的美满和幸福,林壑予对盛国宁的不满也渐渐淡化。他以前并不希望知芝找一个警界的同行,毕竟人民警察肩负维护社会的重任,必须舍小家为大家,遇到危险必须迎难而上,这样便无法很好地照顾自己唯一的妹妹,某些高危警种甚至连个人安全都无法保证。
他和知芝从小就是单亲家庭,未来只希望她能拥有一段平凡的爱情、她的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她的爱人可以不是拯救社会的英雄,但一定要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可以时刻陪伴在身边,让她体会到被宠爱的幸福感。因此当盛国宁表现出对林知芝有意,林壑予几乎不做考虑,压根就没有把他划入未来妹夫的人选。
此时此刻,在既定事实面前,林壑予渐渐释怀:或许把知芝交给盛国宁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毕竟他们在一起度过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后,知芝的表情还是那样开心、满足,笑意从眼底直达内心。
林壑予的目光从起初的不情不愿,再到坦然接受,最后甚至暗含欣慰,细微变化都被易时收入眼中。他对这种眼神总感觉莫名眼熟,仔细一想,似乎某次跟着家人去参加婚宴,台上的父亲把女儿交给女婿,一系列眼神变化就与其类似。
林知芝和林壑予同姓,很难不让人发散思维,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他们都是林家村的人,当初去走访过,那么大一个村子几乎没有外姓,没有关系的同姓人多了去了,因此易时暂时摸不准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不过藏着掖着不是他的风格,干脆直接问出口:“你和林婶什么关系?”
林壑予定定看着他,好半天才开口:“……知芝是我的妹妹。”
“……?”易时愣住。
林壑予打开手机,点开一个相册,里面的主角都是林知芝,还有不少合照,兄妹俩的关系板上钉钉,简直不容置疑。
易时怎么样也没料到这层,林知芝是林壑予的妹妹,那么从伦理关系上来看的话,林壑予也算他的亲人了?
这下轮到易时来不及消化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林壑予打趣道:“按照辈分来算的话,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舅舅’?”
易时偏头看着他,表情呆呆愣愣异常无辜,张了张嘴,始终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太尴尬了,根本叫不出口,放过他吧。
林壑予看得好笑,捏一把他的脸颊,不叫就不叫,他根本没有想逼易时承认,只是忍不住逗逗他罢了。
“……你不说的话,我绝对不会往这方面去猜。”易时低着头,语气有些别扭,“林婶对自己的往事几乎没提过,据她所说在林家村已经没有亲戚,只有上次无意间提到,有一个哥哥连族谱都入不了……”
“对,老族长不允许我入族谱,除非我改名字。”林壑予摊开手,似是无所谓,“不入就不入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和知芝早就离开林家村,母亲也过世了,对那里没什么留恋的。”
“胸有丘壑,取予有节,是个好名字。”易时淡淡微笑。
林壑予的目光凝聚在易时的脸上,足足一分钟过去,瞧得对方浑身不自在。易时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被一把捞住,林壑予低声说:“你是除我母亲之外,第一个能猜到这个名字含义的人。”
其实并非是难猜,只是大多数人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而已。见到“壑”这个字,大部分人都会和林家村的老族长一个反应,头一个想到“欲壑难填”这个再常见不过的成语,潜意识里已经将它和欲望挂上钩。
不过仔细想想,为人母用这个字给儿子取名字,肯定是会寄托一份美好寓意,希望他的心胸能像沟壑一样宽广,并且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里有一句“林壑尤美”,意境更是无可挑剔。
林壑予用拇指探索着易时修长纤细的五指,从每一个骨节细细捏过,力道不轻不重,似是在把玩。易时察觉到异样,低头一瞧,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心跳漏了两拍,赶紧迅速把手抽出来,当做什么都没不知道。
他的身体往旁边侧一个角度,膝盖支起来将便签纸垫在上面写字,不一会儿放在中间,示意林壑予一起来研究。
这张纸上面,南宜和海靖的人员全部详细列好,两边世界重叠的名字在前,不重叠的名字摆在后,年龄职位也全部标出来,像是一张详细的组织成员表。
如此一来,两边平行世界的差异性一目了然,时间线也更加让人看不懂了。
林壑予在海靖市局里的同事比易时遇到的海靖同事都要大上二十岁左右,按理来说应该可以当做易时的时间线比他要快二十年;然而到了南宜这里,又有少年喻樰和邵时卿、盛国宁等人,和易时那边相比又是年轻许多,倘若只看南宜的人,又变成他的时间线比易时要快二十年。
当然了,易时那里也是如此,和林壑予身边的情况相反,也再次证明了镜像世界的特殊性。
“如果是这样换一下的话,就不会别扭了。”林壑予画了两个框,将部分人名圈起来连在一起,他的世界里海靖高龄组的人和易时那里高龄组的连起来,瞬间便和谐许多,成为“同龄人”。
易时细细琢磨这张表,这感觉就好比是他们所在的两个世界原本是一幅完整的拼图,现在被未知的原因打乱,摆放在错误的位置上,才造成这样的差距。最好的证据就是两个世界彼此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从喻樰身上就能得出,少年喻樰和成年喻樰之间的记忆可以同步,并且随着和林壑予的接触增加,两边的记忆都在同等增加,是相当强力的证明。
可是想不透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他的世界为什么会没有林壑予?林知芝是他的养母,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到过林壑予?
林婶只有在每年清明会回海靖,为先人扫墓,在易时小的时候是全家人一起去,等他长大之后,就变成林婶一个人回海靖,或者是让盛国宁陪同,两个孩子鲜少带回海靖。
一片片碑林组成的大型墓园从脑海里闪过,南成安公墓北区15排10号的那块墓碑,上面只刻了一个姓氏,涂上红色的朱砂——“林”。
那块碑……难道是林壑予的?
心里一旦产生这种猜测,便无法抑制蔓延的思绪,脑中也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易时的眉头越蹙越紧,表情也越来越凝重,难道这就是他的世界里没有林壑予的原因吗?
他并不是没有存在过,而是已经……死去。为什么会死?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林壑予猜不到易时的脑中正在上演和他有关的108种死法,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越拧越紧,手指动了几下,还是没忍住用拇指按了一下他的眉心:“不好看。”
这次易时没有躲开,而是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好像更加迷茫了。”
迷茫的不仅仅是林壑予为何出现,更在意的是他被时间抹去的原因。
第49章
“不早了。”
易时把那张精心整理出的名单收进衣服口袋里, 没想到两个小时只弄出这么一张纸,光是整理人员关系就已经让人晕头转向,再牵扯到案件的话岂不是得聊到天亮?
他倒是无所谓, 反正今天安排的是再去提审赵成虎,经过昨天的离间, 他对庞刀子的那份赤胆忠心也该崩盘了。经过一夜时间消化, 赵成虎如果是个明白人的话,就该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争取能判得轻一点。
林壑予一直在留意时间,他眼看着两点过去、即将三点, 易时还精神奕奕兴致勃勃,脸上看不见丝毫疲惫, 于是他也不打算破坏这样良好的氛围,大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不过现在易时主动开口,那么他也顺口答应, 的确是太晚了, 早点休息对身体好。
“你白天有任务吧?是我没注意到时间。”易时的语气里带着淡淡歉意, “今天谢谢你, 陪我聊这么久。”
“你和我不用这么见外。”
“是我约你见面的,还以为能速战速决,没想到会耽误这么长时间……”
“不是耽误,别多想。”林壑予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太晚, 还想和你多聊一会儿。”
他还挺喜欢和易时待在一块儿,别看这人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微表情丰富得很,特别是呆愣出神时, 无辜又茫然,看得人手痒,想狠狠欺负一把,把白嫩嫩的脸颊掐出水。
“别多想了,早点睡吧。”林壑予主动站起来,把自己坐过的地方抹平整。易时坐在床边,见他拿起先前洗澡换下来的衣服,像是要离开,下意识拽住他的胳膊:“你要走?”
“对啊,”林壑予的视线落在大床上,“只有一张床。”
原茂秋害人不浅,开大床房这回事以后慢慢和他算。
沉浸在梦乡和美女约会的原茂秋打个喷嚏:害你?真是六月飞雪窦娥冤,这明明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兄弟好自为之,别不识抬举!
易时看着林壑予,再次确认:“你真的要回去?”
明明是很普通的询问,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立即变了味道,连语气和声音都挂着暧昧。加上他的衣着,从林壑予的角度望下去,宽敞的领口连两根锁骨都遮不住,里面更是一览无遗,风景甚好。
“你回去的话,那我呢?”
林壑予:“……”
易时立即察觉到他的问法很有献身的嫌疑,脸颊爬上红晕:“我是在想,和你分开的时间太长,可能我会回去。”
林壑予忍着笑意:“你不想回去?”
“不是不想,时间不合适。”易时回头看着钟,“现在我的世界是晚上9点。”
上次林壑予晚上9点和易时发消息,易时那里就是夜里3点,整个人困得不行。按照时间映射的规则,倒过来也是如此。
林壑予思索片刻,忽然提出一个想法:“你有没有想过,两边的时间既然是颠倒的,已发生的事情都是既定事实,那么如果选择正确的时间去另一边,会不会有可能改变既定事实?”
易时愣了愣,这话听着像绕口令。林壑予怕自己表达得不好,把便签本翻一页,拿起笔:“你今天白天原定的计划是什么?”
“审犯人。”
“那就以这个为例。”他拿着笔,边写边画,“你今天安排的计划是去审犯人,但是现在你在我这里,这个时间点,你的世界白天早已过去,到了晚上9点,如果你现在回去的话,是不是并没有参与审犯人的环节?”
白纸上中间一条竖线将两个世界隔开,一边是“03:00”,一边是“21:00”,易时盯着这两个数字,渐渐理解他的意思:“就是说——已经发生的事实,如果我选择在更早的时间回去,是可以改变的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说?还是我们以前有过这种尝试?”
“我并不确定,只是一时兴起有点感兴趣,所以才会问你有没有也这样想过。”
易时陷入沉思,林壑予的想法很大胆,却又很符合逻辑,并且理论上还是完全成立的。之前自己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在正确的时间回去,不会耽误工作,可被林壑予这么一点,如同醍醐灌顶,他忽然明白,这个“正确的时间”,不就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吗?
可以改变既定事实的话,那么许多棘手的案件都可以迎刃而解,因为有镜像世界这么一个特殊的“通道”存在,他可以从这里回到更早的时间,堪比身边多了一个时空虫洞。
易时盯着林壑予画出的那张纸,两个弧形箭头构成一个圆形,两边的世界又存在着联系,仿佛一个神秘的循环生生不息地运转。真的可能产生这样离奇的事情吗?他不确定,也无法深入去想象,科幻片看那么多,从来没想过平行时空和穿越时空会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林壑予自己就是一个谜团,现在他把一个更大的谜团塞给易时,让易时茫然无措,越来越感到混乱。
“如果能有方法验证的话就好了。”林壑予低声自语,看向易时,“你是一个人去审吗?”
易时猛然抬头:“我可以问喻樰,他才是主审员。”
他刚想拿手机,又停下动作,轻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没有去的话,喻樰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找我?”
喻樰是上司,是领导,今天还是非常重要的审讯,易时缺席的话不会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但是易时却什么都没收到,从反向推导的话,是不是可以得出他正常参与审讯的既定事实?
“也许是因为你们无法联系?”
易时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他和林壑予隔着两个世界可以正常沟通,换作别人是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给这么一闹,两人更是睡意全无,易时再混沌苦恼,也不好意思拖着林壑予,他摸摸鼻尖:“很迟了,休息吧。”
原本林壑予是打算走的,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动作自然地掀开被子。
“你睡这里吗?”易时问。
“不需要我留下?”
三秒过去,易时摇头,掀开被子的另一端钻进去:“嗯,你跟我睡比较好。”
林壑予无奈苦笑,尽管并非心中所想,还是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撩到了。
或者应该说,一碰到易时,他总是轻易被撩动心弦。
关灯后,房间里一片黑暗,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中间刚刚好空出能容下一人的距离,既不暧昧又不会疏远。易时暂时还不困,一闭上眼,形形色色的问题挤满脑海,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林壑予也没有睡意,在细细回忆和易时有关的一切,曾经的过往已经被时间的海洋稀释,留存鲜明的都是新的记忆。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墓地里冷漠的抗拒,易时宛若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剑,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不过随着接触加深,这把剑慢慢剥去冰冷的剑鞘,露出银白温润的一面。林壑予总能想到他神游天外的呆愣模样,利剑隐去寒光,肃杀尽藏,多么楚楚可爱。
林壑予的手伸过去,在被子里摸到易时微凉又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易时猛然睁开眼,在夜色中牢牢盯着林壑予的方向。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能仔细分辨出对方的表情,只见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在梦游……?
易时感到茫然,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没有抽出来,也就作罢。
他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很快感到困意袭来,一直冰冷的手渐渐被捂暖,竟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
清晨时分,易时是被原茂秋的声音吵醒的。
“老林!老林!你醒了没?”
“笃笃笃”的敲门声急促如雨点,让人怀疑再不开门就要把门板叩穿。
尽管意识还是模糊散乱的,一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易时立即睁眼准备爬起来,下一秒被人按住肩,低声安抚:“你再睡会儿。”
“几点了?”
“还早。”林壑予揉了揉易时柔软的黑发。
既然他说还早,那应该可以继续睡了。易时点点头,头抬起的距离没多高又倒回枕头里,还顺便用被子把头蒙起来,阻隔门外的吵闹声。
林壑予看得好笑,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些防止呼吸不畅,起身去应付原茂秋:“别敲了,来了。”
门一打开,原茂秋的手横在眼前,差点怼到林壑予的眼珠子上。他的手上戴着一块表,让林壑予仔细看清楚,再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是几点,一直没动静是不是打算旷工了?
“兄弟,我在房间里等得抓心挠肝,你忙活一夜还没结束?”
“……”林壑予一拳砸过去,“收一收你猥琐的心思。”
“嗐,我这怎么猥琐了?!人之常情嘛。”原茂秋躲开他的铁拳,啧啧摇头,“一夜都没回来还跟我这儿假正经……小帅哥还在睡?靠,你真是把出差当度蜜月了,让我爸知道的话今后被他拎着耳朵教育的就不是我了。”
林壑予懒得跟他满嘴跑火车,轻手轻脚带上门,准备回房间换衣服。走廊里遇到邹斌和文桦北,正要去吃早餐,看见林壑予和原茂秋从走廊尽头走来,问道:“林队,原哥,下去吃早点吗?”
“不了,你们林队要回房间换衣服呢。”???邹斌茫然:“……你们不是从房间里出来的?”
原茂秋纠正,什么“你们”,他可是绝对安安稳稳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一宿,搞情况的另有其人。
可惜平时因为爱情传奇过多,原茂秋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邹斌和文桦北表面点头,背过身窃窃私语:“看样子好像林队昨晚没在屋里睡,被赶出去了。”
“嗯嗯,我看也像,肯定是原哥要约会,林队给他腾地方了。”
“……”原茂秋捶胸顿足,扯着林壑予,“你赔我清白!”
林壑予嫌他闹腾,一个扫堂腿把人撂倒,世界清净了。
半小时之后,易时清醒了,洗漱过后下楼去洗衣房拿衣服。前台值夜班的马尾姑娘正在和白班的做交接,看见易时的身影,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拎着一个袋子冲过去。
“先生!”
易时回头,马尾姑娘笑盈盈,把袋子递给他:“你的衣服在这里。”
易时打开一看,袋子里的衣服已经整齐叠好,还放进去一个小香薰袋,服务赶得上干洗店了。
“我夜班刚好没事,看见你衣服洗好就拿出来了,在烘干机里过夜的话容易皱。”
易时淡淡一笑:“谢谢。”
马尾姑娘红了脸,眼睛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瞟:怎么能这么好看的?笑起来让人都移不开眼,他以后会不会去当明星?我现在要个签名可以吗?……不行了不行了,再多看两眼我要流鼻血了!
于是易时看着姑娘红着脸捂住鼻子,匆匆转身离开,还感到奇怪,冬天也会容易上火?
文桦北拎着包子走进宾馆,一眼瞧见易时,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和邹斌闪到一旁。
邹斌莫名其妙:“怎么了?见到嫌疑人了?”
“比嫌疑人还重要。”文桦北贴墙观察易时,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才跑出来直奔前台,“刚刚上去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来住宿的?”
“夜里呀。”
“他一个人来的?”
“欸?”马尾姑娘歪着头,“是和你们林警官一起来的呀。”
文桦北沉默,邹斌还云里雾里:什么情况?和林队有关系?刚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没看到正脸,就见到一个背影,黑色短发身材高挑,衬衫扎进裤子里勒出一段细腰,肩背和腰腿的线条异常流畅漂亮,像个衣架子。
“我们可能真的误会原哥了。”文桦北语气沉痛。
“啊?”
文桦北拉着他耳语:“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上次来南宜,见到林队在约会吗?”
邹斌秒懂,手中的豆浆差点没拿稳。
“他他他——”邹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对象?!”
文桦北的表情更加沉痛,原哥我们对不起你,你才是清清白白好男儿,来度蜜月秀恩爱的是他们一本正经刚直不阿的队长啊!
易时换好衣服,刚好林壑予走进来:“今天怎么安排?”
“你这边的案子,有兴趣聊聊吗?”易时指指钟,“我到下午5点再想办法回去。”
“不聊了,房间十二点之前要退。”林壑予拉着他出门,“直接带你去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里提到的理论,不知道大家能否理解,两边时间先给大家列一下:
易: 林:
0:00 24:00
1:00 23:00
2:00 22:00
23:00 1:00
24:00 0:00
大家可以看看钟,时间就是一个平面镜反射的现象。
一天之间是存在时差的,所以林这边假如一天快结束了,在易那边可能这一天刚刚开始,这时候的他们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相当于跨过这一天重新开始,也就等同于一种“穿越时空”的概念。
因此也就存在一个猜想,这一天已经发生过的事,我再回去的话是否能改变过去的一个推论,当然了在目前的设定里,大家应该也能看出来,很多影响是相辅相成的,其中也是有蝴蝶效应的存在的。
这篇文真的很苦手了,我自己在写的时候删删改改反复推敲,有时候重新回看都能发现有BUG,然后再修改,时常温故而知新,导致写的真是很慢很慢……谢谢还在追更的小天使,我会想办法用最好理解的方式把它呈现出来,感谢喜欢!
第50章
[02/25, 08:23,南宜市公安局刑侦处]
负责调查兰花图案的三人小组,邹斌、简孺、文桦北, 简孺留在办公室里从网络的大数据里筛图,邹斌负责跑外勤, 把工商局之前登记的大大小小卖烟花爆竹的店面全部跑一遍, 而文桦北,已经被赋予新的工作:蹲点庞刀子的家盯梢。
今早两人走进南宜市局专门为他们空出来的小会议室,简孺从电脑里抬起头,一对熊猫眼望着他们:“你们俩外勤跑得怎么样?”
“嚯!”邹斌吓一跳, “你先别管咱们了,你咋回事?俩眼睛被谁打的?”
文桦北走过去, 看见他的桌子上还有昨晚的外卖盒子,惊讶:“兄弟,你昨晚没回去?就留在局里的?”
简孺点点头, 打个哈欠:“看得太入神了, 一转眼两三点, 我懒得回去了, 趴着眯一会儿,醒了继续工作。”接着用熊猫眼打探着他,“你不是在盯梢吗?怎么回来了?”
“咱们蹲点不也两班倒?我吃过饭就换别人去休息了。”
简孺点点头,把杯子的冰美式一饮而尽。
邹斌走到电脑前面, 要欣赏一下简孺的成果。他探头一看, 浏览器上打开十几个网页,大部分都是查找图片或者素材的网页, 其中还夹着知乎、知道问答、论坛等几个社交网站,简孺解释道:“我顺便到处发帖问问网友, 你们懂的嘛,万能的网友没有不知道的。”
“怎么样?有啥收获?”
简孺摇摇头,看他的熊猫眼就知道了,找到的话哪儿还需要熬夜了?
“你怎么问的?”邹斌点开网页,依次了浏览,所有的发帖都是同样的问题,“请大家帮忙看看这是什么图?”,然后下面是那半个兰花图案。发帖时间是他们来南宜的第一天,两天过去了,浏览量低得可怜,回答的人数更是屈指可数。
文桦北摇头:“你这不行,这么朴实无华,就是无效提问嘛。网友这么忙,谁愿意搭理你?搁我看见了我也不点开。”
“就是,你要想点能吸引人眼球的标题啊,侦探都在民间,你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啊!”邹斌说。
简孺站起来,做一个“请”的手势:“两位专家,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邹斌眼珠一转把那半个兰花图案打印出来,让文桦北去问南宜的警花小姐姐借一个女士包来,最好里面是有口红、粉底等某些女性用品。很快文桦北就回来的,拿着一个黑色的邮差包,就是近水楼台和沈芮芮借的。
包里只剩下两支口红和一个气垫,两人捣鼓半天,经过精心准备之后,拿起手机拍几张照片,开始发帖。
【求助!女朋友最近总是半夜起来打电话,问她只说是朋友找,这是她每天上班背的包,请大家帮忙看看!】
配图是敞开的女士皮包,里面放着口红、粉饼、4枚硬币、一把钥匙、一个打火机,还有一张纸被随意压在口红下面,刚好露出半个兰花的图案。
简孺看不懂了,满脸迷茫:“……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激发别人的兴趣了,我问你,看见这个帖子的主题,你有什么想法?”
“感觉楼主被绿了。”简孺如实回答。
邹斌点点头,这就对了嘛,人类的悲欢不是相通的,但吃瓜都是积极踊跃的!隔着一条网线发现一个被绿的兄弟,那还不就像找到了瓜棚,民间侦探柯南们肯定会尽快为楼主分析出这个包里所有物品的含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原来如此,这就是有效提问吗?”简孺受教了,又看了看包,“那这些硬币、打火机什么的,能有什么含义?”
文桦北摆摆手:“我哪知道,随便摆的,越扑朔迷离越好,给他们猜去吧。”
邹斌勾住他的脖子:“上学时候做的阅读理解还少吗?问,‘文中描写下雨天表达作者怎样的心情?’,作者回答,‘屁!那天就他妈在下雨!’,懂了吧?”
简孺张着嘴,已经对两位同仁刷新认识,能进一队的人就是不一样,头脑灵活多了!
帖子发出去十分钟之后再点开,已经有十几条回复了,纷纷都是同情楼主被绿,等大神们出来扒细节的。邹斌回复了几条,用的都是不可置信的语气,“不是吧?!”“怎么会!”,让网友更加迫不及待想看见楼主得知真相之后的痛苦面具了。
“过几个小时再看,肯定会有意外收获。”邹斌关掉网页,拍拍简孺的肩,“你回去睡一觉吧?反正我俩在。”
简孺快熬不住了,眼皮几乎粘在一块儿睁不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们注意看回帖啊,万一都不靠谱的话咱们得想别的法子,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先等等呗,咱们也不差这几个小时。”邹斌冷笑,“我还就不信了,这么个兰花图案,能逃过广大网友智慧的双眼?”
———
盛国宁一早把车停在魔方青年公寓的门口,副驾驶是一盒色彩缤纷的马克龙,装在精美的纸袋里。他在原茂秋的授意下,昨晚坚持给林知芝连发几条安全知识的链接,终于得到她的回应,一句“谢谢盛警官~”,还有超萌的感谢表情包。
盛国宁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最近接到好几起报警,都是女士在上下班途中路遇色狼的,让林知芝注意个人安全。接着自然而然地说,他上班那条路刚好从魔方青年公寓经过,以后上班可以顺路载她一程。
谁知林知芝婉拒了盛警官的好意,最近不上班,在家里搞设计,后来就没有然后了。
盛国宁那点可怜的技能哪能撩得动妹子,还得去找场外援助。原茂秋让他别磨叽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明天早晨去买盒马卡龙,XX家的,八点之前就在公寓门口守着,和林知芝来个命中注定的“偶遇”。
当时盛国宁对这个提议表示过怀疑,林知芝班都不上了,一大早出门的概率恐怕不高。原茂秋棋高一着,告诉他林知芝有林壑予这么个哥哥,从小就被带着晨跑锻炼,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十几年,前两天吃火锅聊起来,她一个人在南宜也没松懈,为了保持好身体一直在坚持晨跑。
这下盛国宁彻底信了,说做就做,七点半XX家甜品店刚开门,他就冲进去买一盒马卡龙,到了魔方公寓之后,拿出盯梢的精神,留意进出人群,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一起电瓶车碰擦事故,一个是送孩子的大妈一个是赶着上班的阿姨,两个中年妇女吵得不可开交,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哭,现场一片混乱。
盛国宁头疼,看一眼公寓大门,林知芝还没来,再看看那边,人围得越来越多。辖区派出所怎么还不出警?怎么还没打电话让交警队来定责?孩子哭那么凶怎么也不管管?
欸,人民警察想谈个恋爱真是难啊。盛国宁叹气,锁好车,拨开人群挤进去。
“怎么回事?人受伤就去医院,谈赔偿就去派出所,这都快从慢车道堵到快车道了,引起更大的交通事故你们谁负责?”
两位大妈停下谩骂,齐齐看向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盛国宁掏出证件,两位大妈眼睛一亮,把他围起来叽叽喳喳为自己辩解。
“警察同志!是这个女的,她骑车骑得好好的忽然变道,害得我龙头一拐,带着孩子一起摔下来了!”
“警察同志你别听她瞎说,我看后视镜了!确定后面没人才往右边去了一点,谁知道她走哪儿冒出来的!”
“哎你怎么说话的?!什么走哪儿冒出来的,我还带着孩子,犯得着跟你挤啊?!”
“你带着孩子了不起,我不要上班了?是你撞到我了欸,你精神这么好,屁点事没有,还想讹钱啊!”
盛国宁被围在中间,炸耳的吵闹声让他头疼不已,怕就怕这种嗓门大声调高的妇人,吵起来就像几十个喇叭在立体环绕。盛国宁喝一声,让她们安静,先把路让出来,倒在地上的两辆电瓶车挪到人行道去。他也没闲着,把地上洒的菜捡起来,这是送孩子的大妈买的,五个西红柿就剩一个好的了,鸡蛋也碎得一个不剩。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总算来了,首先先把看热闹的人群疏散,保证道路通畅,接着把人叫过去:“你们两个来这边,哎,那边那位先生,就是你,一起过来。”
盛国宁莫名其妙,拎着菜走过去,一位民警在和两个妇女了解情况,另一位民警问盛国宁:“你是哪家的家属?这种事你该拦着点啊,就让她们在路上吵?”
“我?”盛国宁还窝着火呢,证件一掏,“我是公家的!”
民警一看,不得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人家是市局的领导!他们态度立即变得客气不少,直说“误会误会,便服没认出来”,被盛国宁反过来教育一顿。出警时间怎么那么慢,工作效率那么低,他都在这儿看了十分钟人才来,你们领导哪位,让他改天去一趟市局。
别说市局,分局去了都要命。民警也委屈,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儿发生碰擦事故,还是看热闹的人报警说路堵了有情况,所里接到电话立即出警,真是一分钟都没耽搁。
“……”盛国宁看向两位中年妇女,“你们一直都没报警?就在那儿干吵?”
“对呀,我小孙女没事,人好好的,我就要她给个菜钱啊!这还报啥警。”
“我车子也没坏,就想赶着上班,她要不是盯着我吵我早走了。”
盛国宁更加无语,摆摆手,菜还给大妈,剩下的留给辖区民警调解,这是他们强项,他就不掺和了。
吵闹过后,街头终于清静了,盛国宁抬起手腕一看,八点二十,按照原茂秋告诉他的时间,林知芝早就晨跑结束回去了。盛国宁叹气,那盒马卡龙是送不出去了,改天再谈吧。
他一转身,流动的人潮之中,瞧见一身宝蓝色运动服的长发美人站在公寓门口,对着他灿烂微笑。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儿,白净又精致,灿烂朝阳笼罩下来,这一大一小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
盛国宁惊讶,小跑过去:“林小姐!”
“盛警官又是你啊,这么喜欢乐于助人,我都看见了。”林知芝歪着头,笑容甜美又娇俏,“你是上班路过这里吗?”
盛国宁摸摸鼻尖,有些局促:“啊……嗯,是的,刚好开车经过,看见路堵起来,就下来看看。”
“真巧,我带着小石头跑步回来,也是看到这里聚了好多人,民警来了之后人散了,刚好看到你。”
“是、是很巧,我也没想到能见到你……”盛国宁打开车门,从副驾驶把甜品袋拿出来,“这个给你,我……我姐姐昨晚带给我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吃甜食,林小姐收下吧。”
林知芝打开一看:“哇!马卡龙!这家我经常去,不是我吹,整个南宜大大小小的甜品店我都去过,就他家的马卡龙最好吃。”
她注意到封口的标签,上面写的出产日期是今早七点,抿了抿唇,也没有揭穿盛国宁拙劣的“谎言”。
“你喜欢吃那就好,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局里。”盛国宁拉开车门,紧张得手心冒汗,“以后你上班了,想搭顺风车的话别客气,说一声就行。”
林知芝看着他紧张又故作自然的模样,“扑哧”笑出声:“好,先谢谢啦。既然你请我吃马卡龙,那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盛国宁怔住,林知芝约他……一起吃饭?
“没时间吗?那就以后——”
“有有有!”盛国宁连连点头,看一眼腕表,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时间地点我们微信商量,行吗?”
“行啦!你快去忙吧,我也回去画稿子了。”
林知芝一手牵着小石头,一手拿着马卡龙走进魔方公寓,唇角弯着心情极好。小石头悄悄看她:“阿姨,他就是要追你的人吗?”
林知芝弯腰,对着他眨眨眼:“对呀,还以为我哥瞎说的,看来是真的。”
“可是林叔叔不喜欢他。”
“哎呀又不是我哥和他谈恋爱,人长大了要有主见!”
盛国宁去市局的路上激动无比,恨不得打开车窗欢呼一番。今天原定的计划是给林知芝留下个好印象就行,没想到能有这么迅速的发展,这是不是说明他有希望了?林知芝也对他是有一点好感的?
初次约会应该定在什么地方?他要不要准备礼物?第一次约会表白成功率是多少?
可怜的盛警官,头一次这么心动,林知芝只是约他吃顿饭,他连今后生几个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原茂秋也在吃早餐,收到几条来自盛国宁的微信,点开一看差点被包子噎到。
【大师!感谢您的指点,您就是指引我感情之路的一盏明灯!】
【求您快出书吧,我买,贷款都买!】——
作者有话要说:
盛国宁和林知芝这一对感情戏很重要,和后面的剧情牵连很紧,现在写的有多甜,想到后面我就……欸欸欸
第51章
[02/25, 07:54,南宜市七天快捷酒店]
喻樰那里一直没动静。
“怎么样?有找你吗?”林壑予问。
易时摇摇头,自言自语:“早知道昨晚发信息给他了。”
“发了也不一定回。”???易时的脸上写满问号, 审犯人是白天的事,况且赵成虎差不多该撂了, 他可不信喻樰会拖到晚上还没解决。
林壑予总算发现一个比自己还迟钝的人了, 无奈又委婉地提示:“他不是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易时睁大双眼,脑中渐渐浮现喻樰那晚暧昧的表情,瞬间领悟到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他的肤色一点一点慢慢烧红,从脖子爬到耳根, 最后染上脸颊,用匆匆点头来掩饰此刻的尴尬。
怎么没想起来呢, 喻樰不是单身,回家之后肯定不像他这么闲,闲杂人的消息不回很正常。
跟在后面当了一路背景板的原茂秋猛然咳嗽几声, 林壑予和易时齐齐回头盯着他, 原茂秋尴尬晃晃手里啃了一半的香菇菜包:“没什么没什么, 吃太急被呛到了。”
前面两人又把头转回去, 原茂秋暗暗心惊:这个盛国宁可以啊,自己还在教他打地基,结果他连小平房都盖起来了,看来高楼大厦指日可待。
南宜市局近在眼前, 易时抬起头, 目光顺着楼顶向下抚过,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熟悉的是建筑格局都是一样的, 大门正对着主楼的阶梯,左边停车场右边宿舍楼, 再往后走是多功能综合楼、大操场,和他所在的南宜市局格局完全相同;陌生的是楼体的外观部分是蓝灰色,比他每天见到的主楼颜色黯淡许多,还有门口的钛金字招牌,早已失去光泽,字体表面磨出数道细痕,磨损程度相当严重。
易时从手机里找到南宜市局的照片,举起来对比,原茂秋凑过来:“哎,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了?有年头了吧?”
易时没回答,原茂秋继续说:“看这楼这么新,最少也是十年前拍的吧?”
“二十年前。”
“哦,难怪,昨天和南宜的警花聊天,都说这楼三十年没修过,快成老古董了。”
目前看到的还只是外部区别,市局内部的设施装潢和科室分配还不知如何。易时的好奇心被勾起,此刻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去一探究竟。他从衣兜里拿出口罩戴上,冲林壑予轻轻扬了扬下巴。林壑予点点头,表情严肃正经,右手从怀里摸出证件。
原茂秋困惑不已,这俩人干什么?弄得像是进案发现场似的。他拽住林壑予的胳膊,低声问:“喂,进个市局搞这么神秘,你不是说他是来帮忙看案子的吗?”
先前林壑予说要带易时去市局,原茂秋就表示过怀疑,后来听说是“同僚”,他才没有多问。还顺便感叹一把,长这么一张脸当警察多浪费,就该报个名去参加选秀,跟那些小鲜肉抢流量去。
“是看案子。”
“看案子把脸挡起来干嘛?你是不是之前说瞎话蒙我的?”原茂秋愣了愣,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揪紧他的袖口,“喂,老林,原则性错误可千万不能犯啊!我们是人民警察,站在公义的一方,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有任何苦衷都不行,法官不会听你诉苦的!”
“……”林壑予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从他这番话就知道他的推测和事实八竿子都打不着。
倒是易时,天生一双顺风耳,听得清清楚楚,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确是警察,和你父亲也有交情。”
原茂秋愣了愣:“……我父亲?”
“嗯,他说过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比如,三年级就喜欢初中的成熟姐姐……”
“停停停!”原茂秋脸都绿了,“我爸怎么会跟你说这些?!靠,你居然真的认识他!你到底是谁?”
他把易时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遍,年纪这么轻,和他爸貌似很熟(不熟怎么会知道这种糗事),又是“同僚”,重重信息叠加在一起,原茂秋同时脑补出两出狗血大戏了。
一部是市局副局长数年前犯下的错误,引起私生子和婚生子的博弈;一部是市局副局长被美色所惑,和貌美小警察产生忘年之恋,重温激情燃烧的岁月。
原茂秋捂脸,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人生中不能承受的痛啊!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在南宜市局的门口,他的内心已经展开一场庞大的天人交战了。
易时见原茂秋的表情千变万化,心里莫名其妙,他说这些只是为了打消原茂秋的疑虑罢了,怎么好像起了反效果,更雪上加霜了?
这也没办法,他有难言之隐,口罩是离开宾馆之前林壑予给的,告诉他遇到盛国宁的话或许用得上。
就算林壑予不提,易时也有这个打算。两个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是陌生人也就罢了,可能一次见面之后便不会再产生交集,就像是宾馆里的那个马尾姑娘。可盛国宁不同,他们今后是养父子关系,在收养之前接触有一定风险,一不小心再产生意外,可能会让他现有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蝴蝶效应》这部高分科幻片耳熟能详,作为观众都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更别提易时现在是身临其境的当事人,面对这种情况更加小心谨慎。
“他怎么回事?”易时问林壑予。其实想问的是还要不要等原茂秋一起进去。
“别管他。”林壑予拉着易时,“进去吧。”
海靖和南宜共同办案,几天时间门口的警卫就把海靖那几张脸都记熟了,客客气气的,都不用看证件:“林队早上好啊,今天没和盛队出去啊?后面这位是……”
“同事,来拿资料。”
“哦哦,两地办案就是不方便,先前还有个来送东西的,刚进去没多久。”
“谁?”
“我看证件是你们局里法医科的,一个戴着眼镜像学生的小伙子。”
戚闻渔。易时沉默不语,要躲避的对象又多了一位。
从主楼一层的大楼梯上去,二楼右手边就是刑侦处。这和易时印象中的格局完全一致,闭着眼都能摸到办公室的位置。这个点大办公室已经热闹起来,林壑予推开门,易时一眼便瞧见捧着碗喝粥的闫润平,桌上还摆着一罐咸菜。
“林队,早啊。原茂秋你戴个口罩干嘛?把你那张脸挡起来还怎么撩警花……欸?”闫润平站起来,盯着林壑予身后的陌生男人,“这是哪位?我说怎么一夜过去个头缩水了呢。”
“同事。”
“哦哦,新同事,你好。”
易时头也没抬,匆匆点两下,当做听见了。来市局真是危险重重,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二十年后切了胃养病的“铁嘴老闫”,现在看他年轻力壮身体倍儿棒,不过这个饮食习惯……易时的视线落在那罐咸菜上,难怪会被胃癌光顾。
眼熟的同事不止老闫一个,还有坐在长桌前面一脸青涩的邵时卿,他们可能打死都想不到,现在来的“海靖同僚”会是二十年之后自己身边的同事。
林壑予抱起桌上一叠摊开的资料,问闫润平:“可以借间小办公室吗?”
“会议室不是都划给你们海靖了吗?”闫润平的筷子指指对面,“小邹他们都在呢。”
“找间空的。”
“哦,那就去盛队的办公室吧?他平时都不爱过去,就喜欢在外面和我们打成一片。”闫润平拉开抽屉摸出一把钥匙,“林队你用的话绝对没问题,盛队现在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林壑予面无表情拿起钥匙,沈芮芮惊呼:“老闫你怎么什么钥匙都有?专业锁匠啊?”
闫润平反驳,这完全是因为盛队自己丢三落四,才丢一把钥匙摆在他这儿!幸好办公室从来不放什么机密文件,不然他可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关上办公室的门,外面的喧嚣声被隔绝,易时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这里没动过,书柜桌子都一样。”
“可能懒得换了,我的办公室也是原局留下来的。”林壑予坐在易时对面,抽出一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他,“先看这个。”
易时接过来,一行醒目字体映入眼帘——海靖“01.21绑架案”。
这个绑架案就是目前林壑予手里正在侦办的棘手案件,事发于1月21日,以秃老鬼为首的匪徒绑架一辆贵族幼儿园校车,以孩子为人质向家属讨要赎金。
当看到主犯是“秃老鬼”,易时眉头蹙起,一种异样感从心底升起。
【……没过几天,秃老鬼来了,和庞刀子大大方方商量绑架孩子的事情,已经踩过点,近期就能动手。】
“按照你的说法,庞刀子和秃老鬼是打算去幼儿园绑架,对吧?”
徐商的证词和昨天的审讯同时在脑中冒出来,易时又把案件详情仔细浏览一遍,记住案发时间地点。1月21日,案发时间上午9点24分,报案时间早晨11点56分,海靖市平沙区洪福大道234号维森国际幼儿园。共挟持人质18名,儿童16名,教师2名。
这份数据已经包含了小石头,可在林壑予这里,又要更新了,儿童17名,还多了一个栀子花。
“看你表情不太对,有什么疑问就说出来。”
易时抬起头,盯着林壑予,良久之后才开口:“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已经经历过的事情,而我会再经历一遍?”
“我们所处的时间不同,存在时间差,的确是有可能发生。”林壑予食指点了点他手中的侦查资料,“你是指这个案子?”
易时从桌上随手拿一张纸,用笔写下两个名字,“秃老鬼”“林二德”,推给林壑予:“这个绑架案中的秃老鬼是我手里的案件目前发现的最新嫌疑人,林二德是他的手下,在你这里已经死了,而在我那里就是他协助爆炸案的嫌犯杀害人质。”
“并且他们的确打算绑架幼儿,我和喻樰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问出具体的时间地址,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林壑予略感惊讶,却并没有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反而说:“爆炸案,你详细说一下。”
之前他便隐隐有预感,易时那里的案子,可能会和他们手里的案子有重大牵连。
“爆炸案发生在10月30号,地点在南宜机械厂,一个叫庞刀子的匪徒组织领导……”
“庞刀子?”林壑予眉头蹙起,“是住在龟背山的庞能水吗?”
易时点点头:“还记得那天在公墓,我让你交代案件吗?”
林壑予点头,易时接着说:“前一天我们在龟背山进行抓捕行动,就是你,帮我们抓住庞刀子的同伙,赵成虎。”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震惊、茫然和迷惑。
但是在这股诡异复杂的情绪之中,又能抓住一点点思绪,比如两边案件的关联,比如彼此接下来将会面临的事件,再比如这古怪的时间线。
南宜机械厂二十年前发生的爆炸案,极有可能就是易时经历过的案件。林壑予昨晚费力去找的卷宗就是关于这个爆炸案的,可惜一无所获。他最好奇的是,当年的案件到底是如何收尾的。
户籍警大姐的说辞太含糊,听不出侦办人员的情况。还有,如果真的是二十年前的案件,那现在的时间点理论上就该存在两个易时,成年易时和幼年易时。这听起来足够科幻,易时恐怕也不会相信还会有一个缩小版的自己。
“你小时候的照片有吗?”林壑予抬头问道。
易时愣了愣,无辜摇头。他不喜欢自拍,手机里都是现场图、尸体图或者物证图,而且都说了是小时候,谁没事做把童年时期的照片存手机里?
“有什么用?”
林壑予笑了笑:“想看看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冷冰冰。”
在没有找到卷宗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还是先别告诉他了吧。人就是这样,一旦面对未知的恐惧便容易乱了分寸,更细致一点来说,林壑予会害怕易时的所有意外是由他而造成的,那么他肯定会后悔至死。
易时摸了摸鼻尖:“不记得了,我对童年没什么印象。”
既然看不到小易时,那留下一张现在的也不错。林壑予拿出手机,表面上装作是在找物证图,实则将镜头悄悄对准易时,按下快门。
刚拍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盛国宁站在门口,手中绕着车钥匙,眉飞色舞:“大舅哥!知芝约我晚上一起吃饭!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喜欢什么?我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林壑予先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盛国宁也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便走进来打招呼:“你好,我是盛国宁,你也是海靖的吧?我听老闫说来拿资料的。”
易时点点头,口罩又往上拉了一些,像是不方便说话。
“感冒了?南宜的春天昼夜温差大,多保重身体。”盛国宁和易时客套结束,又去缠林壑予,“大舅哥,你快给我指条明路吧,我真的想给知芝留个好印象。”
林壑予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妹夫,冷眼看着他:“和知芝吃饭?那五百万追回来了吗?”
“在查了啊,那肯定是任务第一位!我是这么打算的,抽两个小时吃饭,吃过饭继续回来加班还不成吗?”盛国宁挠挠短发,“我保证,绝不会耽误查案进度,两小时,就给我两小时!”
“加班?呵,你舍得赶回来?你和知芝也没什么可聊的,两个小时都嫌多,还不如直接……”
“咳。”
简短的轻咳声传来,林壑予回头,对上易时黑黝黝的眼眸,仿佛在质问:你想让我没有养父母吗?
林壑予语塞,话头一拐:“……不如直接去买潮汕奶冻,她特别喜欢吃。”
“潮汕奶冻?好,记下了。”盛国宁呵呵笑,“喜欢吃零食的女孩子真可爱。”
外面闫润平在喊:“盛队!大领导找你!让你去办公室报道!”
盛国宁应一声,又风风火火冲出去。
“他人很好,不然我也不会叫他那么多年‘爸’。”易时淡淡道。
“……”林壑予捂住额,“别说了,有点乱。”
易时一声“爸”连带着让他感觉自己也跟着降辈分了。
这怎么弄?和盛国宁今后各论各的?你叫我哥,我叫你爸?
哥你在找什么?爸帮你找?名场面降临到自己身上就笑不出来了,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林壑予:辈分有点乱,我脑壳疼
第52章
易时仔细研究绑架案的侦查资料, 他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个案件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世界重演,那就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争取回去之后将庞刀子和秃老鬼那伙人一网打尽。
他看到人质名单, 仔细记下这些孩子的名字,忽然看见“蒋栋梁”三个字, 问道:“这个孩子, 他目前获救了吗?”
林壑予把文件夹翻到后几页,详细的现场救援行动报告都在其中,易时粗粗浏览,看见拆弹部门拍摄的图片, 他愣了愣,赶紧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他的手机相册里存的几乎都是和案件相关的照片, 最近时间的是和爆炸案有关的物证资料,满屏的缩略图不是破败不堪的爆炸现场,就是一张张凄惨瘆人的尸体图片, 他点开相册的最后一张, 和手里的图片対比。
林壑予凑过去, 只扫了一眼便得出结论:“是同一个人做的。”
不论是采用的炸/药类型还是排线手法, 都能看出这两枚炸/药出自同一人之手。易时手机里的这张是救下人质徐商之后拍摄留存的炸/药图片,而他手里的那个是林壑予这里救下蒋栋梁之后,拍摄的炸/药照片。
“原来是这样。”易时恍然大悟,在徐商获救之后, 他听说这次成功拆除炸/弹的正是排爆部队的年轻小伙子, 蒋栋梁。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吧?幼年曾经发生过的经历重演一回,所以他才能在那种争分夺秒的危机情况下完美解决难题。
林壑予也猜到两个炸/药之间的关联, 対两边案件的联系渐渐摸出门路——这两个案件看似毫无干系,其实只是一宗大型案件的其中一个部分。并且它们现在正在两个平行世界里同时进行, 从犯案人员到犯罪手法,都在一点点向彼此靠近,最后串联成一宗完整的案件。
如此看来,他的猜想是正确的,秃老鬼找到的同伙就是龟背山那个庞刀子,而他们下一步计划极有可能是炸毁某个地方,那个地点还会是南宜机械厂吗?
听说南宜机械厂在爆炸之后没多久便开始重建,在政府的扶持下很快又重新投入使用,近千名员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这座重获新生的工厂难道还是躲不过命运的纠缠,再次迎来一场灾难吗?
“你在想什么?”易时问。
“在想……这次不能再让南宜机械厂出事。”林壑予低声回答。
“再?”易时怔了怔,猛然醒悟:两个世界存在时差,在他的世界里南宜机械厂发生过爆炸,対于林壑予来说,是早已发生过得案件,他的语气暗含紧张和期待:“这件案子的结局如何?是如何收尾的?”
林壑予左右为难,他的沉默让易时忍不住焦躁,握住他的胳膊:“你是知道的,而且既定事实也不会改变,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林壑予的眉头轻轻蹙了下,很快松开,唇角挂上浅笑:“人质全部获救,犯人全部落网,皆大欢喜。”
他实在说不出口目前知晓的结局,那些也只是道听途说,在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不想给易时造成任何压力。
易时也笑了笑:“是吗。那就好。”
人质可能会死。犯人可能会死。他们也可能会死。
他早有预感,只是在既定事实面前,还是不想认输罢了。
———
为了不引人怀疑,易时在南宜市局停留的时间不宜过久,后面还有一些详细的物证资料,细看是来不及了,林壑予答应会全部拍成照片,微信发给他。
“嗯……也行。”易时点头,差点忘了他们还是网友,虽然不在一个世界,网络却能互通,神奇不神奇。
做戏做全套,林壑予递给他一个空的牛皮纸袋当做是拿回去的资料,趁着盛国宁被领导叫去问话还没回来,和易时从市局的后门离开。这还是易时领的路,南宜市局毕竟是他的大本营,路线可比林壑予熟多了。
只不过这条路必然会经过法医科,好巧不巧,恰好就和来送材料的实习小法医迎面遇上。
“林队,真巧,我刚准备去刑侦处找你。”戚闻渔推了推眼镜,対林壑予身后的易时点点头,当做打过招呼。他在海靖市局里实习没多久,刑侦处的面孔还没认全,只能看得出来他身后的人不是一队的,却没料到压根就不是海靖的。
“来送什么材料?”林壑予问。
“之前那几个被害人的详细尸检报告。”戚闻渔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都在这里了。”
易时茫然,这种报告不是发传真更快吗?又不是案件完结已经开始订卷,必须要原件了。
林壑予也対他的多此一举感到奇怪,戚闻渔挠挠脸颊:“那个、南宜的法医科长是师父的老熟人,托我来带点东西,所以顺便就……呵呵。”
眼看着林壑予脸色沉下来,戚闻渔赶紧补充:“师父也会来南宜的!局里还有一位分局的师兄在,不会耽误别的工作,我很快就回去。”
就猜到是顾三火把小徒弟当顺丰快递使唤了,林壑予懒得计较,摆摆手:“东西放去办公室,我等会儿回来看。”
戚闻渔连连答应,发现易时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一直盯着他,莫名紧张起来:“请问……有什么指教?”
易时没有回答,足足半分钟过去才缓缓摇头,和他擦肩而过。他离开的瞬间,戚闻渔明显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气渐行渐远,悄悄松一口气。
林壑予跟上去,拐过转角四下无人,才问:“戚闻渔怎么了?”
“嗯?”
“你看他的眼神有点怪。”
“就是……现在的他和我印象中差别过大。”易时轻声说。
粗犷又不修边幅的老男人年轻时竟是如此腼腆的翩翩少年,原先林壑予的话他还保持怀疑,现在见到戚闻渔,更加坚信岁月是一把不留情的杀猪刀。
“听说戚闻渔上学早,又跳了好几级,高中大学都是保送,今年来局里实习,二十岁还不到,是个天才少年。”林壑予说道。
“……他这么厉害?”
林壑予点头:“嗯,现在在带他的师父和我说过,戚闻渔是他遇见过的资质最好的学生了。”他看着易时,“既然你说差别大,那他在你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易时想了想:“烟鬼、邋遢、老男人,但是会做甜点、癖好特殊——”
“癖好特殊?”结合戚闻渔的职业,林壑予脑中立即浮现“恋尸癖”、“冰恋”等等诡异又禁忌的词。
“嗯,他会把食物带进解剖室,和尸体摆在一起。”易时的眉头皱起,“而且还是送给喻樰的。”
林壑予无语,多大仇啊,対自己知心爱人如此“不拘小节”,也不怕対方跑了。他瞟见易时纠结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拉住他的手一起走下楼梯。
市局的后门是一条小巷,正対面就是大马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易时拿着牛皮纸袋,回忆附近的路线图,在脑中构建一条最快抵达目的地的路线。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暂时不知道。”易时的表情如往常一般冷漠淡然,“想想办法,肯定是能回去的。”
他已经想好两个地点,萍聚广场、时光荏苒,既然能在那里接触到林壑予,那么应该也能从那里回到自己的世界。
“要我陪你去吗?”林壑予抬起手腕,“还有时间。”
易时眉头挑了下:“你的案子?”
“等你回去把爆炸案的资料给我,案子就差不多了。”
他现在已经知道秃老鬼的“合伙人”,也清楚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像是一道数学大题,最关键的解题思路和方法已经获得,剩下的只需要一步一步仔细进行计算,这要是还拿不到满分,他还不如真去当厨子算了。
“嗯,等我回去发给你。”易时略感歉意,交换案情是他提的,可每次都是林壑予积极主动提供相关资料,他只顾着忙自己的事,都没想起来把资料整合整合发过去。
好在林壑予一点都不介意,易时也能察觉,他対自己的容忍度,似乎比身边任何一个朋友都要高。
萍聚广场是本区最大的商业中心,人流量巨大,尽管才初春,喷泉却已经打开,随着音乐变换水柱的形态。在喷泉造成的水帘背后,多面体切割的大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上面的抽象大钟盘投下阴影,一群调皮的孩子爬上大钻石,在大钟盘的背后捉迷藏。
且不说喷泉池给不给靠近,就算能踏进去,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大活人在水里消失绝対能成为年度悬疑惊悚事件。林壑予双手抄在裤袋里,抬头观察大钟面,昨晚夜太深,没来得及看仔细,钟面上似乎是有数字的?
易时同样在眯起眼盯着钟表盘,爬在大钻石上面的小姑娘脆生生问:“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数字。”
小姑娘回头,眉眼弯起:“你不认识吗?那是‘6’!”
电光石火之间,林壑予把这个钟表面和林二德后颈的图案联系起来,更加确定那肯定是一个时钟表盘。
“想到什么了?”易时问。
“林二德。等我回去整理一下思路发给你。”
广场里新开了一家网红甜品店,林壑予拉着易时走进去,挑了两盒甜品,其中一盒还是马卡龙。
“带回去让知芝尝尝,”林壑予顿了顿,“她现在还喜欢吃甜品吗?”
“嗯,”易时看着五颜六色的小圆饼,“尤其是马卡龙。”
好巧不巧,甜品店的网络出现问题,目前只能接受现金。林壑予去外面换现金,店员一个劲道歉,免费送块小蛋挞。
不少客人都在抱怨,易时安安静静坐在靠窗的小吧台,手托着腮,看着林壑予走进対面的小店。
林壑予兑了一百元现金,忽然发现这家小店还带打印照片的业务,心思一动,把手机里偷拍的那张照片打了两张。与其说是偷拍,不如说抓拍,镜头聚焦在易时身上,将他低头认真翻看资料的侧脸拍得异常清晰。
照片里的男人眉目如画,侧脸线条完美到无可挑剔,窗外阳光爬上肩头,为笔直的肩线渡上一层柔光,背影虚化成雾,越发衬得镜中人温润如玉。
拿着5寸的小照片,林壑予笑了笑:他不喜欢拍照,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在镜头里有多动人吧?
林壑予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神有多温柔。他悄悄放一张在空档案袋里,易时某天发现的话,一定会很惊讶。
两人拎着甜品,沿萍聚广场的步行街走到时光荏苒。今天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透过玻璃,只见几个穿着衬衫和中长裙的女店员正聚在柜台那里闲聊,听见门头响动的风铃声,赶紧站好:“欢迎光临!”
易时刚一踏进去,立即察觉到气氛和先前截然不同。正午日头依旧黄灿灿,前来迎客的店员却是身着米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发色和身高也有变化,和先前在玻璃窗里到的完全不同。
墙上挂的圆钟显示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咖啡馆里的装饰品也和印象中完全一致,这些变化都发生在他的推门一瞬间,这里是他的世界。
易时站在咖啡馆门口,回头看向林壑予。他还站在那里,步行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身后街道的商铺依旧是他们来时的模样,而自己身处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往前一步就能回去,往后一步又会退回林壑予的世界。
林壑予也注意到,那扇敞开的门和他在玻璃之外见到的有所差别。他笑了笑,易时果真有办法,只有他不想去做的事,没有他不能够做到的事。
这次换成易时伸出手,眨眨眼,难得露出一丝俏皮:要过来吗?
林壑予指指腕表,易时的食指在半空中划了下,方向是逆时针。
担心什么?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林壑予坦然释怀,握住易时的手,这次是被他稍稍用力拽过去,踏进时光荏苒。
“欢迎两位客人,这边请。”
易时的视线落在柜台上摆放的三幅油画,第一幅是莫奈的《睡莲》,第二幅是梵高的《向日葵》,最后一副是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
见易时神情专注,店员笑着邀请:“客人您懂画吗?帮我们挑一幅吧?店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几个眼光不一致,还是觉得让客人来投票更公平些。”
另一名店员站在林壑予身边:“两位客人一起选吧,多给我们一些参考意见。”
林壑予和易时対视一眼,几乎是同时伸手,一左一右,握住中间那幅《向日葵》的画框。
“你们选向日葵吗?我就说这幅最适合嘛!”站在柜台里的店员笑声如银铃,拿起《向日葵》,“朝气蓬勃,热情洋溢,和咱们店的主色调也很搭,要不就直接挂上去吧?”
“看来《向日葵》是最受欢迎的,”站在易时身边的店员摊开手,“两位客人真是默契,早晨来的好几対情侣选的都是不一样的油画呢。”
闻言,易时摸了摸鼻尖,耳根有那么一点发烫。
两人在窗边坐下,桌上的香盒里装着茉莉花干,飘散出淡淡花香。点餐之后,易时一转头,墙壁上遮阳的茶色玻璃倒影出另一边的世界,林壑予也在观察,明明那里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此刻隔着一层玻璃,却像是隔着一道次元壁,这间咖啡馆是任意门吗?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的确是拥有连接两个世界的魔力,穿越的方法也没那么痛苦,很可惜夜间并不开门,以后还是尽量约在白天见面好了。
沉寂了数小时的手机终于再次响起,喻樰的电话打来,问易时在哪儿,下午还要去审赵成虎。
“我在时光荏苒这里,等会儿吃过去看守所。”
喻樰惊讶:“你怎么还在那里?昨天没约会?”
“……约了。”
“约了怎么会还在原地?”
“……又回来了。”
喻樰服气,行,他正好也在吃饭,等会儿从那条街路过,顺便捎上易时。
挂了电话之后,只听林壑予说:“看来大家的同事都差不多,我带你回去,他们也认为我在约会。”
易时原先还是有些介意的,听他这么一说,那股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误会就误会吧,本来就挺像网恋奔现的,还很成功,没有见光死。
双方都有感觉,经过这次见面,关系拉近一大步,终于真正像一対“朋友”了。
四十分钟后,喻樰发消息给易时,让他出来,这里不能停车,会被贴黄单子。
易时站起来:“我先走了,资料整理好就打包发给你,有事微信联系。”
林壑予点点头,目送易时离开。拉开玻璃门时,易时回头,犀利眉眼倏尔一软,眼眸里荡开一层粼光,唇角微弯似笑,惊艳了三月春光。
再会。
林壑予笑了,在茉莉花香中一个人品尝半冷的咖啡。
悠闲又有限的时间终于不得不结束,林壑予刚走出咖啡馆,又转身,想回去问问香盒里的茉莉花干是在哪里购买。再度推开门,风铃响起,店员们齐齐抬头:“欢迎光临!”
她们已经全部换成一身黑衬衫和中长裙,还有正対面那面贴满心愿便签的镜子旁边,多了一幅老旧的向日葵油画。
林壑予叹气,只能等到下次未知的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本文最甜的部分已经结束(划掉)(我是亲妈,后面又往里面死加糖了)
关于这篇文里时间穿越的实现理念,我再给大家重新梳理一下,有助于后文的应用理解。
两个世界的时间是镜像颠倒的,他们对于自己来说,时间都是顺时针在往前走,但是对于对方来说,是一个颠倒的时间。
之前的作话我有排列过,就是从24:00到0:00的对比,搞不懂的可以拿张纸出来,自己列出来就清楚了。
所以,易时在林壑予那边度过的时间,对于他本身的世界,是倒着走的,就像林世界早晨9:00,易那边是下午3:00,到了10:00,易那边是下午2:00,然后两个重叠的时间,分别是中午12点和晚上12点。
在这一章里面,易是在12点的时候,回到自己的世界,所以他接下来的历程还是顺着时间的流向,从12点,到下午1点,2点……酱紫。看似好像是在林的世界也是这样的时间流逝,其实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因为只是恰好在这个重叠的时间点回来而已,可以无缝衔接上。
但是林在易的世界里,经历的时间换算到他自己的世界都是反向的,就像是文里他吃过饭了,大概下午1点了,但是回到自己的世界,是11:00,相当于穿越回一个小时之前。
不知道这么说大家能不能懂,我觉得列个表对照着看是都能看懂的,不懂的后文我在文里再想办法解释吧。
第53章
[02/25, 11:13,南宜市萍聚广场]
林壑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再次看向钟, 时间是11点多,果真回到了两个小时之前。
这时候的他是在萍聚广场, 和易时一起研究那个大钟表盘。林壑予摸着下巴, 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如果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回溯时间,那么会遇到现在的自己吗?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林壑予快步走向萍聚广场,沿着熟悉的路, 仔细观察路上的行人。结果让他失望,一路走过去, 并没有看到那对熟悉的人影。大钻石上面爬的还是那几个顽皮的孩子,和易时说过话的小姑娘正躲在钟表盘的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
“大哥哥, 你在看什么?”
林壑予没有回答, 而是反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哥哥?穿黑色衣服的。”
小姑娘摇摇头, 钻出来回头看着钟表盘, 眉眼弯起:“你在看数字吗?那是‘6’!”
似曾相识的对话再次出现,只不过换了主角,之前是易时,现在变成了他。
林壑予转身离开萍聚广场, 脑中正在梳理两个世界的规则。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哪怕是时间回溯,也没有第二个个体, 应该是他自己回到了映射的时间点。而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哪怕换了主角, 依旧会让它顺利完成,按照正常的时间步调进行。
倘若这不是巧合,而是固定的规则,那只能说明这是时间秩序进行自我调节。既定的事实必须发生,不论用哪一种形式,都会将它的存在以及合理性补全。
回到局里的时间已经到了饭点,盛国宁从领导办公室逃出生天,冲着林壑予挥手:“林队!回来啦,同事走了?”
“同事?”是指易时还是戚闻渔?
原茂秋抱着臂,装,还装,你带来的还有几个“同事”了?!
盛国宁双手捂住半张脸:“戴口罩那个。”
林壑予点头:“嗯,回去了。”
闫润平拿起手机和钥匙:“怎么不留人家吃顿饭呢,大中午的……”
沈芮芮搭腔:“对嘛,那个小哥看上去就挺单薄的,说不定就是给饿的。”
林壑予和易时是11点之前离开市局,他们还保留着和易时有关的记忆,那么就是从他回来的时间之后,易时在这里的痕迹就被抹去了?
那条步行街有监控的吧,有空可以找来看看。如果在11点之后没有拍到易时的话,那么就能说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
“走走走,吃午饭去,”盛国宁一把勾住林壑予的脖子,“大舅哥,吃什么?我请!”
“那请你走远一点。”林壑予拨开他的手,走向邹斌等人驻扎的会议室,忽然停下脚步,“吃过早点回来,有重要线索。”
“哎,好!”盛国宁又拽住原茂秋,“大师!我想求您答疑解惑!”
邹斌的那条有效帖子发出去,两个小时之后再点开,果真收获满满。几人捧着手机、对着电脑,开始筛选有用的信息。
“两位大哥!快来快来!”
简孺叫唤一声,邹斌和文桦北一起围过去,只见最新回复是一张名片,写有“彩芸婚庆”的字样,图标正是那朵完整的三瓣兰花,和他们手中的残缺品从形状到大小都能完美复刻上。
回帖的大哥正义感十足:【兄弟,换一个吧,婚庆都搞起来了,这还咋过?你媳妇儿说不定这几天都在忙活结婚的事儿呢,别婚礼当天通知你,新娘打扮很美丽新郎不是你,那得多尴尬啊[汗][汗]】
“居然是婚庆公司?!”邹斌拍了下脑门,“这个彩芸婚庆我都没在册子里看到过!”
“会不会不是南宜的?”
“应该是的,不是说了嘛,是个小作坊,这个彩芸婚庆肯定也是个皮包公司。”文桦北说。
简孺打开内部网站,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一阵,又打开地图搜索,抬起头:“有三个是叫这个名儿的个体户,但都不是婚庆公司,咱们都去跑跑看吧?”
“对,去跑一遍就知道了。”邹斌拿着手机站起来,“我去和林队汇报一声,他批准了咱们就行动。”
门刚打开,林壑予就站在门口,一副准备推门的姿势。
“林队!”邹斌喜出望外,“哎哟您来得真巧,我刚想去找你来着。快看,那个商标有着落了!是个婚庆公司!”
林壑予点点头,进来关上门:“做的很好,下一步知道该做什么吗?”
文桦北举手抢答:“马上我们就走!符合条件的三个地方都去一遍!”
“积极是好事。”林壑予拍了拍文桦北的肩,看一眼邹斌和简孺,“先去吃饭,吃完回来开会。”
———
[12/04,13:42,南宜市萍聚广场]
戚闻渔去外地出差了,今天是喻樰一人开车过来,载着易时一同去看守所。他在易时上车之后打量一圈,呵呵一笑:“看来你们进展飞速啊,不错、不错。”
“……?”易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瞬间反应过来,“不是我故意不回家,情况特殊,回不去。”
“你去他那里了?”喻樰的眼眸里闪过好奇和兴奋,“那边是什么样的?和我们这里差别大吗?毕竟是二十年前,和现在应该变化挺大的吧?”
这个问题易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经过对镜像世界更深入的了解之后,谁是谁的二十年前还真说不准。如果参照对象是人的话,那通过盛国宁、喻樰、戚闻渔的确可以认为林壑予的世界是二十年前;但如果参照对象是建筑物的话,那他所见到的萍聚广场、南宜市局、旁边的七天酒店,和这里相比明显老旧许多,很显然他的世界才是二十年前。
为什么人和物没有做到统一?真是令人费解。易时盯着某处发呆,暂时找不到答案。
喻樰等了一分钟,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再看易时怔愣发呆的表情,调笑道:“哎,你不会是一直和他待在房间里,就没出来过吧?”
闻言,易时的耳根发烫,头垂得更低:“没……有出来的……”
“哦?真的没有出来过啊?”
易时赶紧解释清楚:“是有出来,但我没注意周围,天太黑——”
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易时的声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又一次咬饵了,看着喻樰什么都说不出口。喻樰手扶着方向盘,笑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赶紧用食指扶了一把:“不能怪我,你看你,衣服没换夜不归宿,谁不会想歪?有没有听过一个段子,情人节第二天走在街上还拿着玫瑰花的姑娘,说明她昨晚没回家。”
“……”
喻樰止住笑声,看一眼他手里的袋子:“怎么还有甜品?是从那边带回来的?”
“嗯。”易时没有透露是带给林知芝的,暂时还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和林壑予之间的复杂关系。怎么手里只有甜品?易时在周身看一圈,发现那个空的牛皮档案袋没有带出来。
引擎声响起,易时偏头盯着时光荏苒,也不是什么要紧物品,别浪费时间再去拿了。
喻樰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调导航,易时系好安全带:“赵成虎会招吗?”
“应该会吧,以他多疑的性格,昨天种下的小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喻樰唇角弯起,“现在迫不及待要提审的,应该是他才对。”
头顶明媚的阳光被乌云遮掩,他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两人刚一走进看守所,所里的警员就来汇报:“喻队,您可算来了,赵成虎闹着要见你们,吵吵一个多小时,我刚打算去给您打电话呢。”
喻樰和易时对视一眼,看,猜得准吧,赵成虎并不蠢,只是有时候太讲义气,被所谓的“忠孝仁义”蒙了心。
“他这么积极,那就见呗。”喻樰轻飘飘回答。
警员赶紧去办手续,揣着所长盖过章的单子提人去了。不一会儿人就被带到审讯室,警员走在前面带路,喻樰对他笑了笑:“小同志辛苦了,去忙吧,这儿我们熟得很。”
警员看见他的眼神就会意了,点点头退下。四下无人的走廊里,喻樰轻声说:“今天咱们别主动出击,看赵成虎自己愿意说多少,如果没有关键信息,再想办法继续挖。”
“不用。”易时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说不说、说多少,对我们都没多大影响。”?喻樰推了推眼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知道多少?”
“全部。”
“……”还真是底气十足一点都不谦虚啊。喻樰拍拍他的肩,语气暗含赞赏之意:“果真没看错你。”
于是走进审讯室之后,两人面对赵成虎的态度已经产生质的变化。原先他们还有求于赵成虎,现在角色调换,心态完全不同了。喻樰放下随身携带的茶杯,摘下帽子挂在椅背的拐角上,同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袋装铁观音。易时主动接过茶叶,帮喻樰泡茶都练出条件反射了,实在是熟练到让人心疼。
这一夜赵成虎明显没睡好,一双三角眼里布满血丝,眼下一片乌青。他盯着喻樰,双手捏拳,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阴森森:“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手里到底有没有庞刀子出卖我的证据?”
“呵,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喻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着,“我只能告诉你,绑架的那笔钱肯定是没你的份了,秃老鬼都没份,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否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抓到那个林二德的?”
刹那之间,赵成虎脸色惨白:“不、不……庞刀子他、他怎么能背叛我!他光棍一个赤脚走惯了,我还有个儿子!我……我儿子都那么大了!……”
易时恰好端着茶杯进来,杯口冒着一缕缕热腾腾的轻烟,茶香顿时在不大的审讯室里散开,冲破古怪的氛围。喻樰没急着伸手,问:“第一泡倒了吗?”
“庞刀子这个狗日的!怎么能这么对自家兄弟!”
易时摇摇头,拿起杯子看了眼清亮的茶汤:“需要倒掉?”
“倒了倒了,第一遍过水叫‘洗茶’,你不会原来都不倒的吧?”
易时低声反驳:“你又没说。”
赵成虎的双手铐着,没办法抱头痛哭,只能用头去撞桌子自残,撞得咣咣响。易时和喻樰连眼神都没分过去一点,一个出门去倒茶换水,一个拿起先前的笔录慢悠悠翻着。那悠闲的姿态,忽略灰重肃穆的背景、犯罪嫌疑人懊悔的惨叫声以及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他该躺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滩上才对。
“好了好了,别太过了,磕破了你自己受罪。咱们为了这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腾不出人手带你去看病。”
他的提醒声不紧不慢,赵成虎停下动作,抬头盯着那个沉稳自若的男人。他的额头火辣辣地疼,但肯定没有破,愤怒过后悲从中来,哑着嗓子问:“我要是配合你们的工作,能争取死缓吗?”
成了。
“那要看你怎么配合,配合多少了。”喻樰终于摆出一副审讯的姿态,放下腿端正坐姿,拿起笔,“开始吧,今天你不让我加班,我也能让你睡个好觉。”
———
易时端着茶杯再度回来,推开审讯室的门,便听见赵成虎开始积极交代问题了。
“……我们在海靖那边踩了几个点,都是私立的幼儿园和小学。我和庞刀子不方便下山,是秃老鬼的人去的,这个计划其实就是老家伙的主意。他早就想干这一票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手。”
“踩点的地方有哪些?全部说出来。”喻樰说。
“艾/特美、宏才香港国际,还有一个什么露的,是幼儿园;春生实小、力特国际学校,都是小学。”
“你来之前,他们确定具体地点了吗?”
“没有,不过庞刀子说选幼儿园,应该就是那三个其中一个。”
“时间?”
“说是等等,具体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赵成虎的表情有些焦躁,“警官,庞刀子准备卖我了,怎么会让我知道那么多?我走的急,他说等我回去再商量,其实压根就不想告诉我啊!”
“……”喻樰难得不好开口解释,他总不能说这是一个离间计、庞刀子那儿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吧?而且看赵成虎的眼神和表情,的确是该撂的都撂了,到了这一步没有隐瞒的必要。
易时把水杯递给喻樰,换成他来做记录。绑架案的信息套得差不多,易时的指间转着笔,问:“被抓之前,你有去过墓地吗?”
“啊?”赵成虎懵了懵,点头,“去过,就是成安山下面的公墓。”
“去做什么?”
提起这件事赵成虎一肚子火:“妈的这肯定也是他们给我下的套,秃老鬼不知道犯什么病,说他老婆忌日过了,让我帮忙去烧纸,我去公墓了,黑咕隆咚的还被人揪着磕头!”
易时抬头:“是谁?让你给谁磕头?”
“谁知道!公墓连个灯都没有,老子都怀疑撞鬼了!”赵成虎握拳,“一个男的力气那么大,肯定是秃老鬼的人,想整我,艹他大爷的!”
赵成虎头发里的灰烬果真是冥镪,不过秃老鬼怎么想起来要给他老婆烧纸?他们那种人,心理变态的反社会人格,根本不会产生愧疚感。那人按着赵成虎磕头必然是有目的,那个纸团也有可能是他摆进去的。
经过反复提问,赵成虎的口供全部整理出来,喻樰摘下眼镜,捏捏眉心:“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警官!等等!”赵成虎咽了下口水,“你跟我说句老实话,我到底有没有可能活下来?我知道的都说了!”
喻樰站起来,重新戴上眼镜:“现在知道怕了?”
赵成虎面色灰白,喃喃自语:“我知道死了很多人,被枪毙也活该。但是、但是我想……我想再见见我儿子……他出生到现在,我只见过他一面,我、我……”
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早已没了初审时那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傲模样。喻樰的眼中不见任何怜悯,在他看来,这人罪有应得,若是对他怜悯,那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无辜市民?
至于法官会怎样宣判,对他的反省和认罪会不会宽大处理,既不是喻樰的职责范围,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警官,求求你,联系那个婆娘,让我见我儿子一面吧!求求你、求求你……!”
喻樰淡淡一笑,对易时扬了扬下巴,让他叫人来,把赵成虎带回去。
赵成虎又被押走,踏着沉重的脚步,步履蹒跚,背影看去瞬间苍老几十岁。喻樰站在审讯室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开口:“我没有帮他找儿子的打算。”
“嗯,我知道。”易时在整理口供里的关键信息,“没必要这么做。”
喻樰瞟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近人情?”
“为什么这么问?”易时头都没抬,“他想见自己儿子,他参与做的事却让多少人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我没有那么慈悲大度,死了也烧不出一颗舍利。”
喻樰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渐渐荡开,引起易时抬头,无辜看着他:“怎么?”
“林壑予真的很厉害。”
“嗯?”易时更弄不懂了,怎么好好的提到他?
喻樰伸手掐了掐易时的脸颊:“以后多和他见见面,他让你变得比以前活泼多了。”
以及在他少年迷茫时说出的那番话,让他在未来坚定地把易时留在一队。事实证明,他的确需要易时,需要这样的搭档和伙伴。
只有同类人才会产生的共鸣。
第54章
下午一点多, 南宜刑侦处大会议室,两队人陆陆续续进来,各自找个位置坐好。几天相处下来, 两队人员彼此之间的关系明显活络许多,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桌上再摆几盘瓜子和水果, 他们能开茶话会。
这主要还是归功于南宜和海靖的两位领导,起到一个良好的带头作用,让协同办案的两地刑警亲如一家。没看见盛国宁一直围着林壑予,左一个“林队”右一个“大舅哥”, 叫得那叫一个亲热,恨不得马上就长人家户口本上。
反观林壑予, 一脸冷漠,似乎懒得搭理盛国宁,明明外表是型男却把高岭之花的气质范儿给演活了。
“啧啧啧, 咱们盛队这是豁出去了啊。”闫润平低声和身边的邵时卿八卦, “瞧这股子劲, 要不是知道内情, 我还当他是看上林队了。”
邵时卿连连点头,沈芮芮托着腮:“这也没办法,咱们盛队都三十好几了,家里催得紧, 听说对女方已经没啥要求, 是个女的就成。”
“不是吧?这么惨?”简孺恰好听到这一句,凑过来插嘴, “盛队这种条件都没有择偶要求了,那我们岂不是更加脱单无望?”
沈芮芮打量着这个面嫩的小伙子:“我问你, 你没对象的原因,是因为没挑到合适的?”
“不是,”简孺表情十分真诚,“太忙了,哪有时间挑。”
来个案子一忙十天半个月,难得参加一次聚会接到电话就得立刻往局里赶,想在身边发展发展吧,警花小姐姐个个名花有主,连个收好人卡的机会都不给。
因此上班一年半,简孺时常在怀疑,他是不是要孤独终老了?别老婆本存够了,老婆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不就结了,你以为队长就当甩手掌柜啦?事实证明,当领导更惨,天天除了办案还得写材料写报告,伺候领导的领导,就差住局里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有特例,比如海靖出了名的花匠。闫润平的反驳这就来了:“这些都是借口,你们怎么不看看人家原茂秋的?”
简孺苦着脸,哪能和原哥比,人家是高手!大师!这才刚分手多久,来南宜第一天就看见他和楼下两个警花小姐姐交换微信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呜呜呜还是下个世纪佳缘老实征婚吧。
林壑予看了看时间,一点半整,站起来拍拍手,会议室里渐渐安静,刚刚还插科打诨的众人迅速切换到严肃正经的工作状态,会议正式开始。
按照流程,众人依次汇报工作,把这几天排查、调查的详细情况交流分享。按照目前的进度,浅塘小镇明天就能全部排查结束,不过那辆大众的行迹依旧不明,也没有排查到符合特征的嫌疑人。有收获的是邹斌的小组,已经知道兰花商标属于哪个个体户,如果能顺利找到购买人,肯定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我们今天下午就去跑一趟,争取一个下午能跑完那三个地方。”邹斌看着盛国宁,“还要麻烦盛队再借辆车了。”
盛国宁好说话得很,借人借车都是一句话的事,林壑予拦了下:“别浪费时间,这事一个人去办就行,剩下的两个都去山上。”
文桦北一愣:“有我还不够?”
“当然不够。”林壑予现在清楚庞刀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放心一个人去盯着那个匪徒的,他手一指简孺:“简孺你去,小北和邹斌上山。”
昨天和林壑予去过一趟的原茂秋瞬间来了精神:“你觉得这个案子和那个有前科的家伙有关系?”
“把觉得去掉,”林壑予的语气斩钉截铁,“秃老鬼会逃来南宜,找的就是他。”
这两人的话像是在打哑迷,不止别的队员云里雾里,连昨天跟着去的盛国宁都给整茫然了:到底要找谁?不是昨天还四处乱转摸不着头脑,一夜过去就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林壑予不好直接解释消息的来源,真相太过匪夷所思,估计他们会怀疑自己办案压力过大精神出现问题了。因此在开会之前,他已经想好借口:就以昨天的排查为借口,在庞刀子的家门口发现了蛛丝马迹,由此断定秃老鬼和他接触过。
庞刀子的信息几分钟内就从内网给调出来,光是看见那个长相,大家已经信了八成:一脸凶悍样,和秃老鬼阴鹫的眼神相比,他的则是精光毕露,更显出一股狠劲儿,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相由心生”。
“按你这么说,他家里藏着的人就是秃老鬼?”原茂秋一拍大腿,“那还部署什么?直接抓来就是了!”
会议室沸腾起来,只要主犯落网,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啊!秃老鬼是领导者,他一旦被抓,手下那些臭鱼烂虾少了主心骨,还不就成为一盘散沙?人质分分钟就能找回来了。
“你们先冷静一点,事情没这么简单。”林壑予低沉清冷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火苗,“我说他们有过接触,仅仅是指有过一定程度的信息交换,并不代表人现在就在那里。”
“这好办,交给老闫,肯定能让他吐出点儿东西。”沈芮芮说。
“……你弄得我们还搞老虎凳辣椒水那一套似的,”闫润平可不戴这顶高帽,省厅盯着的大案子,他还是别抢着出风头了,便说,“我倒是不赞成先抓人,秃老鬼那么狡猾,不一定会让庞刀子知道自己真正的藏身之处。”
盛国宁抱着臂:“这俩都是惯犯,前科累累的,他们凑在一起,这是要干票大的啊!”
林壑予斜一眼,说到点子上了。盛国宁打开文件夹,“刷”一下翻到夹在最后的炸/药报告,匆匆浏览一遍:“最后一个人质用上炸/药了,雷/管又是南宜这边生产的……不是吧,他们难道打算在南宜搞爆炸?!”
此言一出,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震惊了。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件案子的性质一直都是绑架案,哪怕最近救出的人质身上绑着雷/管,那也只是绑匪换个方法杀人而已,怎么还憋着大招没放呢?
把“南宜”和“爆炸”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南宜本地人轻易便会想起数年前机械厂的惨案。那件案子在社会上造成轰动,可奇怪的是内部居然没有封存的卷宗,起码找了几个小时,林壑予也没在南宜的档案室里找到。
网络上流传的资料也几乎全是营销号自己杜撰的,压根就没有参考价值,林壑予想了想,最靠谱的还是易时那里的资料才对,但现在时间不对,他想等易时发有用的资料过来,恐怕得等到明天了。
林壑予敲了敲桌面:“盛队说的不错,这种可能性极大,因此大家一定要注意,这次不是单纯的绑架案,不止是我们刑侦人员,人质面临的危险也会大得多。”
一旦牵扯到爆炸,便是非死即伤的事故,警戒的等级也变得不一样。散会之后,众人离开会议室时议论纷纷,闫润平沉默片刻,忽然诧异:“林队昨晚要在档案室找卷宗,不会就是和这个有关吧?”
走在前面的林壑予点头:“嗯,有一定关联。”
闫润平全身汗毛竖起来,拽着林壑予:“走走走,咱们再去找找,早说那玩意儿这么重要啊,今天咱们什么事都不做,把整个档案室倒过来都要找到!”
———
天刚擦黑,全能小男神喻樰定时定点拎着饭盒来到市局。沈芮芮按照惯例搂着勤劳贤惠的小外甥一顿彩虹屁,喻樰面不改色,拎着书包去旁边做作业。
戚闻渔留在南宜等他师傅,闲来无聊,到刑侦处晃晃。刚踏进大办公室,恰好看见一个小孩儿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手机,桌上摊着试卷和书本。他从旁边路过,听见小孩儿说:“可以这么解的,你不明白不代表它不可以啊,反正是填空题,又不要写解题过程,有快捷的方法干嘛不用?”
“不信你去拿一本你姐姐的数学书,对着三角函数的公式去看。要不就别为难自己了,反正又不是学校的作业。”
戚闻渔停下脚步,扫一眼题目,的确是用三角函数计算更方便快捷。
估计是说累了,喻樰回一句“随你”,就挂了电话。他注意到头顶笼着一片阴影,一回头发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身后。
“你挺厉害的,读高一?”
“初二。”喻樰把卷子翻到后一页,又听见戚闻渔惊讶的声音:“f(x)函数?现在初中的题目有这么难?”
喻樰把卷子的封面翻过来,《奥数典型题举一反三》。戚闻渔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奥数,看来这小孩儿是学霸啊。
有一个陌生人站在身后围观,喻樰依旧能心平气和做题,完全不会受到干扰。戚闻渔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做题。偶尔想出声提醒,还没开口呢人家已经意识到错误的部分,眼疾手快擦掉重写,压根就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林壑予借着吃饭的工夫,终于从档案室回来,头一眼便瞧见戚闻渔正杵在喻樰身后,眼皮跳了一下:“戚闻渔!”
戚闻渔应声抬头,小跑过来:“林队,你找我?”
“来这里干嘛?”还杵在一个小孩儿旁边。
戚闻渔老老实实站着:“没事做到处走走啊。”
林壑予又看一眼坐在那里的喻樰,低声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啊?”戚闻渔挠挠后脑勺,“随便看看。林队,那是谁家的孩子啊?”
“……你问这个干嘛?”林壑予警惕起来。想到他和喻樰今后的关系,心里莫名感到别扭。
戚闻渔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笑得很单纯无害:“就是问问,他挺好玩儿的,想认识认识。”
“好玩”?好玩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好玩就是犯罪。别怪林壑予这么敏感,归根结底还是喻樰的年龄摆在那儿,一个上初中的孩子,让他怎么样都无法和戚闻渔联系在一起。
“林队,你告诉我啊,他叫什么?”戚闻渔再次询问。
果真是兴趣很大啊。林壑予的内心矛盾又纠结。
虽然根据易时的说辞,他们是在喻樰成年之后才在一起,但现在年轻人早熟又开放,保不准背地里提前暗渡陈仓。出于保护未成年的责任感,林壑予隐晦提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他太小了,不合适。”
“林队你看出来了?”戚闻渔更加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我不会欺负他的,就是、就是难得遇到这么对胃口的,想试试看……”
“……”林壑予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试什么试?!收起你的糊涂心思!这么小的孩子,你好意思的?”
戚闻渔委屈无比,他不过就是想和这个学霸少年做个题切磋切磋,怎么到了林壑予嘴里变得那么猥琐龌龊了?
虽然喻樰年纪小,但他的知识面足够丰富,解题的思路和方法都很流畅清晰,有时候冒出的想法还很清奇。戚闻渔难得见到这么聪明的孩子,下意识已经忽略对方的年龄,也不在意比他大了6岁,根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下班没事做就回隔壁的宾馆,我们都住那儿,别在局里乱晃。”林壑予赶着去吃饭,临走之前叮嘱,“别惹事,马上就回去,听见没?”
戚闻渔点点头,目送林壑予离开,回头看向喻樰,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
喻樰伸出白净小手,对他晃了晃。
戚闻渔伸长脖子对门外张望,确定林壑予已经走了,才回到喻樰身边。喻樰托着腮,笑道:“你是不是被骂啦?因为不想上班想回学校写作业?”
“不是,现在是下班时间。”戚闻渔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我,可能真的是我的错。”
喻樰递给他一支笔,拿起桌上的一本《数独游戏》:“现在你领导走了,这个给你打发时间。”
戚闻渔略感惊讶,翻了翻手里那本书:“那这时间打发得太快,一会儿就做完了。”?喻樰推了推眼镜:“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
“第一个是谁?”
“我。”
戚闻渔越看喻樰越觉得有趣,放开手里那本书,在对面坐下:“这样,我们一起来做这个9x9的高级数独,看谁先做完。”
“有奖惩吗?”喻樰问。
“你赢了我请你吃东西,随便点。”戚闻渔对着他微笑,“那你要是输了呢?”
“到时候再说吧。”喻樰淡淡道。那语气仿佛就是告诉戚闻渔,他才不会输。
当晚两人的数独比试结果是3比2,戚闻渔败北,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堆零食。上来的时候喻樰收拾好饭盒,背上小书包,拎着一袋子膨化食品美滋滋回去了。
第55章
离开看守所, 易时需要将手里现有的信息仔细梳理清楚,从林壑予那里得到的情报就像是一个加密电报,还需要一个解密的流程才能得到最后的正确答案。
他准备回局里, 喻樰在他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提议:“干脆去我家吧?戚闻渔临走之前做了点心,还有我小姨这次度假带回来的咖啡, 一起品品。”
“阿姨又去哪里旅游的?”
“哥伦比亚吧?还是埃塞俄比亚的, 反正是个产咖啡的地方。”喻樰耸耸肩,“她做全职太太之后年年度蜜月,每次都是人还没回来呢,特产都寄到了。说起来, 你还没去过我家里吧?”
易时点点头,的确是没去过, 否则喻樰有対象的消息也不会是从别人口里听说了。
“那正好认认路,下次有东西直接喊你来拿,省得我再往局里带。”
喻樰住的地方离市局不远, 开车大概一刻钟, 是前几年交付的一个中高档楼盘。听说房子是和戚闻渔一起买的, 两人都没要家里的钱, 导致身上背了二十年的房贷,幸好他们没有孩子要养,生活压力清减不少。
“那家里没有意见吗?”易时问。
“你是指孩子?那当然有了。”喻樰叹气,“我妈一直想抱孙子, 劝我们领养一个, 我爸不同意,没血缘关系的他不承认。戚闻渔那里倒是没那么麻烦, 他还有个哥哥,用不着他传宗接代。”
易时算是听出来了, 恐怕喻樰的父亲不乐意的就是这一点了吧?喻樰是家里的独子,他出柜等于家里的香火被撅了,老爷子当然一肚子怨气。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已经交代了。为了不让他们二老闹心,还是不养了吧。”喻樰笑了笑,“反正戚闻渔一直把我当孩子养,再多个小的能把他折磨死。”???易时心中的戚法医又多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设。
这条路恰好经过南宜市局,易时扭头盯着车窗外的崭新大楼,产生一种恍惚感。早晨见到的那些画面和眼前的重叠在一起,藏蓝色蒙上一层深灰,墙皮起翘剥落,墙角丛生的点点霉印,都是漫漫岁月流淌而过的痕迹。
“在看什么?”喻樰打着方向盘,车已经从街口拐过去。
“市局。林壑予那里的楼很旧。”
“是吗?市局没有翻新过,那么多年之前,应该更像新的才対吧?”
易时没有告诉喻樰在那个奇特的世界里,人和物产生的矛盾点,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现象。因此只能含糊其辞,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光线问题看错了吧。
“其实我也记不清了,等我哪天有空到小姨那里去一趟,她肯定有市局以前的照片。”喻樰随口说道。
易时眯起眼,回忆今早在南宜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些人,女警员并不多,最显眼的就是坐在闫润平対面的短头发姑娘。他问:“阿姨是不是单眼皮,皮肤很白?”
“咦?你见到她啦?林壑予带你去的?”
“嗯,她坐在老闫対面。”
“対,那是她的固定位置,直到离职之前都没变过。”喻樰挑了挑眉,“我们家里都是双眼皮,唯独她一个是单眼皮,很好认。”
易时点点头,那就不会错了,喻樰的这位小姨一直活在闲聊和八卦里,无心插柳见到一面,还是最年轻貌美的时候,这应该就是缘分了吧?
喻樰握着方向盘,食指有节奏轻点着,感叹:“真是奇妙,这种原本只能发生在科幻电影里的情节,居然就在我的身边出现了。来,我采访一下当事人,穿越时空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易时这个亲历者表现得太过淡定,想了想又补一句,“只要是别从水里。”
水里?从水里钻过去的?喻樰莞尔一笑,果真是电影和动漫常用的穿越渠道。
进入小区,从车库坐电梯到15楼,靠左边的边户就是喻樰的家。三室一厅的屋子明亮整洁,阳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东西归类摆放,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想象不到这会是两个男人生活的地方。易时猜测应该是戚法医的杰作,因为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他在解剖室里闻到的很相似。
“这家伙,下次就不能别从局里带消毒水了?”喻樰自言自语,窗户依次打开透透气。顺便打开储藏室的门,招招手把易时叫过去。
易时站在储藏室门口,喻樰侧着身子:“进来挑吧,看上什么尽管拿,千万别客气。”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来都来了。”
易时闷闷“哦”一声,进储藏室转一圈,最后拎着一袋巴掌大的红茶出来。
“……”喻樰看着他的手,“你这就结束了?”
“嗯。”
“还好意思‘嗯’呢。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就不能多拿点带回去孝敬林婶?”喻樰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真是愁死人了,这还需要人教。”
可易时就是不肯再拿了。他初次登门拜访,空手而来已经感到不好意思,还连吃带拿像什么样子,脸皮还没锻炼到那种厚度。
最后是喻樰自己忍不住,进去挑了一批吃的用的,拿出来先摆在门口,防止易时回去的时候忘了带。易时坐在客厅里,本子拿出来开始认真工作,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绵软香甜的缠绵味道,喻樰端着一个托盘出来,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易时的眉毛挑了下,产生一种自己坐在咖啡厅的错觉。托盘里有一盘形状迷你的纸杯蛋糕,还有两杯香气袭人的咖啡,茶几上摆有两个小罐子,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方糖和淡奶杯,既视感满满。
“我不清楚你的口味,要喝什么自己加。”喻樰调好自己的那杯,在易时身边坐下,“看得怎么样了?”
易时把本子递给他,只见上面圈出的时间是“1月21日 9:24 A.M.”,地址是“海靖市平沙区洪福大道234号维森国际幼儿园”。而赵成虎那里得到的信息,具体时间没有,地址一个也対不上,和他们在办的仿佛像是两个案子。
“完全対不上啊,你怎么看?”喻樰问道。
易时挑了一块方糖丢进杯子里:“他的世界和我们这里是相反的,时间方面的话,按照镜像映射能推算出来。”
喻樰拿起水笔,写下“01.21”,易时在中间画一道竖线,在另一边写下“12.10”。喻樰怔了片刻,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日历,距离12月10号已经没剩几天了。
他赶紧按照刚才的方法,把时间也写下来,映射出来是“42:09”,眉头皱起:“这怎么换算?是48小时制的吗?”
“时间不能用数字。”易时画了一张简易的钟面,再把时针分针加上去,这下一目了然,镜像映射的话,是下午的2点41分。喻樰拍着易时的肩:“还是你懂得多啊!”
易时淡淡微笑,他也不想在这方面懂得多,无奈就是遇上了,被迫让知识进脑。时间已经研究出来,地点更简单,根据上次的经验,哪怕提供的建筑不一定存在,只要有具体的门牌地址,就能推算出案发地点。
不过这次显然出了些意外。
经过地图搜索之后,喻樰露出迷茫的表情,易时也困惑不解,两人盯着地图,仔细确认搜索栏里的字,反复研究,确定地址是対的,双双感到纳闷。
没有洪福大道。整个海靖市都没有这个街道。
“会不会是谐音?”喻樰输入“鸿福”“宏福”等等,同样没有查找到対应的街道,倒是有两个楼盘是以这两个字命名的。易时找到赵成虎提供的幼儿园,前两个有名字的很容易找到,最后一个xx露,海靖市里叫这个名字的幼儿园有八个,一个个查找的话更加浪费时间。
这时候要是有张实体地图在手上就好了。喻樰刚这么想,就见易时从本子后面抽出折叠成A5大小花花绿绿的图纸,打开铺在茶几上,正是海靖的地图。
“你真是什么都有啊,早就准备上了?”喻樰笑道。
“到海靖之后才买的。”那天是和滕小娟一起做排查,去报亭买矿泉水时顺手带的一份地图。虽然现在是信息时代,导航一开去哪儿都方便,但像他们办案子经常需要圈定嫌疑人活动范围,纸质地图永远不会过时。
易时対照手机上的电子地图圈出艾美特幼儿园和宏才香港国际幼儿园的位置,还有那八个幼儿园,在附近依旧没有找到可能是洪福大道的街道。面対这种情况,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个街道目前是不存在的,要么是后来才兴建或是改名,就像是四叶草商场,都是在林壑予的世界才存在的规划。
喻樰放下笔,揉了揉脖子:“咱们现在就跟做填字游戏似的,从两边得到的信息都有空缺,没有关键提示的话,这谜底也破解不了啊。”
关键的就是他们并不知道林壑予现在所处的海靖市是什么样子,这个“洪福大道”具体指的是哪儿也云里雾里。赵成虎提供的信息只能缩小筛查范围,却没办法精确到具体位置。
五分钟之后,易时也放下笔:“别急,明天找他要张地图。”
喻樰把快冷掉的咖啡端过去:“原来你独来独往惯了,都不爱麻烦别人,対他怎么就这么不客气的?”?易时和他四目相対,读懂眼中的戏谑,咖啡也不敢接过去:“他不一样,唔……不在身边,没有心理负担。”
喻樰搭着他的肩,懂懂懂,不算“别人”対吧?你把他当自己人,当然不客气了,这是好事。
“……”易时解释不清,喻樰太精明,嘴上功夫更胜一筹,还是别和他辩论了,最后的下场只会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
夕阳西下,在喻樰的再三叮嘱之下,易时只得拎着大包小包回家去了。林婶打开门,惊讶不已:“小易你是出门置办年货的?现在离过年还早啊。”
“喻樰送的。”易时把东西都放在门口,林婶捧着脸,满面笑容:“哎哟这孩子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来,上次给的咖啡真不错,还没喝完呢。”
易时拎出一袋未开封印着外文的袋子,这不,新的又来了,得喝到明年了。
林婶忙前忙后,把东西放进储藏室,直接拐去厨房,看一看锅上炖的虫草花鸡汤,又打开冰箱把保鲜膜封起来的秋葵拿出来洗洗切好。这是昨天买了打算炒的,易时算是比较喜欢吃,他工作繁忙回不来的情况下,林婶都会习惯性等两天,真等不回来了,秋葵就下老公和儿子的肚子里。
易时拿着喷壶,在阳台给吊兰和文竹浇水,虽然不是文艺青年,但侍弄花草却是他平时闲下来做得最多的事,没搬走之前,家里这些花花草草浇水除草,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盛煜安悄悄扒着玻璃门,一双圆眼盯着易时的背影,想打招呼却又不敢开口。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炙热,几秒之后易时猛然回头,目光清冷淡漠:“在干嘛?”
盛煜安挠挠后脑勺:“哥,你昨天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生气。”盛煜安高大的身形从门后撤出来,表情可怜兮兮,“我怕你不理我,怕得要命。哥,你昨天为什么没回来?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我……”
盛煜安的表情越发局促不安,易时盯着他,视线像是探照灯,从他的额头扫遍整张脸。
都说“外甥多似舅”,他是林知芝的儿子,怎么没有一点和林壑予相似的地方?
不止是长相,说话方式和行为模式,也和林壑予截然不同。虽然対林壑予不是十足了解,最起码他能确定的是,这辈子也不会在林壑予脸上看到这种窘迫又慌乱的表情。
被易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盛煜安的双手无处安放,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声如蚊吟。易时终于把视线移回那些花花草草上:“我不记得了。”
“……?”盛煜安纠结,这到底是不计较还是真不记得的意思?
易时懒得再关注少年安安的烦恼,把喷壶往他的手里一塞,卷起袖子去厨房帮林婶的忙。林婶刚刚把秋葵切好,易时瞧见了,心里一暖,语气带着愧疚:“対不起,下次会记得提前发短信。”
“唉,说这话干吗?你工作忙,来不及回来不是正常的吗?”林婶用湿漉漉的手指戳戳他的额头,“你啊,越大越客气,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妈了?”
易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
“那不就结了。其实我很能理解你们有多辛苦,蹲点抓人风餐露宿,年纪不大一身毛病,和你爸结婚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的。”林婶冲着他挑眉,“警民一家亲,我可是模范警嫂欸,対不対?”
“嗯,”易时点点头,难得嘴甜,说句好话,“不止是模范警嫂,还是最美警嫂,谁都比不上。”
林婶笑得眉眼弯起,拐住易时的胳膊,和他打听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対象?哎呀你都快三十啦,等着国家发一个老婆给你呀?
易时无奈一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也很难遇到像林知芝觉悟这么高、又这么配合支持他们工作的家属了吧。
所以真要找的话,同行也许更合适。一起出差、一起工作、一起休息,不仅有共同话题也不用担心聚少离多感情变淡,简直是伴侣的最佳选择。
“唉?你有问题,怎么脸红啦?”林婶眨眨眼,“想到谁了?”
易时摸摸鼻尖:“没。”
“还骗人,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谁让你从小就长这么白。”林婶用胳膊肘撞撞他胸口,“跟妈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谁家姑娘啊,我给你把把关。”
“这……”
“哎呀母子俩哪有小秘密,不说我可生气了。”
易时轻声嘟囔。
林婶愣了愣,脸色明显不対劲,瞬间褪去血色,转身捂住嘴,睫毛已经湿了。
易时扶着她的肩,试探着问:“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姑娘的名字真不错,什么he什么yu?”
沟壑的壑,给予的予。
这句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咽下去。易时轻声说:“祝贺的贺,春雨的雨。”
“挺好听的,和我同姓,也算是缘分。”林婶抽了张纸擦擦眼睛,扬起一抹微笑,“改天带来家里看看吧。”
易时看着她泛红的眼角,问道:“这个名字很特别吗?”
“嗯,非常特别。”林婶垂下眼眸,“我有一个失踪的哥哥,就是叫这个名字。”
第56章
林知芝从来没有在小辈面前细致地提起过, 自己有个失踪多年的哥哥。这个哥哥比她大七岁,在她结婚之前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
“我们是单亲家庭, 妈妈身体不好,几乎是哥哥把我带大。当时家里条件很不好, 他早早就勤工俭学补贴家用, 自己的学费自己解决,在学校还拿奖学金,从来没让人发过愁,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日子虽然过得磕磕巴巴, 但哥哥从来不会亏待我,班里需要交钱的活动都帮我报名, 别的小姑娘有的新裙子我也有,新年、六一、过生日都会有礼物,一点也不比别人过得差。”
“有时候我穿新衣服, 妈妈在我面前会提起家里穷, 他都会拦着, 怕我会敏感自卑。他常说‘女孩子要富养’, 什么好的都给我,在我心里,长兄如父,可能很多父亲都做不到我哥那种程度。”
“后来他工作了, 我上高中和大学的所有费用都是他负担。我研究生毕业之后, 来南宜实习工作,想着挣钱了换成我来帮衬我哥, 包办他的婚礼,结果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林婶靠着矮柜, 眼眶渐渐湿润,“二十年过去,他一直都没有消息,所有人都当他已经死了,只有我还心存侥幸,等着他某一天回来。”
易时拿一张抽纸递过去,林婶擦着泛红的眼角,也许是在孩子面前这样流泪太过丢人,她转身背对着易时,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为什么会失踪?”易时问。
“是办案子,和你还有你爸是同行。”林婶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也是那种能为了事业义无反顾的人,只要有案子都会冲在前头,那么拼命还总是被领导诟病,天天背锅,我都替他不值。”
“不够圆滑的人都是这样。”易时轻声说。
“对呀,他和你一样,不爱说话,交际圈狭窄,兴趣爱好也贫乏。”林婶的视线落在易时脸上,唇角弯了弯,泪中带笑,“不过我们易时长得好看,人对美丽的事物都会更容易产生好感,所以我从来不担心你会被排挤,别人会想办法接近你的。”
林壑予不是不善于交际,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去这么做,易时心想。他和林壑予经过长时间接触,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健谈,说出的话条理性好、逻辑性强,就算达不到辩论赛的水平,也比只会用废话无效沟通的那一类人要好得多。
所以交际圈的大小,只在于林壑予愿不愿意去扩大、想不想结交那么多朋友而已。不过林壑予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给人留下沉默寡言的印象,应该是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方面。交朋友容易,打个招呼就能认识,想要维系这段关系却要有所付出,这也是易时感觉麻烦的地方,“朋友”早已被他划为“不需要”的那一类,对林壑予来说,应该也是“不必要”的范畴吧。
锅上的鸡汤已经到了时间,林婶尝过味道,加点盐关了火。她顺手在围裙上擦一把,说:“光顾着和你聊天,菜都忘了炒了,你先出去,等我把秋葵炒好就能开饭。”
易时被推出厨房,又看见盛煜安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他手里拿着喷壶,注意力却不在阳台那些植物上,易时眼睁睁看着壶口洒下的水一个劲往阳台的瓷砖地面洒,心里暗暗叹气,怎么会有这么不省心的弟弟?
他走过去,盛煜安赶紧收回视线,装作自己一直都在认真浇花,像是刚发现哥哥过来似的:“欸?哥你怎么又来了?我浇完花就进去。”
“谁管你进不进去。”易时语气冷淡,拿起挂在旁边的抹布扔给他,下巴冲着地面扬了扬。
盛煜安低头,尴尬一笑,赶紧蹲下来把地面给擦干净。这要是给爱干净的妈妈看到的话,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哥,你刚刚在和妈说什么呢?”盛煜安抬头,仰视着易时。
“没什么。”易时抱着臂,“小孩子别多问。”???盛煜安不乐意了:“我二十了!”
“生日还没过。”
“那也算二十了啊!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易时居高临下睨一眼,杀人诛心:“劝我带女朋友回来。”
盛煜安呆了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地上沉默不语。易时见他瞬间蔫了,瞧得好笑,治这个傻小子太容易。
“哥,我知道你早晚会谈恋爱的,我已经……”盛煜安再度抬头,恰好捕捉到易时稍纵即逝的狭促笑容,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他太喜欢用这个角度看他哥,流畅精致的下颚线条和被衬衫领口半遮半掩的锁骨,毫无防备被捕捉到的笑意,唇角弯起似一道白月光。他仰视着他,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抬头,爱意渐渐从欣赏中萌发,在月光中发芽,最后定格在送情书的那一片晚霞。
那句“我已经做好接受你有另一半的准备”瞬间说不出口了。
盛煜安扔了抹布,猛然站起来抱住易时,眼眶酸酸胀胀,语气委屈得不行:“哥,你别谈恋爱好不好,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就这样让我看着就好。我也不结婚,我就像现在这样守着你……”
“……”
易时面无表情,还在抒情的盛煜安面部五官骤然扭曲,惨叫起来:“手手手!疼疼疼!”
易时一个标准的擒拿手,把人扭了一个姿势,背对着自己,再一脚踢中腿弯,让他单腿跪在地上,胳膊扭在身后。捉犯罪嫌疑人也就这流程,加个手铐齐活了。
厨房里油烟机太吵,林婶正在挥舞着铲子炒秋葵,丝毫不知道阳台那里多么“兄友弟恭”。
盛煜安跪在地上道歉认错:“哥我错了,我、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嘶——胳膊、胳膊要断了!”
易时半点没有手软,这是自己弟弟,从小到大宠过,犯浑的时候打过,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只不过最近太忙,没功夫好好教育他,三番两次挑战他的底线,看来是没吃到苦头。
面对他的不断求饶,易时冷冷回答:“我警告过你,事不过三。”
“我知道、我知道,哎哟……我是情不自禁啊……”
“呵。”
盛煜求饶无果,渐渐没了声音,也不再挣扎。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像是自暴自弃了:“……我就是这样!我改不了!谁让你小时候对我那么好,谁让我喜欢你!我——我也不想啊——!”
“谁让你——谁让你对着我笑,总让我感觉努努力,就能碰到你……”
易时沉默三秒,才开口:“我的错。”
他忽然松了手,放开盛煜安。盛煜安心脏咚咚跳着,从地上爬起来乖乖站好,没来由得心慌,不敢去看易时的眼睛。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现在看来,是我做得不对。”
盛煜安心里渐渐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只听易时淡淡道:“以后我不会再管你的任何事,你做什么和我无关,再敢性/骚扰,我会亲自送你去局里。”
盛煜安愣住,张了张嘴:“……抓我进警局?”
“我会和妈打招呼,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再回来。”易时甩了甩手腕,又抽一张纸,把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根根擦净,“没有‘弟弟’这层身份,揍你的时候会痛快许多。”
盛煜安六神无主,从未这么慌乱过,头一次听见易时说出这种狠话,他紧张到喉咙发涩发紧,一时之间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算什么?断绝关系吗?
易时拿出手机,发条信息给喻樰,问他方不方便收留一晚。喻樰很快回消息,让他过来,明天刚好一起回海靖。
本来他是打算直接走,连饭也不吃了,可瞧见林婶忙得热火朝天,又觉得不好意思。况且这个傻小子惹出的事,为什么要牵连到林婶?他可以没有弟弟,但可以有养母养父,完全不会影响和他们之间的感情。
盛煜安背后冒出冷汗,易时不像是开玩笑,他既不会开玩笑也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难道十几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吗?真有人会这么狠心?
他第一次递情书,哥哥搬了出去;前天表白,哥哥给他警告处分;今天明誓,哥哥没了。
易时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淡漠,眼中反而没有之前的懊恼和愤怒,目光淡淡的,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漠视。
“哥,你等等……”盛煜安伸手想拉住他的胳膊,被易时轻巧让开:“叫名字。”
“哥,我知道错了……”
“易时。”易时严肃纠正,“或者,易警官。”
盛煜安如坠冰窖,今天这个称呼一旦叫出口,几乎就没有改口的可能了。
易时懒得和他多废话,从身边绕过去,盛煜安反应过来,想追上去,却被阳台那道门不偏不倚拦住——易时把时间掐得刚好,门拉起来的瞬间,将盛煜安牢牢隔绝。
盛煜安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明白原来他曾经轻而易举能碰到易时,是因为他没有防备,愿意给自己触碰。而当他张开警戒的利刺,把自己排除在特权之外,只怕是很难再有机会触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终究只能是妄想。
———
晚饭过后,易时帮林婶把碗筷洗好,打算出发去喻樰那里。他敲开林婶的房门,手里拎着从林壑予带回来的甜品,林婶单手捧着一本相册开门,还戴上一副复古的链条眼镜。
“这么晚还要走啊?不住家里了?”
易时点点头:“局里有事,明早回海靖。”
“欸,一有案子一家子都辛苦,你爸出差也没回来呢,今晚又剩下我和安安在家了。”林婶的眼中流露出心疼,“别太累,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空回来的话打个电话给我。”
易时一口答应,视线向下一扫,第一眼便瞧见旧照片里的林壑予。
“这是……他?”易时斟酌着措辞,实在叫不出“舅舅”这个称呼,只能换个最简洁的说法。
“嗯,他以前的照片。”林婶笑道,“你好像挺感兴趣的,一起进来看看?”
说着便拐住易时的胳膊,把他拉进房间。两人坐在桌子前面,桌上摆着相册,林婶从第一张开始翻:“这个,是我们在林家村拍的,那时候我们都在上学呢,他高三我还在读小学;这个,是他读公安大学,第一次参加演习的照片;这个,是我18岁生日一起拍的照片……”
褪色泛黄的老照片里,林知芝还是小女生的模样,一颦一笑洋溢着青春烂漫。林壑予的模样和易时印象中没什么差别,或者说,这人从高中开始就和现在差不多,长相气质几乎没发生变化,只有眼神不断褪去青涩,变得越发沉稳睿智。
可惜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林壑予好奇他童年的样子,他也很好奇林壑予以前的长相啊。
“他照片不多,自己不爱拍照,都是我逼着拍的,你看这张,眼熟不眼熟?”林婶指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林壑予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锤子,而林知芝戴着一个链条眼镜,比着剪刀手,笑得眉眼弯起。
易时看着照片,再看她的眼镜:“是同一个?”
“对,眼神真好。”林婶把眼镜摘下来,“那天我买了一个新橱柜,我哥来找我,就拉他留下来当苦力了。我当时戴的就是这个眼镜,为了臭美戴着玩儿的,他还以为我是画设计图眼睛弄坏了,特别担心。”
她抚摸着照片,眼中尽是留恋:“不久之后他失踪,我只要看见这个眼镜就会想起来那天的情景,现在老了,眼睛不行了,干脆装上镜片用起来。”
易时心里一阵苦涩,明知道林壑予就在对面,他的手机里还留着和他的联系方式,可只要一听见林婶那番伤心的倾诉情绪便被感染。林壑予失踪数年,两边的世界存在着时间的联系,那么是不是代表着,林壑予平安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下落吗?”易时喃喃自语。
“没有,国宁多年来都在留意,每年都会登报发寻人启事。”林婶再度叹气,“其实我也害怕得到他的消息,万一真的不在了呢?我一直舍不得去销户,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回来,可反过来想想,没有消息可能是最好的消息。”
没有销户?易时低头沉思,当初拜托喻樰调查时,整个海靖都没有林壑予。刚刚在吃饭的时候,他想到也许是失踪年数太长所以自动销户了,打算回去在销户系统里查一下记录,结果林婶却告诉他,并没有销户?
真是奇怪。易时想了想,又问:“当时林壑予身边的同事有哪些,您还记得吗?”
“我见过他的同事不多,只有一个关系最好的经常见面,我哥失踪之后我们也没有再见过。”林婶看着易时,“就是海靖的原队,我听你爸说,你在海靖不是见到他了吗?”
“……?”易时怔了怔,“原队?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会,就是原队啊,四十多岁,挺精神那个。”
现在的海靖原队是原康,并不是原茂秋。易时清楚知道这一点,这两人是父子,现在的原茂秋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之前盛国宁也问过他有没有见到原队,难道在他们的认知中,现在的原队就是二十年前的原茂秋?
如果放在普通情况,易时会立刻指出问题,但和林壑予有关的事情都较为特殊,因为他不能判断镜像世界产生的扭曲会不会自我修正。如果是为了补足合理性,那么这种错误的认知是完全成立的,或者说,当年和林壑予接触过的人会有的错误认知,都是一种不可抗力。
林婶丝毫没发现易时的异样,低头时间久了,脖子有些酸痛,伸手慢慢揉着:“他照片太少,一会儿就看完了。怎么样,我哥是不是挺帅的?”
“嗯。”
“真可惜,还没见到未来嫂子呢,人却不见了。”林婶苦笑,“他那时候应该有喜欢的人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对着手机笑,那表情,比平时温柔多了……”
易时的眼皮跳了下,林壑予谈恋爱了吗?他不知道的消息究竟还有多少?
时间不早,林婶不好多留他在家里,易时这时才把袋子递过去:“妈,给你买的。”
“刚刚就想问的,没想到真是给我的。”林婶打开袋子,“泡芙还有马卡龙,都是我喜欢吃的,在哪儿买的?”
易时含糊其辞:“海靖……新开的店。”
看见她捧着两盒甜品笑得眉眼弯起,易时暗暗叹息,这是林壑予送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得到的负面信息太多,直到进入喻樰家里,易时的情绪还未好转。喻樰抱着臂:“怎么闷闷不乐的?”
“……今晚发生很多事。”
“你不在家里住,躲到我这儿来,我大概能猜到。”喻樰食指点了点下巴,“煜安又作妖了是吧?”
易时淡淡点头,已经解决,今后没弟弟了。
“……”喻樰冲他竖起大拇指。要论狠还是你,八百年前流行的断绝关系的戏码,你又拿出来用了。
“这样明明白白比较好。”易时顿了顿,“总是忍让,只是口头的拒绝,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有机会。”
喻樰叹气,少年恋爱不易,喜欢谁不好喜欢上一个冰山美人,关键这还是自己哥哥,不是把路都走绝了吗?
恐怕盛煜安得留下抹不去的心理阴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了弟弟,爽
我可太喜欢小易这副无情的模样了(
第57章
南宜市局里管理档案的老潘今年刚刚接手这个岗位, 他原来也是前线的,是经侦的一名老探员,因伤退下来, 局里给他一个清闲活儿,养养老混混日子, 混个几年直接光荣退休。
老潘对待工作的态度一向都是认真负责, 哪怕是调来看档案,都把这当成是国家交给他的神圣事业。因此他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档案库全部整理一遍,所有的卷宗按照日期分门别类摆好, 每个柜子贴一份目录,未侦破的案件用红笔标注出来。别的人事档案、日志则是按年份和部门整理, 让前来调档的同事们一目了然,纷纷夸老前辈办事靠谱。
“不怪你们找不到,我整理的时候还真没看到这个卷宗。”老潘推了推老花眼镜, “咱们局从搬到这儿到现在, 少说三十年了, 档案库都没挪过地儿, 就这么大的地方,找不到也没辙。”
“老潘,会不会是你顺手摆错地方了?”闫润平问。
老潘脸一虎:“瞎说!看我戴个老花镜就老眼昏花啦?年份还能看错?我这眼睛现在还能打枪呢!”
闫润平汗颜:“不不不,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谁敢质疑您老啊, 我就是想,人嘛再仔细也有不小心错漏的时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没有万一,年后我才重新点过, 那个年份的卷宗全部过了一遍。”老潘拿出一本厚笔记本,翻到中间,递给闫润平,“看,就在这个星期,新鲜热乎着呢。”
这本本子每一页都用圆珠笔划认认真真画好格子,横列是日期,纵列是卷宗的名字,括号里面是详细的摆放位置。这一本目录册就像是一个账本,将每个卷宗清点的时间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厚厚一本都是一位老人严谨认真的心血。
“哎哟,您老也太敬业了,佩服佩服。”闫润平惊叹,冲他拱拱手。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壑予则是注意力都在目录册上,几页快速扫过,的确是没有传说中的“10.30爆炸案”。
林壑予遗憾摇头,把目录册还给老潘。老潘说:“那个案子当年挺轰动的,抓人都抓了一个多月,内部肯定有记录的,你们年轻人都会搞网络,上内网查就是了。”
闫润平摊开手:“老潘,内网如果有的话……我们还上档案室干嘛?”
老潘拍拍额头,哟,没想起这茬,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尽管在档案室管理员这里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闫润平还是没打算放弃,拽着林壑予再进去找找。老潘拿着钥匙走在前面,闫润平见时间不早,下了班还占用人家时间太不好意思,好心好意让他早点回去,他们找完之后就把门锁好,结果给老潘拒绝了。
“我在的话就得盯着,这是我的工作!而且你们年轻人毛手毛脚的,翻乱了我还得重新收拾一遍。”老潘念叨,“就你们盛队,小伙子做事根本不靠谱!第一天就给我找事儿,还帮我一起收拾呢,帮得我连之前的记录册都不知道塞哪儿去了!”
闫润平忍着笑:“哦,难怪您得重新做一本呢。那您是不是骂了他一顿?”
“那是!我还跟他师父打小报告呢!”
“大领导也知道了?哈哈哈难怪他上次被叫去喝茶了!”闫润平彻底笑出声,直夸前辈犀利,当代年轻人就是需要老前辈的鞭策!
“……”林壑予依旧沉默。真不想把妹妹交给这么毛手毛脚的男人。
三人走进档案室,老潘熟门熟路带领他们走到后面的柜子,这次扩大了范围,干脆靠着的几个柜子每个都翻一遍。柜门依次打开,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纸册子,闫润平卷起衣袖:“林队,干脆咱们一份一份找吧?”
林壑予点点头,蹲下:“你上面我下面。”
他们开始认真查找,甚至害怕封皮订错每个翻开看一下,确定不是的再摆回原位。老潘在旁边看了半个小时,确定他们俩的确是比较“靠谱”的人,老婆又催他回家吃饭,再三叮嘱之后才愿意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壑予说:“真是值得尊敬的老同志。”
“那当然,咱们南宜市局专出这种楷模前辈!”闫润平笑道,“等我老了也希望加入这个行列里。”
林壑予想起和易时排列双方世界的人员时做的那张表,闫润平已经是预审组组长了,也笑了笑:“一定会的。”
———
两人从六点开始,除了吃饭时间出去一趟,就一直泡在档案室里。直到十点多,在翻了五个柜子还是无果的情况下,闫润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揉酸痛的肩膀:“希望越来越渺茫,我的积极性已经快被打击殆尽。”
林壑予倚着墙,目光倒是淡然许多。从仔细找完那一个柜子开始,他就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在翻了五个柜子之后,更是不打算再做无用功——没有就是没有,哪怕把档案室翻个底朝天,该没有还是没有。
“回去吧。”林壑予主动开口,闫润平抓一把头发,笑得很愧疚:“真是不好意思啊林队,什么忙都没帮上。”
“别这么说。”林壑予伸出手,闫润平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扶着嘎嘎作响的腰:“老潘那句不中用了该给我才对,这么一会儿腰酸背痛的,林队你呢?”
林壑予摇头,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很注重调节各个部位的疲劳程度,低头时间长颈椎疲劳了,立即抬起头休息一会儿;坐在地上腰背感到僵硬,马上站起来换个姿势,对他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随时要保持在最佳状态才对。
档案室的门重新锁好,钥匙放回去,两人也该下班了。市局里几乎没人了,亮着灯的办公室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其中就属刑侦处的大办公室最亮堂。闫润平感叹:“刑侦,刑侦,不如行政;经侦,经侦,不如经商。”
这是队里流传的老话了,纯属自我调侃,是偶尔冒出的牢骚话。虽说这一行不如行政干得舒服,不如经商赚得钱多,这么多年不也坚持下来了?
倘若无人负重前行,人间何来盛世光明。
林壑予察觉到他的低落,手搭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不要紧。还有别的方法。”
找不到这里的卷宗只是有点遗憾,但易时会把他那里的案件信息交换过来,林壑予已经认定两边的案件相同,信息也是对等的,所以对于“10.30爆炸案”的卷宗也没那么执着了。
可闫润平却无法释怀,他从听说会再发生爆炸案之后,内心一直惴惴不安,迫不及待想阻止悲剧的发生。这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爆炸这种大型事故,会造成多人死亡和建筑物的损坏,引起社会恐慌。特别是南宜在之前已经经历过一场爆炸,变成残壁断垣的机械厂荒废几年才重建起来,如果再次发生爆炸,这座城市还能让人安居乐业吗?
这里可是他土生土长的家乡,他有义务、有责任维护它、保卫它,不仅仅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情怀。
短短几天相处,林壑予已经发现闫润平这人富有正义感,还有满腔精忠报国的热血,因此更不希望见到他困扰的模样,于是耐心开导:“不会再重复这种悲剧,相信我们的力量。”
闫润平笑了笑:“还要你来安慰我,真是过意不去。这个案子悬在这儿,你们当领导的最不容易,毕竟领导的上头有大领导,大领导的上头还有总领导,一环套一环的,压力山大啊。”
林壑予一向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淡淡两个字:“还好。”
“嘿,我可听说你们副局定死线了,这太阳是升起一天少一天啊!”
“嗯,一星期。”林壑予掐指一算,“还有5天。”
按照先前的侦办进度,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案难度非常之大,可是现在情况不同,经过昨晚,他们已经有秘密武器,可以从被动变为主动,是时候该主动出击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易时也算是一个“外援”,有了他的帮助,和匪徒下的这盘棋可以定胜负了。
“5天,林队有把握吗?”
林壑予浅浅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笑容,闫润平终于可以放心喘口气:“那就好,希望明天能有好消息吧。”
回到酒店,原茂秋还没睡,正拿着手机精神奕奕。林壑予问都不用问,这情况摆明了就是在和哪个美女联络感情,下班之后的时间都是个人的,原茂秋把这种行为称之为“缓解压力的精神娱乐”。
原茂秋一骨碌爬起来:“你可算回来了,再迟一会儿我都打算把门栓插上了。”
“你还要插门栓?”林壑予冷笑,“又不是姑娘,谁没事来夜袭你。”
“……”原茂秋捶床,“这是在外住宿的基本准则!回去就让派出所的同志给你上科普课。”
林壑予累了,懒得和他贫,快速漱洗出来躺回床上准备睡觉。灯已经关了,原茂秋忽然来一句:“哎,壑予,跟你讲个好玩的事儿。”
“睡了。”
“和知芝有关。”
林壑予起身:“说。”
原茂秋啧啧摇头,妹控,绝对的妹控。林壑予盯着他,眼神催促他有话快说,原茂秋一脸八卦:“知芝今晚和盛国宁吃饭,带着小石头一起去的。盛国宁那家伙,看见多个孩子就傻眼了,今晚这饭吃得——哈哈哈哈哈!”
今晚盛国宁兴高采烈去赴约,定的一家火锅店(林知芝就爱吃火锅),没想到林知芝不仅来了,还带了一个孩子来。他认得这个小孩儿,原本气氛也不算尴尬,林知芝去拌火锅调料,剩下他们两人,没想到小石头开口就问:“叔叔,你要和我妈妈约会吗?”
“……妈、妈妈?”盛国宁愣住,“你不是、不是暂时住在林小姐家里的吗?”
小石头摇头,脆生生回答:“不对,是长住。妈妈会领养我,今后我就是她的孩子。”
盛国宁怎么也没想到林知芝这么年轻,竟然会收养一个孩子。不过这孩子长得白净,漂亮又乖巧,一双黑瞳大而有神,也不像会说谎的样子。这可真是惊喜过头了,想找个女朋友谈婚论嫁,谁料到天降养子,买一送一?
他只考虑了半分钟,便鼓起勇气:“那也没关系,叔叔会像爸爸一样疼爱你,对你好的。”
小石头歪着头:“你真的不介意多一个我吗?”
盛国宁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黑发:“真的,早知道你今天会来,我就多买一份潮汕奶冻了。”
小石头沉默,脸上乖巧的笑意渐渐褪下。他盯着盛国宁的脸瞧了足足一分钟,从他的眼中只看到一片真诚,不由得感到疑惑:会是真的吗?这个男人真的愿意和带着孩子的林阿姨在一起?
从小到大受到的欺骗和冷遇太多,小石头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他摇摇头:“我不确定,还不能相信你。”
“啊?我可和林叔叔一样,是警察。警察叔叔的承诺都会兑现的。”
“……不一样。”小石头认真道,“他不会伤害我,更不会伤害阿姨,我了解他。”
盛国宁微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那小石头,你能不能也给个机会,试着了解了解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和林小姐,我保证。”
小石头思索片刻,伸出娇嫩的小手,露出小指:“那我们拉勾,如果你伤害我或者阿姨的话,就永远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好嘞。”
宽厚的大手很快和小指勾在一起,林知芝端着调料回来,眨眨眼:“你们在干嘛?”
盛国宁挠了挠后脑勺,没什么,陪小孩子玩游戏的。吃饭途中,盛国宁仔细观察,发现林知芝帮小石头夹菜、剥虾仁,真像妈妈对自己的孩子一般仔细,对小石头的话更加深信不疑了。
回来之后,他找原茂秋讨教追求“单亲妈妈”的招数,差点没把原茂秋给笑背过气。先前林壑予回来瞧见他那么精神,也是在那儿听盛国宁的“奇遇”。
“哎哟这孩子,真是要把我活活笑死!哎,你说他为什么要说被知芝领养啊?这明摆着不可能的嘛!”
林壑予也很无语,枕着胳膊无奈叹气:“……可能就是想为难盛国宁吧。”
“说‘为难’不好听,我觉得他是在‘考验’盛队。那孩子早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早熟得很,肯定是担心知芝被渣男骗呗。”原茂秋的脸都笑酸了,“真是人小鬼大的,盛国宁那家伙还当真了,真是恋爱使人降智啊,要是知芝知道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林壑予想象了一下林知芝会有的反应:喜出望外,抱着小石头空中旋转三周半,再狠狠亲一口,发出夸张的叫声:“哎呀小石头真是太太太贴心了~阿姨好喜欢你!”
“……”林壑予沉默,算了,由着他们闹去吧。
他和原茂秋接着聊了一会儿找卷宗的事,不知不觉到了夜里,手机震了下,居然是易时发信息来了。
林壑予立即抛弃原茂秋,专心看短信。原茂秋哼哼唧唧,拉上被子,建国后明明都不允许成精了,这块漂亮石头肯定是个漏网之鱼。
易时发来几张图片,是“10.30爆炸案”的部分信息。林壑予草草扫一眼,没仔细看,忙着回他的消息:【还没睡?】
其实易时早就睡了,现在困得不行,不过他记着交换案情的事儿,特地定个闹铃爬起来发给他。他趴在枕头上,告诉林壑予手里的资料不全,明天回海靖再补齐。
【没事,你睡吧,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易时打个哈欠,睡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手机“叮”一声,林壑予回:【没。】
易时努力睁开双眼,视线移到自己发的那句话——【你有女朋友了?】
他一个激灵,顿时吓醒。想撤回吧,看见下面的回复,又觉得这么做太欲盖弥彰。
算了算了,还是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问起来,就说是喻樰发的。
第58章
由于对南宜人生地不熟, 加上某些新老地段的施工改建,简孺一个下午开车走错三次路,还是在有导航的情况下, 工作效率急转直下。
那三家“彩芸婚庆”,他已经去过两家, 一个是小卖部一个是五金店, 连门头都换了。听说这两个个体户是半路出家做婚庆的,摸不到门路及时止损,转行做别的了,很显然警方要找的“彩芸婚庆”和他们无关。
第三个“彩芸婚庆”在南宜周边的青湖乡, 简孺定好导航,一看公里数和预算时间, 居然要两个多小时,再看看天色,顿时有些犹豫。他发消息, 问邵时卿青湖乡的路好不好走, 邵时卿很果断地回:【不好走, 青湖乡是乡村范围, 泥土路不好开,晚上路灯又少,你小心把车开芦苇荡去。】
算算时间,等他进入青湖乡的范围都要晚上7点了。简孺叹气, 在群里汇报行程, 原茂秋让他回来,明早再去调查。他顺便看看论坛里有没有冒出有用的新回帖, 出发之前专门给那个提供名片的哥们儿留了言,希望对方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方便自己去“抓奸”,可惜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
回去路上,简孺开车路过文星路,路边一对情侣很眼熟,尤其是那男的,穿着黑夹克和牛仔裤,难道是他们原哥已经泡到警花了?
一男一女渐渐走到路灯下面,简孺睁大眼睛:卧槽,是南宜的盛队!旁边的是林队的妹妹!咦?刚刚没看仔细,怎么中间还有个小孩儿?妈呀,小石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国宁站在林知芝的左边,小石头在林知芝的右边,气氛太过和谐,妥妥儿的一家三口既视感。
简孺吃到一个大瓜,迫不及待在小群里发消息:【大狗!二狗!我吃到一个大瓜!】
等到消息发出去,简孺一看群名,“刑侦支队群”,顿时额头冒出冷汗:完蛋!林队有规定,不允许在办公群里闲聊的,逮到就要扣钱!
原茂秋:【什么大瓜?速速呈上[吃瓜]】
宋苹:【呵呵,有没有瓜吃不要紧,我只知道咱们又有公共资金买水果了。】
邹斌:【???二狗???你侮辱谁?】
“简孺撤回一条消息”
原茂秋:【嗐,怕什么,你们林队现在钻在档案室里出不来呢,等他看到咱们早就把消息刷上去了。】
宋苹:【就是,水果都没得吃了。】
简孺:【两位大佬行行好,请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拜托拜托】
原茂秋:【欸好,明早给我带个煎饼,当封口费。】
宋苹:【欸好,回来之后帮我买杯奶茶,当封口费。】
邹斌:【???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吕看山:【什么封口费?】
简孺赶紧切到和文桦北还有邹斌的三人小群里,邹斌早就在里面问了,有什么瓜,还有你怎么能当着前辈的面叫我狗,人家不要面子的吗?
简孺兴致勃勃把刚刚吃到的新鲜热乎的瓜发给他们:【你们肯定想不到,我看到盛队和林队的妹妹在一起,两人像是在谈恋爱!】
邹斌:【……】
文桦北:【……】
简孺:【震惊吧!说不出话了吧!】
邹斌:【你这速度,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
简孺:【?】
文桦北:【乖仔,你难道一直没注意盛队那一口一个“大舅哥”吗?】
邹斌:【还有下午开会,你不是还去和沈警花八卦的吗?这么快就失忆了?】
简孺垂死挣扎:【我当时只听见他们说盛队择偶困难,根本没听到前面的部分!】
文桦北:【啧啧啧,三狗这侦查能力……不是我开炮,你怎么进的二队!就你这水平还想升一队向着大狗、二狗看齐?!】
邹斌:【好家伙,大狗你这台词有点绕,我得理理】
简孺:【我狗不狗不清楚,你们俩是真的狗[Dog]】
———
[02/26,08:37,南宜市青湖乡]
翌日,简孺帮原茂秋买好煎饼,开车出发去青湖乡。邹斌和文桦北要去龟背山蹲点,一看地图,刚好和他顺路,可以捎一程。
车是邹斌开的,简孺盯着地图,忽然问:“这个青湖乡是不是在龟背山后面?”
文桦北全方位观察他放大的3D全景地图,惊讶:“还真是的,一个在南面一个在北面,隔着一座山绕那么多路。”
“那就对了啊!我们要蹲的是那个有前科的,和你要去找的这个可能卖雷/管的地方距离不远,恰好就在他们正常的活动范围里啊!”
简孺略显激动:“那是不是能确定下来,就是这个彩芸婚庆了?”
邹斌说:“我感觉八九不离十,你一个人行不行啊?有没有带枪?”
“没申请,你变一把给我?”
简孺把情况汇报给林壑予,过了会儿得到回复,让他们三个先一起去青湖乡,记住只是打探,注意安全,有情况赶紧撤。
两个小时之后,车从国道开向一片片农田,到处都是自建楼房,一楼开店二楼三楼住宿。墙体的侧面用油漆写满各式各样的号码,□□、人流、治死人复活等等,甚至电线杆子上还贴着“重金求子”“富婆相亲”的小广告。
“嚯,祖国大地的违法事业还是如此丰富多样。”简孺拿出手机拍照,“拍回去给南宜的城管同志们欣赏欣赏。”
他们在欣赏南宜的乡土风光,林壑予则是开着车,去车站接顾焱。
顾焱把自己的拎包抱在怀里,受宠若惊抱紧双臂,表情形似十八岁柔弱少女:“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忽然要来接我?我又不是女警花女法医需要呵护,还是说……你终于发现自己真实的性向了?!”
“……”林壑予坐在驾驶位冷冷望着他,原茂秋探出头来:“不好意思,我这个第三者打扰一下。三火,我劝你快上来,再啰嗦壑予要揍你了。”
顾焱拎着行李嬉皮笑脸地上车,刚坐下来就问:“我小徒弟呢?之前可是跟他说好让他来接我的。”
“在局里呢,他接和咱们接不是一样的吗?”
“那不一样!”顾焱神神叨叨的,“你们俩一个来者不拒热情似火,一个门无杂宾冷若寒霜,冰火两重天啊!我担心我贞操安全!”
“……”原茂秋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他都想揍人了!
玩笑开过,顾焱才知道原来林壑予会这么积极,是有原因的。易时给他的资料里,有被杀害的人质尸检报告,那些报告让顾焱来看的话最好不过。这让顾焱更加莫名其妙,有什么是不能在局里当着广大群众的面阅览的?这和小徒弟来接他也不冲突啊?
结果林壑予说:“不行,这些资料比较特殊,越少人知道约好。”
“所以你就要我在车里,”顾焱看看和文件相比过分窄小的手机屏幕,“这样子,看报告?”
原茂秋搭着他的肩,微笑:“哎呀你可以放大嘛,而且您顾法医眼睛多好,是吧?”
在停停走走不停乱晃荡的艰苦环境下,顾法医两只眼珠子快眯成一条线,看了两张之后一个急刹,直接脑门磕到椅背上:“哎哟!不干了干了,咱好歹大小也是个法医科长,工作环境再次也没沦落到这种地步吧!还有林队你这开车水平,我申请工伤!”
林壑予缓缓回头,唇角挂着像要吃人的笑容。
顾焱抱着手机缩成一团:“您老体谅体谅,我这眼睛有远视,真不好使……”
原茂秋捣鼓一阵手机,说:“壑予,现在局里没什么人,那三个小子去青湖乡,盛队去交管局,只剩下沈芮芮在,要不咱们直接回警局再研究吧?”
回局里肯定是要回的,这条就是回警局的路,林壑予的本意是让顾焱在车里看完报告,在南宜警局里就不用拿出来。谁料他这么不争气,恨不得林壑予给他把报告全部打出来才好。
到了南宜市局,三人踏进刑侦处办公室,林壑予又看到戚闻渔和喻樰面对面坐在一起,这次不止是眼皮在跳,半张脸都抽搐了下:这小子怎么回事?昨天都已经警告过他,还敢和这小孩儿黏在一起。
原茂秋感到奇怪:“哎?警花,怎么大白天你侄子就来了?”
“哎呀,周末嘛,局里就咱们部门加班,他一个人在家,就带来咯。”沈芮芮笑道,“而且这孩子以后想考警校欸,是他自己提出想来熟悉环境的。”
林壑予沉默,考警校?这么快就想通了?
那边顾焱则是在看小徒弟,乐了:“真是长不大,都正式工作了还喜欢和小孩儿待在一起。”
“是你没管好。”林壑予冷然,“出事就晚了。”?会出什么事?顾焱茫然又护犊子,立即换了种说法:“其实吧闻渔实际年龄也没多大,整十九,结交同龄人也正常。”
这两人从身高到年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林壑予也看不出算哪门子的“同龄人”。
他们一起过去,只见那两人正在下围棋,白黑子星罗棋布,林壑予这个外行看不懂棋局,但从戚闻渔手执黑子眉头紧缩,迟迟没有动作的情况看来,战局已进入白热化。
喻樰摘下眼镜用纸擦拭,漫不经心地催促:“还没想好啊?随便走一步吧,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
戚闻渔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破局的招?”
喻樰重新戴上眼镜,少年的表情莫名有些嘲讽:“那快点让我见识见识。”
“……”
又过去一分钟,戚闻渔这口气憋了许久,不得不叹出来,把棋盘一推:“只能说……我输了。”
顾焱在身后插嘴:“也许是你怕了?”
戚闻渔回头,赶紧站起来:“师父,林队,你们回来了。”
喻樰伸个懒腰,拿起棋盒收拾棋子,主动把棋盘搬走,远离大人的社交地带。顾焱冲着喻樰扬了扬下巴:“那孩子才上初中吧?你怎么跑去和人家下棋了?”
“这不是闲得没事嘛,刚好他带围棋来了,就下一盘打发时间。”戚闻渔挠挠后脑勺,“我没把他当成初中生,他很聪明,厉害得很,而且很稳重,我俩心理年龄差不多。”
“比你还聪明?”
“差不多,”戚闻渔毫不吝啬地夸赞,“旗鼓相当。”
顾焱和他唠两句,就打算放过小徒弟了,他还得去参加小会议。进办公室之前,林壑予又叮嘱:“点到即止,心里拎清楚了,人家还是个孩子。”
“……?”戚闻渔老老实实点头,“哦,知道了。”
沈芮芮接到盛国宁的电话,要去物证科拿东西,便摸摸喻樰的头发:“阿樰,我走了啊,你要是回家的话就用座机打个电话给小姨。”
大办公室里只剩下实习小法医和初中生,初中生在整理书包,戚闻渔溜到身边,低声问:“你要走了?”
“嗯。”喻樰点点头,看一眼戚闻渔,“不过还有一件事没做。”
“什么?”
喻樰拉开书包拉链,露出折叠棋盘的一角:“你输了。”
戚闻渔顿悟,笑着问:“今天想吃什么?膨化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换一个吧。”
“哦,那就炸鸡和薯条。”
“……?”戚闻渔以为自己没说清楚,耐心解释,“你在长身体,垃圾食品都不合适。”
“嗯,油炸食品在制造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致癌物质,并且含有大量的反式脂肪酸,使蛋白质变性。”喻樰语气淡然,“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想吃炸鸡和薯条。”
从戚闻渔的角度看过去,喻樰端正白皙的小脸隐藏着一股孩子气,他心情大好,学着沈芮芮的动作,手在喻樰的头顶揉一把:“好,那就带你去吃麦当劳。”
喻樰同意了,顺便挡开他的手,天天被摸头害他长不高。戚闻渔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笑出声,两人一同离开大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萍聚广场的麦当劳里,喻樰和戚闻渔坐在一起,桌子上摆了一盒辣翅、一盒香骨鸡腿还有大份薯条。喻樰双手拿着辣翅大块朵颐,戚闻渔手中拿着橙汁,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吸管。
他们闲聊的话题围绕着喻樰没有经历过的高中生活,在戚闻渔的描述之下,在众人印象中压力巨大的高中三年就跟玩儿似的,最后一年甚至有半年都没去学校,请假出去旅游,国内有名的景点去了一大半。
喻樰的眼中没有丝毫羡慕,平静看着他:“你高考多少分?”
戚闻渔推了推黑框眼镜,笑容暗藏着炫技成分:“没参加高考。”
“哦?”喻樰的表情波澜不惊,“高三保送?”
“对。”
“那多没意思。”喻樰扔掉骨头,拿起可乐喝一口,“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选择保送。既然有这个实力,干嘛不光明正大拿个高考状元回来?”
“……我都能保送了,还不够证明实力?”
“每年保送的人那么多,状元只有一个。”
头一次听到这番理论,戚闻渔打量着喻樰,人不可貌相,这孩子真的有点东西。
他推了推眼镜,说:“那这样好了,你敢不敢和我再赌一回?高考拿到全市第一名?”
初生牛犊不怕虎,喻樰毫无畏惧,答应下来:“好啊,赌就赌,我赢的话,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戚闻渔再次感叹小鬼的心智,点头:“嗯,好,只要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任何事都可以。那如果你输了呢?”
“和你一样。”
两人一言为定,戚闻渔想和喻樰交换联系方式,结果喻樰摇头:“我不用手机,影响学习。”
“那……”戚闻渔思索片刻,打个响指,“那就等几年,我申请调来南宜,反正你小姨我也认识。”
喻樰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反正都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想那么多干嘛?
他如果能预知未来,知道这个赌约会让他今后在床上翻不了身,恐怕打死也不会同意在今天踏进麦当劳的门 。
第59章
[12/05, 10:12,南宜市]
回到南宜仅仅度过两天,却仿佛像一个星期那么漫长, 易时和喻樰商量过后,从林壑予那里得到信息对外公布成赵成虎的审讯结果, 否则海靖那个不省心的刘晨毅发起难来又不好解释。
最近这段时间来来回回, 去海靖的路都开熟了,易时握着方向盘,心无旁骛直视前方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喻樰坐在副驾驶,正在看手机, 手指划了划,忽然问:“你把煜安的电话、微信都拉黑了?”
“嗯。”
“难怪他找到我这儿来, 一条一条信息跟连珠炮似的。”喻樰注视着屏幕,小孩儿挺可怜的,每条消息都在道歉, 还发许多乞求的表情包, 求喻樰帮帮忙, 和他哥求求情, 是他不懂事,今后绝对不会再做出让易时生气的事了。
喻樰念给易时听,才念到第二条,“我保证不会再犯”, 就被易时打断:“这句话听腻了。”
“我懂, 从小到大没少招惹你。”喻樰叹气,“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小时候调皮,闯那么多祸, 还不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别的事都可以,这种事我不想原谅,不想再给他幻想的机会。”易时瞄一眼喻樰的手机,“别回,这阵子劲头过去,他会老实的。”
“你这么确定?”
“嗯,”易时顿了顿,“那些‘新朋友’会转移他的注意力。”
男人大多是欲望趋使的动物,易时一直相信,盛煜安对自己仅仅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等他的身边真正有了对象,这些烦恼就会迎刃而解了。
人家兄弟之间的事,喻樰不好插手也没有插手的必要。虽然盛叔经常拜托他照顾家里两个孩子,倘若知道自己亲生儿子对养子抱有这种想法,恐怕会第一个拿起皮带抽得盛煜安下不了床了。
到服务区小憩,易时点开林壑予的对话框,一眼瞧见最下面那句关心人家感情生活的问句,忍不住捂住脸,臊得耳根泛红。他稳稳心神,自我催眠:没发生过没发生过,这篇揭过去这篇揭过去,他没在意他没在意。
默默念叨一阵,易时已经恢复从容镇定,以正常的语气问林壑予要张海靖市的地图,没有电子的拍张照片也行,只要能看清路就没问题。
他已经算好时间,现在接近中午12点,是两个世界除午夜0点之外最接近的时间。他如果能看到的话,回信息也能立即收到,不用再倒时差了。
林壑予的确是及时收到了,但手机不在他手里,在顾焱那儿。他们在办公室里开三人小会议,顾焱拿张A4纸,把尸检报告的重点部分抄下来。说起来顾法医从业十五年,记笔记还是自己当助手打下手时候做的事,今天迫于林壑予的压力,不得不追忆一把早已逝去的青春。
原茂秋在旁边偷瞄,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像蚯蚓爬行,一个字都看不懂:“三火,你这写完之后自己认识不?”
“废话!我写的东西我能不认识?”
原茂秋随手指一行:“这是什么?”
“肌肉及韧带等断端平整。”???原茂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盯出一个窟窿也没看出这行蚯蚓和他说的话有什么联系。笔画都不对,这是信口胡诌吧?对此,原茂秋拱拱手:“您和医生真是本家。”
“那是,法医也是医。”顾焱换下张图片,忽然手机震了下,他把手机拿起来,一不小心点开微信界面,“诶,林队,你信息……这什么?谁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原茂秋的八卦因子迸发,脑袋挤过来:“什么什么?”
林壑予眼疾手快,一把就将手机夺过去,特地走到办公室另一边回信息。易时找他要海靖的地图,他手里没有现成的,从网上下载一张发过去,顺便问对方吃过没。
易时:【吃了,在服务区。】
林壑予:【去海靖了吗?】
易时:【嗯,开会。你要的资料我回去一起发给你。】
林壑予说不急,让他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一回头,发现原茂秋和顾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正在吃他的瓜:“那是谁啊?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查户口?”
“你错了,是查婚姻状况,防止自己被迫第三者插足。”
“啧啧,花匠一看就是有经验的人……咦?老林搞情况了?”
“你成天也不来咱们这儿串门,消息也太落伍了,这都不是新鲜的瓜了!”
顾焱兴奋了:“!快快快,跟我说道说道。什么样的?脸好看吗?身材火辣吗?”
原茂秋实话实说:“好看,脸是真好看。那皮肤,雪白雪白的;那眼睛,黝黑锃亮的;那五官,像比着SD人偶捏的,就是瘦了点,全身上下没二两肉。”
顾焱语气里带着惋惜:“哦,没胸,可惜可惜。”
“那是真没有,一马平川。”
“……”林壑予随手捡起两支笔,一人一支砸过去,目标对准后脑勺,弹无虚发。两声“哎哟”响起,这两人同时回头,林壑予食指敲敲桌面,盯着顾焱:“看完没?”
“还差一点。”
林壑予把手机扔过去,语气隐隐带上火气:“快点,别浪费时间,我只要一个精确的结论。”
“啊?”顾焱手忙脚乱接住手机,眨眨眼,“……你只要结论,不听过程啊?”
“嗯。”
“那就不看了啊!”顾焱拿起桌上那张A4纸,“这个,和咱们案子里的作案人是同一批。”
林壑予再次确认:“你确定?”
“确定啊!所用凶器造成的伤口都是一样的,最显眼的是这个刀伤,左撇子干的。”顾焱摊开手,“还记得第一个在行李箱里的发现的那个孩子吧?就是左撇子捅的。”
“……看图片就能分出来了?”原茂秋微微震惊,顾焱不耐烦瞥一眼:“我是老法医,专业的!你的质疑是对我的侮辱!”
林壑予食指抵着下巴,他先前只是推测两边的案件有关联,顾焱的话恰好证实了这一推论:犯案人员的确是同一批,秃老鬼和庞刀子,在两个世界的南宜和海靖分别犯下不同的罪行。爆炸案和绑架案,不论是从哪一端开始,他们终将会汇合,去完成另一个重大的案件。
他和易时的世界是颠倒的,所以案件的流程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经历过的既定事实不会改变,对彼此来说,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的话,都是一种重演。
如果能找到南宜爆炸案的卷宗就更好了,就可以明确判断是否是同一个案件,既然登上这个舞台,手握重要的剧本,怎么样都能完成一场精彩的表演。
10.30爆炸案吗?
不知为何,林壑予的脑中闪过那次见面,他和刚刚晨跑的易时坐在一起,对面的俊秀青年手撑着额,长长两片睫毛一颤一颤,仿佛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的窗外晚霞无限,茶色玻璃里的世界,却是一片晨光灿烂。
他们在交流案情,易时重新扯了一张便签纸,写下“10/21”这个数字,递过来,等自己拿到手里,纸上的日期是“12/01”。
“并没有过去,”易时淡淡道,“在我的世界里,这一切其实还没有发生。”
10.30……?
林壑予猛然站起,快步冲向门外,原茂秋愣了愣,在身后追:“喂!壑予,你干嘛去?”
“档案室。”
“档案室?”原茂秋感觉真是见鬼了,“你都去两回了!”
林壑予来不及和他解释,匆匆跑到档案室,今天是周末,老潘为了整理目录在加班,看见林壑予还挺惊讶:“林队,你怎么来了?”
“潘老,我想再进去找一下爆炸案的卷宗。”
“欸?你上次和闫润平过来,不是都翻遍了吗?”
林壑予没有多解释,执着地要求再进去一次。老潘拿起一大串钥匙在前面带路,开门后,林壑予直奔后面的柜子,这次的寻找很有目的性,打开找到三月份的卷宗,手指划过两本,停在“03.01凶杀案”的卷宗。
这本他和闫润平是翻过的,当时翻开封皮和前几页,确认是一宗入室抢劫凶杀案的卷宗,便又放回去。此刻再拿到手里,林壑予察觉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厚度不对。
一宗杀人抢劫案,只有一个犯人,而且抓捕非常迅速,物证资料的厚度却赶上下面那个连环杀人案了。
“林队,这是三月份的。”老潘好心提醒,林壑予沉默几秒才回答:“嗯,我知道,随便看一下。”
目的性这么强只是随便看看?老潘刚想开口,电话铃声传来,档案室的座机响了。他让林壑予先看着,自己去接个电话,一分钟就回来。
档案室里只剩下林壑予一人,他拿着这本卷宗,心跳咚咚加快,手上仿佛有千斤重。这次他没有选择从头翻起,而是从最后,从后往前翻,后几页依旧是杀人抢劫案的卷宗,直到倒数第四页,便出现截然不同的信息。
“爆炸”“团伙作案”“机械厂”等熟悉的字眼,林壑予心头一沉,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卷宗。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10.30爆炸案”的卷宗被装订在这个3月1日的抢劫案之后,难怪他们费劲千辛万苦也找不到,谁能想到是用如此特殊的方法隐藏起来的?
不过这里的资料显然也并不全面,东一张西一张,没头没尾,他想知道的关键信息都没有留下。翻着翻着,忽然翻到办案人员资料,林壑予的瞳孔缩了一下,手指僵硬轻轻颤抖。
姓名:易时
年龄:28
性别:男
民族:汉
身高:177cm
体重:60kg
……
资料旁边是易时的一寸证件照,那张漂亮的脸在没有任何美颜滤镜的死板镜头之下依旧夺目出彩,可惜旁边的钢印太过刺目,让林壑予眼眸胀痛,不敢去仔细确认。
【已死亡】
老潘接过电话回来,和林壑予刚好打个照面,他问:“看完了?”
“嗯。”
“有找到吗?”
“……没。”
老潘见林壑予心事重重,拍拍他的肩头:“林队,办案注意休息,你脸色不太好啊。”
林壑予勉强笑了笑,离开档案室之后,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蓝天。
这是一场二十年前的案件,易时现在所处的世界在二十年后,还是林知芝的养子,他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悲观,相信刚刚看到的肯定不是易时的最终结局?
知芝收养的孩子。
一大一小两张过分精致的脸重叠在一起,林壑予沉思数秒,联系林知芝,想见小石头一面。
第60章
“彩芸摄影”开在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 在装修方面明显花了心思,店面整体走得是华丽优雅欧风。两面落地玻璃橱窗里,摆放着身穿洁白婚纱的模特, 头顶打下暖黄灯光,塑料模特手捧鲜花, 镶钻婚纱光彩夺目, 成为附近最惹眼的风景。
和周围破旧又随意的店面相比,这家婚纱摄影店精致得像是落在泥泞里的珍珠,成为整条乡道的一股清流。
邹斌开门下车:“这家店装修得不比城里差啊,开在这种地方能赚到钱?”
文桦北从副驾驶出来:“可能人家有固定的客源呢, 赚不到钱怎么舍得这么下本钱。比如说我昨天去的那两家,做不下去肯定也早就转行了。”
简孺最后下来, 邹斌把车锁好,三人一起走进店里。推开玻璃门,便听见头顶的感应器传出机械女声:“欢迎光临~
“请问有人吗?”邹斌出声询问, 文桦北和简孺四处张望, 观察店内布局。左手边是供客人休息的接待厅, 沙发、藤椅、玻璃茶几上几本相册, 还有一台台式电脑,看来是选照片的地方。右手边是一条短窄的走道,长度大约4米,有一条楼梯通往二楼, 而从拐角走过去里面还别有洞天。
“来了。”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 一个长发女人走来,非常家居的打扮, 穿着修身的粉色羊毛衫和毛呢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布拖鞋, 头发睡意披散在肩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摄影店的老板娘。
“几位先生是来取片的?”
“不是,我们是来……咨询婚纱照。”文桦北勾住邹斌的肩,“要结婚了。”
“嗯?……你们吗?”老板娘的表情略显尴尬,“抱歉先生,咱们这里不提供给两位男士拍摄婚纱照……”
“啊?”文桦北和邹斌异口同声,彼此面面相觑,两人光速分开,距离相隔一米。简孺早已经站远了,装作不认识他们:你们继续Gay里Gay气吧别连累我就成。
他们争先恐后和老板娘解释清楚,老板娘恍然大悟,指着邹斌:“哦……是你要结婚,然后女朋友没时间,就和朋友来咨询婚纱照是吧?”
“嗯,对。”邹斌连连点头,“今天最好婚庆也能定下来,咱们就不用再跑别的地方了。”
“婚宴地点在城里还是乡里啊?”老板娘问。
“城里(乡里)。”
邹斌和文桦北对视一眼,简孺打圆场:“我朋友和他老婆意见有点分歧,暂时还没定下来呢。”
老板娘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那日子定了吗?”
“定了(还没)。”
邹斌和文桦北再度异口同声,老板娘的表情越发困惑,简孺影帝附身,推了一把文桦北:“大狗,你加班加糊涂了?二狗明明前天喝酒才说定在五一的,你忘了?”
文桦北一拍额头:“哎哟,我那天喝断片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在五一啊?那婚纱照得赶紧拍了,不然来不及拿,帅哥你来看看,选套餐有活动的。”老板娘把客人往沙发那里引,殊不知身后三人纷纷松一口气,邹斌瞪着文桦北,这日子还怎么过,这辈子都没默契。
简孺才是无语,你俩这随机应变能力,干脆俩狗一起从一队退出来,来二队陪三弟吧!
老板娘把菜单递给邹斌,耐心讲解婚纱照套餐,文桦北坐在身旁当参谋,背地里给简孺使个眼色。简孺单手捂着肚子:“老板娘,洗手间在哪儿?”
老板娘手一指:“前面右拐,拐过去就看到了。”
简孺背微躬着,还顺便从柜台上抽几张餐巾纸,装得像模像样。他刚拐过去,立即腰背挺直恢复常态,把那两张纸塞到口袋里。在洗手间的旁边是一间布景室,用于拍摄简单的室内场景,再往前有一道铁门,是这栋二层小楼的后门。
简孺抬头扫一眼,确定四处没有监控,走进布景室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手套戴上。拉开帘子,里间摆放的都是一些拍摄器材,两架大补光灯就占了不少位置,下面还有两个箱子。他轻手轻脚打开箱子,里面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装饰品,玩具、卡片、假花等等,都是用于拍摄婚纱照的道具。
简孺把箱子合上,站起来在墙上摸索轻敲,地板也不放过,一番敲打,确定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布景室,没有任何“暗门”,这才退出来。
这间没有,还要再去别的房间看看。那女人是从楼上下来,很有可能二楼是自家居住,如果有违禁品的话,摆在楼上更合理一点。
不过随便往人家家里闯也说不过去,林队嘱咐过,今天是打探,别暴露身份。况且他们都没带武器,已经确定这里和那伙玩命的匪徒有牵连,万一人就在楼上藏着怎么办?
前方的后门像是没有关紧,露出一丝缝隙,简孺走过去,想通过缝隙看一下后面通向什么地方。他弯下腰,直直对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吓得后腿一步,扶着墙堪堪稳住,心脏在胸口怦怦猛烈跳动。
是谁,和他一样在通过这道缝隙窥探?
他又走过去,这次多了一些防备,终于看清了那人——一个女孩子站在那儿,约莫四五岁,身穿粉色纱裙,水泥地面洒满五颜六色的颜料,她的脸脏兮兮,左一抹红右一抹绿,双手也是一片狼藉,站在那儿像个打翻的调色盘。
还有一位老妇人睡在藤椅上,闭上眼微张着嘴,发出轻微鼾声,显然也没发现孩子此刻的“杰作”。门后面似乎是一个小院子,对面的铁皮栅栏上方还拉着刺网。
她昂着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紧紧盯着简孺,手伸到铁门上,又悄悄瞄着在藤椅上熟睡的老人。
简孺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妹妹,你好呀。”
小女孩儿似乎很少接触陌生人,咬着唇不敢回答,简孺继续轻声问:“你是这家的孩子吗?外面的是你妈妈?”
小女孩儿瞬间睁大双眼,刚张开嘴,熟睡的老妇人发出一声响亮鼾声,一下子醒过来。
她扶着藤椅站起来,瞧见水泥地一片狼藉,布满褶子的脸顿时拉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攥着小女孩儿的胳膊:“死伢子你作死咯!”
小女孩儿吓一跳,接着一个耳光呼到脸上,老太太边打边骂,用的都是方言。那个孩子被打了一个耳光,屁股、后背又被狠狠扇了几下,稚嫩脸颊浮起几道清晰指印,却咬着唇一直没哭。
简孺试着推开门,却发现门是从里面插起来的,又一声清亮的脆响,他内心一颤,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出声制止:“老太太!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打孩子?!”
老妇人愣了下,这才才发现门对面有人,女孩子对着门缝伸出手,脸颊肿胀狼狈凄惨,那双眼睛却一尘不染,黑色眼眸里充满渴求。
他的高呼把坐在前面的三人一起吸引过来:“怎么了?”
简孺指指铁门:“老板娘,那是你家院子吧?里面一个老太太在打孩子。”
老板娘脸色变了变,立即冲过去拍门:“妈!妈!你开门!”
老妇人慢悠悠把插销拉开,铁门打开之后,老板娘冲进去,立即扑到女孩儿身边:“桃桃,你没事吧?疼不疼?身上有没有伤?”
名叫桃桃的女孩愣愣摇头,没有看自己妈妈,那双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站在门口的叔叔。
老板娘把桃桃护在怀里,转头去责备老妇人,老妇人指着地面,一脸晦气唠唠叨叨,两人都是在用方言争吵,空气里的火药味逐渐浓厚,婆媳战争一触即发。门口三人听了个大概,老太太重男轻女,对孙女打心底里厌恶,所以下手才这么狠。
明明是一场为母则刚的戏码,简孺摸着下巴,始终觉得有一丝古怪。
桃桃的眼神不对劲。
她的漆黑眼眸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一个孩子刚刚遭受委屈,在妈妈的怀里却没有任何寻求安慰的动作,眼眸里传递出的反而是另一种情绪。
老妇人气呼呼离开,老板娘抱着桃桃,抚摸着她的脸,眼中满是心疼:“桃桃,对不起,妈妈带你去楼上看电视?”
桃桃浑身一颤,轻轻摇头:“不……不要……”
声音沙哑又微弱,和她的年纪根本不搭,她不想去看小孩子都感兴趣的动画片,反而还对着简孺伸出手,一张一握,像是要抓住什么。
“哎呀,你又不认识人家,怎么能要抱抱呢?”老板娘拉住桃桃的小手,对着简孺抱歉一笑,“抱歉啊,他爸爸经常出差,抱她的机会很少,所以这孩子看见叔叔就想要抱抱。”
“没什么。”简孺试探着问,“你家几个孩子啊?今天放假,我看就她一个在院子里玩,怪寂寞的。”
“是两个,另一个比她大两岁,在我姐姐那里上幼小衔接呢。”老板娘冲着铁门昂昂下巴,“老太太重男轻女,只给她孙子花钱上课,女孩子就留在院子里自己玩泥巴。”
“那你就在家里专心带女儿?”
“对呀,我老公不在家,只能我带了。”老板娘气呼呼的,“丢给她奶奶一会儿,就把孩子打成这样,真能下得去手的。”
恰好老太太拎着水桶和拖把走进院子,听见这句,放下工具冲过来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骂咧咧,文桦北只听懂了“费钱”“败家”之类的话,不由得叹气,哪怕当今社会进步已经如此迅速,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某些家庭还是根深蒂固存在着。
原本站在门口的是三人,婆媳吵架的工夫变成了两个,没一会儿又变回三个。
回来的是邹斌,摇摇头,眼神告诉两位:没发现问题。
简孺没急着下结论,老板娘抱着桃桃和自己擦肩而过,他的外套被稚嫩的小手抓住。简孺惊讶,接着小女孩儿软软的半个身子倒过来。
简孺赶紧接住,桃桃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老板娘尴尬不已:“哎呀呀,你这孩子,赶快放开叔叔,脸跟小花猫似的,跟妈妈去洗洗。”
桃桃不停摇头,老板娘耐心劝几句,语气渐渐冷下来:“桃桃,妈妈再说一遍,快放开叔叔。”
桃桃的动作停顿几秒,才缓缓放开简孺,又被抱回母亲怀里。老板娘对着简孺赔笑道歉,简孺唇角提了提,心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救我。
那个孩子趴在自己肩头,用极轻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
简孺快速回忆所有登记在案的人质照片,这个女孩五官精致,哪怕只见过照片也能留下印象。但是那么多个孩子,却没有一个能对得上,难道她并不是绑架案里的人质?
五分钟之后,老板娘从楼上下来,把女儿安置在房间里看动画片了。她面带着温和笑容,问:“邹先生,您决定好了吗?打算选什么套餐?反正3888和5888都是有四套衣服和内外景,如果想经济实惠一点这两个都不错的。”
“好,我回去和老婆商量一下,能不能给个名片?”
老板娘从门口的盒子里抽一张名片递过去,上面写着“彩芸摄影”,图标不是兰花,而是一朵抽象的云彩。背面是联系电话,名字是“卢彩芸”。
文桦北随口说:“上次我朋友结婚,找的一个叫‘彩芸婚庆’的,是不是你们家开的啊?”
“哦,婚庆啊,去年不做了,单子少,不划算。”卢彩芸摊开手,“能用的东西都租出去了,邹先生的婚庆还是找别的地方定吧。五一黄金周结婚的人多,酒店和婚庆都得抓紧。”
“好嘞,那咱们再联系啊。”邹斌和文桦北笑呵呵和老板娘告别,简孺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邹斌推推他的胳膊:“三狗,走了。”
“走吧,该办的事情也办过了。”文桦北话里有话,“你还想留人家家里吃饭?”
简孺回神:“哦哦好,走了走了。”
三人走出店外,简孺回头看着二楼的玻璃窗,想再见桃桃一面,那个纤细身影却始终没出现。
上车之后,三人交换情报,先前邹斌趁着婆媳吵架的工夫,悄悄上到二楼,不过只走到一半,便注意到二楼墙角的监控,只能退下来。简孺则是感觉,最大的古怪,就在桃桃身上。
“你意思是,那个小女孩儿不是他们家的?”
简孺心里烦躁,脱掉外套:“对,我很确定她在和我求救。并且她也不在人质里,人质照片我记得滚瓜烂熟,她的脸没见过。”
文桦北摸着下巴:“还有一种可能,是别的案件的孩子。咱们回去先查户籍,把卢彩芸家里情况调查清楚,拐卖儿童可是大事,别整个乌龙出来。”
“嗯,肯定的,必须弄清楚。”简孺抱着外套,眼尖注意到帽子里有东西,伸手一摸,拿出一个硬硬的,五颜六色的……石头?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简孺把那块拇指大小色彩缤纷的小石子拿起来,上面的应该是颜料,最有可能的是桃桃抱住他的时候放进去的。
干嘛要给他一块石头?有什么寓意……石头???
简孺猛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靠!”
文桦北吓一跳,邹斌也皱眉:“三狗,你鬼叫什么?”
简孺慌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林壑予。
“林队,你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小石头?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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