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林知芝宅在家里的时候, 通常都是素面朝天、刘海夹过头顶、蓝色法兰绒毛毯裹到头顶,COS女巫的形象。因为甲方催着要草图,林知芝熬了一夜, 蜷在椅子上抱着数位屏,脸色苍白似鬼, 双眼无精打采, 周身围绕的怨气突破天际。
小石头从卧室里出来,穿着一件连体的兔子睡衣,胸前是白的,背后和双腿是粉色法兰绒, 后面的帽子还拖着两个长耳朵。他睡眼惺忪,看见林知芝之后瞬间清醒:“阿姨, 你又熬夜啦?”
林知芝点头,咬牙切齿:“这个甲方就是上次把我折磨致死的那个,我永远忘不了他, 脑子里的想法和他的长相一样天马行空……”
小石头歪着小脑袋, 无法想象“天马行空”的长相应该是何等夸张。
林知芝指指厨房:“冰箱里有三明治和牛奶, 用微波炉打一下就能吃了, 抱歉啊,阿姨再修改修改,中断的话就没有灵感了。”
小石头点点头,相当乖巧懂事。就算林知芝不提, 他也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去厨房里面拿出三明治,用玻璃杯倒好牛奶, 想了想又拿出两个鸡蛋,悄悄搬个小板凳, 关上厨房的门。
要是让阿姨看到他做饭的话,肯定会跳着来阻止。可他从小就独立,煎荷包蛋这种微不足道的料理早就信手拈来,厨房的门一关,噼里啪啦的油锅声便被笼在这个小小空间里,过了五分钟,门再次打开,小石头探出半个脑袋悄悄张望,林知芝在专心改图,这五分钟里可能连头都没有抬过。
终于,林知芝放下吃饭的家伙,站起来伸个懒腰,大喝一声:“结束!”
小石头拉开厨房的门,先端出两个盘子放在客厅的饭桌上,再拿两杯牛奶。林知芝走过来:“你也帮我热一份的?谢谢啦……欸?”
她看见盘子里的煎蛋,瞳孔开始大地震,跑去厨房,发现锅里果真有油,冲出来拉住小石头,开始做全身检查:“你有没有被油烫到啊?溅到也算,快给我看看手……哎呀,怪我,居然让你一个小孩子下厨房,多危险啊!”
“没事的,煎蛋我会,没有受伤。”小石头双手摊开,林知芝拉着白嫩小手反复检查几遍,确定的确是毫发无伤,才松一口气:“那就好,以后可别做这么危险的事啊,听见没?”
小石头点点头,把凳子拉开:“阿姨,你快坐下,吃完饭去睡觉。”
林知芝尝一口煎蛋,眼中闪烁着惊艳的光芒,对小石头的手艺赞不绝口。可惜饭还没吃完,手机响起来,甲方的回馈来了。
于是她又端着盘子去电脑桌前面和甲方纠缠,键盘敲得啪啪响,似乎在强烈表达自己的观点。小石头从她面前绕一趟,把空盘子收走,卷起袖子踩在小凳子上把盘子和杯子洗干净。
“啊啊啊无法沟通,完全get不到他的点,他到底要的是什么啊!”
林知芝的惨叫声又响起,完美演绎一个被甲方逼疯的设计师。小石头回头看一眼,希望邻居都上班去了,别投诉到物业。
终于,折腾到十点,林知芝实在扛不住了,回房间倒头就睡。小石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边是林知芝帮他买的玩具,可他不感兴趣,手里拿的是一本悬疑推理小说。
他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昨天未读完的部分。他没有上过学,大部分的字都是跟着电视、报纸还有别人不要的旧书籍学的,加上在吕看山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淼淼的书本没事就翻开看,识字量大增。
林知芝发现他喜欢阅读之后,还特地买了本字典,教他如何查生字,所以阅读小说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客厅的书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书,大部分都是以言情小说为主,还有设计相关的专业书籍,推理小说寥寥无几。可就是这几本,吸引住小石头的视线,让他一头钻进去,只要有空就会拿在手里,像是一只书虫。
不知几个小时过去,林知芝从卧室里出来,打着哈欠:“小石头,我哥等会儿过来。”
小石头一听林壑予要来,整个人来了精神。林知芝哈欠连天:“好困啊……我又不敢告诉他熬夜的,接电话的时候差点露馅。你可别说漏嘴啊,我哥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每晚十一点就睡了。”
小石头不停点头,把书放下,一抬头才发现竟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压根没注意到时间的飞逝。林知芝漱洗出来,拿着手机问:“小石头,你想吃什么外卖?”
小石头摇摇头,林知芝摸摸他的黑发:“不行,饭一定要吃,你在长身体,想吃什么就告诉阿姨呀,咱们俩还见外?”
小石头沉思,林知芝捏了一把软软的脸颊:“你啊,好像对什么食物都不感兴趣,零食也不爱吃,这不正常啊,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五分钟过去,在小石头无法做决定的情况下,林知芝帮他做主了,点了一份煲排骨汤套餐。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林知芝去开门:“来啦来啦,时间刚刚好——哥?”
林壑予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外:“又点外卖?”
“偶尔啦……嗯?”越过林壑予的肩头,林知芝看到简孺,小伙子抬起手,笑得很阳光:“林小姐,你好。”
好——好个鬼啊!林知芝猛一甩手,“砰”一声巨响,防盗门重新关上。
“……”林壑予莫名其妙,简孺也弄不清状况:“林队,门怎么又关起来了?”
“不知道。”
简孺绞尽脑汁,得出一个令人悲伤的结论:“林小姐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你放心,肯定是她的问题。”
小石头也被巨大的关门声吓到,不解地看着贴在门板惊慌失措的林知芝。林知芝脸色惊恐:“我哥带别人一起来了?!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小石头茫然,“阿姨的家里不能让别人进来吗?”
“当然不是!”林知芝捂住脸,“我连夜赶稿子,一张死人脸顶着熊猫眼,这样子怎么见人啊!我哥就是存心败坏我形象!”
她冲进卧室里,响起瓶瓶罐罐碰撞的声响。防盗门又被敲响,这次声音明显急促许多,应该是林壑予在外面等得急了。
小石头耸耸肩,自己去开门。不过只打开一道缝,露出半张脸看着林壑予和简孺:“你们等一下,阿姨有点私事要处理。”
“她在做什么?”
小石头回头看一眼卧室:“化妆。”
果真是这种难以理解的理由。简孺还处在懵逼状态,为什么要化妆?林小姐平时在家里也有化妆的习惯?
小石头守着门,林壑予打量着他,粉嫩嫩的兔子睡衣可爱十足,加上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大眼睛一眨一眨,这样出门90%会被误认为女孩子。简孺也笑了:“小石头穿这身蛮可爱的,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小石头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阿姨买的。”
“看出来了,林小姐的少女心。”
林壑予并未发表意见,小石头昂着头,黑幽幽的眼眸盯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四目相接,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映入林壑予的眼中,渐渐和易时的脸重叠,内心的疑惑呼之欲出:他会是易时吗?两人的眉眼同样精致,只不过易时的美更多了一分逼人的冷艳,森冷清贵,好似一轮望月寒潭初升,又好似一支孤梅遗世独立。
他不知不觉伸出手,搭在小石头的头顶轻轻揉一把,唇角提起:“很好看。”
闻言,小石头的眉眼微微弯着,笑得纯稚可爱。
林知芝光速化个日常妆,连衣服都换了,发现小石头牢牢守着门,冲他竖起大拇指。她拉开门,热情把哥哥和客人迎进来,林壑予打量,没发现那张脸和刚刚见面有多大区别,顶多是唇红了点脸白了点,搞不懂小丫头费劲折腾什么。
简孺的手里拎着外卖(刚刚外卖员送来的),递给他们:“林小姐,你们先吃饭吧。”
“我无所谓,小石头要吃饭,孩子不能饿。”林知芝拆开外卖,把小石头招呼过来。林壑予去厨房,一分钟之后回来,盯着林知芝,脸色不善。
林知芝心虚,小石头善于察言观色,主动开口:“最近都是阿姨做饭,她做的菜好吃。”
林壑予唇角抽搐一下:“……冰箱里没有任何菜。”
“好吃啊,吃光了。”小石头眼睛都不眨,“没有剩菜。”
林壑予问林知芝:“你每天晚上现买现做?”
林知芝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是是是,每天都是亲自下厨,盯着菜谱做的,可把她累坏了。
“……”当着外人的面,林壑予不想扫妹妹的面子。当他瞎么?上次来的时候柜子里的调味料什么样这次还是什么样,连位置都没变过,林知芝可没仔细到每次做完菜都记得摆回原位。
这一大一小演技不错,合伙蒙他还脸不红心不跳。大的是怕被哥哥骂,小的是怕被叔叔遣返,各怀心思,劲使到一块儿去了。
在林壑予的监督下,小石头乖乖把饭全部吃光,连汤也全部喝完,还补充一句感叹,“没有阿姨炖得好喝”,把林知芝臊得更加局促不安。
因此她光速把外卖盒收拾好,抱着自己的数位屏和笔闪现进屋,继续创作去了。恰好简孺找小石头,也是案件相关,林知芝不在旁边更方便。他坐到小石头身边,笑道:“小石头,你还记得我吧?”
小石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得。”
“太好了,还以为你忘了叔叔。不过叔叔来不是叙旧的,是捡到一个东西,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简孺的手放进口袋里再拿出来,紧握的拳头在小石头眼前缓缓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块色彩斑斓的小石子,小石头只是瞄一眼,瞳孔骤缩,站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简孺和林壑予对视,没找错人,小石头果真知道内情。只见他神情激动,一把抢过石头,急切询问简孺:“叔叔,你在哪里捡到的?能不能告诉我?”
林壑予的手搭上他的肩:“小石头,你先告诉我们,这是什么?”
“这是——是——”小石头咬着唇,欲言又止。林壑予见他焦急又为难,对简孺使个眼色,简孺点点头,站起来去阳台假装看风景。
林壑予蹲下,握住他紧绷的手臂,低声说:“现在可以说了,他听不见了。”
“你能保证不告诉他吗?”小石头露出乞求的眼神,“这个、这个只有你知道……”
“嗯。”林壑予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石头低着头,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纤瘦的身体轻轻颤抖:“是栀子花,这块石头是她画的。”
林壑予瞬间想起本案里多出来的那个人质,继续问:“你能确定吗?”
小石头用力点头:“不会错的,就是她。我们俩约定过,有危险的话就用这个做信号,她在等我去救她。”他拉住林壑予的袖口,“她在这里吗?你们是不是见到她了?她还……活着吗?”
最后几个字,孩子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咬着唇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林壑予轻声安抚:“别哭,她没事,没有生命危险。”
小石头点点头,眼眶里聚着两包泪,努力不让它们落下。
他依旧拽着林壑予的袖口,用稚嫩颤抖的嗓音恳求:“能不能把她救出来?求求你,我不相信别人,只有你能帮我……”
“我会救她,肯定会。”林壑予的大手抹去他的眼泪,“不过你既然不希望那边的叔叔知道栀子花的真实身份,那么现在就把眼泪收起来。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最容易说错话做错事,以后遇事尽量保持镇定,能做到吗?”
小石头点点头,用衣袖擦擦眼角,他的状态调节得极快,没一会儿,情绪便平静下来。
于是简孺回来的时候,小石头已经恢复到平时那副淡漠表情,除了眼角有些微红,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他问林壑予:“林队,这块石头是怎么回事?”
“是其中一个人质的,囚禁期间,小石头看过她画这种五彩石头。”
“……人质?”简孺立即否认,“可是人质里没有那个女孩子,我很确定。”
小石头抬头,眼眸里一尘不染:“是真的,我们原来关在一起,后来分开,我就不知道她关到哪里去了。”
“那你们认识吗?她叫什么名字?”
“……不认识。”小石头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她是幼儿园里的,还穿着校服,我们没说过话。”
简孺若有所思点头,不再多问。
真的不认识吗?那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激动的表情?
还有林队,他也不知情吗?既然是案件相关的人质,有什么是他们不能知道的?
第62章
[12/05, 15:31,海靖市]
根据林壑予发来的海靖市地图,易时找到洪福大道234号, 和自己手里现有的海靖地图对比,发现这果真是一条新修建的路, 由原来的红星路扩建延长而成。而候选目标之一的艾/特□□儿园距离它最近, 周围是富人区,是一所名副其实的贵族幼儿园。
“估计就是这个,”喻樰指着地图,“林壑予那里的维森国际很有可能是它迁过去的。”
易时也认同这种说法, 不过为了保证信息的准确性,他选择和林壑予求证, 在等他回信的期间,提议:“去看看?”
“可以,咱们就提前去踩个点。”喻樰在导航软件里修改目的地, “哟, 离市局还挺远的, 一个多小时的路呢。”
易时主动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 他们从南宜回来,服务站那里就换成喻樰开车,现在也该换过来了。谁知喻樰笑道:“没事,这才几个小时, 我还没老到坐两个小时就腰酸背痛的地步。”
做两个小时……?
易时的视线从他挺直的肩背滑下去, 明明人家的话正儿八经,他却往旖旎的方面联想, 摸摸鼻尖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一遍。喻樰发现了:“你的脸怎么有点红?”
“……热。”
“还骗我,刚刚不热, 我说完你就热了?”喻樰唉声叹气,“以前觉得你冷感,现在吧,啧啧啧进步太快。”
易时局促不安地搓搓手,干脆把半个身子转过去盯着窗外。喻樰逗他消遣够了,开着车往目的地进发。
一个小时不到,林壑予回信息了,告诉他已经找人查过,维森国际之前就是叫艾/特美,在几年前换投资人才改的名,还搬去洪福大道的新园所。
他们眼前的艾/特□□儿园有两栋大教学楼,还有一片大操场,占地面积几乎和普通的公办小学差不多。不过人家小学有六个年级,每个班都是40多个学生,一个学校至少几百人几步。但幼儿园的孩子能多到哪儿去?私立的幼儿园一个班也许只有十几二十个学生,从小班到大班三个年龄段,加上学前托管班,怎么样都是无法和小学相提并论的。
如此对比,这所幼儿园的确是从基础设施这一块,足以担得起“贵族园所”的名头了。喻樰摸着下巴:“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这学费不得要两万了?”
“一学期?”易时皱了皱眉,“这么贵。”他没上过幼儿园,不过放学之后经常去接盛煜安,那时候盛煜安上的幼儿园是公办的,按月交费,一个月加伙食费才一千不到。
“谁告诉你一学期的?”喻樰瞄一眼,“是一个月,还不算伙食费和其他费用。我听小姨说过她的某个富婆朋友,家里孩子念的幼儿园是某个著名教育集团旗下的,学费是一年12万。”
他走到公告栏,一目十行扫一遍艾/特美的学园介绍,指着下面的落款:“我就说吧,这也是教育集团旗下的园所,开在富人区附近,那还不漫天要价啊。”
“……”易时茫然,只感觉对富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们两人在幼儿园门口逗留片刻,保安上前询问:“两位先生有什么事?”
“你们这里怎么收费的?今年招生结束了吗?”喻樰双手抄在裤兜里,笑了笑,“能不能进去咨询一下?”
保安打量着两人,长得都挺不错,就是衣着太普通了,后面停的那什么车?真是没眼看。显然他天天看着贵人进进出出,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五十万以下的车都入不了眼了。
不过事无绝对,万一人家是某霸总微服私访呢?态度差的话还会丢饭碗。于是保安换上得体微笑:“不好意思,招生今年已经结束了,您可以看一下那边公告栏,秋季班和春季班的招生时间都写在上面,还有负责招生的老师电话,详细情况您可以电话咨询。”
“哦……就是不给进是吧?”
保安的语气温和又不容拒绝:“真是抱歉,上课的都是孩子,我们得保证他们的安全。”
既然如此,喻樰摊开手,不装了,摊牌吧。易时福至心灵,从口袋里摸出证件,面无表情递到保安眼前:“能进了吗?”
保安看见那面警徽,脸色变了变,赶紧放两位警官进去。喻樰轻声念叨,本来就是穿着便服来的,他是真不想暴露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低声说:“下次语气温和点,看把人保安吓的。”
易时回头,保安浑身一个激灵:“同志,你要问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易时抬了抬手指,“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现在是下午活动时间,操场热闹非凡,有两个班的孩子在上轮滑课,还有一个班的孩子在大型游乐设施里玩耍。易时拿出小本子,翻看记录的人质名单,迎面走来配班老师:“请问你们找谁?”
易时随口报一个名字,老师又问:“哪个班的?”
“大一班。”
老师让他们稍等,过了会儿回来:“先生,您是不是记错孩子名字或班级了?大一班里没有杨可奕。”
“那陈莎琼呢?”喻樰瞄一眼本子,“也是大一班的。”
老师说再去问问,过了会儿回来的是两个,另一个微胖的女人正是大一班的老师。她从来没见过这两位家长,感到疑惑:“两位先生,你们到底是哪个孩子的家长啊?问的孩子都不在咱们班。”
易时心里一沉,再次感到不妙,喻樰也察觉到问题了——他们怎么没想起来呢,连学校都不同了,被作为人质的孩子当然也不一定是同一批了。
特别是名单里还有个圈起来的蒋栋梁,那孩子都已经从被绑着炸/弹到上阵拆弹了,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巨大,他那些被绑的同学怎么还会继续上幼儿园?
易时拿出笔,咬着笔帽打开,决定全部验证一遍,笔尖移到第一个名字:“于希苒,有吗?”
女老师语气有些不耐烦:“你们到底是——”
易时头也没抬,摸出证件,又问一遍:“于希苒,有吗?”
“……警察?”两位老师都懵了,喻樰笑着把易时的证件收起,“办案,请配合一下。”
女老师老实回答:“没有。”
“豆珍一。”
“没有。”
“王梓暄。”
“哪个zi xuan?我们班两个王zi xuan。”
易时指着本子上第三行,女老师又摇头:“不是的,两个的名字都不是这么写的。”
“邓光。”
“没有。”
……
所有的名字全部问过,没有一个是大一班的孩子。易时合上笔记本,显然已经不用再在全校范围内求证,因为他们肯定不会在艾特美,不,肯定不会以幼儿的姿态存在在这个世界。
两位女老师窃窃私语,小心翼翼问喻樰是在办什么案子,和学校有没有关系。喻樰说得很官方:“目前正在调查,不方便透露,不过你们别紧张,学校不会有事的。”
易时看着正在上轮滑课的孩子们:“那是哪个班的?”
“大二班和中一班的。”
“你们班的呢?”
“在楼上上外教课。”
现在的教育负担真是沉重,幼儿园的孩子都要开始上外教课了。喻樰叹气:“孩子学习压力这么大,不利于成长。你们平时会带孩子户外活动吗?”
“有的,经常有的。”女老师忙不迭介绍,“我们学校除了春游、秋游,平时还经常组织去动物园、博物馆、科技馆,而且开展的也是多元化教育,课程丰富,不会只压着孩子死学习的。”
另一位女老师推推她的胳膊:“杜老师,你们不是下个星期就有活动吗?”
“对对对,下个星期就有组织小朋友去植物园。”
“几号?”易时问。
“10号,上午9点出发,下午2点回来。”
看来时间是对的,恰好和他们推测的犯案时间紊合。可惜又有关键信息对不上,喻樰和易时交换眼色,目前也只能打道回府了。他们留了老师的联系方式,并且安抚对方别紧张,有需要会再过来,今天的对话也别泄露出去。
上车之后,易时一手撑着额,一手拿着记录本。喻樰过了会儿才上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递过去:“在想咱们的人质在哪儿?”
“嗯。”
“虽然名字对不上,不过去植物园的是大一班,可能就是那一批吧。”
易时拧开瓶盖,灌下去一大口,也无法抚平心中的烦躁。他一直都想把“可能”变成“确定”,毕竟人质数量大,信息方面他不想有半点失误。
侦查资料里,那几个死去孩子的照片深深印在脑海里,有的被塞在皮箱、有的被勒死、有的被捅了数刀……这哪里像是人干出的事?
真是印证了那句,“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一只手搭在肩头,按了按,易时听见喻樰说:“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虽然信息不对等,咱们不是已经在努力将它变成有用的吗?像之前徐商的那次行动,咱们得到的信息其实更模糊,只有时间和地点,不也成功抓到人,把人质救下来了?”
“……他是成年人。”易时低着头,“也只有一个。”
“我知道,涉及到孩子,大家都会更加重视。但是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没有从林壑予那里得到的信息呢?”
如果没有林壑予的话,那么徐商不会得救,他们不会抓到林二德,也不会知道这个绑架计划,也许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所以说林壑予的出现已经帮了太多太多,他们处在两个世界,连时间的流逝都是相反的,还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要求得到的信息完全对等,的确太过严苛。
易时发出无声叹气,缓缓点头:“嗯,我知道。放心,我心态没那么容易崩。”
“那是,你可是易时啊。”喻樰托着腮,镜片后的眼眸微微弯起,“我亲自挑选的左膀右臂,怎么可能会出错。”
易时笑了笑,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和喻樰的关系更进一步,渐渐开始往“朋友”靠近了。
能长久下去吗?他一直习惯单打独斗,不愿意和人结交,嫌维系关系太麻烦,也怕影响自己影响他人。不过喻樰似是不同的,他说过他们是“同类人”,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值得信赖的伙伴。
手机响了一下,是喻樰的。他拿起来扫一眼,手机导航定位到海靖市局。
“咱们快回去,山上终于有发现了。”
第63章
[12/05, 18:05,海靖市局刑侦处]
夜幕初升,喻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两队人分坐于会议桌两旁,似乎都在等他们。南宜众人起立, 一声声“喻队”叫过去, 喻樰点点头,走向原康身旁的空位,易时在丁驹旁边就近找个位置,坐下准备开会。
“还以为你们上午能来局里呢, 路上堵车?”原康笑着问。
“不是,忙点别的。”
“看出来了, 明明昨晚就能回来,喻队愣是拖了将近一天时间。”对面的刘晨毅板着脸,语气听起来分外不悦, “咱们在高山险峰上劳作, 差点掉到山崖下面摔死, 收工之后你们就赶回来了, 时间掐得可真准。”
这人又开始借题发挥了,李长生抱着臂,邵时卿看得好笑,丁驹皱起眉:怎么回事, 海靖这个前辈怎么像个事儿妈, 明明爬山、吊绳索的都不是他,尽在山下干指挥的工作了。
“我知道, 海靖的同事们辛苦了,等案子结了我单独给你们摆一桌。”喻樰把外套随手挂在椅背上, 笑容极其和气,看向原康,“原队,东西呢?”
他三言两语就将这个话题带过,让刘晨毅挑刺的那根针扎在棉花里,完全不痛不痒。易时的眼眸从刘晨毅的脸上刮过去:这种能耐就想拿捏喻樰,不自量力。
“在这里。”原康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递给喻樰,“你先看,看完再和我们说说从赵成虎嘴里挖出的东西。”
喻樰翻开文件夹,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染血的外套,发现地点是在湖边的草丛里,外套右上臂位置有弹孔,主要出血点正位于此处。并且血迹的边缘有扩散映染,颜色呈浅褐色渐变,显然是在血液还未氧化的时候遭到过浸洗。而它附近十米就有一座湖,不难联想到伤者在湖边清洗伤口,接着把衣服随手扔到草丛里的过程。
后一页是DNA提取之后的谱图,比对结果让人惊讶——这件血衣的DNA分型居然和那个从暗号纸条里提取的DNA分型完全相同,可以断定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XY?”喻樰哑然,越过众人看向易时,“是个男人的血。”
易时双手抱臂环胸,他倒是没多诧异,那个女人也许只负责送信,可能纸条都不是经由她的手制造出来的。但是她大概率认识这个伤者,是匪徒、人质,还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某人?
“说起来,宋苹,那个女人有消息吗?”原康问道。
宋苹立刻站起来,拿出小本子:“报告原队,林二德的相好我们已经找到,名叫吴霞,今年36岁,据她所说,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她的表妹,她也没见过那个女人长什么样。11月29号找到她的足疗店,给她一笔钱,要求在足疗店住两晚,并且要吴霞帮忙隐瞒身份。”
“她要在足疗店住宿?”李长生觉得奇怪,“想找个地方歇脚的话,不能选择酒店或者宾馆吗?那种小红房哪是正经睡觉的地方。”
丁驹推测:“钱没带够?没身份证?”
“什么都没问,直接同意了?”张锐问道。
邵时卿打个手势,好了好了,让人家继续说下去。
“你们刚刚的问题也是我一开始不理解的,听完就明白了。”宋苹继续说,“吴霞会同意收留,一是因为她给的钱多,二是因为她说是来捉奸的,老公带着三儿就住在附近,中年妇女都好看个热闹,送上门的不看白不看。那个女人住在足疗店的期间,一直戴着口罩,很少说话,她单独住一间小屋子,晚上睡觉会把门抵起来,所以一直到她离开,吴霞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张锐感到尴尬,“这一看就是做贼心虚啊,哪个捉奸的在外人面前弄得像谍中谍?”
“欸,不能这么说,也许她要捉的三儿就是足疗店里的小姐呢?”
“……?”张锐惊了惊,仔细一想,这剧情狗血之中竟十分合情合理。否则一个女人家,好好的酒店不住要待在那种地方,就不怕自己也被当成特殊行业的从业者吗?
“你们要失望了,她什么奸都没捉,在林二德走的第二天早上,她也走了。”宋苹合起本子,“我去调过道路监控,经过反复确认,吴霞说的都是真话,报告完毕。”
原康点点头,抬手让宋苹坐下。喻樰说:“真话是肯定的,但是有没有说全,还值得商榷。”
“我觉得她说全了,她跟我提起来的时候挺气愤的,说后悔帮那个女人,因为给的钱里面居然有一张假/钞。她当时收的是一叠纸币,没仔细数,要不是林二德被抓了,她害怕受牵连,才不会忍气吞声不报警呢。”
“假/钞?”易时抬起头,“什么样的?”
“正好我拍了。”宋苹把手机拿出来,调出相册,“我觉得很奇怪,没见过这种假/钞,金线和防伪油墨都有,倒像是错版币。”
听见“错版币”,易时立即站起来,一把夺过手机,吓了宋苹一跳。当他看清屏幕上的纸币后,瞳孔猛地缩了下。
果真不出所料,这张百元大钞的印刷是完全相反的,普通人只会当成是一张具有收藏价值的错版币,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易时才清楚在何种情况下才会产生这种奇妙现象。
那个女人找不到踪迹是有原因的,她或许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众人见易时脸色不太好,纷纷凑过来欣赏“□□”。丁驹疑惑:“这看着不像假的啊。”
“现在□□行业这么猖狂么,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老板娘不识货,这明明就是特别稀有的错版币!”
“也不对吧,再错能错成这种样子?”
……
在一片讨论声中,唯有喻樰把手搭在易时肩头,在耳边低声问:“是不是……?”
易时点点头,脸色转为凝重的灰白色。
刘晨毅眼尖,观察到他的异常,冷笑:“易警官,又有什么高见了?”
易时一向懒得跟他使嘴上功夫,今天一反常态,两颗眼珠似两汪寒潭,幽幽对着刘晨毅:“多得很,你要听?”
“……”刘晨毅刚想开口,易时又把头低下去:“算了,你听不懂。”
刘晨毅:???
宋苹缩在旁边悄悄观察,要不是在开会,真想给小帅哥打Call:怼得好过瘾!再加把劲儿!
被怼的那个唇角微妙抽搐几下,小心瞄一眼四周,幸好没人听到。他一不小心看见喻樰,发现对方把头偏过去,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笑意,实在藏不住了,赶紧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一声:“查指纹吧,虽然工作量大,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已经交给文西柠了。”宋苹回答。
喻樰点点头,既然证物看完,那就来聊聊赵成虎那边的情况。他站起来,在白板上写下一串时间地点,敲了敲:“我们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面对时间精确到分,地点精确到门牌号的情报,原康惊叹:“赵成虎居然这么清楚,庞刀子害他被抓进来真是失策。”
李长生也震惊:“他全撂了?喻队你们可真厉害。”
喻樰的视线和易时在空中碰撞,彼此眼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他笑了笑:“为了减刑嘛,兄弟义气再重要,也顶不过脖子那里碗大的疤。”
“那他有没有供出庞刀子和秃老鬼现在的藏身地?”原康叹气,“林二德提供的地点我们已经去过,的确找到有人生活的痕迹,可惜的是早就挪窝了。”
“附近找了吗?”易时刚想提几个地点,忽然记起,那是绑架案发生之后收容人质的地点,现在他的世界绑架案还未发生,那些地方肯定也是空空如也。
“找了一部分,还有几处山谷深不见底,吊绳索也不容易进,昨天问过邓昌的同僚,北成安也有几个村民都不愿去的‘禁地’,恐怕得用无人机。”
“嗯,红外线热像仪也用上,人力不能企及的地方,就依靠科技好了。”喻樰推了推眼镜,“秃老鬼那几个手下的家里,都有去过吗?”
“都去过,这些游手好闲的混子,家里人都不在意有没有回来过,有的甚至半年都没回过家了。”张锐放开笔记,“社会关系还没排查结束,我感觉他们肯定是和秃老鬼在一起,短时间不会单独露面的。”
“那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既然提前阻止不了的话,只有兵行险招了。”喻樰说,“我们回来之后直接去的艾/特美,得知他们园所10号会组织去植物园,庞刀子和秃老鬼会挑在那时候动手。”
听说他们已经去目标幼儿园了解过情况,张锐故作惊讶:“哦……原来喻队你们耽误开会,是去办这么重要的事啊!”
友军已经发出信号,必须给予强烈回应。李长生笑道:“那当然了,我们喻队的时间概念比谁都强,但凡正事耽误了,那肯定是去办更重要的事。”
邵时卿叹气摇头:“不过恐怕只有咱们队内人能理解了。”
丁驹昂着下巴:“不要别人理解,我们永远相信喻队。”
“……”刘晨毅脸色难看,险些被气背过去。南宜这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一个个这么迫不及待,现场就给报了!
还有这个张锐,胳膊肘子往外拐,才几天时间,就混得不知道自己是哪队的人了?!
喻樰低头理一下袖口,眼中的笑意藏在镜片之下。再抬头时,已换回平时的波澜不惊:“这次的时间很充足,行动计划的制定要尽量完美,并且我们还缺少一部分关键资料,需要从长计议。”
宋苹茫然,指着白板:“……这还缺?”
“缺。”易时冷淡的声音响起,“缺人质资料。”
———
散会后,张锐又被李长生勾住脖子:“你小子,和咱们南宜的合作越来越默契了!我看这样好了,案子结束之后你干脆调过来,咱们做真正的兄弟!”
“谁和你们有默契了?”张锐赶紧否认,别别扭扭回答,“我不过是为了挫挫那谁的锐气,才不是存心要帮你们。”
“好好好,你瞧你这傲娇的样子。时卿,来把人拖走!”
邵时卿笑嘻嘻过来架着胳膊,李长生勒着脖子,再次把人“绑走”,一起吃晚饭去了。
易时留下来,翻开手里的侦查资料,把剩余的部分拍下来发给林壑予。这属于礼尚往来,希望这些资料也能帮得上林壑予,让他那里的案件快点结束。
他更希望这些详尽的信息能保证林壑予的安全,想到他可能会失踪、死亡,易时的胸口便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闷到无法呼吸。
正在此刻,宋苹的小脑袋从门口探出来:“嘿,帅哥,还不回去?”
易时抬了下眼皮,没有回答。宋苹手背在身后走进来:“哇,真勤劳,出差刚回来就加班整理资料?”
“有事吗?”
宋苹挠挠脸颊:“没什么事啦,看见你还没回去,正常关心一下。你今天怼得很爽欸,老刘就是需要多踢踢像你这样的铁板,他就老实了。”
易时早已把这回事忘个干净,想起刘晨毅多年之后身居高位,好意提醒:“他是领导,今后说话要注意。”
“嗯?”宋苹怔了两秒,随即弯着眉眼摆摆手,“你是不是误会了?老刘不是领导啦,他虽然资格老,但除了原队之外,我们都是同级的。”
“……”易时不方便解释,当他没说过吧。
“还需要整理什么?要我帮忙吗?”宋苹主动询问,易时摇摇头,他不需要帮忙,最好的帮忙就是快点离开,让他可以继续拍照。可面对一个女孩子,又找不到借口赶人,只能在心里隐隐感到无奈。
宋苹眨眨眼,女孩子心细如尘,敏锐察觉到大帅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便识趣地耸耸肩:“那不用帮忙的话就算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易时这才抬头,看着窈窕背影渐渐远去,不知为何,想起她在林壑予的世界里孤独的后半生,感到于心不忍:“张锐是个好男人。”
“……啊?”宋苹回头,惊讶道,“你不会以为我和他在交往吧?没有啊!我们什么都没……”
“好好珍惜。”易时淡淡微笑,“劝他少抽烟,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面对美颜暴击,宋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一瞬间,她产生一种错觉,易时会和他们这些普通人相距甚远,是因为他站在未知的高岭上,俯瞰这个世界,未知的时间尽在掌握之中。
宋苹挠挠脸颊,耳根泛红:“……你怎么这么确定我和张锐会在一起?”
“他喜欢你。”
“那我和他会在一起多久?能结婚吗?”宋苹问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过头了,笑着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怎么把你当算命的了,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算了算了,我先走了啊。”
她转身走两步,又回头对着易时眨眨眼:“今天的对话千万别让张锐知道啊,拜托了。”
易时轻轻点头,宋苹拎着包踏出办公室,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怎么会不知道?
他知道的可远远不止这些。
第64章
自办案开始, 易时和丁驹一直住在一间标间里。两人虽是一个队里的同事,可易时性子太冷,压根不好相处, 丁驹原先是有些怕他的,近距离相处一段时间, 才对他渐渐改观, 终于能以正常的同事关系相处。不过在生活方面他还是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做事尽量认真仔细,生怕会不小心刮到易时的逆鳞。
因此他们住的标间环境卫生一直很达标,几乎没挂牌子让阿姨来清扫过, 两人的习惯“都”很良好,每天有什么垃圾顺手带出去, 毛巾洗漱用品也不用更换,来的时候全部都备齐了。
之所以要在这个“都”上面加个引号,是因为这是建立在丁驹时刻警醒的状态下的。易时回南宜的这几天, 他就像是去掉紧箍咒的孙悟空, 回到花果山称王称霸, 一人独居自由自在, 距离上次叠被子都是两天之前的事了,更别谈房间里的卫生情况。
易时刷开房门,没急着走进去,或者是, 怀疑自己该不该进去。他先退出去看一下房号, 又看看手里的房卡,确定是自己住的那间, 便杵在门口沉默不语。
不能说有点凌乱吧,应该是自他走后就没整理过。不属于自己的外套、裤子到处摆放, 用过的餐巾纸随处可见,最过分的是桌子旁边还有两个扎起来的外卖袋,这要是夏天的话,苍蝇该产卵了,蟑螂一家都能养活。
卫生间的灯亮着,隔着磨砂玻璃门还有水声传来,丁驹正在里面洗澡。易时默默走进来,关上门脱掉外套放在房间里唯一整洁得有点突兀的地方——自己睡的那张床。
他从外套里拿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卷起袖口,开始动手收拾屋子。衣服一件一件堆到丁驹的床上,床头柜上可疑(?)的纸团扫进垃圾桶里,再把外卖盒拿出去扔掉,最后是凳子、椅子、拖鞋、衣架等等全部摆回原位,用时不超过一刻钟。
当他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整洁如初的房间,心里终于舒服一些。回来看见一片狼藉,倒是没有半点生气的情绪,或者说,丁驹的放纵还不算过火,尚未突破他的底线。
浴室的水声停了,丁驹走出来,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看见易时愣了愣:“欸?才回来啊。”
易时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十分自然地摘掉塑胶手套,再扔进垃圾桶里。
“你戴手套干嘛?”丁驹好奇伸长脖子盯着垃圾桶。
“没什么。”易时打开旅行包,找衣服准备去洗澡。
丁驹虽然时常犯二,不过脑子该灵光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含糊。他的眼睛迅速在屋子里扫过一圈,表情逐渐变得呆滞,最后石化在原地。
易时拿着换洗衣物擦肩而过,丁驹惊恐:“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最近太累了,忘了这回事,你别生气啊!我没想……”
“嗯,我知道。”易时淡淡打断,“刚刚不是说了,没什么。”
南宜队员每天的行动计划都会发在群里,他和喻樰回南宜的期间,这几名队友全部给派上山去了。林二德给秃老鬼提供的藏身地十分刁钻,是在未开发的地界里,那地方山势险峻,根本就没有路可以走。深谷都得借着绳索下去,队里年纪最轻、体力最好的丁驹成了重点攀岩对象,前天还发了一张被绳索勒出瘀血的背部图片。
正是因为体谅他的辛苦,所以他回来之后倒头就睡是完全能够接受的,没精力收拾屋子也是情有可原。易时既然能心平气和把屋子收拾干净,证明的确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你真的没生气?”丁驹小心翼翼问。
他都不记得房间里先前什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内裤没乱丢吧?这要是给易时看到了,他这张脸该往哪儿搁。
“没。”
丁驹松一口气,刚想竖起三根手指赌誓保证,只见易时杵在浴室中央,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
他在看什么?怎么盯得那么出神?丁驹顺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终于发现在淋浴间的门口,还堆着刚换下来的白T恤和裤子。
雕像开始动了,他渐渐弯腰,手指即将碰到T恤的边缘,丁驹猛然醒悟,一个箭步冲进去:“我来我来!你别动!”
不愧是一队狼犬,动作十分敏捷,捞起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再光速退到磨砂门外。丁驹心有余悸:这里面还裹着没洗的四角裤呢!简直像公开处刑,臊得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易时回头看着他,指指角落的竹篮:“脏衣服放在那里,不想洗的话就拿去楼下洗衣房。”
丁驹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以后绝对不会再忘了。他越发觉得在易时面前抬不起头,极力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你、你吃不吃夜宵啊?我帮你点……算了我出去买,你洗过澡出来就有得吃了!”
说完他就打算往门口冲,被易时叫住:“等等。”
丁驹回头,对上易时寡淡又含着一丝微妙的目光:“你准备……这么出去?”
“……”丁驹看了看自己此刻的形象,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还抱着脱下来的衣服,这模样出门的话,去的不是夜市,而是片区派出所。
狼犬丁驹二十五年的人生从未像今天这么社死过。
———
半个小时不到,丁驹拎着热腾腾的夜宵回来,易时早已洗过,发梢还带着水汽,床上摊放着几页材料,不用问,他能看的肯定是和手里的案子相关。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买了点铁板鱿鱼和里脊。”丁驹把泡沫盒放在桌上,“来趁热吃,凉了就腥了。”
易时慢吞吞走过去,注意力全然不在夜宵上,丁驹耸耸肩,论办案的热情程度,他们全队加起来在易时面前都不够看的。
“那件血衣是谁找到的?”易时忽然问。
“海靖二队的。”
易时把资料翻一页,指着标记的小地图:“这个地方,是景点?”
“对,叫‘情人峰’。那边有条山沟,不仔细看容易掉下去,出过不少事,这个景点已经取缔了。”
这里是林二德摔死的地方。
易时不动声色咬着鱿鱼须,在思考这件血衣和林二德会有什么关系。林壑予给的资料里,林二德中弹之后死于高坠,法医顾焱推测是被他人推下山,会是同伙要灭口吗?
而这个同伙,他的血衣并没有留在那里,反而莫名其妙来到了他们的世界,这恐怕就是林壑予找不到有关同伙证据的原因。
易时点开相册,翻着图片,找到林二德指甲缝里皮肤组织的DNA分型报告,和纸条以及血衣的DNA报告对比,虽然他不是专业的法医和痕检,但是心里有预感:这三份DNA应该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丁驹大口吃夜宵,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房间里过于安静,让他不得不找点话题:“赵成虎是怎么招供的?之前审他的时候满嘴喷粪,这次有没有听话点?”
“嗯。”易时轻描淡写地说,“第一天晚上提出来,第二天下午就全撂了。”
“那真是快啊,他怎么这么配合?”
“他——”易时顿了顿,“他想让我们帮忙找儿子。”
闻言,丁驹撇撇嘴:“那他不一定能找到,悬。”
“为什么?”易时抬头,“这条线是你去跟的,不是有找到他的情人吗?”
丁驹挠挠短发:“对啊,那女人的确带着一个小孩儿,不过我听邻居说是和村东头的一个男人生的。那女人早就不想和赵成虎有牵连,现在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欸我也不清楚,这些流言哪有时间细细查。”
“哦。”易时没有多问,反正也是不打算帮的,问了也多余。只是这件事若是真的,那赵成虎才是真正的可悲了。换个角度想想,这一切不正应验了“恶有恶报”的说法吗?
铁板鱿鱼很快被消灭,丁驹拍拍肚子,异常满足:“这家摊子是真好吃,生意也好,我去的时候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明天我请你。”
“不用不用,你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赔罪吧,不然我良心不安。”丁驹主动把盒子收拾好,拎到楼下去扔了,上来的时候恰好碰见易时站在楼梯口,笑道:“你怎么出来了?还不睡啊?”
易时的脸庞在白炽灯下显得更加没什么生气,修长食指指向喻樰的房间。
“哦,又要和喻队秉烛夜谈?”丁驹打量一眼,睡衣都换了,这么勤劳做什么?把他们称托得如此懒惰可怎么好。
易时点点头,忽然拽住丁驹的胳膊,拉着他走到角落:“你帮我个忙,手机带了吗?”
“带了。”当代年轻人就是倒个垃圾都要带着手机这个护身符的。
“借我一下。”
丁驹把手机解锁之后递过去,只见易时噼里啪啦按一串号码,拨通之后没几秒,传来无机质自动应答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易时咬了咬唇,把手机还给丁驹:“谢谢。”
“没事,你是要打给谁啊?”丁驹补充一句,“不说也行,我随便问问。”
“……朋友。”
易时似乎不想多解释,拍拍他的肩:“总之谢谢。”
丁驹让他别客气,怎么回事,今天客气这么多回,他受宠若惊啊!
接着丁驹终于知道易时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客气了。
“能不能再帮个忙?”
“你说。”
“喻队让我带包烟。”易时蹙起眉,略显苦恼,“附近我不熟,最近的烟酒店是在……”
“好了好了,我去买吧,买过给喻队送去。”
丁驹噔噔噔下楼去了,找到最近的烟酒店,结果人家关门了,他挠挠头发,能怎么办呢?谁让自己已经把事情给揽下来,就当是为易时节省时间,给他和喻队多点时间讨论案情吧。
这一走,就是两条街,一来一回二十分钟过去。丁驹敲开喻樰的门,气息有些不稳:“喻队……你的烟。”
喻樰弯着眉眼:“谢谢哈,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嗯好,”丁驹顺一口气,“你和易时也早点结束啊。”
“他已经回去了。”
丁驹回自己房间,屋子里一片漆黑,悄无声息。易时那张床上蜷着一道人影,显然已经关灯入睡了。
丁驹轻手轻脚走过去,尽量不吵醒他,没想到刚在床边坐下,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就听见易时的声音:“去这么久?”
“和喻队聊了会儿。”
易时闷闷回一声“哦”,半天没有动静,这次是真正睡过去了。
第65章
目前林壑予手机里, 有从档案室里翻到的部分旧资料,也有易时发给他的案件新资料,他花了一个晚上把手头的信息整合, 发现旧资料和新资料几乎完全重合,从时间到地点再到犯案人员毫无偏差, 因此也能确定南宜二十年前的爆炸案是易时目前正在侦办的案件。
那张死亡的档案记录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倚着床头,掐着手指算日子,隐隐担心每一次天亮,距离易时安全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老林, 你怎么回事?去过档案室回来就一直不对劲。”原茂秋坐过来,推了一把林壑予。
林壑予摇头, 有关易时的事情只能埋在心底,哪怕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透露。
见他不肯开口,原茂秋摊开手, 只能认为和感情方面有关, 和那个貌美小帅哥产生感情危机了。
根据易时给的资料, 炸/药的来源和一个叫杨未已的男人有关, 就职于沐李市的化工厂,他和庞刀子看似毫无瓜葛,经过仔细调查,发现两人曾经是工友, 这些年私下里一直断断续续在保持联系。
这个杨未已, 家庭住址在南宜的青湖乡,家里开着一家婚纱摄影店, 卢彩芸正是他的妻子。
在单位和街坊眼中,杨未已为人老实本分, 性格和善,根本不像是会做出惊天大案的人。这次是庞刀子主动找上他,要求他利用职务便利提供某些化工原料,而报酬是从人质里挑一个女孩送给杨未已抚养。
林壑予将图片又往后翻一页,在杨未已的口供里,他的独生子肾不好,情况不乐观,听说很难活到成年。而卢彩芸因为身体问题无法再生育,夫妻俩便想再收养一个孩子,万一亲生儿子没了,还有一个养女可以依靠。
林壑予的眉头蹙了下,不对,如果只是想收养一个孩子,完全可以选择去福利院,为什么要冒险去和庞刀子做交易?
他质疑的部分也是南宜的预审员疑惑的一点。
【问:领养孩子可以去福利院,为什么要通过庞能水?你难道不知道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吗?
杨未已:我知道,不过庞刀子说都包在他身上,不会有问题。我一开始也不想答应,不过他凶神恶煞的,我怕得罪他,只能同意了。
问:那这么说来,是他强迫你参与爆炸案的策划?
杨未已:我没有参加炸机械厂的事!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清楚他要那些原料做什么,如果知道是要做炸/药,死都不会答应弄给他的!
问:他让你提供的原料里有硝酸钾、硝酸铵、硫磺等,你身为老化工员,难道看不出来用途?
杨未已:我真的不知道……他说要把家里那块废地重新开垦,我一直认为他要那些是用来杀虫、做肥料,真的不知道他是要做炸/药!】
杨未已用苍白的语言辩解,整个笔录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不知道”、“不清楚”。等到再绕回领养问题上,他一口咬定是受到庞刀子的威胁,不得不答应,这和他一直强烈否认的未参与爆炸案策划的供词前后矛盾,毕竟交易的价值摆在眼前,谁也不会为了肥料而冒险去拐卖一个孩子。
而卢彩芸和杨未已的母亲则是对此事全然不知,声称杨未已没有和她们提过这回事,那个女孩也还没来得及带回来,机械厂发生爆炸,庞刀子就已经被全国通缉了。
林壑予反复揣摩,心中疑惑越来越深。理论上来说,两边的案件进度应该是相同的,这边栀子花已经在卢彩芸的家里,没道理在那边会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杨未已一家都在说谎,隐瞒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二是两个世界的案件大体走向是相似的,但是在细节方面因为人和物的不可抗性而造成一些差别。
为了一探究竟,林壑予安排邹斌和简孺再去一趟婚纱摄影店,这次还和盛国宁借用沈芮芮,冒充邹斌那个即将结婚的“准新娘”。
卢彩芸平时一直待在店里,见到邹斌又来了,还带着女朋友一起,便觉得这笔生意十拿九稳。沈芮芮的演技能拿奥斯卡奖,拿着价目表细细研究,时而皱眉时而咬唇,还问邹斌能不能超预算。
邹斌相当阔气,手指着价目表最下面一栏:“要不定这个8999的吧,比前面的多两套衣服,送的照片、相册、摆台也多。”
卢彩芸趁热打铁:“对,这个套餐里面还包含两张32寸大挂墙图,客厅挂一张、卧室挂一张,美女这么漂亮,不挂大照片多可惜啊!”
沈芮芮娇羞一笑,指着橱窗里的婚纱:“老板娘,我要是定这个套餐的话,可以穿那件镶钻的婚纱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马上就能试,还能帮你调一下腰围和胸围。”
说完卢彩芸就去橱窗里取模特身上的婚纱,简孺这个热心青年去帮忙搬模特,随口问起孩子是不是在楼上?今天可真安静。
闻言,卢彩芸尴尬一笑,告诉他女儿不在家,老太太不喜欢她,只能送去城里亲戚家待几天。
“欸,当今社会早就男女平等了,生个女儿还轻松些呢。”简孺冲着院子的方向扬扬下巴,“老太太一个人在院子里?她也不寂寞啊?”
“她也不在家,出门打牌去了。”卢彩芸叹气,“桃桃那么乖巧可爱,在家里从来不会惹事,还处处躲着让着她……”
“有些老人家就是这样,重男轻女的思想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简孺笑道,“不过我感觉你是一位有责任心的母亲,这么护着女儿,她有你的保护也能健康成长了。”
卢彩芸愣了愣,腼腆一笑:“过奖了,我也希望能好好把她抚养长大。”
片刻后,卢彩芸将沉重的镶钻婚纱挂在臂弯,带沈芮芮去更衣室。沈芮芮冲着邹斌微笑:“那我去试婚纱啦?可能时间有点久,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哦。”
邹斌心领神会:“没事,你慢慢来,又不急。”
等到两个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邹斌三步并作两步,先去铁门那里观望,确定老太太的确不在,冲简孺比个手势。
简孺点点头,立即去门口的收银台,把二楼的监控暂时关闭。他上次留意过,卢彩芸家里装的监控就是市面上最便宜、性能最低的黑白监控,像素模糊也不能记录声音,软件打开就自己运行,压根不需要密码,这倒是无形之中给他带来方便了。
邹斌靠着转角,正对着洗手间,给简孺放风。简孺动作敏捷蹿上楼,戴上手套悄悄推开二楼卧室的门。
那个女孩儿那么聪明,能在苛刻的条件下想办法求救,被转移带走的话,肯定也会留下一些重要的信号。
他轻手轻脚关门,拿出平时勘查现场的状态,在房间里搜索她可能留下的信息。桌子上、柜子上到处摆放着照片,几乎都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里的男孩子应该就是卢彩芸的儿子,关于桃桃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可想而知她来这个家里的时间根本不长。
梳妆台的卡通梳子上留有几根黑发,柔软如丝线,简孺盯着头发丝看了几秒,取下来用纸包裹起来放进口袋里。
卢彩芸染着一头黄发,老太太则是满头的灰白,这几根黑发极有可能是桃桃的。
那些富人家的孩子在出生之时都保留过脐带血和DNA数据,自案件发生之后,公安机关的基因库里已经留下这些资料,既然小石头一口咬定她是维森幼儿园的孩子,那只要把头发带回去,就能清楚桃桃的真实身份了。
在卧室里看到最多的除了照片之外,还有药瓶。大大小小的药瓶摆在桌上,他匆匆扫一眼,糖皮质激素、布美他尼,都是一些不认识的药。忽然,简孺看见垃圾桶里的纸团,立即蹲过去翻起来。
纸团一张张打开,每一张都是用水彩笔画的简笔画。尽管儿童的笔触凌乱又稚嫩,却将景色表现得栩栩如生:陡峭险峻的高山、漆黑一片的山洞、夜雨滴漏的木屋……简孺推测,这些地方应该都是桃桃被挟持之后一路居住过的地方。
她还画了人,几个凶狠的匪徒各有特色,简孺认出其中一个坑坑洼洼的秃头是秃老鬼,而那个在最后那张木屋图片里出现的是庞刀子,他手里还拿着几根又细又长的圆管,没猜错的话正是制作炸/药的□□。
简孺来不及再研究,将纸团也全部塞进口袋里,重新握了几团纸扔进去,垃圾桶放回原位。除此之外,细心的他又找到几块彩色石头,不管有没有用,先带回去再说。
忽然,楼下传来邹斌夸张的赞美声:“哎呀!老婆你穿这件真是太漂亮了!不过我感觉腰那里好像有点勒,要不要改松一点?”
沈芮芮同样娇羞做作的声音也响起:“哎呀人家故意要老板娘收这么紧的,你不喜欢?那就改松一点吧。老板娘,麻烦你啦。”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简孺冲到楼梯口向下张望,邹斌对他比划手势:快一点,人快出来了!
简孺在空中画了个方框,食指中指做出跳的姿势,邹斌无语,对他竖起大拇指。
跳窗就跳窗吧,反正才两层楼,别被人看到就好。
卧室搜索结束,简孺又去隔壁房间,门一推开,一股浓重花露水气味扑鼻而来,再打量屋子里的摆设,是那位重男轻女的老妇人的卧房。简孺站在门口已经快被熏到头晕,心想老太太那么讨厌桃桃,也不大可能让她来自己的房间吧?
而且这间屋子的陈设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几乎一眼忘到底。简孺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冲进去打开柜子快速搜查,楼下又传来邹斌的暗号:“这次顺眼多了!亲爱的,你确定只试这一件吗?不试试别的吗?”
“这件可是咱们店里的镇店之宝,我觉得沈小姐穿这件做主婚纱,已经足够光彩夺目了!”卢彩芸说。
“是吗?但是我老公还想再挑一下,老板娘,还有别的婚纱可以试吗?”
下面在拖延时间,简孺以最快速度搜查完最后一间储藏室,在沈芮芮遗憾的“那好吧”之中,从窗台翻出来踩着空调架,再顺手关上玻璃窗。
他的动作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踩着空调架三两下翻到一楼,从侧面绕进正门,溜回前台再把监控打开。邹斌看到他从门口冒出来,露出赞赏的眼神:不错不错,有机会在林队面前美言几句,争取把你调来一队!
搜查结束,下面就是找借口撤退了。沈芮芮换好衣服,邹斌准备交定金,一摸口袋,卡没带。折腾这么久,好不容易试到心怡的婚纱,老公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怎么办?
沈芮芮影后附身,那双大眼睛快翻上天。邹斌不停找借口推卸责任,眼看着小夫妻就要在店里吵起来,老板娘赶紧劝,明天来交定金也行,她天天都在,不耽误事。
定金尴尬轻易被化解,三人走出婚纱摄影店,沈芮芮吐吐舌头:“要我结婚,还早呢!”
原茂秋把车停在树荫下,三人有说有笑走来,打开车门,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他们林队长。
“林队,你怎么有空来了?”邹斌问。
林壑予没回答,原茂秋说:“当然是做调查了。我们在青湖乡转了一圈,打听到一些非同寻常的消息。”
“我也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简孺拍拍口袋,“原哥,你先说。”
原茂秋简单描述一下有关杨家儿子生病的事,边说话边瞄着林壑予。明明是这家伙自己调查的,为什么还要他来汇报?
邹斌愣了愣:“……那他们把那个女孩留下来,是打算养老?”
沈芮芮眼珠转了下:“可能是做童养媳。”
“还童养媳,没听见原哥说的吗?不一定能活到成年。”
简孺则是略感茫然:“不对啊,他们要领养孩子,不能去福利院吗?干嘛要在庞刀子手里买?”
林壑予瞥一眼简孺,忽然感觉出来一趟,这小子变得比以前精明了。
“福利院还不要钱呢。”邹斌皱眉,“难道是因为不能挑?”
“那也不至于犯法啊?”沈芮芮托腮,“我还是倾向于为了他们的儿子,童养媳靠谱点儿。”
他们在车里七嘴八舌讨论,林壑予一直保持沉默,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原茂秋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拍拍肩头:“老林,又怎么回事?”
说完自己也愣住,为什么要用“又”?果真林壑予这两天的表现不太正常。
几双眼齐齐盯着林壑予,听见他说:“的确是为了他们的儿子。”
沈芮芮诧异:“……还真是做童养媳啊?!”
林壑予抿了抿唇,语气也变得阴沉:“比起这些,他们可能……更想把她当成一个免费肾/源。”
第66章
艾/特□□儿园这次组织孩子们去植物园, 并不是学校的计划,而是大一班自行定下的集体活动。现在国内的教育现象,是家长都哄着老师, 经常在群里彩虹屁吹个不停,生怕自己孩子会在学校遭到忽视和冷落。但在这种私立贵族学校, 金钱和权利将师生关系完美分出阶级层次, 老师还是以服务家长为主,生怕自己的工作不到位会丢了工作。
伺候这些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少爷们,老师们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虽然工作压力大了些, 但得到的回报是等比的。这些有钱人早已习惯用金钱来表达一切态度,看见自家孩子每天活蹦乱跳, 在学校过得开开心心,心情好了大手一挥,老师也跟着享福, 名包、化妆钱跟不要钱似地往她们手里送。
有了这种“奖励制度”, 老师们更加尽心尽力, 开始打造特色班级, 彼此之间变成竞争关系。今天大一班组织去看魔术表演,明天大二班就去听音乐会;今天大三班去看电影点映,明天大二班就去看话剧首场;这个星期大二班去了海洋馆,下个星期大一班的植物园立即安排上。
在如此“良好”的氛围之下, 孩子们的幼儿园生活丰富多彩, 定好准备去植物园的大一班小朋友原本兴致勃勃,老师连团票都买好了, 结果喻樰和易时来一趟,让这次的活动立即变了味道。
大一班的那位老师姓关, 她码不准警察找上门是什么事,忧心忡忡一个晚上没睡好觉。是不是有人向教育局举报她收礼了?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像,因为这两位警官问的问题古怪,提到的是一些不认识的孩子,倒像是在调查失踪人口似的。
不论如何,最近还是消停点儿比较好。于是当喻樰再次和关老师联系,问起十号活动的事,关老师支支吾吾,说和校领导商量过,去植物园的活动准备取消了。
喻樰诧异:“取消做什么?带着小朋友去绿意盎然的植物园,既能放松解压又能增长知识,不是一举两得吗?”
对面的关老师汗颜:“警官,您猝不及防来一趟,我们领导怕出事,让我们近期都不要带孩子出去,所以植物园的活动已经决定延期。”
你们领导的直觉可真准啊,但是没有饵的话,鱼也不会上钩啊。喻樰摸着下巴,眼珠一转:“这样好了,你把你们领导电话给我,我来跟她聊聊。”
“……”关老师更加汗颜,让领导背锅不成,反倒迎来现场对质。对着警察说谎的行为让她额头虚汗直冒,快绷不住了,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警官,您就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吧,我真的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啊!”
喻樰宽慰道:“别紧张,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活动别取消,植物园照常去,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需要你们园所配合一下我们的行动。”
“安全……?”关老师呼吸一滞,声音带上哭腔,“警官,这些孩子家里都是非富即贵,但凡哪个出点事,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所以我说为了安全起见嘛,你们配合的话,小孩子去植物园玩得开开心心,我们市局行动开展顺风顺水,双赢的局面不是吗?”喻樰推了推眼镜,“而且我这么说吧,不配合的话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也许你们整个园都会大难临头,我只能透露这么多,你该懂了吧?”
关老师的内心很脆弱,听到这个“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噩耗,绷不住哭出了声。
喻樰和她耐心扯了半个小时,总算让这位女老师收起洪水般的眼泪。易时在一旁看着,问:“你打算编个什么故事?”
“没想好,在构思。”喻樰扯了扯领带,端起茶杯灌下一口,滋润滋润干涸的嗓子,“总之不能让她联想到前段时间轰动一时的爆炸案,否则她是打死都不肯配合的了。”
易时的手指盘着杯口的花纹,轻声说:“……有孩子在场,不太好处理。”
“那是肯定的,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把行动上报的话,能不能通过都是两说。”喻樰坐下来,双腿交叠着,“而且那么多孩子,不确定性因素过多,咱们的顾忌也会增多。如果是某个公司的团建,还能找人全部顶替了,都是一帮小孩儿,能找谁替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证明喻樰的思虑已经足够充分了。易时不得不叹气:“没有可替换的选项。”
“对,况且这还是既定会发生的事实,改变不了的,对吧?”喻樰的食指顶着眉心揉两下,“庞刀子和秃老鬼的下落依旧成谜,找不到人,只能引他们出来了。”
关于这个问题,易时和喻樰一直在研究,几乎是聚在一起就会提起来。一个多月过去,为什么歹徒的逃跑计划能如此完美,让警方找不到半点踪迹?
现在可不是几十年前,道路监控设施不完善,破案技术不够先进,能够让犯罪嫌疑人有空子可钻,隐姓埋名一躲十几年。当今社会天眼遍布,大数据时代个人信息泄露严重,况且爆炸案造成的影响那么轰动,发生之初警方几乎是倾尽警力去抓捕,百姓们也义愤填膺,群众力量大,哪怕庞刀子等人本事通天,那么长时间过去,总不该让他们这些办案人员连衣角都摸不到吧?
唯一捉到的一个赵成虎,还是因为自投罗网才会被逮到。换言之,逃亡一个多月而不被发现,换作九几年的话还有可能发生,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有点不可置信。更何况庞刀子不是独自一人,还带着几个人质,老弱病残一个不缺,这样一个累赘的群体,能从南宜躲躲藏藏进入成安山消失不见,简直可以称之为“魔幻”。
碰到这种情况,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警方内部可能有内鬼。仔细琢磨之后,这种想法被否决。这次案件抽调的警力来自各个基层派出所,人员分散过了头,除了他们案发当地的南宜市局之外,每队人都是各个分局、派出所打散再整合的。行动的人数一多,信息的更新必然滞后并且会伴随着不可避免的混乱,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保证大方向不出错就行,纷纷忽略这种小节。内鬼想在这种环境下提供精确的信息路线,几乎不可能做到。
排除掉内部信息泄露的话,那能够质疑的就是外部的“天时地利人和”了。经过两人不分日夜的研究,渐渐得出一个离奇的结论。
“太不可思议了,说出去谁信?”喻樰撑着额,轻叹,“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感觉只有你能理解。告诉邵时卿他们,肯定会认为我办案压力过大,开始胡思乱想了。”
易时沉沉点头:“……是的,的确是——很疯狂。”
他手里有一份从林壑予那里整合的嫌疑人资料,对比之下,秃老鬼和庞刀子的年龄、信息和他们手里现有的资料完全一致。和林壑予见面的那天,两人一起校对两边人员的年龄,所有人都存在着年龄差,唯独这伙匪徒却出奇地保持一致。
镜像颠倒的世界、相同案件的不同走向、既定事实和即将发生,这一切只能用一种情况来解释:那就是两边的犯罪嫌疑人是同一批人,不论是从爆炸案到抢劫案,还是抢劫案到爆炸案,其实都是同一伙人做出的同一个案件。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可以将身影如此完美地隐藏,相同的逃亡路线,镜像世界的时间差,都为他们提供便捷。
至于为什么他们可以穿梭游走于两个世界,身为亲历者的易时也难以理解。他能到林壑予的世界,是因为和林壑予之间神奇的联系,可这伙人究竟是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切?
喻樰顺手翻开本子,用笔画出一条直线,再把林壑予和易时的名字写在两端,一条曲线代表连续复杂的案件,下面列出两边案件的发生时间。
“林壑予应该知道他那里的案件是什么时间发生吧?”
“嗯,知道。”易时算了算时间,“还有……5天。”
喻樰看了看本子,失笑:“两个世界简直就像是围绕这起案件而生的,你有没有想过起源?”
易时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起源……在案件里。”
既然案件是穿插一切的关键,那肯定和某个人或某件事相关。不过事到如今,易时依旧云里雾里,感觉缺失的信息太多,似乎他只有一只脚踏进迷雾,还未真正踏入诡谲的漩涡之中。
易时烦恼地敲敲额头,太阳穴胀痛,越想越找不到思路。喻樰哭笑不得,拦住他:“好好的打自己做什么,万一打傻了怎么办?”
“那就不用想了。”
“这可不行,我们需要的是一位聪慧的卧底。”
“……卧底?”易时愣了愣,“……我?”
喻樰理所当然地点头,这屋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谁?
易时恍然大悟,难怪能那么放心大胆地劝关老师继续让孩子去植物园,原来他那道终极保险在自己身上。他倒是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以保安的身份待在孩子们身边,更利于保障他们的安全。
谁料喻樰诧异:“谁要你去做保安了?”
“那做什么?”
“老师啊。”
易时怔住,老师也不是不行,不过……他不确定地开口:“幼儿园里男老师很少吧?会不会太引人瞩目?”
“对,你说的太对了,男老师的确不妥。”喻樰笑了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女老师,你女装吧。”???
易时彻底懵了。
他想象中一千种卧底的形象,就是没有女装这一项。
第67章
[12/06, 15:00,海靖市公安局刑侦处]
今天的会议喻樰和易时再度迟到,会议室空出两个熟悉的座位, 原康手中转着笔,问一句:“李长生, 你们喻队去哪儿了?”
“喻队之前发信息说, 会迟五分钟,让我们先开会。”李长生回答。
原康一听,五分钟是吧,那就等一下, 反正时间还早。
众人从严肃紧张的会议状态里抽离出来,彼此抽空闲聊几句。唯有刘晨毅, 对于这种不守时的行为相当不满,迫不及待宣泄自己的情绪:“昨天迟到情有可原,今天又是去做什么?”
李长生等人的口径很统一, 表情也如出一辙:“不知道。”
这句把刘晨毅整得无语:“……你们怎么回事?连队长每天的行动计划都不知道。”
愣头愣脑的丁驹显得无辜又委屈:“我们的确不知道啊, 喻队什么都没交代。”
李长生幽幽道:“我们南宜也没队长做事要跟队员汇报的规矩。”
“我们也没这规矩啊, ”张锐插一句嘴, “都是队长给下属布置任务,咱们还能管得了队长干什么去了?”
宋苹单手托着腮:“喻队和易时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那必须的,他们两个一起出去,抵我们一队。”邵时卿说, “而且喻队很守时, 会议从不迟到,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我也觉得, 每次都会带回来惊喜。”
刘晨毅表情扭曲,怎么回事, 他的本意不是这个吧?这帮人怎么反倒夸起来了。那两个小子才来多久,就弄得海靖内部人员频频反水,究竟是灌了什么迷魂汤?
原康站在饮水机旁边,给自己的茶杯添满水,不经意抬头,表情发生微妙变化。他对李长生招招手,李长生走过去,便听见原康问:“楼下那个是喻队吧?”
李长生低头,隔着玻璃往楼下瞧,从停车场往办公楼这边方向走的男人不是喻樰还能是谁?跟在身后的还有一个……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头亚麻色中长发,距离过远看不清长相,身量纤细,穿着大胆时尚,这都十二月份了,毛呢中长裙下面还敢光着两条长腿。她跟在喻樰身后,脚步明显不情不愿,越靠近门口,和喻樰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喻樰停下脚步,回头和她说话,似乎是在劝她过来。她时不时摇头,甚至转身要走,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喻樰干脆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往前走。不过美女显然是不情不愿的,顺手拽住栏杆,坚决不肯挪动一步。喻樰似乎很无奈,只能停下脚步,好言好语地哄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肩头,距离相当暧昧。
“这、这、这——”李长生瞠目结舌,原康显然是误会了,低声调笑道:“难怪喻队今天会迟到,原来是去会佳人的啊。那是他女朋友?”
“应该……不是吧……”李长生结结巴巴,原康还以为他是怕自己会说三道四,赶紧用手挡住嘴,声音压得更低:“这有什么关系,有女朋友是好事啊,公安机关里大龄男青年太多了,领导恨不得去组织相亲,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放心,不影响办案的前提下,这些我都不会计较。”
李长生露出干巴巴的笑容,他该怎么告诉原康,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他们喻队怎么会有女朋友?!
他早就从邵时卿那里听说过戚法医的英勇事迹,这人连尸体的醋都会吃的,喻队背着他有一个“女朋友”,不仅小家家无宁日,大家都得变了天。
于是李长生忧心忡忡回到座位,邵时卿关心问道:“怎么了?原队喊你过去说什么的?”
“……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李长生甚是纠结,悄悄问,“喻队和那个谁,还在一起吧?”
邵时卿斜一眼,这叫什么话,人家老夫老夫感情好得很呢。敢诅咒他们俩分手,小心戚法医半夜拿着解剖刀上门找你。
李长生惴惴不安,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是温文尔雅满面笑容的喻樰。在他的眼中,喻队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写照啊。
“抱歉,去办了点私事。”喻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冲着自己的队员们使眼色,“等会儿给你们一个惊喜。”
“……”李长生捂额,这不是惊喜啊队长,这是惊吓!戚法医要拿着解剖刀起义了!
今天的会议主要讨论的是10号的行动部署,在暂时无法主动出击的前提下,只能用引蛇出洞的老方法。喻樰把林壑予世界的案发经过简化,做成相应的部署计划,拿着白板笔把“校车”圈起来:“这是犯人最有利的交通工具,校车也不像运钞车,还有特警荷枪实弹的,一车女人小孩儿开了就走,再方便不过。所以我们重点部署的是学校到植物园的沿途路线,还有到南成安山的白鸽路、新民路、檀山路,这三条路一定要设卡。”
秃老鬼等人就是这么干的,在动物园劫持校车,威胁老师和园长撒谎,等学校发现出事了,绑匪已经把人带进成安山了。
海靖一名队员举手:“喻队、原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带着一群孩子,我们没办法全部照顾到,风险太高了。”
“我当然知道,高风险高回报嘛,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抓到主犯的法子。”喻樰推了推眼镜,“况且他们去的时候坐校车,回来的时候也不一定要吧?谁规定校车里一定要坐着真的孩子?”
众人恍然大悟,丁驹一脸惊喜:“对啊!可以借一些儿童模特放在车里,反正远看也看不出来,等他们发现的话都上当了!”
“这样真的可以?”张锐还存着疑惑,“万一不在我们的计划范围内呢?比如他们等不及,去的路上就埋伏动手了。”
“喻队给的情报有具体时间欸,”宋苹推推他的胳膊,“徐商怎么获救的你忘啦?”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喻樰能理解他们的疑虑,毕竟按照正常思路,犯人如果知道同伙被抓了,肯定担心他会吐出些什么,所以会改变原有的作战计划。但是易时得到的资料却不一样,那是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根据经验,他们得到的时间和地点只会是最精确的。
换个角度思考,10号的作案时间,或许已经是庞刀子等人修改过后的结果。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警方这里也有一个来自对面世界的“情报员”,因此他们按照剧本来演的话,注定会落入这个圈套之中。
可惜这些原理是不能告诉在场众人的,不过在安全性方面,他也早有安排。喻樰抱着臂,笑了:“你的顾虑是对的,因此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们会安插一个卧底进幼儿园,给这次的行动加一道保险。”
派进幼儿园?那大概率可能是……张锐瞄一眼身边的宋苹,赶紧开口:“喻队,你让我去吧,宋苹不行的,她力气不够大,格斗技巧也不好,打不过歹徒的。”
宋苹诧异,拽住他的胳膊:“喂!这些都是谁说的?!我这些能力不过关能进一队?”
张锐有些着急,这丫头怎么回事?看到危险非要拼命往前凑,他当然清楚宋苹揍人有多疼了,但他这不是……怕她会出事嘛!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匪徒,是他们抓了许久棘手无比的悍匪,手里不仅有枪还有炸/药,碰上这么个威力巨大的玩意儿,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躲不过来啊。
心上人的安危摆在眼前,张锐这时候表现出非一般的执着,干脆站起来,冲着原康敬礼,带着一股大无畏的气势:“原队!我想去卧底,请您准许我的请求!”
“你犯什么神经啊?!”宋苹气得去掐他的胳膊,“就不能好好服从领导安排啊!”
这一会议室的人就跟看戏似的盯着他俩,丁驹轻声和邵时卿八卦:“我寻思着喻队也没说让人姑娘去冒这个险啊,张锐这三两下操作就把自己暴露了吧。”
“他不了解咱们喻队,这种行动喻队怎么可能让女警员冲在前头。”
李长生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喻樰带来的女人,思想开始剑走偏锋:不是吧不是吧,喻队为了完善这个计划,竟然不惜诱拐一个美女过来?!
喻樰也莫名其妙,问原康:“我还什么都没说吧?”
原康笑呵呵:“他这是预判你的下一步指示了。”
喻樰看着宋苹,无奈摊开手:“可我也没准备安排她去卧底呀。”
张锐怔住,幼儿园大部分都是女老师,在坐的只有宋苹一个女队员,不用她还能用谁?还是说卧底的角色除老师之外还有别的选择,比如司机、保安之类的?
想到这里,张锐立即松一口气,关心则乱,他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的呢!保安和司机的话,那人手的选择可太多了,比如没来的那个易时,他有多能打自己可是亲眼见过的,明明看上去身板纤细,可动起手来绝对一个能打五个。
宋苹还以为领导是被张锐的话影响决策,赶紧站起来:“报告领导!你们别听张锐瞎说,请不要对我们女警员产生刻板印象,我绝对可以胜任这个任务的!”
“你放心,我绝对相信警花的素质,一个个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喻樰放下白板笔,温和一笑,“不过我的确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的工作另有安排。”
“是谁呀?”宋苹看着对面空出的位置,“是易时吗?”
“不是他。”喻樰指着办公室的方向,“人现在已经来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68章
易时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 保持着膝盖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的乖巧姿势,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他从未穿过如此紧绷的“裤子”,正确来说, 应该叫打底裤才对。穿在腿上是肉色的,视觉效果像是双腿裸露在寒风里, 喻樰说这是时下流行的“光腿神器”, 街上的时尚女孩子都爱穿这个,大冬天还能露出性感大腿,抢尽路人视线。
易时第一次穿这种东西,那两条裤腿牢牢箍住他的双腿, 就像是被捆绑束缚起来,让他动弹不得, 连走路姿势都变得僵硬。还没走出一条街,易时就吃不消了,双腿仿佛变成一对假肢, 毛呢中长裙轻飘飘, 根本挡不了风, 顶多就是个装饰。他深感不解, 不是听说很多女孩子体寒吗?那为什么不在冬天多穿一些衣服,好好爱护自己呢?
吐槽完下半身,就该轮到上身这个面包服了。鼓鼓囊囊好似一只充了气的防爆泡沫,喻樰介绍这是“面包服”, 蓬松宽大的外套更能显现女性的娇小, 增添可爱的味道。易时一阵恶寒加恍惚,都不愿伸手去接, 还不如旁边的大衣顺眼。喻樰振振有词,说是易时的身高超标了, 穿这种蓬松宽大的衣服可以在视觉上将他修饰得矮一些。
“……那这和颜色有什么关系?”易时努力挣扎,“蓝色、黑色也可以。”
“你以为你现在是易时?你是石伊伊,幼儿园老师,要穿明亮可爱的颜色亲近小朋友。”
“那这个打、打地裤……”
“打底裤。”
“可以不穿吗?”易时挣扎,“很难受,牛仔裤行不行?”
“牛仔裤里能藏东西?”喻樰拉了拉裙摆,“我为你挑的衣服都是有考量的,绝不是心血来潮。”
“……”易时默默走进更衣室,总感觉喻樰的话有些冠冕堂皇。
换好之后,他实在是没脸穿出去,后来硬是被喻樰给拎出来。
店里几位柜姐窃窃私语,惊奇目光让易时坐立不安。喻樰摸着下巴,指指他的黑色短发:“现在你就差个发型了。”
听到过关,易时迫不及待拉开拉链,被喻樰拦住:“脱掉干嘛?”
“不是要去买假发吗?”
“对啊。”喻樰一本正经点头,“你就穿这身去啊。”
“……?”
易时张了张嘴,确定喻樰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打算让自己穿着女装上街溜达!
气温一瞬间下降数度,易时看似沉默,实则双眼里写满冰冷的控诉。喻樰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搂着他的肩,好言好语相劝:“你要从现在开始适应,找机会多练习,万一露馅怎么办?”
“……能退出吗?”
“怎么,还想违抗组织命令?”
2000 Years Later.
美妆店里,易时规规矩矩站着,年轻的老板娘盯着他瞧了半天,惊呼:“女装大佬啊!”
“……”易时随手拿起一顶黑色的假发挡住脸。
老板娘咯咯笑:“哎呀挡起来干什么,我们这边来买假发的女装大佬可太多了。不过小哥哥你可真好看,就是表情太冷了,能笑一下吗?”
“笑一下嘛,看上哪款我给你打折哦!还有还有,你直播吗?某站账号是什么?我火速关注,打赏支持一下……”
易时被逼到墙角,左右为难。一旁的喻樰热闹看够了,把他从老板娘的魔爪下拯救出来,让她帮忙挑一款合适的假发。
“穿得这么可爱,那就试试这顶中长发吧?卖得超级好,都快断货了。”老板娘从头模上取下一顶亚麻色及肩假发,齐刘海,发尾向内扣,戴上后又帮易时重新修剪刘海,一番折腾过后叉着腰,语气洋洋得意:“好看吧?”
喻樰打个响指:“真不错!现在还没化妆,我都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这是夸奖吗?
老板娘捧着脸,冲着易时一顿猛夸,字里行间皆是赞美,几次拿着手机想要拍照,给喻樰挡下来。易时唇角抽搐,默默放下镜子站起来就要走,喻樰眼疾手快,把他按在凳子上,再请老板娘帮忙化个妆。
眼看着老板娘带着诡异的表情拎出化妆箱,易时脸色苍白,如临大敌。喻樰死死按住他的肩,淡定地选起口红色号。易时颤抖,他居然还懂选什么色号,他难道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女装大佬”?!
“帅哥你懂得好多哦。”老板娘拿着粉扑笑眯眯,“难道是‘妇女之友’?”
“多亏我有个爱折腾人的小姨。”喻樰耸耸肩,“隔三差五让我帮她挑口红色号,动不动问我哪款粉底好用,说错了还会被槽直男。以前这也是我的知识盲区,被科普多了也就懂了。”
不一会儿功夫,喻樰把镜子拿给易时。易时这次不是沉默,他是震惊,镜子里的是人是鬼?
凭心而论,人家老板娘化妆技术绝对过关,并且给易时化的也是通勤淡妆,唯一痕迹明显的就是口红了。可惜对于素面朝天快三十年的易时来说,他就是见了鬼,一想到要顶着这个鬼样子去出任务,顿时两眼一抹黑。
眼看着易时这座冰山处在喷岩浆的边缘,老板娘还在火上浇油尖叫着绝美,喻樰只能再度苦口婆心地洗脑,让易时不得不接受自己这副“惨不忍睹”的女装模样。
打包了一堆“无用”的化妆品,喻樰又挑了一副无度数的美瞳,还买了一堆假发加固神器,刷卡结账。回市局的路上,易时小心翼翼,步子不敢迈大,生怕紧绷的丝袜会被扯坏(?)。尽管喻樰告诉他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他可以随意行动,也消除不了易时的心理障碍。还有难受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就会吃到一嘴色素和香精,口干舌燥苦不堪言。
这一刻,易时忽然和广大女性共情了。因为他切身体会到身为女性的不易,为了能拥有一个精致的形象而牺牲至此,那些到处贩卖“容貌焦虑”、对女性各种上纲上线的人不可饶恕。
事实证明,他的变装相当成功,因为回到海靖市局里,相处有一段时间的海靖同事完全没认出他是谁。喻樰将他安排在座位上,笑着说这是自己的客人,他去开个会,麻烦大家照顾一下。
海靖同事纷纷点头,抢着给美女端茶倒水,时不时来嘘寒问暖,让她有需求就提出来,千万别客气,他们是人民好警察,特点就是热爱工作、乐于助人。
对此,易时用僵硬的摇头回答,谢谢,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想安静坐着,别被人发现就好。
原本一切风平浪静,直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丸子头的女警花来了,站在门口张望:“欸?苹苹不在啊?”
“开会,在会议室呢。”
“我说怎么发信息问她中午吃什么,一直都没回呢。”
听见这道声音,易时全身更加僵硬,痛恨起自己超强的记忆力——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海靖痕检,文西柠。
文西柠趁着休息时间来刑侦处转悠一圈,一眼注意到靠窗而坐的美女,拉住同事轻声问:“那是谁啊?”
“南宜喻队带来的人。”
“喻队女朋友啊?”文西柠打量着她,穿着打扮走的是时尚可爱的风格,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七了,坐姿优雅又端庄,特别是那双腿,线条修长比例匀称,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也太让人羡慕了吧!喻队的女朋友是模特吗?
美女低着头,从她的角度看不清脸,文西柠好奇得心里像猫爪,为了美色铤而走险,过去主动打招呼:“你好。”
易时藏在宽大棉服下的身体绷成一条线,甚至不敢有任何动作。文西柠发现桌上的水已经冷透,主动说:“我去帮你换一杯热水。”
没两分钟,冒着热气的一次性纸杯摆在桌上,文西柠在对面坐下,托腮看着美人:“听说你和喻队一起来的呀,是他的女朋友?”
易时动作生硬地摇头,文西柠歪着脑袋,努力想看清她的长相,可惜被亚麻色的中长发挡住大半长相,只能看见半个秀美的鼻梁。她叹一口气,又不好意思主动让人家抬头,看不成漂亮小姐姐真是寂寞呀。
一阵脚步声向着大办公室传来,文西柠站起来,发现美女终于抬头盯着门外,赶紧抓住机会仔细观察。果真是大美人,那皮肤,精致得看不见一丝毛孔,白净又细腻,鼻梁到下颚的线条流畅完美,却又不似那些假到全网统一的网红锥子脸,妥妥儿纯天然系神颜啊!
喻队长的女朋友……不,女性朋友,真的不是模特或者演员?!
而且……文西柠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我怎么总有种莫名的眼熟感?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我肯定过目不忘的啊……”
闻言,易时的额头冒出冷汗,拜托了,你可千万别想起来。
恰好喻樰走进来,对着易时招手:“来,这就是我安排的卧底,大家来看看吧。”
“……”众目睽睽之下,易时咬咬牙,一手撑着椅子站起来,无畏迎向那一帮子人审视的目光。
李长生等人看清眼前美女的长相,纷纷被惊艳了一把。喻队上哪儿找到这么好看的妹子?真的能当卧底吗?那腰那腿看上去弱不禁风,遇到危险能跑得动吗?和歹徒动手的话,能打得过吗?
宋苹则是和文西柠相同的反应,她们俩爱好相同,对漂亮的小姐姐都是过目不忘的。宋苹上下打量一圈,更加确定卧底这份工作只有自己能胜任了——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姐姐应该在某音某站开个账号直播的啊!保证每天打赏手收到手软,来做什么卧底,多危险的工作,脸给划伤了怎么办?!
在一群被易时女装的外表迷惑住的众生里,唯有一人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就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老干部前辈——刘晨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眼熟的过分,便问:“喻队,她是什么人?”
“一个朋友,来帮忙的。”
刘晨毅看到易时的平底靴,脚大得有些夸张了吧?都快赶上他这个男人的脚了。虽然那张脸带着妆,可五官的熟悉感骗不了人,特别是侧目时上挑的眼角,让他本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同一时间,文西柠叫起来:“哦~我想起来了!你和那个南宜的冷气机小哥哥五官好像!你们是兄妹还是姐弟?”
“……”
易时不想回答。
刘晨毅如同醍醐灌顶,指着她食指颤抖:“你、你、你——是易时?!”
张锐懵了,险险后退一步,扶着桌角才站稳。宋苹揉揉眼睛,此刻急需一瓶眼药水,文西柠捂住嘴堵住欢呼:“易时?!真的是你啊!你男扮女装吗?”
先前抢着献殷勤的那批人呆愣数秒,争先恐后围上来,越看越像,越看唇角抽搐得越离开,越看手心越潮湿。
易时被层层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自暴自弃,用一贯冷漠的声音回答:“别猜了,是我。”
办公室里寂静三秒,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不会吧!真的是他?!”
“坐这儿一个小时了我愣没看出来是个男人!”
“是男人也就算了,还是易时?!天,这一身是他自己挑的?”
“我也把眼睛捐了吧,还想等苹苹回来告诉她遇到大美女了呢。”
“难不成这是……队内福利?”
“兄弟,你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小心他揍你。”
“不愧是南宜啊,年轻领导带队就是不一样啊,多会整活儿!”
……
南宜本队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瞳孔地震瞠目结舌。尤其是丁驹,直勾勾盯着易时,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捂住胸口心跳加快——怎么回事?明明清楚知道他是易时,怎么加速的心跳还降不下来?
……队内福利,还有这等好事?
而李长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好还好,不是对象,幸好幸好……
喻樰和原康并肩站着,低声问:“怎么样,能瞒天过海吧?”
原康啧啧称奇:“厉害厉害,我们也抓过不少男扮女装的诈骗犯,没一个有他这么像的。”
刘晨毅扶着桌子,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喻队,你不是说卧底不是他的吗?!”
“对啊,的确不是易时啊。”喻樰微笑,走过去抵着易时的背,将他推到前面。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叫‘石伊伊’,即将成为一名幼教老师。”
第69章
[02/26, 16:14,南宜市龟背山]
文桦北这两日一直和龟背山的片警轮流盯梢,守在庞刀子的家门外, 结果一连几天过去,竟然从未见过他出门。片警小陆见怪不怪, 朱蓄瑛年龄大了, 常年卧床不起,庞刀子这个孝子经常守在家里寸步不离。
即便如此,林壑予始终觉得怪异,他们家也不是在大城市里, 周围配套设施齐全,可以数日足不出户。龟背山上都是农田和村户, 连小店都在山脚下,生活问题怎么解决?
原茂秋帮他问了:“那他和老人家每天的饭菜怎么解决?外卖能送到山上来?”
“哪儿啊,上山没有一条好路, 碰上下雨天快递都不愿上来。庞刀子有个亲舅舅, 就住在龟背山下面, 最近都是他送饭送菜来。”老王说。
户籍警大姐拿着指甲钳, 正在剪指甲:“他有这么个舅舅是上辈子积德了。犯事儿进去了,都是舅舅在帮他照顾亲妈,老太太能撑到现在,靠的不是儿子是弟弟。”
“那除了他舅舅, 这几天还有人去过他家吗?”盛国宁问。
“有一个人来了两次, 身材高高大大,戴着帽子, 胡子拉碴的。他只待了一会儿,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吧, 很快就离开了。”老王拿着手机点开相册,“就是他。”
林壑予只扫一眼,便认出这正是拿赎金的那个。看他的身材有点像爆炸案资料里那个叫“赵成虎”的北方男人,但帽子挡住大半张脸,他也无法精确辨认。林壑予之前已经把上次在庞刀子家门外拍的那张鞋印照片,和资料里采集到的鞋印比对,果真一模一样,不止是尺码的大小,连鞋纹、品牌都是完全一致的。
按照理论来说,现有的证据只能推断出那天在庞刀子家里的是赵成虎,无法判断后续来找庞刀子的也是赵成虎。庞刀子和赵成虎一般高,只不过他没赵成虎那么壮实,而秃老鬼那里的手下则是没有超过一米八的,因此他完全可以怀疑,那天去符水取赎金、躲在庞刀子家里(警察敲门后离开)、后来又去找庞刀子的人就是赵成虎。
“原来有同伙啊,难怪那家伙不用出门了。”盛国宁晃晃手机,“照片传我一张,好歹要先弄清楚他是谁吧。”
“赵成虎。”
“赵成虎?”盛国宁眼中露出茫然神色,“这又是谁?”
“……庞刀子的一个同伙。”
“欸?你怎么知道?这个叫赵成虎的到底是谁啊?”盛国宁感到莫名其妙,“我们俩查的是同一个案子吗?怎么感觉我像漏了多少天班没上似的。”
不是他知道的太少,而是林壑予知道的太多。当然,这些也是不能和盛国宁多暴露的,林壑予想了想,说:“推测的,这几天调查过庞刀子,他有一个叫赵成虎的兄弟,俩人在同一个号子里蹲过,听说感情还不错。”
“推测的?那就是不能作数的啊!”盛国宁松一口气,“嗐,我还当是我粗心大意漏了什么重要会议,打算回去自我检讨了呢。”
“想知道他是谁,那还不简单。”户籍警大姐慢悠悠道,“老王,他还得来吧?找个借口把他带回所里。”
“……啊?没犯事的话怎么也不好强行带回来吧?”
的确,现在证据链不足,无法支撑他们这个世界确认庞刀子和他的同伙存在犯罪行为、或即将进行犯罪。哪怕能找到他和秃老鬼的联系,都能将人带回来问话。林壑予清楚了解事发经过,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他目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缓慢推进,心里比谁都憋得难受。
户籍警大姐胖胖的手指点点桌上的单子:“你忘啦?朱蓄瑛那个补贴的单子还没签字呢,上次说没空签,咱们不能一直给她拖着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老王恍然大悟,算算时间,那男人还得有几天才能来,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确定他的身份。
盛国宁的手机响了下,打开一瞧,把手机递给林壑予:“大舅哥,你家小朋友又来了。”
“他怎么会来?”林壑予眉头皱起,不是告诉他,好好待在知芝那里的吗?怎么会又跑到警局里来。
盛国宁哪知道小石头的心思,随口说:“可能想你了吧。听说是知芝送他来的。”
“……”还指望大的看着小的呢,结果这个大的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照片里的身影的确是小石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单薄又孤寂。桌上有几袋小孩子爱吃的零食,应该是沈芮芮给的,不过没料到这孩子对零食毫无兴趣,东西堆在那儿一袋都没拆。
他揉了揉眉心,把手机还给盛国宁,自己去联系林知芝,问她怎么会把小石头送到警局。没一会儿林知芝回消息:【他说想你了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可爱]】
“……”林壑予抬头看了看盛国宁,怀疑他可能是预言家。不过小石头会来,更多的可能是为了栀子花,而他还在斟酌要不要把推测的结论告诉小石头。
犹豫再三,林壑予给妹妹下命令:【别胡闹,把他接回去】
林知芝:【啊?打扰你们工作了吗?可今天是周末,警局里都没几个人,真的要我接回来吗?】
她也知道今天不是工作日,所以才会答应小石头的恳求,还以为出外勤回来的哥哥看见小石头会惊喜呢,谁料到竟会是这种反应。
林知芝托着腮,给盛国宁发信息:【我哥怎么回事?他生气啦?】
盛国宁回头看一眼林壑予,回:【还好啊,脸色和平时一样。】
反正都是那副扑克脸,眉眼犀利薄唇紧抿,共事这段时间他就没怎么见过林壑予的脸上出现别的表情。
林知芝:【那他为什么要我把小石头接回去?真的打扰到你们工作啦?】
盛国宁再度回头:“哎,大舅哥,小石头来都来了,你还要知芝把他接回去干嘛?反正咱们都要回去了,把小石头带着就是了,别让知芝再跑一趟了。”
林壑予抱着臂,语气生硬:“那你负责送他回去?”
盛国宁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他来送,刚好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心上人。至于为什么不让林知芝过来接,自然是盛国宁舍不得她去挤公交车了,毕竟初次见面,她就是在公交车上遇到咸猪手的。
回到局里,林壑予刚走进办公室,小石头眼前一亮,不用喊便扑过来。林壑予接住他,并不是抱住,而是按住他的肩,低头看着稚嫩的脸庞:“为什么要让阿姨送你来?”
小石头的双手攥紧林壑予的衣摆,似乎是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视。盛国宁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刚见面那么凶干嘛……”
“上次我们是怎么约定的?”林壑予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如果你不听话的话,我就把你送回海靖。”
小石头弱弱辩解:“……我没有,我只是……”
林壑予打断他的解释:“警局是大人工作的地方,你来这里,就是不听话的行为。”
小石头昂着下巴,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久久沉默不语。盛国宁在一旁暗暗叹气,心想大舅哥也太严格了,对一个小孩子上纲上线的,人家才多大?什么事情都懂、什么错误都不会犯,那还是孩子吗?
沈芮芮躲在盛国宁身后,悄悄吐槽:“林队好凶哦,对那么漂亮的孩子都能忍心责备。”
两人对视数秒,林壑予始终板着一张脸,让人怀疑是不是焊了一张铁皮在脸上。就在他准备开口,问小石头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只见小石头的眼眶里水雾聚集,接着眨眨眼,一颗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
这一颗泪珠仿佛打开了水闸,随着他眨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坠。
没有大喊大叫,甚至连半点呜咽的声音都没有,小石头就这么盯着林壑予,无声又沉默地掉着眼泪。
“……”林壑予霎时间心软了。
沈芮芮轻呼,赶紧去把桌上的那盒抽纸拿来。盛国宁也急了:“哎呀你怎么把孩子都骂哭了?真是的,小石头,你过来,来叔叔这里,咱不理他了。”
小石头不肯动,一双眼牢牢盯着林壑予,秀致白净的小脸布满泪痕。一双手紧紧攥着衣摆,任由盛国宁和沈芮芮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开,沈芮芮无奈,只能拿着纸巾去帮他擦眼泪。
林壑予也同样沉默地望着他,只不过和先前的严厉相比,已全然换上另一种眼神。他不喜欢男孩子露出软弱一面的,刚想冷声让他把眼泪收回去,结果那些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声轻柔的低语:“别哭。”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抹掉小脸上的泪痕。小石头握住他的手,脸颊贴着手心,声音沙哑又可怜:“我不是破坏约定,是真的很想见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任谁被这样一只受伤的小兽软软恳求,都无法做到横眉冷对,包括林壑予。沈芮芮都恨不得把小石头抢过来抱在怀里好好哄了,可惜人家眼里只有冷酷又无情的林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和一旁的盛国宁。
真拿他没办法。林壑予蹲下来,与他的视线平齐,伸手抚摸着他的黑发:“那你已经见到我了,我送你回阿姨那里?”
小石头摇头,扑过去抱住林壑予的脖子,死死搂住他的肩头,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大型挂件。
“你不回去,难道今晚要和我回宾馆吗?”说完,林壑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触碰高压线。
“嗯。”小石头点头了,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让我跟你回去吧,我很担心栀子花。”
就猜到是这个目的。林壑予无奈,想告诉也不是小孩子操心就能解决的事,不过他的口袋里恰好有一堆小姑娘留下的东西,可以听听小石头的见解。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躲不掉,那就顺其自然发展吧。
盛国宁摊开手,好吧,错失一个见心上人的机会。
一旁的原茂秋摸着下巴,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又要去多开一间房了?”
沈芮芮适时凑过来八卦:“欸?为什么?”
“我跟你说,就是上次夜里面,老林带个人……哎哎哎你松手啊,让我说完再走啊!”
林壑予一手抱着小石头,一手拎着原茂秋的后衣领,以绝对的武力压制,让办公室重新清净了。
第70章
小石头坐在床上异常乖巧, 双手抱着膝在等林壑予洗澡出来。他早有准备,来的时候把换洗衣服都带好了,压根就没打算回林知芝那里。
原茂秋坐在床边揉着肩头, 龇牙咧嘴地抱怨:“你说老林矫情什么?让他带你一起洗澡吧,他不肯。行, 那就我带你洗吧, 他又揍我,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伸手掐了掐小石头水嫩嫩的脸蛋:“你是男孩子没错吧?虽然挺可爱的,但性别还不至于弄错吧。”
小石头无辜点头,原茂秋单手挂着他的肩头, 叹气:“所以我才搞不懂老林在想什么啊。你把他当爸爸看,他把你当儿子看, 谁家父子不是小时候一起进澡堂的?还省水省电呢。”
小石头没搭腔,心里在默默反驳,他没有把林壑予当成“爸爸”, 虽然是希望他能领养自己, 想和他住在一起, 但绝对不是父子亲情那种。
不过让他具体描述的话, 他也说不清楚内心的真实想法,朦朦胧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滋生着,在破土而出之前,他也不知道应该把这种感情归类于什么。他喜欢林知芝、喜欢对他好的吕淼淼一家、喜欢身旁的原叔叔, 可和对林壑予的“喜欢”相比, 明显存在质的区别。
小石头歪着头,眉头轻轻蹙着, 略显苦恼。距离青春期尚远的孩子搜肠刮肚也参不透这其中包含的复杂情感,若要具体表达的话, 他也只能说出“想一直和林壑予住在一起”这种简单又直白的话了。
原茂秋看见小孩儿的脸皱得像包子,搂着他充当起知心爸爸:“在苦恼什么?说给叔叔听听?”
小石头不好意思说出口,唇抿成一条线,绷得紧紧的。
“哎呀说嘛,告诉叔叔,让叔叔来给你指条明路。”原茂秋循循善诱,“你苦恼的问题和哪方面有关?感情?”
小石头往旁边挪一步,显然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原茂秋就像过年时那些无聊又八卦的亲戚们,不停追问,小石头逼到墙角,小脸露出懵懂又无辜的表情。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原茂秋,你又找死?”
原茂秋动作一僵,大兄弟洗澡出来了,似乎来者不善,不会是误会他要对小石头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我逗他玩玩的,呵、呵。”原茂秋干笑两声,对上林壑予酝酿着风暴的眼神,立即闭嘴。得,他去洗澡,他再也不多事了。
小石头原本缩在墙角,看见林壑予的身影,立即站起来,对着他敞开双臂。林壑予指着还在滴水的发梢:“湿的,不能抱。”
小石头跑下床蹿进浴室,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床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林壑予。
林壑予笑了笑,坐了下来。毛巾盖在头发上,一双小手轻轻用力,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短发。
“小石头,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林壑予问。
“不知道。”
“那你从小到大,是怎么生活的?”
提到幼年生活,小石头沉默不语。当今社会又不是五六十年代,哪怕是经济并不富裕的家庭,要穷也不会穷孩子,相反会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从小娇生惯养,一个个在家里都被当成小王子、小公主那样捧着。可小石头却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他从小就在流浪,跟着一个残疾的老乞丐,老乞丐后来又捡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儿,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栀子花”。
那几年都是三个人一起出去讨生活,栀子花在天桥捧着碗乞讨,小石头走街串巷捡瓶子、捡纸盒,老乞丐则是拎着个蛇皮口袋收集废铁。晚上回到废弃的旧工厂里,三人把白天赚的一把零钱拿出来,摆在地上一块、一角地数着,留下吃饭的钱,老乞丐把剩下的装进玻璃罐里,笑呵呵说以后留着给他们两个上学用。
日子虽然苦,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想要一个新玩具都是奢侈,但小石头和栀子花却从未埋怨过。他们每天都把玻璃瓶里的钱倒出来数一遍,满心期待今后可以踏进校园,用知识改变命运。直到某一天,老乞丐被流氓打死,玻璃瓶不知所踪,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在那一瞬间,小石头彻底看清了底层社会里的阴暗和腐臭。
小小年纪尝遍世间冷暖,小石头用单薄的肩头承担起照顾栀子花的责任,强迫自己变得坚强,稚嫩的内心一点点变得冰封冷漠。流浪汉猝死街头不算少见,头几次看见他还会害怕到双手颤抖,后来渐渐变得麻木,甚至还能去尸体上搜刮一遍,拿着找到的几块钱给栀子花吃顿好的。
那一幕幕凄凉的过往历历在目,小石头甩甩头,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愿再想起,也不想再回到过去。没遇见林壑予之前,他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这段经历,别人的看法对他来说无关痛痒;遇见林壑予之后,他不想曾经肮脏的生活暴露在阳光下,害怕会被拉开距离。
“……没什么,我和栀子花有人照顾的。我们虽然是孤儿,但是遇到的人都不错,给我们食物还有衣服。离开福利院之后,我们俩吃百家饭,大人们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还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朋友,不嫌弃我们是孤儿,大家在一起玩,每天都很开心……”
谎话,都是谎话。
从小到大遭受的无数白眼不停闪过,被打骂、被驱逐,大雨倾盆的天气,却没人愿意施舍一片挡雨的屋檐。
现在他用谎言编制着一个个美梦,声音又轻又缓,说得多了,只怕自己都要沉醉进去。
林壑予默默听着,小石头的眼神深处,是一股不愿被戳穿的自卑和隐忍。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小石头的过去是什么样子,人间惨剧每天都在街头巷角上演,它们不会停止也不会消失,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在生存的夹缝里拼命挣扎,等待一双救赎的手。
林壑予揉揉小石头的黑发,语气泛着淡淡的心疼:“没事,以后会更好。”
小石头低声问:“你会领养我的,对吗?”
“你不是和盛国宁说,被知芝领养了吗?”林壑予的食指刮了下他的鼻梁,“说话不算话会长长鼻子。”
提起这茬,小石头微微脸红:“我、我只是试探试探,怕他配不上阿姨。”
“那你测试的结果如何?”
“还行吧,他说愿意以后和阿姨一起养我。”小石头微歪着头,眼珠转了下,“不过大人经常会说谎,我也看不出来,还需要继续考察。”
“人小鬼大。知芝的事她自己解决,你不用多操心。”林壑予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栀子花留的东西在这里,你看一下。”
一张张布满褶皱的图画和一堆五颜六色的石头摆在床上,小石头拿起一张栀子花画的山洞:“我们在这个洞里待过,那里很黑、很暗、夜里很冷,我们的手脚都被捆着,只能蜷成一团取暖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山还在乱晃,我以为要塌了,很害怕……”
“山在晃?”林壑予打断他的话,“你是说地震?”
小石头也不清楚是不是地震,摇晃的程度没有那么剧烈,而且时间也不长,晃了一会儿就停止了。海靖不是在地震带,成安山也不是活火山,就算会发生地震,也只是正常的地壳运动。
根据地震局数年公布的监测结果,成安山一年只震个一两回,还那么巧给他们遇上了。
小石头拿起下一张纸:“这是在一座寺里,很小,但是地下的面积很大,那几天在下雨,又湿又冷,我们只待了一会儿又被迫赶路。”
他所说的“寺庙”,被救回来的那批孩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提到过。不过那孩子也不知道寺庙的名字,地图上没有标记,询问当地村民,几乎无人知晓,只有一位耄耋老人言之凿凿,还能指出那座寺的地址。
二队的人去查看,在深山的洼地里,果真找到了那座小慈寺。说是寺庙,也只有一间屋子摆着一尊佛像而已,规模还赶不上好一点的农舍。二队同事将地上地下翻了个遍,没有找到半点生活痕迹,那一层自然形成的尘埃相当完整,足以证明这座寺庙已多年无人涉足。
因此那份笔录便被当成是小孩子的理解偏差,没有深究下去。调查记录里也仅仅只留下“地点错误”四个字而已。
而眼前的小石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能清晰地描述出这些信息,说明绑匪一行人的确是在小慈寺里待过,可不知为何,等到他们去搜查,这些痕迹却被莫名其妙地抹去了。
“这张……”小石头蹙了蹙眉,“应该是我们已经被分开了,她画的这个山洞很陌生。”
他的视线落在五颜六色的石头上,伸手拨弄了几下:“应该就是想让我去救她,没发现别的信息。”
林壑予随手拿起一颗,对着头顶的灯光照了照,的确只是一颗被涂满水彩的石子而已。他问:“为什么你们的信号是把石子涂成五颜六色?”
“我和栀子花在广场的大屏幕看过一个电影,一个女人说她的爱人是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她。栀子花不知道‘爱人’是什么,她说她唯一的英雄就是我。”小石头的唇角微弯,“我们约好,遇到危险的话,她拿着七彩的石子,我一定会去救她。”
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挂着不合年龄的坚毅和成熟,林壑予再度感到心疼,郑重开口:“我答应你,一定会救出栀子花。”
从记事开始,从未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也从未有人给予过温暖,唯独林壑予,愿意把整个怀抱对他敞开。小石头鼻尖发酸,纤细的手臂环住林壑予的肩头,靠在肩窝里默默掉泪。
今天小孩子哭了两场,体力早已消耗过度,最后还是林壑予抱着他去洗了把脸,塞进被窝里。刚巧易时来信息,还问他能不能语音,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刚刚把小的弄睡着,又要来照应大的,林壑予无奈摇摇头,唇角的笑容却出卖了愉悦的心情。他轻手轻脚带上门,在走廊里拨通易时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空号?他连续拨几次,都是这个结果。号码能加起来微信,电话却是空号,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次林壑予果断用微信发语音过去,没两秒就被接起来,易时的声音有些疲惫:“林壑予。”
“怎么了?”林壑予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 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易时同样站在走廊里靠着墙,捏着眉心,心想的确是很大的问题,他被迫女装一整天,心态快崩了。
这种事在林壑予面前实在是没脸说,易时轻咳一声:“行动定下来了,在等领导的批文,我会去幼儿园做卧底。”
卧底?林壑予脱口而出:“老师?”
“……嗯。”
“男老师会不会有点显眼?”
易时的唇角抽了下:“……没吧。”
林壑予完全没有多想,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遇到特殊情况别逞强。易时淡淡应一声,便说起缺少的人质名单,探讨起两边案件的细节问题。
“大一班有多少个孩子?”林壑予问。
“15个,还有两个老师。”
“和我们记录的人数是对的,但是……”林壑予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其实还有多出来的人质,真正的孩子数量是17个才对。”
易时想起在资料里看到的那个孤儿,没有名字没有父母,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贵族幼儿园的。他依稀记起,那天林壑予牵着一个孩子来找淼淼,那孩子一直躲在林壑予的腿后面,存在感很微弱,他几乎连一张正脸都没看到。
“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是谁?”
“是一个叫栀子花的女孩子,小石头的妹妹。我们最近找到她,被留在杨未已家里。”
“杨未已?”这个名字过分耳熟,易时的脑中迅速构建出之前对杨未已的审讯。他的确提到过和庞刀子的交易,不过前后矛盾的说辞总让人感觉别有隐情。
接着易时听见林壑予说:“杨未已要栀子花,并不是做什么养女,我们推测可能是……做肾/源。”
“肾/源”这两个字如同醍醐灌顶,易时恍然大悟,的确,若是如此,那么他们一家人的种种反应都能说得通了。栀子花目前在杨未已家里,那么卢彩芸和杨未已的母亲肯定都是知情者,而买卖/儿童和组织贩卖/器官的量刑则是完全不同,难怪她们都要把自己摘干净。
只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恰好挑中了栀子花?是已经配型成功了吗?
林壑予说:“没有,他们儿子的情况还没恶化到可以做手术的指标,卢彩芸把栀子花送到城里,也许就是去做配型了。”
他们已经安排下去,去各大医院调查有关栀子花的消息。目前南宜的警力分散严重,好几条线索同时调查,而最早的那辆载着五百万的大众车像是人间蒸发,几乎把南宜快翻过来,也没找到那辆车。
易时沉默几秒,才开口:“这只是我和喻樰的推测,但我们都觉得是真的。”
林壑予竖起耳朵。
“我们怀疑,庞刀子和秃老鬼能顺利躲藏数天不被找到,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壑予愣了愣,终于对小慈寺的奇怪情况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仅隔着两个世界,还存在颠倒的时间、未知的时差,这宗复杂的案子究竟该如何收场?
“情况太复杂了,我们找不到人,做什么都很被动,只能选择引蛇出洞。”易时嘟囔,“我不想穿裙子……”
林壑予敏锐捕捉到敏感词:“裙子?”
“……”易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没有,你听错了。”还欲盖弥彰补一句,“是围裙。”
林壑予很诚实地表达心中意愿:“想看看。”
“你听错了。”
“肯定会好看。”
“……你别说了。”易时的身体顺着墙滑下去,蹲在墙边捂住半张脸,耳根已经涨红。
第71章
[12/08, 07:34,海靖市快捷酒店]
在易时穿上女装惊艳众人的第二天,依旧未能逃脱悲惨的命运, 喻樰拿着打底裤、小裙子,逼迫他今天继续换上。
易时缩在墙角, 脸色灰白,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昨天试过了。”
“那是昨天的。”
“十号再穿。”
“不行,你得适应适应,说话方式、言行举止都要练习。”喻樰笑道,“我和园长沟通过了, 你去实习一天,和孩子们接触一下, 一定要把他们的脸都认清了。”
易时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抿着唇摇头:“照片也行,我过目不忘。”
“那他们不认识你, 到时候不听你的指令到处乱跑, 难道你还能每个送一对大银镯?”喻樰瞄着无辜坐在旁边的丁驹, “狼犬, 你说是吧?”
丁驹刚想点头,接到易时甩来的眼刀,心虚地拿起一本书挡住脸。
可别问他了,别拖他下水啊!虽然心里的确很想看就是了。
易时确信上了贼船, 那个哄他上船的罪魁祸首笑得人畜无害, 就是专程看他热闹的。喻樰把衣服一股脑儿塞到他的怀里:“好了好了,别浪费时间, 孩子们都在等着见新老师呢。”
“……一定要这么做吗?”
“再讨价还价可就两天了啊。”
易时的表情管理快要崩坏,从积极反抗到消极接受, 脸色早已轮换过一遍。他深吸一口气,拿着衣服大步走到床边,冷着脸开始脱衣服。
一件外套扔在床上,易时开始解衬衫纽扣了。丁驹吓一跳,赶紧背过身,喻樰抱臂倚着门框,打趣道:“狼犬你怎么回事?他换他的,你紧张什么?”
“我我我我……”丁驹的手在哆嗦,杂志都拿不稳了,“男……男男授受不亲。”
他悄悄瞄一眼,易时一条腿踩在床沿,费劲辨认打底裤的正反面。喻樰走过去:“昨天都教过你的,怎么又忘了?”
“你记得你来。”
“哟,闹情绪啊?好事,好事。”喻樰非但没有生气,还乐呵呵的,“你就该多生生气,情绪变得丰富一点,才越来越像个真实的人。”
易时一时语塞,郁闷过后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又恢复到平时的沉默寡言。说白了他就是接受不了这种变装,虽说这是为了工作做出的牺牲,可让一个大男人毫无心理障碍地换上这些打底裤、小裙子,哪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
他在心理默念大悲咒,心无旁骛换装完成,假发和美瞳都是在喻樰的帮忙之下戴上的,易时站起来,石伊伊小姐来了。
“哎,不是我说,你穿女装真的挺漂亮的。”喻樰回头,“狼犬,你说是不是?”
丁驹又开始犯病了,心跳咚咚咚逐渐加快,多看一眼耳根都红了。
门口有人敲门:“喻队,我能进来了吗?东西都带来啦。”
喻樰去开门,宋苹笑嘻嘻走进来,看见坐在桌子前面的易时,再度被惊艳到:归归,小哥哥真是绝了,穿上军装能镇守一方,换上女装又能祸害一方,两股矛盾气质完美糅合在一起,简直是宝藏男孩啊!
她断言,南宜市局的警花姐妹们肯定没几个追星的,有这么一个镇局之宝就够她们看的了!
易时以为喻樰叫宋苹过来,是教他一些女孩子言行举止的注意事项。结果宋苹拉开化妆包,露出一堆瓶瓶罐罐,易时的脸色死白:“这项能取消吗?”
“不能,”喻樰指着他的脸,“面部轮廓还是要修饰一下,精益求精嘛。”
“昨天的妆我记得哦!”宋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我是一点都不期待。只有生无可恋般的郁卒。
———
“伊伊,这是关老师,来,打声招呼。”喻樰态度和蔼,“美女”石伊伊对着关老师挤出一抹微笑:“……关老师,您好。”
“哦……你好。”关老师打量着石伊伊,不是吧,喻警官说会安插一个人手在幼儿园保护他们,难道是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她越想越担忧,把喻樰拉到一旁,低声问:“警官,她行不行啊?我觉得你们还是换个男警官来更靠谱。”
“关老师你先别着急,带伊伊一天,我下午来接她回去。”
“可是……”
“园长都同意了,麻烦您了。”
喻樰走后,关老师带着石伊伊上楼,顺便介绍园所环境:“一楼是活动室、舞蹈室、室内球场和美术展览厅,二楼是小班教室,一二班在左边,三班在右边,大中小三个年级的班级格局是一样的。这一层还有会议室、图书室、科技实验室,三楼是中班、电子多媒体教室和多功能游戏厅,咱们大班在四楼,和音乐室、国际英语交流室在一起,这边的电梯可以直达。不过我们都不会鼓励孩子单独坐电梯的,一定要老师带着……石小姐,不对,石老师,你在听吗?”
石伊伊——易时立即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关老师把他的沉默当做开小差:“你有不明白的就提出来,刚刚我说的那些功能教室需要重复一遍吗?”
易时摇头,将她刚刚说的所有班级和教室的位置全部重复一遍,没有一处错漏。关老师惊讶,小姑娘的记忆力真不错,他们幼儿园比较大,堪比一所小学,好多新来的女老师一个星期才把路全走熟了。
他们走到四楼,恰好碰到二班的老师组织小朋友们下楼活动,对关老师打招呼;“关老师,你们班什么时候下去?”
“哦,等会儿。我带这个——这个新老师去教室,点名之后下去。”
“怎么来新老师啦,你不带大一班啦?”
“继续带,她是配班老师。”
“那你们班是有三个配班老师咯?”二班老师明显笑容没那么灿烂了,“真好,园长对关老师真是体谅。”
关老师尴尬笑了笑,她也不能和别人透露这是警方的人,只能在心理叫苦:这次被误会的真冤,不用到明天,下午二班三班的班主任就要去和园长联名上书,要求同等待遇了。
站在大一班教室门前,关老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易时:“石老师,请你的表情柔和一点,要面带微笑,你这样进去会吓到我们班里的孩子的。”
易时的唇角提了一下,关老师摇头:“不行不行,再灿烂一点。”
“……”易时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但不知为何笑容看上去十分僵硬,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关老师感到奇怪:“石老师,咱们就正常的微笑,有那么难吗?”
难,真是太难。这工作果真应该派喻樰来做,他擅长用笑容来隐藏情绪,装好人比自己厉害多了。
“眼神温柔一点,嘴唇的弧度尽量自然,要发自内心,露出非常甜美真诚的微笑。”
易时的苹果肌已经开始发酸,发自内心?现在这种情况哪能笑得出来?不行别把时间耗在这里,想点开心的事……
【想看看。】
【肯定会很好看。】
易时愣了愣,眼神倏尔变得柔软,唇角的弧度虽然降下,却如春风化雪一般温和。
“哎对了嘛,这样就很好了,来,我们进去吧。”
关老师打开门,易时松口气,轻轻拍了下脸颊。林壑予还真的挺管用的,关键时候总能帮得上忙。
原有的配班老师已经引导孩子们一排排坐好,关老师弯着眉眼拍拍手:“大家坐好啦,今天新来一位石老师,让我们热烈欢迎!”
小朋友们齐齐喊出声:“石老师您好~”
易时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弯起的嘴角又变得僵硬,为了不吓到这些孩子,只能用过度开朗的笑容掩饰,声音掐得更加尖细:“小朋……友们好,我是——石老师。”
关老师察觉到她的紧张,便拿起名册:“好了,开始点名,点名之后就可以下楼去做活动了。1号,陈筱筱。”
“到!”
“2号,蒋苑敏。”
“到!”
……
易时站在一旁,仔细记下这些孩子的名字和长相,关老师点名结束,把名册递给易时:“石老师,孩子们你记住了吗?”
易时的双眼从一朵朵稚嫩的祖国花儿划过,点头:“嗯,记住了。”
“那好,毛老师,你和石老师带孩子们一起下去活动吧。”
“……嗯?”易时微微惊讶,“我——带他们活动?”
“对啊。活动器材都在楼下,每个班轮换,只要看着他们别互相打架、和其他班的孩子闹矛盾、注意一下安全问题就好了,很简单的。”
“时间?”
“活动课一节四十分钟。”
很简单的。冲着这四个字,易时答应了。仅仅过去十分钟,他就感到焦头烂额,内心比撬不开犯人嘴的时候还要焦灼、煎熬。
“石老师石老师!顾梓琛抢我的呼啦圈!”小女孩扯着易时的裙子,气呼呼拽着他过去。另一个小男孩又来了,拉着他的手:“石老师,我要玩二班的那个滚滚球,换玩具的时间到啦!”
“……换玩具的时间?”易时茫然,回头找起配班的毛老师,小女孩显然是个急性子,拽着易时的裙子:“石老师我的呼啦圈,呼啦圈,呼啦圈!”
易时额角青筋跳了跳,语气尽量低柔:“等下,你先放开我……”
“石老师!赵垚垚在爬栏杆!”
易时抬头,一眼瞧见那个叫赵垚垚的男孩儿艺高人胆大,居然学猴子在爬单杠。他快步冲过去,准备把小鬼拎下来,身后忽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石老师,蒋苑敏哭啦!”
“蒋苑敏摔倒了,我看到的!”
“不对不对,是廖婷婷推蒋苑敏的!”
易时头脑懵懵的,初次执行任务时也没这么彷徨过。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为什么要穿着小裙子在这里带孩子?
———
易时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遇到的大场面数不胜数,不论是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得血肉模糊、还是白森森的刀刃冲着心脏而来,他都能做到临危不乱,瞬秒之间做出决策,以最迅速有利的方式摆脱困境。
自从穿上这身警服以来,面对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从不会手下留情,开的每一枪都毫无心理负担。抓到的嫌疑人形形色色,有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有的财色利诱求一条生路,易时永远都是那副冷冽的表情,大银镯亮出来,统统送进去吃皇粮。
喻樰曾经当众评价过易时,说他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没有胆怯的时候,摆哪儿都能镇得住。
现在“定海神针”杵在叽叽喳喳的鸭子塘里,犹如一根废铁,发挥不了半点作用。
几双手拽着易时的毛呢裙、袖子、手指,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孩子有的哭有的闹,有的往高处爬有的躺地上,连先前乖乖玩玩具的都给吸引过来,歪着小脑袋看热闹。
疯了。
易时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毛老师找不到,关老师也不在,这个活动区域只有他一个老师在,他还能找个地洞遁了不成?
易时深吸一口气,捏着眉心强迫自己冷静。先让环境安静下来,再去把那个爬栏杆的小猴子捞下来,最后去处理到处抢玩具熊孩子,好,就这么做吧。
蒋苑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忽然整个人失重悬空,她张着嘴,愣愣低头看着易时,才发现自己被他抄着腋下举了起来。
“冷静了吗?”易时问。
蒋苑敏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轻轻点头,这才被放下来。其实她跌得根本不严重,就是感觉委屈,情绪上来了想发泄出来而已。
易时点了两个女孩儿扶着蒋苑敏去休息,接着脱掉外套,撸起袖子去捉猴子。
赵垚垚在爬的并不是栏杆,而是由数根铁棍组成的抽象艺术品,高约4米,下面就是水泥地,哪怕拉了封条,也阻挡不了熊孩子的冒险精神。赵垚垚已经爬到一半,易时微微抬头看着他:“赵垚垚,这是小朋友可以玩的吗?”
赵垚垚虎头虎脑的,双腿紧紧夹着栏杆,脆生生回答:“可以!”
“我觉得不可以。”易时淡淡道,“给你一分钟,自己爬下来。”
赵垚垚哪肯照做,把头扭过去:“哼,我才不要,平时毛老师和关老师都不给我爬,今天她们不在,我终于解放啦!”
原来看他是新来的老师,捡软柿子捏啊。易时更加自己这一身软妹装扮,居然落魄到被一个小孩子看人下菜碟。他今天已经将一个老师的“和蔼”发挥到极致了,然而这些公主少爷们显然不吃这一套,不做点什么,他们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好的。请接受来自石老师的关爱吧。
于是小朋友们瞪大双眼,看着新来的漂亮老师三两下爬到赵垚垚身边,抄着他的腰夹住,带着他爬到艺术铁架的顶端,接着自己又潇洒回到地面,把赵垚垚一个人丢在上面。
赵垚垚前一秒还在欢呼,感觉自己站在金字塔上,下一秒就傻眼了,紧紧抱住身旁的栏杆,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喂、喂!你……”
“叫老师。”
“石、石老师,你不带我下去?”
易时抱着臂,唇角冷冷弯了弯:“我说过一分钟之内自己下来,你没有遵守。现在后悔了吗?
第72章
赵垚垚的爸爸是幼儿园的校董之一, 他在学校里堪称小霸王,从小班到大班,每个老师都对他百依百顺, 在幼儿园里过得顺风顺水。万万没想到今天新来的一个老师,居然敢把他扔在这个破钢铁架子上, 语气还那么耀武扬威?!
他抱着栏杆, 低头看一眼相距甚远的地面,强撑着面子:“我……我才不后悔!我自己爬下去!”
“行。”易时拍拍手,招呼孩子们找位置坐下,一起欣赏小霸王的杂技表演。
大一班的孩子纷纷丢下玩具, 自己找位置坐好,齐齐抬头好奇地盯着赵垚垚。只见赵垚垚眼神到处乱飘, 大话放出去,却始终不敢动一下。
他一只手刚松开铁架,一阵大风刮过来, 吓得赶紧重新抱好, 生怕被刮掉下去。
易时冷笑, 小鬼还想跟他斗, 坐在上面吹风都直哆嗦,快尿裤子了吧?
一分钟过去,赵垚垚还在逞强,只不过明显底气不足:“你、你——我、我要是受伤了, 你肯定有麻烦!”
易时笑而不语, 这点高度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况且他的站位已经把角度和距离测算好, 哪怕小鬼不小心掉下来,以他的身手也能顺利接住。
三分钟过去了, 赵垚垚的声音带上哭腔:“石、石老师……”
“嗯?”
“我、我想下去……”
“以后还爬吗?”易时连上挂着浅淡,还略带嘲讽,“上去没本事,下来又不敢,爬的有什么意思。”
赵垚垚的小脸涨得通红,但他说的都是事实,让人无法反驳。这个铁架子摆在幼儿园已经大半个月,他从来没有爬到顶端,现在虽然上来了,但那股喜悦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悬在空中的惊惧罢了。
“不爬了……”
赵垚垚终于认输,易时这才上去把他捞下来。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赵垚垚长长舒一口气,很快又焦虑起来:“石老师,今天的事你、你不会告诉我爸爸吧……?”
“你也有怕的人?”
“千万别告诉他!”赵垚垚抓住易时的胳膊,“他一直告诉我做什么都不能软弱不能认输,这样会非常没面子,会丢他的脸……”
“……”这什么见鬼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的引导都建立在家长的脸面上?有钱人的思想果真无法理解。
“大丈夫能屈能伸。”易时摸摸他的头发,顿了顿,“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比较一下,自尊、脸面和你想要的东西,哪一样更重要。”
比如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在想要抓住犯人的强烈意愿面前,也可以彻底放下,换上一身女装站在这里陪一群孩子过家家。
赵垚垚昂着头,目不转睛盯着石老师。别的老师只会哄着他惯着他,时时刻刻盯着他,膝盖跌破皮都怕丢了工作。但石老师却把他摆在那个大铁架上面,让他自己下来,说话的方式也像是对待一个成年人,而不是总是“垚垚”“宝贝”地叫着,听得他都肉麻。
易时懒得管这个小少爷想什么,终于到了处理抢玩具的环节了。大一班的孩子们在操场乖乖坐着,易时说:“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大人如果抢别人的东西,会怎么样?”
孩子们踊跃举手:“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会被打!”
“会关起来!”
“对,会被抓起来。”易时继续问,“关在哪里?”
“牢房!”
“小黑屋!”
“监狱!”
易时随手在草丛里捡起一颗小石子,在水泥地面画一个小人,再画几条细线把人挡起来:“被关在这里的话,每天定时定点起来跑操,再也睡不了懒觉;吃的饭菜永远是那几样,零食也没有;还要去劳动、听课,没有玩具没有动画片,什么都没有。”
“最可怕的是不能见到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在里面受到欺负,也只能自己忍着,因为没有人会保护你,关心你。”
孩子们有的在开小差,有的露出胆怯的表情,有的摇头晃脑似乎没听明白。易时不在意,继续说:“每个大人都是小孩子变的,而关在里面的大人,小时候可能也是爱抢玩具的小朋友。”
闻言,班里最霸道的几个孩子脸色变了变,特别是顾梓琛,双手紧张地揉着衣摆,不敢抬头去看易时的眼睛。
易时淡淡一笑,孩子年龄太小,重复灌输也无法完全吸收,不如点到即止。他也不指望这个坏习惯会马上改正,只要能在潜意识里形成正确的三观就好。
受伤的小姑娘坐在花坛边,易时刚走过去,她便伸出手要抱抱。无奈之下,易时只能将她抱起,轻声问:“腿还疼吗?”
蒋苑敏摇摇头:“不疼了。”
“有小朋友说,看见廖婷婷推你,是真的吗?”
“婷婷不是故意的,她被绊了一下撞到我了。”
易时点点头,他的猜测是对的,因此才一直没有急着来处理这个意外。
蒋苑敏被易时托在手臂里,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我喜欢石老师,你和关老师、毛老师都不一样。刚刚爬铁架子的时候好帅啊,就像我叔叔和爸爸一样,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老师。”
“……”
那是必须的,小姑娘,你猜的真准,可不是就和叔叔、爸爸一样。
活动课“顺利”结束,也许是石老师的一番操作把这些小鬼震慑住,铃声响起,易时拍拍手,回教室的队伍便乖乖排好了。
毛老师姗姗来迟,仿佛专门捡着时间出现的,对着易时露出抱歉笑容:“石老师真是对不起,一个孩子闹肚子不小心拉到裤子上了,又一直在哭,我在哄,耽误了一节课……”
“没事。”易时似是完全没放在心上,毛老师看着整齐列队的孩子们,惊讶道:“今天这么快就排好啦?赵垚垚,你平时不是赖在地上最后一个去上课的吗?”
赵垚垚心虚:“今天……今天不想玩了。”
熬完两节文化课,来到午休时间,易时靠着墙长叹一口气,这帮小鬼吃完之后终于可以睡午觉了。一张张小床搬下来摆好,窗帘拉上,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关老师对易时招手,把他叫到走廊。
“石老师,那个铁架子是还没完工的艺术雕塑,你怎么能让赵垚垚爬上去呢?!”关老师用手挡着嘴,“他爸爸可是学校的董事啊!万一出事的话,咱们哪能赔得起!”
“关老师看到了吗?”易时的语气波澜不惊,“那为什么没有下来阻止?”
“这……”关老师也不是亲眼所见,她是听毛老师说的,心有余悸才会把易时叫过来谈谈。
“石老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喻警官派来保护这些孩子的,应该尽到责任啊!”
闻言,易时冷淡回道:“我的责任,是活动当天,不是现在。”
相较于上午的手忙脚乱,下午变得轻松许多。并不是易时对带孩子信手拈来,而是因为午睡时间到两点半,孩子们起床之后再吃吃点心水果,上一节艺术课,四点准时放学。这也就意味着,易时只需要再和小鬼们接触一个半小时,就能顺利完成任务。
没错,他把今天的教师体验生活完全当做任务来看待,这是他能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
仅仅一节活动课,易时顺利把这群孩子的脸和名字全部记熟了,还“无意间”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新来的石老师不好惹,虽然穿裙子却一点不温柔,不听她的话后果很严重。
但奇怪的是,面对厉害的石老师,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惧意,反而一个个争着向他靠近。来这里上学的少爷、千金们,老师们的精心呵护和小心翼翼已经让他们感到枯燥又厌倦,“石老师”就像一个女中豪杰,穿着裙子还会爬栏杆,充满“侠女风范”,成为小孩子们崇拜的对象。
特别是蒋苑敏,很黏着易时,午睡结束的时间未到,她醒得最早,踩着拖鞋睡眼朦胧,披头散发找过来,把发绳塞到易时的手中:“石老师,你能帮我编头发吗?”
易时拿着发绳左右为难,这个要求已经超出他的业务能力范围太多太多。毛老师拉住蒋苑敏的胳膊:“敏敏,毛老师帮你编头发,今天想编什么样的?”
“不要!”蒋苑敏扑到易时怀里,“我要石老师帮我编。”
“……”易时很想告诉她,老师实在是做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网上找一个编发视频,动作笨拙地折腾蒋苑敏浓密的黑发。小姑娘乖乖坐着,说:“石老师,我长大之后想变得和你一样。”
“我?”易时茫然,“为什么?”
“因为石老师很厉害,赵垚垚都怕你,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
“……那样就不可爱了。”
蒋苑敏回头,大眼睛盯着他:“我也想可爱呀,可是我小叔叔说,柔弱会被欺负,小女孩遇到危险要学会保护自己,石老师,你是不是从来不怕坏人?”
“不怕。”
“好厉害!”蒋苑敏夸张地鼓掌,歪着小脑袋,“那石老师有男朋友吗?”
易时摇头,蒋苑敏眉开眼笑,抱住他的胳膊:“那太好啦,我小叔叔也没有女朋友,石老师能做小叔叔的女朋友吗?他很帅的!”???易时汗颜,果断拒绝:“谢谢你的好意。我喜欢一个人。”
“喜欢谁呀?”
易时重新断句:“是,喜欢,一个人。”
“对呀,石老师喜欢谁呀?”
“……”易时不断打算再继续解释,汉语的博大精深,恐怕要等她进入九年义务教育才能领悟到。
放学时间,关老师帮小朋友们装好作业,让毛老师和石老师送他们下楼去排队。
按照学号来排的话,蒋苑敏应该站在第2个,她偏不肯,走在最后面牵着易时的手。赵垚垚不乐意了:“喂,蒋苑敏,你怎么总是黏着石老师?要排队!”
小姑娘抱住易时的手,吐吐舌头:“要你管,我要和石老师牵小手!”
赵垚垚气呼呼叉着腰:“那……那我也要和石老师牵手一起走!”
易时淡淡道:“去排队,我不牵调皮的男孩子。”
赵垚垚冲过来的脚步硬生生刹住,瞪大双眼,表情变过几轮,最后撇着嘴,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他今天品尝到好几次“被忤逆的甜美滋味”,情绪像坐过山车上上下下,有点想哭,却又提醒自己不能丢了男子汉的面子,憋了几秒放下豪言壮语:“明天我上课一定听话!一定要牵到你!”
蒋苑敏背着小书包,美滋滋和易时手牵手下楼。校门外早已聚集着数位家长,蒋苑敏踮着脚四处张望,忽然惊喜大叫:“石老师!我叔叔就在那里!你快看!穿蓝衣服个子很高的那个!”
“……”易时无奈,他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这个小女孩停止红娘行为?先前就该告诉她自己有男朋友了,是个警察叔叔,随身携带大银镯,怕不怕?
“我小叔叔是警察哦,他很厉害的,炸/弹都不怕!”
“嗯?”易时终于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不小心看见了熟人——这不就是之前一起参加行动的拆弹部门精英排爆手,蒋栋梁吗?
大一班的队伍走到门口,毛老师在前面安排家长刷卡接孩子,蒋苑敏在后面跳来跳去,不停挥舞双手:“叔叔!小叔叔!”
蒋栋梁听到侄女儿的呼声,冲着她挥挥手。小姑娘被一个面生的年轻女老师牵出来,拽住他的手:“叔叔,这是新老师,她没有男朋友哦!”
“……”易时的手在蒋苑敏的嘴上虚虚挡了下,“童言无忌。”
蒋栋梁弄不清什么状况,尴尬点头:“对对对,童言无忌。”
侄女儿真是个磨人精,看见单身漂亮的小姐姐就想拐来当婶婶。他无意间瞄见这位新老师的脸,愣了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心头渐渐散开。
女老师个子很高,五官异常精致,描画过的眉眼似曾相识,还有那身衣服,更像是记忆深处一晃而过的剪影。身后响起一道更熟悉的声音:“伊伊,放学了?”
蒋栋梁回头,一起办过案的南宜队长站在眼前,见到他也略感惊讶:“蒋栋梁?”
“嗯,喻队您好。”
喻樰看了看他牵着的小女孩儿,语气不太确定:“……来接女儿?”没记错的话小伙子才25吧,结婚这么早?
蒋栋梁赶紧解释,堂哥家的女儿,他的侄女。喻樰笑,也对,警队里这么年轻就当爸爸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喻队,你是来接这位老师的?”蒋栋梁问。
“是啊。”
蒋栋梁打量着女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吗?”
易时沉默不语,喻樰忍着笑,凑过去耳语。说了没两句,蒋栋梁的脸色已经变了一轮,逐渐呆滞:“你……你是——易时?”
难怪会面熟,前段时间他们一起出过任务,易时折腾林二德那一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喻樰搭着易时的肩头:“这一天没被拆穿吧?”
易时沉着脸摇头,这难道值得高兴吗?一个男人,女扮男装待在女人孩子众多的场所,一天都没被认出来,难道不是很匪夷所思的事?
蒋栋梁还处在震惊中,打量易时的眼神越来越高深莫测。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一句古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木兰辞》诚不欺我。南宜警队名不虚传。
第73章
择日不如撞日, 喻樰约蒋栋梁一起吃晚饭,他在林壑予世界中被绑架的名单里,说明他大概率会是案件亲历者, 如果能想起来细节再好不过,能帮上大忙。
蒋栋梁拿着筷子, 夹起肉片放进碗里:“那时候我也在上大班, 班里组织去动物园,大家开开心心的,没想到还没进园就被劫持了。后来被带进山里,就是南成安山, 那里面都是蛇虫鼠蚁,路都没有, 劫匪还用枪顶着我们的头,命令我们赶快爬,不然就打死我们。”
“我很害怕, 幸好有一个女老师拉着我的手往上爬, 如果不是她的话, 可能我就要被打死了。我们在好几个山洞待过, 一天只能吃一顿,都是硬硬的冷馒头就着矿泉水,大家都吃不饱,饿得头昏眼花, 还要遭受精神折磨。”
“后来我们被分成两批, 很不幸我还要继续爬山,往北成安那里爬。过了多久不记得了, 有一天我被带出山里,身上绑着炸/弹丢在一个工厂里, 这件事给我留下终身阴影,现在想起那种和死亡近距离接触的感觉,还是会毛骨悚然。”
他的语气轻松,可还是掩饰不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苦涩,喻樰笑了笑:“可是你很坚强,后来把恐惧化成动力,变成排爆手了。”
蒋栋梁也露出微笑:“对,我会加入这一行,就是想战胜内心的恐惧。而且也和当初救我的警察承诺,会努力考上警校。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把这个约定当成一股动力,能成为排爆手,可能冥冥之中也是受到那位前辈的保佑吧。”
易时放下筷子:“是谁救的你?”
“海靖刑侦队的,我只知道他姓林。本来加入警队之后,第一时间想和他报喜,没想到他竟然失踪了……”
蒋栋梁叹气:“他是一位好警察,我至今还留着他当时给我的照片,就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和他见一面。”
喻樰和易时对视一眼,他口中的救命恩人不是林壑予还是谁?
“照片能看看吗?”喻樰问道。
蒋栋梁拿出钱包,从夹层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张一寸证件照。
这张照片的边角泛黄,背后还有胶水的痕迹,是蒋栋梁以前贴在墙上,后来取下来的。照片里的人不苟言笑,五官端正刚硬,眉间一股无法抹去的正气,他直视前方,视线仿佛能灼穿镜头,望进对方的瞳孔里。
易时捏着照片,唇角弯了下,很快又抹平。他把照片还给蒋栋梁,淡淡道:“我也在找他。”
“……你在找他?”蒋栋梁惊讶,“为什么?”
如果直接说出和林壑予的奇妙联系,会有两种结果:要么蒋栋梁被吓到,要么认为他们两个有病。不论哪一种都不太友好,于是易时避重就轻,捡了个最实际的理由:“他是我养母的哥哥,失踪多年,我养母很记挂他。”
“那这么说来,林警官是你的……舅舅?”
易时轻咳一声,没有反驳。天知道他可从来没把林壑予当成长辈看待过,两人心照不宣,对这层变扭关系闭口不提。
蒋栋梁怎么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这顿饭没有白来。眼前坐着的是救命恩人的家人,蒋栋梁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表达对林警官的感谢。
“当年和你一起被绑架的同学,还记得吗?”喻樰问。
蒋栋梁报了几个名字,和他们拿到的名单能对得上,易时夹了一颗鱼丸放进碗里,不经意提一句:“那你知道当时的人质里,有两个多出来的孩子吗?”
“什么?”喻樰愣了愣,“不是一个多出来的吗?怎么会有两个?”
林壑予给的资料里,从山洞里救出的人质其中一个是孤儿,暂时被林壑予的同事收养,怎么还有一个?
而蒋栋梁愣愣出神,筷子停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良久,他才轻轻点头:“对,是两个,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我一上车就看到了他们,他们应该是孤儿,混进校车里也许只是想找点食物,没想到卷入了恐怖的绑架案里。”
“那个女孩子眼睛大大的,一直依偎着她的哥哥,很瘦弱、很胆小。我把校服借给她,糊弄过去,绑匪根本没发现她不是我们班里的孩子。”
喻樰单手托着下巴:“那另一个男孩子呢?绑匪为什么没有发现他是孤儿?”
蒋栋梁摇头:“当时有一位女老师保护了他,说男孩是她的儿子,绑匪才没有怀疑。”
易时回想起蒋栋梁的口供:“可是你获救之后,并没有提供这个线索。别的孩子或许不清楚,但你是和他们直接接触的,为什么没有告诉警方?”
蒋栋梁的唇抿成一道线:“因为……那个男孩子拜托我,就当作不知道他妹妹的存在。我当时年龄小,非常尊重和别人的承诺,获救之后,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们。现在回想起来,他应该是害怕绑匪发现没有价值的人质,会痛下杀手;也害怕警方知道人质里有无足轻重的孤儿,而延缓对她的营救,干脆就让妹妹混在其中,和他一样被顺利救出来。”
安慰捉襟见肘,唯有冷暖自知。那个男孩漆黑明亮的双眼始终刻在蒋栋梁的记忆里,一个从未体会过世间温暖的灵魂,不信天、不信地,不相信正义,对一切保持警惕,所有的安全感全部来源于自己。
“后来女孩获救了吗?这件案子过去二十年,如果她长大的话,也该到结婚的年纪了吧。”喻樰说。
蒋栋梁的眉头蹙了下:“……没有。”
易时的眼皮跳了跳,只见蒋栋梁低下头:“那件案子……至今没有结果。听说剩余的人质找到了,但绑匪没有下落,侦查人员失踪,只能当成悬案来处理。我问过老前辈,最后找到的人质里没有女孩子,她并没有被救出来。”
“那她的哥哥呢?”
“好像被领养了,很早之前就离开海靖,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那个孩子是被林壑予的同事,吕看山一家领养。可目前为止,吕看山并未进入海靖市局,他的妻子滕小娟也在基层,显然那个孩子不会在他们身边。
两个多出来的人质,包括林壑予,纷纷下落不明,似乎冥冥之中存在着不可言说的微妙联系。
———
夜深人静,海靖市局的大楼里只亮着一盏灯,微弱的光亮从三楼尽头的房间冒出,正是海靖市局的档案室。
易时已经换掉那身别扭装扮,拿着手电盘腿坐在地上,身旁的卷宗垒成小山,而喻樰则是在翻找另一个柜子,两人静默无声,屋子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响。
又一份半指厚的卷宗重新封进牛皮纸袋里,易时抬起手腕,快十二点了,他们已经找了四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八点左右,喻樰一个电话要拿档案室的钥匙,原康二话不说就派人送来,从头到尾没提过一句还的话,整个海靖最配合他们工作的也就是原队了。
二十年前的案子想找起来并不容易,不仅内网里没有电子档,连档案室里的纸质材料都找不到。他们把当年每一份卷宗打开,确认不是的,再原封不动装回去。终于,这一整年的柜子全部翻完,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更加沉闷。
档案室密不透风,易时站起来,窗户推开一道缝,放室外的冷空气来串串门。为什么会没有?那么大的案件,什么记录都没留下,这不符合常理。
镜像世界超自然的力量会影响到人的记忆,进行不同程度的扭曲调整,却从未抹除过发生过的既定事实。所以易时认定当年未破的悬案肯定会留档封存,没料到从电子档到纸质档案,竟是一个关键词都没翻到。
喻樰拿起不离身的茶杯,让他稍安勿躁,等等盛叔的消息。下一秒,盛国宁来电话了:“你要找的东西没有。更上级的密档我都调出来了,没有关于海靖二十年前那场绑架案的记录。”
“它肯定发生过,海靖同事里有作为人质的亲历者,而且——”易时顿了顿,“这件案子你是经办人员,妈妈的哥哥也是因为办案失踪的,你们都对它有深刻的印象。”
“对,我的确忘不掉,这么多年也没放弃寻找知芝的哥哥。”盛国宁叹气,“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那件绑架案轰动全城,至今悬而未决,可这么多年竟然从没有新闻媒体发稿讨论过。人的记忆真是可怕,我接触过几个人质,他们甚至都不记得童年曾经被绑架过。”
若要易时形容的话,这应该是一种介入。他站在上帝视角,清楚知道不止是人质,连盛国宁和戚闻渔他们的记忆都有不同程度的修改,只不过当事人都不自知罢了。包括今天接触过的蒋栋梁,他的回忆可信度有多少,易时也码不准。
他捏了捏眉心,问道:“当时救出来的孩子里有一个孤儿,有他的消息吗?”
“孤儿?什么孤儿?”
“……”易时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看吧,聊起别人的情况侃侃而谈,盛国宁自己本身也是个“记忆偏差”者。
喻樰伸出手,示意他把手机拿过来,该和大领导套套关系了。
本次行动的上报并不顺利,首先海靖的领导得知要让幼儿园正常活动,立即驳回。南宜市局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正副局也踌躇不决,毕竟那么多孩子的性命,稍微出一点差池,该怎么和人民群众交代?
因此唯一的那点人脉关系,这时候不用,还等什么时候用。
“喻樰,你们上报的行动我看到了。我只问你一句,有多少把握?”
喻樰看一眼易时,回答:“90%。”没把话说得太满,是把剩下的那10%留给行动其他部分会出的意外。
“这么有信心?”
喻樰笑了笑:“盛叔,就算信不过我,您还信不过易时?”
盛国宁当然了解自己儿子,从他看到行动名单,易时摆在第一位,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只不过做了领导之后,方方面面都必须顾虑到,特别是这种有普通民众参与的计划,容错率极低。
在一旁的易时淡定开口:“徐商怎么获救的,您应该清楚,这次行动的本质和那次一样,成功的概率很高。”
电话两端久久没有言语,尽管喻樰从容镇定,可他的左手紧握着柜角,关节微微泛白;易时面无表情,不过修长的手指在将一个小纸条搓揉成团,越搓越小,越挫越圆,几乎快变成一个高密度的纸“铁球”。
他们都在等着大领导拍板,市局还能不听省厅的?
“喻樰,易时去做卧底,是你的主意?”盛国宁忽然问道。
“嗯。”
“去幼儿园男老师也不合适,你不会——是要他男扮女装吧?”
“……”易时低下头,您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喻樰笑着解释,天时地利人和,正巧赶上了。谁让易时生得这么好?听说林婶年轻时做设计师,一直就想让易时扮成女孩子,只可惜一直没成功罢了。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不批,不过他既然做出这么大牺牲,你也拿前途做赌注,应该更加不容失误了吧?我老了,疯不动了,真怀念年轻时候那股冲劲,现在只能看着你们去闯了。”盛国宁的语气含着笑意,“还有两天时间,好好准备吧。”
喻樰眼中蹿出惊喜的火花,易时抬起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到最后只有一句简单的“谢谢”。
他一直淡化和养父母之间的感情,从小保持着理性,知道自己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应该过多依赖,霸占太多属于亲生子的宠爱。毕业之后更是将自己和温暖的家庭割据开,再加上盛煜安对他的感情发生质的变化,更是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害怕和养父母接触过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多年以来,易时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必须要习惯一个人生活才行。他不敢去正视盛国宁和林知芝对他的感情,也忽略了他们多年的信任和喜爱,刚刚那一通电话让他瞬间醒悟,只要他的户口挂在盛家一天,那就一直是他们的家人。
易时的手挡住额,忽然感觉眼眶微微湿润。
喻樰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肩:“怎么,现在后悔了?发现盛叔他们是把你摆在心窝子里了?我早就说过,别这么冷淡,有空多回家,”
易时这次是真的听进心里了。
喻樰感叹道:“别说我们,盛叔也是豁出去了,这次要是出意外的话,他可就晚节不保,被咱们坑惨了。”
“所以——没有意外。”易时淡淡回答。
第74章
[02/27, 07:31,南宜市七天酒店]
小石头在林壑予这里赖了一晚上,第二天还不肯走, 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小小包子脸楚楚可怜:“我待在这里不出去, 别赶我走。”
“……”林壑予耐着性子解释, “不是赶你,而是你必须回知芝那里。今天有重要任务,没办法照顾你。”
“你们去忙,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
小石头再有能耐, 在林壑予眼中也是个孩子。把他留在宾馆里不可能,带去警局里不现实, 他费解的是,明明有最合适的去处,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去呢?
“我不想走……”小石头撇撇嘴, 小脸泫然欲泣, 仿佛要落泪了。
“哎哟, 看着真让人心疼。”原茂秋正在系衬衫纽扣, 随口说,“你有什么好较真的,把他丢休息室那边,反正盛国宁肯定不敢有意见……”
林壑予一个眼刀砍过来, 原茂秋立即闭嘴, 继续当他的背景板。小石头盘腿坐在床上,绞尽脑汁还想赖一天, 被林壑予下最后通牒:再胡闹就让林知芝直接送他回海靖。
杀手锏一出,小石头终于老实了, 不吵不闹,静静抱着膝缩在墙角。林壑予打电话给妹妹,约好时间,吃过早饭就把小石头送回公寓,林知芝打着哈欠:“送回来啦?他那么黏你,肯定闷闷不乐的。”
“我有工作。”
“欸我知道我知道,你谈起工作就不近人情。我上高中那会儿你还在派出所,过去找你都被赶回去了。”林知芝托着腮,“能怎么办呢,我只能一个暑假乖乖待在家里,每天等你早出晚归咯。”
那时候母亲身体很差,林壑予把妹妹带去城里生活,有时候连夜加班回不来,一天三顿都是林知芝自己解决。暑假结束,林壑予惊讶地发现妹妹会炒菜了,虽然只是几道很简单的家常菜,卖相差味道马马虎虎过得去,令他产生一股愧疚感。
比起从小柔柔弱弱似个花骨朵的林知芝,小石头要坚韧得多,也更精明,时常让人拿他没办法。林壑予回头瞄一眼此刻看似乖巧的小孩儿,低声嘱咐:“你一定要看好他,别让他乱跑,我有时间的话会去看他。”
“哇,这难度很大啊。你不知道,他一天能和我旁敲侧击好几遍,专门打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林壑予说。
“那我就带他去逛街,吃喝玩乐,你要报销!”林知芝托着腮,“哥,你说小石头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林壑予语气严肃,“别乱说,他还小。”
啊?林知芝感到莫名其妙,她乱说什么了?小石头喜欢和林壑予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吗?还小又是什么意思?
等见到小石头,林知芝才发觉这孩子的情绪有多低落。她弯下腰,微笑着抚摸小石头的黑发:“嘿,小帅哥,阿姨今天带你出去玩,好吗?”
小石头摇头,哪儿也不想去,没那个心思。林知芝自动忽略,她的作用不就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吗?于是便牵着他,猝不及防小跑起来:“走咯!咱们去一个超好玩的地方!”
“阿姨……我不去……”小石头弱弱反抗的声音飘在风里。
事实证明,设计师的想法永远那么特立独行,她所谓的“超好玩”,居然是——医院主题的鬼屋。这家鬼屋开在市中心的萍聚广场里,旁边是密室逃脱的项目,可惜年龄有限制,必须是12岁以上,不像鬼屋,16岁以下有成人陪同就能进去。
林知芝扶着小石头的双肩,在他的耳边发出飘渺的询问:“小~石~头~你~怕~鬼~吗~~”
“……”小石头很纳闷,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点点头,“怕。”
林知芝笑得眉眼弯起,握紧他的手:“那你一定要牵紧阿姨哦!害怕的话也没关系,躲在我身后就行啦。”
十分钟之后。
“啊啊啊寂静岭!寂静岭!”林知芝抱着小石头,拼命贴着墙,对面的门打开一道缝,伸出一只绑着绷带的手,接着是半个身子,深浅不一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护士裙。
绷带护士扭曲着身体,一步步走来,走廊里尖叫声此起彼伏,小石头面无表情,仰头看着扮成鬼的工作人员,轻声提醒:“你的帽子歪了。”
绷带护士下意识抬手去扶了下,发现这个小鬼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立即发出更加狰狞的恐吓声:“呵哈!”
“啊!!!”林知芝叫得更响,抓住小石头飞奔在狭小的医院过道里。
“真是名不虚传,真的好恐怖啊!”林知芝抱紧小石头,脸埋在他的肩头,“呜呜呜小石头你别害怕,阿姨一定会保护你的!”
“……”小石头仰天长叹,心情异常复杂。
看来女生的特点是相通的,还以为只有栀子花那么点大的小女孩会被恐怖片吓得大喊大叫,到了林知芝这儿完美复刻。
鬼屋的路程不算长,一路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终于来到出口。林知芝擦着眼角吓出来的泪水,抱怨道:“这么恐怖,害得我眼线都快花了,早知道就不来这里玩了。”
……?是谁一开始兴致勃勃、形容这里“超好玩”的?
身后同行的游客也被吓个半死,其中不乏身高体壮的成年男性。唯独小石头站在一旁毫无反应,从始至终冷着一张精致小脸,林知芝扔掉面巾纸,捏捏他的脸:“你还骗我,根本一点都不害怕!”
“……怕。”你叫得我害怕。好几次都是,进入某个房间,小石头早就发现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林知芝或者是别的游客看见了,瞬间开始声波攻击,把他吓一跳。
在他眼中,鲜血淋漓的墙壁都是人工创造的假象,内心掀不起一丝波澜。而淼淼那天踏入的另一个世界,那种超越自然的诡异,才真正让他毛骨悚然。
“不过还是挺开心的,我哥太忙了,几乎没有陪我来鬼屋玩过。”林知芝捧着小石头的脸,低头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温柔,“你和他一样,板着脸不爱笑,我就当成是和他一起来过了。”
从林知芝深棕色的眼眸深处,小石头品到一股长久堆积的寂寞。他沉默几秒,小手盖在她的手背上:“还要玩吗?我陪你。”
“当然要啦!还要玩好多好多,走,阿姨带你去抓娃娃、买衣服、买玩具!反正今天都是我哥报销……”
等到他们两人离开萍聚广场,四只手拎满袋子,满载而归。小石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的妙蛙种子玩偶(实在抓不到,只能买一个),林知芝手里拎着几套新衣服和生活用品,以及一盒拼图,足足一千片,还是后印象派油画,梵高的《向日葵》。
“我真是佩服你啊,油画?!一千片?!我连五百片都拼不完!”林知芝仰天长叹,“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一盒是拼完的,全部堆在箱子里吃灰。”
小石头笑而不语,以前翻垃圾时经常捡到别人扔的旧拼图,拿回去和栀子花一起拼,也是一幅都没有拼成功过。倒不是没有耐心拼不下去,而是找到的拼图永远都是残缺的,根本无法完成一整幅画。
而他们那点少的可怜的零钱还得维持生计,哪能买得起一盒崭新的拼图?
琳琅满目的玩具店里,他对车子、恐龙、玩具枪都不感兴趣,独独挑了一盒拼图,希望今后栀子花回来,能带着她一起拼完。
路上遇到林知芝的同事,两人简单聊了一下手里的设计,同事注意到小石头,问:“知芝,这是你家侄子还是外甥?”
“都不是哦,”林知芝搂住小石头,贴着脸眉眼弯起,“是我儿子,颜值高吧,长大之后肯定帅得不行!”
“哈哈,对!小伙子眉眼真俊!”同事眨眨眼,“帅气的男孩子穿女装也一定很好看。”
“啊!你提醒我了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
“嚯嚯嚯,记得拍照片,带我看一个~”
“那我还要买个新的微单,才能拍出美少年嘛!”
小石头汗颜,默默退后一步,大姐姐们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
转过弯就是步行街,两人脚步慢下来,林知芝拿着手机,正在挑选吃午餐的地点。路过一家咖啡馆,小石头停住脚步,被一幅巨大的向日葵油画吸引。
他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拼图,和封面印着的向日葵对比,确认是相同的一幅图。只不过它的色泽没有那么艳丽,画布边框泛黄,似乎已经挂在这家咖啡厅许久。
阳光打在油画上,其中右边一朵向日葵的花蕊居然产生奇异的反光,那是什么?油画上贴着什么东西?
小石头站在玻璃墙外看得入神,林知芝抬头看了看招牌,时光荏苒,流年婉转,是个很有意境的名字。
“你想在这里吃吗?那就进去吧。”
林知芝推门进去,小石头跟在后面,在他踏入店内的一瞬间,窗外光华流转,阳光的方向快速转换,眨眼之间已是午后时分,墙上的钟显示的是下午的1点10分。
店内的装饰也和先前有所不同,楼梯的颜色,那面原本贴满密密麻麻小纸条的地方变成一面光滑的镜子,镜子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站起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小石头回头,看清了男人的脸。过分清俊的眉眼辨识度极高,肤色淡到透白,发色却浓如黑墨,整个人颜色分明,只有灰粉色的唇带着一丝暖调。
灵光一闪,他想起了这是谁——那天在南成安公墓,他和林壑予一起见过的那个人。
来不及惊慌,男人已经站在身后,看着镜中那张稚嫩的脸,手搭在小石头的发顶,轻声说:“见到你了。”
———
时光荏苒咖啡厅里,小石头受到陌生男人的邀请,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临窗而坐,阳光从西南方向投射,落在身上明媚而温柔。
小石头的内心其实是紧张的,林知芝不知道去了哪里,店里的一切和他在玻璃外看到的差距甚大,从店员、客人再到陈设、装饰,对面那幅向日葵在阳光下怒放,色泽鲜艳浓烈,让这一片小天地也跟着明艳起来。
“那是我挑的。”男人唇角带着浅笑。
小石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咖啡店的老板?”
男人摇头,告诉他只是一次偶然,经过这里帮了一个小忙。小石头低着头,小脑袋里塞满疑问:他是谁?为什么要和自己搭腔?刚一见面那股熟稔又欣慰的语气,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
“别紧张,咱们喝杯饮料慢慢聊。”他拿出手机扫码点餐,小石头仍然没有放下警惕,四处张望,身体往凳子里缩了缩。
一楼的客人只有两三个,剩下便是两名店员在楼上下来回走动,明明在门外的时候,店里坐满了客人,踏进门的一瞬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一偏头,斜对面是萍聚广场那颗标志性的大钻石和喷泉,再扫到一楼的店面,他的瞳孔骤缩,一下子扑到玻璃上。
环形商场一楼的专柜品牌和先前完全不同,并不是他记错了,而是林知芝带着他在一家运动品牌买了一双鞋,现在那家店变成了数码综合柜台。
小石头猛然回头,看着男人:“你、你——”
而他的反应平淡,笑了笑:“等我们聊完,就能送你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小石头手脚冰凉,比起鲜血淋漓的恐怖医院,这间咖啡馆才像一座无法解释的鬼屋。
男人已经选好饮品,小石头探头看一眼:“我不喝……”
“你不喝汽水饮料。”
“你知道?”
“嗯。”
不一会儿,店员前来送餐,托盘里是一杯鲜榨橙汁,还有热可可。
男人拿起橙汁,热可可自然放在小石头的面前,飘散着诱人香气。小石头皱了皱眉,连伪装都懒得,他不喜欢这股甜腻的味道。
谁知对面那人却说:“今后的道路,会困难艰涩到让人舌根发苦,你就知道现在这杯可可有多珍贵了。”
艰涩吗?
杯中冒出的袅袅香气拢住男孩儿的眉眼,却遮不住黑眸里的轻嘲。在他短短几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真正的阳光,舌根里压着的苦,是多少杯热可可都冲不淡的。
所以何来珍贵?没有品尝过世间的甜,便不会幻想拥有。
第75章
小石头坐在那里, 双手紧紧捏着衣角,热可可始终没有碰一口,他问:“你到底是谁?”
从那天在山上见面的情况看来, 这人和林壑予之间关系生疏,似乎都不能算作是“朋友”。
更惊悚的是——他会凭空消失, 和电影特效一样。这不是可以拆穿的障眼法, 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变活人,可比任何魔术要精彩多了。
因此,小石头甚至在怀疑是他做的手脚,让自己踏入这个诡异的地方。
“你要记好我的名字。”他用食指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易位的易,时间的时。”
“‘易位?’”
“等同于错位的意思。”
“哦……”小石头缓缓点头, 细细咀嚼着从未听过的新鲜词语。好奇怪的人,通常情况下,和别人介绍名字应该选择最容易记忆的词, 比如“容易”、“简易”。他却用一个读音会和别的词语模糊混淆、意义还那么独特的词来记忆。
不过如此一来, 他倒是对这个名字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错位的时间, 就是易时。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小石头抬头看向圆钟,“我不可以留太久,家里人会担心。”
按着林知芝的性格,说风就是雨, 找不到自己的话肯定会很着急, 哭得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我知道,你和知芝一起来的。”易时说。
小石头愣了愣:“你认识她?”
“认识, 我们之间有很复杂的联系。”易时顿了顿,“包括林壑予, 确切来说我们三个人之间是存在着一种奇异的联系。”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自己很喜欢的人,却和易时关系匪浅。小石头低着头,内心的情绪在悄悄堆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很不爽就对了。
易时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说:“比起我,你现在是最幸福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在你的身边,疼爱你保护你,一定要珍惜这段时光。”
小石头有意和他唱反调:“才不止现在,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他一口气冒出N个“很久”,易时并未打断他,而是单手撑着额,静静凝望着。
小石头匀一口气,终于端起热可可尝一口。他还没问出易时找他所为何事,易时反问:“你觉得我找你,和什么有关?”
“和林叔叔,或者案子有关。”
易时露出满意的微笑,果真聪明绝顶,一猜就中。小石头却没那么和颜悦色,尽管易时也是警察,若是居心不良想要打探林壑予手里的情报,恕他无可奉告。
坐在对面的小孩儿就像个随时准备迎战的小刺猬,易时淡淡摆手:“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知道你的未来、整个案件的详情、还有栀子花的去向。”
“你知道栀子花在哪儿?!”小石头猛然站起,和妹妹的消息相比,前两样瞬间被屏蔽了。他双手撑着桌子靠近易时,瞪大双眼盯着他:“她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有没有……被拉上手术台?”
最后这句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昨天夜里,他刚刚入睡没多久,便感觉林壑予起身,轻手轻脚出门离开。他也悄悄爬起来,将门拉开一道缝,发现林壑予在走廊里打电话,声音很低很轻,还是挡不住只言片语飘进自己耳中。
“他的妹妹”、“收养”、“肾/源”,霎时间,小石头的手脚冰凉,全身血液几乎快要凝固。做为长期流浪的孤儿,他看过太多四肢健全的孩子被人贩子拐卖,过段时间便手脚残缺地出现在街头。运气好的,成为乞讨的工具,运气不好的,只能惨死在阴暗的墙角里。曾经有一次,桥洞下面出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同龄孩子,他好奇掀开对方的衣服,在肚皮上看见一道如蜈蚣般蜿蜒的新鲜刀疤。
“肾没咯,不中用咯……”老乞丐摇头叹气,于心不忍,捡了块破草席盖在那孩子身上。
从那时起,小石头便很小心地保护栀子花,防止她会成为黑市的目标。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每天出现在街头,却一直没有成为贩卖器官的对象。老乞丐说,他们这些在垃圾堆里长大的孩子,身体里都有毒素,那些有钱人看不上,才逃过一劫。
可是栀子花穿上了那家幼儿园的校服。
小石头眼前阵阵发黑,倚着墙滑倒在地上,轻轻抱住双膝。他原以为那么做能保护妹妹,谁知竟然会出现这种离奇的变故。为什么那天要带着她悄悄溜进去?如果不是自己的主意,他们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
林壑予挂了电话,小石头擦擦眼睛,赶紧重新爬上床蜷成一团卧好。林壑予进来之后在身边躺下,顺便帮他重新盖好被子,一片黑暗中,他睁开眼,死死咬着唇,直到嘴里品尝到丝丝铁锈味。
赖在林壑予的身边,并不是他娇气离不开人,而是栀子花太危险,他一刻也放心不下。
“先冷静,她不会有事,我也会告诉你她在哪里。”易时随手拿起桌上的空碟,向小石头伸出手,“栀子花给你的石头,带着吗?”
小石头点点头,从口袋里拿一颗递过去,只见易时一手拿着小石子,另一手拿着装柠檬水的壶,壶口倾斜柠檬水不断浇灌,同时他的手指也在搓揉着石子。
渐渐地,缤纷水彩融化滴落,盘子里落满五颜六色的水滴。铅华洗净之后,易时的手中出现一颗朴实无华的石子,上面有用丙烯颜料留下的歪歪扭扭的线条。
小石头惊讶不已,离开座位来到易时身边,从他手中拿走那颗石子。这个线条像是数字“1”,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一个小点,应该是字母“i”。
如此说来,他口袋里的那堆石头,每一颗或许都留有一个字母,是识字寥寥无几的栀子花仅剩的一种求救方法。
易时擦干净双手,摸摸小石头的头发:“别让林壑予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救你,这一次,他不能去。”
小石头捧着石子,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易时唇角的笑容渐渐抹平,眉眼垂下:“栀子花是多出来的人质,去救她的话,林壑予会死。”
……会死?
小石头浑身一个激灵,他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睁眼时已经将先前的那股慌乱压下。两双同样漆黑如夜的眼眸彼此凝视,他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易时笑了,俯身抵着他的额头:“你只能相信我,我也只能信任你。”
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倒影,靠得近了,精致眉眼毫无保留映入眼帘,小石头的心里冒出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凝望着黑色瞳孔里的自己,不知为何,焦躁的情绪被渐渐抹平,另一股奇妙的认同感缓缓蔓延,将他对易时的抵触消融干净。
仅仅这一瞬间,他便相信了易时的话,并且也坚信,他不会害自己,更不会害林壑予。
小石头轻轻点头:“好,我自己去,告诉我目的地。”
易时指指小口袋:“拼图游戏要自己去尝试,才有趣。”
他站起身,下巴微昂,先扫一眼墙上的钟,又回头盯着茶色玻璃里反射的时间,搭上小石头的肩:“该回去了。”
小石头茫然四顾,他就在咖啡馆里,该怎么回去?推门出去吗?除了易时之外,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皆是陌生。
“教你一次,看好了。”易时踩着凳子,把墙上的钟取下来,分钟拨回到“12”,稍稍往右偏移一小格,又挂回墙上。他把妙蛙种子玩具塞回小石头怀里,搂住他的肩:“看那块茶色玻璃。”
小石头抬头,盯着桌子中间那道茶色玻璃,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玻璃里居然倒映着憧憧人影?!
来来往往的客人、忙碌不已的店员,他们的位置坐着一对情侣,可事实上,他和易时站起来之后,那里一直处于空位状态。
很快他便意识到,玻璃里的倒影是另一个世界,是他一直生活的那个世界。
易时拉着小石头走到门边,捏着他的下巴抬起,让视线正对着茶色玻璃里的钟面。他的语气也较先前变得严肃:“注意看时间,想要完美的贴合,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
闻言,小石头的双眼立即移到玻璃里的那面钟,此刻倒映出的时间是11点缺一分,里面的秒针是倒着走的,一点一点,逐渐挪动到数字“12”的位置。
分针动了下,移到“12”,玻璃画面里,门被推开,一只踩着黑色短靴的脚伸进来,踏进咖啡厅。
几乎是同时,易时拉开咖啡厅的门,在小石头的背后用力推一把。
小石头吓一跳,摔倒的本能反应便是伸手向前撑去,可他抓住的不是地面,而是柔软的面料,再一抬头,林知芝正低头看着他:“小石头,你怎么了?平地还能摔跤?”
小石头看了看自己的姿势,抱着林知芝的腿,像个躺在地上耍赖的熊孩子。林知芝将他扶起来,一脸担忧:“没摔到哪儿吧?膝盖疼不疼?真是奇怪,你明明跟在我后面的,怎么会从前面摔过来……”
小石头四处张望,店里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意外。而自己仿佛也只是跟着林知芝走进来,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刚发生的那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吗?
小石头看向那块茶色玻璃,却清晰见到易时修长的身影,在他转身的刹那间,茶色玻璃里的倒影已经变为坐在桌前的那对情侣。他揉揉眼睛,小跑到落地窗,想要看个仔细。林知芝赶紧跟过去,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情侣轻声道歉,顺便把他拎走。
“哎呀你做什么,玻璃有什么好看的。哎,又去干嘛!你这孩子……”
一眨眼,小石头跑到向日葵的前方,抬头端详着那幅油画。
他的双眼顺着一朵朵花蕊,移至右下方,终于发现了那个不同于别处的反光点。那朵向日葵的花蕊被一个圆形的硬币取代,并且涂上相似的颜料,因此才能以假乱真。他为了看得真切些,搬张凳子踩上去,整张脸几乎要贴到油画里。
“喂,小石头,你在看什么?咱们有这副画的拼图啊,吃完就回去拼,好不好?”
小石头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盯着那么硬币,离得近了,越看越觉得这枚硬币十分怪异。如果把颜料去掉的话,它的花型和数字……小石头猛然睁大双眼:这是一枚完全相反的错版币!
他想起淼淼曾经在车里说过的水果糖,当时淼淼也是和易时在一起,所以唯一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只会是易时。并且这枚硬币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证明易时来过这里。
小石头站在凳子上愣愣出神: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任意穿梭在两个世界,比鬼怪更加离奇可怖。
———
一楼没有空位,两人只能去二楼就餐。顺着楼梯上去,林知芝的注意力都在壁画吊顶上,惊叹这间咖啡馆的巧妙设计,坐下之后,便戳戳小石头的脸颊:“你有点不对劲哦,进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到底怎么了?”
小石头沉默许久,才轻声问:“阿姨,你相信……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平行世界吗?当然相信啦!”林知芝双手合十,眉飞色舞,“我不止一次幻想,平行世界里的我是个全球驰名的设计师,住着带泳池的大别墅,每天在四万平米的床上醒来,天天愁鲍参翅肚应该吃什么。还有我的设计稿,一张几百万!甲方哭着喊着跪在我面前叫爸爸!哈哈哈……”
“……”
林知芝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梦里什么都有,这种梦我做多久都不嫌够,什么时候让我真正享受一下富婆的快乐?”
小石头转头,盯着窗外愣愣出神。
【别让林壑予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救你,这一次,他不能去。】
易时什么都知道。
在不堪的过去,两个流氓为了抢他们辛苦存钱的玻璃罐,对老乞丐拳打脚踢。小石头捡瓶子回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扑过去抱住其中一个流氓的脚,被一脚踢开。他的头撞在墙上,一瞬间,脑子里像是飞了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迷蒙之间,他隐约看见流氓一刀扎在老乞丐胸口,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放在腿上,那双手从他的四肢捏过,仔细检查关节,最后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小石头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映入眼帘:“没事吧?”
小石头爬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男人扶住他:“别乱动,你撞到头,可能有脑震荡,等下让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忍着强烈的眩晕感,小石头跌跌撞撞爬起来,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箱子里只有几个烂纸盒和塑料袋,他顿时慌张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玻璃罐、玻璃罐呢……”
“玻璃罐?”男人沉默几秒,“抱歉,我到的时候没看到玻璃罐,只有你和那位老人倒在地上。”
小石头这才想起晕倒前看见的那一幕,他猛然回头,发现老乞丐蜷成一团,身下是一摊血泊,肮脏苍老的身体早已失去生气,逐渐变成一座僵硬的雕塑。霎时间,小石头被彻骨的寒冷冻到内心木然,老乞丐死了,玻璃罐没了,他和栀子花今后该怎么办?
男人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开始打电话:“原茂秋,带队过来,有命案。你别管我是不是今天休息,刚好遇到了,人大概是一刻钟之前死的,直接带三火来……”
他是警察。
小石头披着警察叔叔的外套,蜷缩在墙角,双目呆愣无神。他死死盯着老乞丐的尸体,希望他能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着问今天捡了多少瓶子,又可以多存下几角钱……
可惜这只是存在梦中的奢望。
眼睛忽然被捂住:“别看。”
“……他真的死了吗?”小石头哑着嗓子问。
“嗯。”
小石头浑身力气被抽干,身体软软倒在墙角,胃里翻腾得难受,推开他的手,吐出一肚子酸水。很快别的警察也赶到现场,警戒线拉起来,原茂秋推了一把男人的肩:“欸,林壑予,你什么命啊?难得休假还办案子,你是命案雷达吧?”
林壑予面无表情戴上手套:“别废话,先让人把那个孩子送去医院,他撞到头了,刚刚在呕吐,估计是脑震荡。”
“孩子?什么孩子?”
林壑予回头,发现小巷子里空无一人,自己的外套放在一旁,刚刚蜷在墙角的瘦小男孩悄悄离开了。
小石头沿着小路,强忍疼痛找到栀子花,告诉她老乞丐的死讯,栀子花还在生病发烧,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爷爷、爷爷走了!”
小石头抚摸着她的头发,玻璃瓶被抢走的事更加无法开口,只能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爷爷把玻璃瓶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只要有恒心,肯定可以找到。
天真的栀子花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小石头带着她在城市里继续流浪,那天过后,他再没有见到林壑予,直到遭遇这次绑架。
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一群警察闯进来,一个个摘下他们蒙眼的黑布。小石头眯着眼,一下子便认出那个将他抱出山洞的人就是林壑予。
林壑予早已忘记那次偶遇,小石头也从来没有提起,只是不希望他知道自己那段不堪的过去而已。
第76章
石子表面的儿童颜料十分容易清洗, 在水龙头下不一会儿便脱去伪装的彩色外衣,果真每一颗都有黄色丙烯颜料做的记号。
小石头精神一振,迅速把石子擦干塞回口袋里。林知芝看见他从洗手间出来, 一骨碌爬起:“来来来,试一下新买的衣服, 我的相机早已饥渴难耐了!”
“……”
小石头摸了摸口袋, 对上林知芝期待的眼神,暗暗叹气。袋子里的衣服都是林知芝挑的,她是设计师,眼光出挑, 这段时间和小石头天天待在一起,几乎是看一眼就知道适不适合他, 今天逛街全程都没进过试衣间。
第一套是英伦风的风衣加休闲裤,小石头从房间里出来,林知芝捂住嘴, 露出遇见绝美的表情。
“啊啊啊超帅!小小年纪就充满男神风范了!天, 怎么这么合适的?!我这该死的审美天分~~”
说完便举着单反, 对小石头一阵狂拍。此刻她又化身成为职业掌镜人, 不停指导小石头换姿势,一套动作结束,捧着相机呵呵傻笑。
小石头的脸部肌肉快笑僵了,林知芝走过去, 圈住他的肩头:“看!多帅!我的天哪, 你这要是穿到学校,小女生还不天天抢着给你送巧克力啊。”
“……我不上学。”
“瞎说, 还能一辈子不上吗?”林知芝扶着他的肩往卧室推,“快快快第二套, 第二套!”
两分钟之后,小石头走出来,这一身是奥特曼卫衣套装,整体是藏蓝色,帽子部分做成奥特曼的脸部,还别出心裁将眼睛的部分镂空,拉链延伸至整个帽子,全部拉到顶恰好能合成一个完整的奥特曼。
“哇,可以可以,你穿上的效果不错!”林知芝不停鼓掌,“要不要拉上去试试?我看到网上好多小朋友都当COS服来穿的,来来来,做几个经典动作,哉佩利敖光线!”
“……不是动感光波吗?”
“那是动感超人啦,我说的是迪迦。”
小石头被逼着摆了一套羞耻度爆表的姿势,有些精神恍惚,他这是在玩什么中二换装游戏?
算了,她开心就好。
第三套上衣是设计感很强的工装外套,黑底配上随意溅洒的高饱和色彩,还有金属链条装饰,裤子是做旧加上破洞,这种款式小石头并不陌生,之前在外流浪,衣服都是穿成线条才不得不扔掉。
“这套的风格要这么来。”林知芝拉着小石头坐到飘窗那里,让他侧身坐着,一条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随意弯曲卧在地面。再把他柔顺的黑发大力揉乱,拿出口红和眼影,修饰一点淤青在嘴角,手背关节部分也没落下,最后在颧骨贴上创口贴。
林知芝打量着他:“还少了点什么呢……啊对,要有一些装饰品!”
她冲回房间里,把首饰盒抱出来,又捯饬一番,满意叉腰:“这就对了嘛,凄美、颓废,小学校霸诞生!你要是再大一点,我能拍一套美强惨大片!”
“……”这是打架打输了吗?不知道美在哪里,惨倒是挺惨的。
“小石头,眼神要冷酷到底,眼角挑起来挑起来,怒气值Maxxxxx!!!愤怒起来,最心爱的玩具被隔壁班的小胖子抢了!他那个鼻涕虫弟弟还把你补了一晚上的暑假作业撕了!听起来是不是拳头就硬了!”
小石头的表情渐渐沉淀,漆黑眼眸阴沉锐利,秀气的眉蹙成一道小山。他脑中想到的是在面前被捅死的老乞丐、丢失的玻璃罐、绑匪的威胁、被推上手术台的栀子花……
林知芝嘴里的是普通孩子的小打小闹,而他经历的,才是值得愤怒、常人无法触及的阴暗和痛苦。
“……小石头,小石头?”
肩头被推了几下,小石头恍然回神,林知芝弯着腰,轻声问:“是不是让你想到不好的事情了?”
小石头愣了愣,飞快摇头。林知芝戳戳他的脸颊:“又骗人,你刚刚的表情明显不对劲,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情绪。”
闻言,小石头喃喃自语:“我这个年龄……应该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经常一觉醒来,怀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偷取的一场梦。
林知芝拿来梳子和卸妆巾,小石头问:“不拍了吗?”
“不拍了,这套衣服明天我去退掉,咱们不穿这个。”林知芝微笑,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愧疚。她把小石头的黑发梳理整齐,用卸妆巾擦掉唇角画出的淤青,轻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是最后一次。”
“没……”小石头解释,“我不在意。”
“我在意呀,刚刚你的眼神看得我心疼得要死。”林知芝将他搂过来,“我想把你当做家人来看待,划在户口本里的那种。我哥太忙了,没时间照顾你,但是我不一样啊,我时间多得很。”
她明媚一笑:“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怎么样?”
小石头愣了愣,脱口而出:“如果你带着我,结婚会变得困难。”
“这有什么困难,你那天不是问过盛叔叔了吗?”说完,林知芝表情变得局促,赶紧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如果黄了,关于你的问题下一个对象也可以这么操作。”
小石头不敢轻易回答,现在遇到的人都对他太好,淼淼一家、林壑予兄妹等等。他没有那么天真无邪,小小年纪便居安思危,会预想到今后由他引起的矛盾不合,到时候再被厌弃的话,又能去往何处?
“表情别那么严肃,慢慢考虑啦,阿姨会对你很好,不亏哦。”林知芝眨眨眼,“本来我是打算结婚之后再锻炼厨艺的,为了养你,可以提前修炼起来。”
先前拍的照片被林知芝组成九宫格发朋友圈,很快,她身边那些二次、三次的朋友纷纷点赞留言,表达对小帅哥的垂涎。
【哇,今天开始是美男[爱心]】
【[流泪]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
【呜呜呜你家基因这么绝的嘛??你哥是男模,你弟弟是小男神,我要咬手帕了!】
【啧,年龄太小我不好下手,请问知芝那里还有大一点的冰山系帅哥嘛!】
【我就不一样了,我能等!等他个十年都行[狗头]】
小石头好奇问:“为什么泪水会从嘴角流下来?”
“因为她们都是怪阿姨,馋你的美貌。”
从小到大,小石头对自己的长相一直没什么概念,有点“不知貌美”的味道。他和栀子花常年蓬头垢面,脸上脏兮兮的,第一次有人夸他“长得好看”,是被吕看山接回家之后的事了。人靠衣装,这句半点不假,到了林知芝这里,穿衣品味直线上升,风格多变,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称霸林知芝的朋友圈。
林知芝一条条回复,时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忽然看到一条最新回复,来自亲爱的哥哥:【让你陪他玩,不是他陪你玩。】
“哇哥居然会看朋友圈?!这就双标了啊,什么叫让他陪我玩,小石头,你今天不开心吗?”
“……开心。”
“衣服不喜欢吗?”
“……喜欢。”
林知芝把语音发给林壑予,并且威胁上班摸鱼要举报他,亲妹妹实锤了。
又一个朋友回复,让小帅哥去学游泳,林知芝立即问:“小石头,你会游泳吗?想不想学?”
小石头点点头,他们这种在野外放养的孩子,不会游泳怎么行?
“超棒!我经常看游泳比赛,那些队员一个个宽肩窄腰,身材堪比男模,那个荷尔蒙张力,啧啧啧!”
“……”小石头好像理解什么是“泪水从嘴角流下”了。
林知芝从疯狂的傻笑里抽离出来,轻咳一声:“你别看我每天宅在家里好像没什么追求,其实我也是有梦想的。拥有一段美好的恋爱,一个平凡的家庭,帅得刚刚好的老公,意气风发的孩子。不用大富大贵,但也不用为了生活疲劳奔波,和爱人时不时闹点矛盾吵一架,堵气半天不说话,但是回来的路上又顺手买了今天的菜。”
“很接地气也很容易实现吧?”她眼神清澈,笑意温和,手搭在小石头的头顶揉了揉,“如果你想加入我的梦想里,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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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完小石头,林知芝终于心满意足打开软件画设计图去了。小石头抱着拼图的盒子进卧室,关上门之后,悄悄从口袋里把那堆石子全部拿出来,认真辨认出写在上面的字母。
m、e、l、i、r、n、n、h、a
这一串字母该怎么组合?栀子花的散装拼音连三拼音节还不会,如果是按照只有声母韵母的二拼音节来搭配的话,那一共有十几种搭配方法,再加上四个声调可以表达的汉字有数十种,能组成的词组太多太多,筛选起来令人头疼。
他拿着笔,尽可能把可以组成的拼音写下来,四个声调全部标好,再依次搭配出来。一眨眼,A4纸写了满满一页,小石头被这些音节弄得眼花缭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易时说,拼图游戏必须要自己去尝试才有意思。他为什么不能直接透露目的地?还让自己这么麻烦的在这里弄排列组合,不是浪费时间吗?
要是能有一张地图就好了,这样对着找起来也容易许多。
“小石头,你饿了吗?”林知芝的声音忽然传来。
小石头一抬头,不知不觉竟然到了饭点。林知芝站在卧室门口,冲他招手:“来来来,看看想吃什么,昨天这家炸猪排饭不错,送的味增汤味道也挺正的。”
“哦,可以。”小石头连看都没看,直接点头。
“欸?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看看别的吗?”
“不用了。”小石头的口腹之欲并不旺盛,没有特别偏好的食物,反正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只要不是发霉、变质、对身体有害,吃什么都无所谓。
这孩子从头到脚都写着“好养”两个大字,林知芝却看着心疼:“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别委屈自己。这样好了,以后我在家里多做些菜,肯定能摸清楚你的喜好。”
小石头回头看着她,黑眸里一尘不染:“阿姨,我真的不挑食,你也不用委屈自己下厨房。”
林知芝被逗笑,捧着他的脸颊亲了好几口,别说了你就是我亲儿子,体贴又孝顺,宝藏BOY!
饭后,小石头主动下楼去倒垃圾,不料被林知芝发现了那张写满拼音的A4纸。林知芝惊讶:“小石头,这是你写的啊?怎么写了这么多?mǐ lí、méi lín…… ”
小石头一下子紧张起来:“嗯……复习一下词组拼写。”
“对哦,你这个年纪正常上学的话拼音早就学完了,看你目前的进度,是学到m、n、l的拼写吗?”林知芝把PAD拿过来,“这样好了,我给你下个软件,让你慢慢学。”
“不用这么麻烦……”
“要的要的,我同事以前推荐过一款APP,她家女儿上学之前在家把拼音自学完了。”林知芝把软件下载好,拼音课程全部买完,PAD递给小石头,“喏,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全学会了。”
小石头捧着PAD,只要有网络的话,想要找出他需要的地名,不是比对照地图更简单?
“谢谢阿姨,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小石头鞠一躬,拿着PAD又迫不及待冲回卧室。
第77章
[12/08, 08:45,海靖市公安局]
经历两天的女装折磨,易时终于可以做回自己, 因为今天的重要会议会有两个市局的领导出席,他再穿着奇装异服, 可能会导致会议无法正常进行。
市局楼下, 易时碰到蒋栋梁,蒋栋梁愣了愣:“怎么换回来了?”
“……今天不需要。”
“哦。”蒋栋梁的语气颇为惋惜,“早晨我送敏敏上学,还听她说要带小礼物给石老师呢。”
易时是怎么也没想到, 他这个打酱油的老师还会被小孩子挂在心上。明天如果顺利将那帮匪徒一网打尽,那也是石老师最后一次出现在艾特□□儿园了。
这次的动员大会非比寻常, 除了参与行动的队员之外,相关部门也各抽一两个代表参加会议。易时和蒋栋梁刚走上二楼,遇到文西柠, 她双手插在白大褂里, 对着易时笑得人畜无害:“嗨, 女装大佬!”
这个称呼引来走廊里数人瞩目, 纷纷对易时投来探究、好奇的目光。知道内情的捂着嘴偷笑,不知道内情的表情惊异,还弄不明白他们这种严肃正经的公安机关何来的“女装大佬”。
易时额头的青筋猛烈跳了下,周身一米范围内温度骤降, 蒋栋梁搓了搓胳膊, 自动远离风暴中心。
“哎呀开个玩笑嘛。”文西柠咯咯笑,“易警官为了事业做出这么大牺牲, 值得尊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不过你穿裙子真的蛮好看的, 考不考虑以后当做队内福利呀?”
“……”这到底是怎样震慑灵魂的提议,一个男人穿上裙子,对于另一群男人来说,是福利???
易时懒得去纠结这匪夷所思的想法,推门走进会议室。被彻底忽视的文西柠啧啧摇头:美人就是美人,冷冰冰不理人的模样都别有一番风味。
宋苹拿着笔记本刚刚抵达,没赶上文西柠调戏易时的精彩画面。她只看到熟悉的身影杵在走廊里,便走过去问:“柠柠,你怎么不进去?”
文西柠一转身,春心荡漾心花怒放。宋苹噎了下:“……你这什么表情,开会还是相亲?”
“嘿嘿嘿,我就是怕被领导骂,才想在外面笑够了再进去。”文西柠拐住宋苹的胳膊,“今天我才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禁欲系冰山美人,简直就是人间理想!”
张锐听得纳闷,越来越摸不清女人的喜好,那种长得像小白脸的家伙,算是哪门子的“人间理想”?
会议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长桌已经全部落座,后面的凳子也全部坐满。喻樰靠窗站着,正在和海靖市局的领导寒暄,易时走过去,才看清是哪两个领导——南宜市局的正副局长都站在面前。一个背着手,一个拿着保温杯;一个两眼眯起,一个不苟言笑,形成强烈对比。
“邓局,赵局。”易时在领导面前态度保持得还不错,邓局是背着手表情和蔼的那个,说:“易时,在海靖的情况喻樰都汇报给我了,你这次表现得很好,案子结束了你的个人功少不了。”
“那是,易时一直秀操作,看得别人目瞪口呆,这次案件的关键信息都是他找出来的,不开表彰大会说不过去。”喻樰笑道。
“明天的行动也是他拟的?”赵局冷不丁问道。
易时没说话,喻樰主动开口:“全部都是我拟订的,和他没关系。”
赵局的表情狐疑,视线从喻樰和易时的脸上轮流刮过:“这个行动,我们都是不赞成的,虽然最后是咱们省厅领导拍的板,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尽量别把幼儿园牵扯进去。”
喻樰摇头:“抱歉,赵局,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事不去冒险的话根本没有结果,我们不想再那么被动,被一群嫌犯牵着鼻子走。”
“你也知道这是‘冒险’?”赵局压着火气,“那还走关系让上面给我们施压?喻樰,你赌得起吗?!”
喻樰的态度不卑不亢:“所有的风险我都清楚,这件案子拖得越久对人质、对我们越不利,想要一网打尽,必须要有一个让鱼咬钩的饵。您放心,我们会尽全力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出事。”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眼看着赵局的脾气快压不住了,邓局拧开保温杯,在两人中间挡了下:“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说的呢?老赵,消消气,让他们放手去做吧,我相信喻樰是做了最全面的考虑,若是有更好的法子,他是最不愿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的。”
赵局依旧背着手,板着脸沉默不语。他看一眼喻樰,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小子前途无量,为什么偏偏和自己过不去?还有易时,虽然不讨喜但能力摆在那里,一直都是喻樰保着他,如果喻樰不在了,他在市局里肯定也没有容身之处。
他摆摆手,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与其忧心忡忡,不如期待一个好结果吧。
刘晨毅和白政委在角落,刘晨毅低声问:“白政委,明明两边的领导都觉得风险太高,把行动驳回,怎么一觉醒来文件都发下来了?”
“你以为我不奇怪?”白啸缘一副纳闷的表情,“这是两边省厅大领导讨论的结果,穆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省厅领导决定的?”刘晨毅越来越想不通,白啸缘搭着他的肩,提醒道:“听说南宜队里的人和省厅那边关系匪浅,你最好和他们好好相处,别犯到不能得罪的人。”
刘晨毅恍然大悟,仔细一想,喻樰的可能性最大。能当上队长肯定也是走后门,幸好他和喻樰没正面产生过矛盾,都是和他手下的易时过不去,想到这里,刘晨毅隐隐松一口气。
会议过程中,喻樰介绍这次行动的全部流程,包括沿途路段的布控、详细的人员分布安排。他每提到一点,便会询问会议室众人有没有意见,没想到刘晨毅主动附和:“没意见,这样的安排很合适,喻队请继续。”?喻樰推了推眼镜,似乎没料到会第一个得到他的支持。这场会议和谐得可怕,原康早已做好调节矛盾的准备,毕竟之前的会议里,刘晨毅对这个行动一直保持强烈反对的意见,怎么今天一根刺都没挑,还表现出赞赏之意,难道是被喻樰的领导魅力折服了?
他的反常也让同事心生疑惑,二队的小刘拽着张锐:“大阴阳师,您给分析分析,老刘这是转性了还是被夺舍了?”
张锐用本子挡着嘴:“谁知道,我听着怪膈应的,开会之前还见他义愤填膺,和白政委打小报告呢。”
小刘摸着下巴:“喻队拿着他把柄了吧?”
“嘿,还真有可能,不然这种灵异现象我实在无法解释。”
———
傍晚时分,喻樰从原康的办公室里出来,易时靠着离门最近的那张桌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喻樰把外套顺手递过去:“去吃饭?我请。”
易时接过,默默跟在身后,走出市局的大门,才听他说:“没问出有用的消息,原康对那件案子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还没我们这两个局外人清楚。”
“哦。”
原康根本就不是经办人员,参与这起案件的可是他目前在上小学三年级的花匠儿子。因此他的脑中也只会被强行塞入一段记忆,来补足替代品的合理性。
如此看来,海靖这里除了那个老法医,似乎是再没有和二十年前的绑架案产生交集的人了。好巧不巧顾焱去省里开会,下个星期才能回来,市局的活儿都是他的两个徒弟在忙活。
说起徒弟——易时停下脚步,黑眸直勾勾望着喻樰。
喻樰哪能不懂他的意思?推了推眼镜:“准备吃饭跟你聊的。案件方面,那家伙帮不上什么忙,他当时只是个实习小法医,有他师父在,只能打打下手、做做记录。有参与过一个劫匪的解剖,名字记不清;在他印象中,海靖的队长是原康,没有林壑予这个人,记忆偏差太大,所以我也懒得再挖下去。”
“不过在别的方面,却有意外收获。”喻樰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幽深,“他提到了那个孤儿人质的去向,你猜猜,他现在在哪里?”
易时下意识屏住呼吸:“嗯?”
“他在……南宜。”
果真,喻樰成功的在易时脸上看见自己想要的表情。他轻叹道:“想不到吧?我也没料到,居然会在南宜。戚闻渔说,那孩子先前的确是被海靖局里的同事收养,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带去南宜了。按着年龄来算的话,二十年过去,现在也该将近30岁。”
收养,南宜,年龄……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易时像是被一道雷击中,杵在原地怔愣出神。
一只手搭在肩头,喻樰幽幽问:“所以,易时,你有没有怀疑过,或许你自己就是那个被救出来的孤儿?”
易时怔愣,他该往这方面怀疑吗?可是——却缺少最关键的实证。
被烧伤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听养父母说是被掉下的水泥板砸到头部,伤到海马体才会失忆。他自有记忆开始,便一直住在盛家,什么流浪、绑架,是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情节。
如果他曾经是人质,那么在即将重演的犯罪面前,也是最无用的那一类人质。
———
林婶洗掉面膜,刚坐到梳妆台前,忽然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加班的老公来电话日常问候,没想到居然会是易时。
那一刻,林婶连精华液都来不及盖上,连忙接起来:“喂?”
“妈,是我。”
林婶连连点头:“哎,我当然知道是你,接到你的电话开心得不得了。最近还好吗?听你爸说又要出任务了,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别一个劲冲在前面。这两天降温,你衣服带够了吗?要不要寄过去?还有……”
换作是别人,这么长一串唠叨早就给易时打断了。可那是林知芝,待他最亲近的养母,她的每一句念叨都是关怀,也是易时最舍不得错过的温暖。
他拿着手机,就这么默默聆听,一分多钟过去,林婶才尴尬道:“哎哟,我问了这么多,都没给你说话的机会,人老了就是嘴碎,你别嫌烦啊。”
易时浅笑:“没有。最近挺好,后天出任务,衣服带得够……”
他一句一句回答刚刚的问题,没有一个遗漏,林婶笑得眉眼弯起,赶紧按了按眼角的细纹,岁月不饶人,怕再乐出几道鱼尾纹。
她对易时太过了解,这孩子可不是黏人的性子,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要问。果不其然,易时提起自己的身世,问她对自己的童年了不了解。
“咦?以前没和你说过吗?你小时候家里发生火灾,亲生父母不幸葬身火海,只有你活了下来,万幸的是只有胳膊给烧伤了……”
这是从小听到大的说法,易时捏着眉心:“那您是在哪里领养我的?南宜吗?火灾是怎么发生的?”
“当时国宁把你带回来,手续已经办好了。你来家之后对童年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听国宁说好像是取暖器使用不当引发的火灾,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林婶轻轻叹气,“其实我都不愿意告诉你这些,从小你就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盯着窗外发呆,医生说是心理创伤,让我们尽量不要在你面前提起以前的事。”
“那我以前住在哪里?是海靖吗?”
“海靖?怎么可能,海靖对我意义非凡,如果他是把你从那儿带回来,肯定会告诉我的。”
林婶的语气斩钉截铁,纵使易时有再多疑惑,也无法继续深挖下去。他是当年的人质,这只是一个几条巧合堆砌起来的推测,林知芝这里已经否认,再打电话给盛国宁,得到的肯定也是相同的答案。
现在他挤不出时间去仔细调查当年收养的细节,不过那个孩子目前在林壑予身边,或许可以问问他?
易时扫一眼时间,林壑予的世界在深夜,他等不到十二点了,便匆匆发条信息,准备入睡。
更深夜漏,林知芝坐在梳妆台前,恍然盯着镜中人。她自挂了电话之后,便一直坐在这里,镜子里仿佛存在着另一个世界,看得久了,曾经那个活泼爱笑的姑娘跃然于其中。
她第一次见到易时,是哥哥带着他来一起共进晚餐,把这个漂亮又沉默的孩子丢给她看管几天,这一丢,便再也没接回去过。
后来哥哥不见了,易时也走丢了,再次见到他,是在海靖的医院里。他陷入昏迷,胳膊重度烧伤,像个包裹着层层纱布的破败人偶,盛国宁是在南成安山的入口,距离林家村不远的地方找到他的。
“他的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林队目前下落不明,他那么依赖林队,肯定受不了这种打击,还是……别告诉他了。我们来养他,编个故事,让他无忧无虑长大。”
不愿告诉易时实情,只是因为真相太过残忍。
林知芝右手掩面,两行清泪滑落。
第78章
[02/27, 11:34,南宜市第三人民医院]
简孺、邹斌找到杨河(卢彩芸儿子)看病的医院,刚巧碰见一个和卢彩芸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女, 带着瘦弱的男孩儿坐在肾脏内科前面的输液区。
简孺拿出照片,冲邹斌点点头, 就是他。
杨河和桃桃一般高, 但是状态要比桃桃差得多,他的脸色蜡黄、脸颊浮肿、唇色浅白,扑面而来一股病气。不知是不是重病的缘故,这孩子连精神状态也很糟糕, 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眼神呆滞无神, 就像丢了魂。
邹斌从候诊室的后门绕到主任办公室,找到杨河的主治医生。询问过后才了解,这孩子先天性肾功能不全, 还伴有肺功能问题, 从一出生就在拿钱保命。目前双肾功能减退严重, 到最后只能通过透析来延缓生命。对此, 院里的专家组开过研讨会,一致认定只有肾移植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法。
“杨河一直在保守治疗,天天吃药,每个月来查一次肌酐、尿素氮, 这样拖着, 只是让他的肾病恶化的速度慢一点。这孩子命苦啊,去年冬天左肾已经坏死, 做手术摘除了,剩下的那个撑不了多久。最近开春换季, 肺炎复发,断断续续折腾大半个月还没好,他妈和姨妈都辛苦,轮流来照顾他。”
“听说他的父母一直在为换肾做打算,是打算换自己的?”邹斌问。
“他爸妈倒是想把自己的肾换给儿子,但是换不上啊,早几年就做过配型了,不合适。”医生翻了下手中的病历,“不过前几天带来个小姑娘,说是他们家的女儿,一直养在外地,最近才接回来,准备和杨河做配型。”
邹斌一听,这家人果真是把桃桃当成储备肾/源了,赶紧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配型结果如何?”
“上个星期三来抽的血,血型倒是相容的,配型结果还没出来。小女孩儿有点害怕,一开始不肯抽血,她妈哄了好久才愿意。”
邹斌在心里暗骂,会愿意才有鬼,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卢彩芸看起来面善,说话和和气气,谁能想到私底下竟如此残忍?
“那抽血之后,还有再来过医院吗?”
“没有,他爸妈也没见到,最近带孩子来看病的都是姨妈。”
简孺站在输液室门外,悄悄看了眼缩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孩子。他戴着面罩,正在做雾化,姨妈怕他无聊,把手机屏幕举过去播放动画片,隔壁的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他依旧兴致缺缺,木然全部表现在脸上。
老话常说,家里有个难养的孩子,是生来讨债的。可是换个角度去想,孩子才是最可怜的,被病魔拖拽着在人生之路上缓慢前行,小小年纪眼里便失去了光。
回到市局,痕检把报告送来,简孺带回来化验的那些黑发出结果了,DNA不属于绑架案里的任何一个人质。
“不是的?那就是你拿错了啊。”邹斌放下报告拧开水杯喝一口。
“可是你想想,杨河一直不在家,卢彩芸是黄发,老太太是白发,那梳子上的头发只可能是桃桃的啊。”
“这可不一定,他家是开婚纱摄影的,万一拿下去借给客人用的呢?”
这么一想,似乎也能说得通。简孺沮丧叹气:“好吧,我也只能认为拿错头发了,不然这小女孩儿是哪儿来的?”
办公室里忽然寂静。
邹斌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或许那个女孩儿,真的不在人质里。她的脸我好像没有在人质的图册里见到过。”
简孺早就这么怀疑了,连忙说:“那天小石头的情绪很不对劲,他明明认识桃桃,却不肯承认,只说她是幼儿园的孩子,两人没怎么说过话。”
邹斌又重新拿起报告,死死盯着上面的数据:“不在人质的名册里,却在秃老鬼手里,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俩对视一眼,又转身匆匆离开办公室,回医院去拿血液样本。血液样本肯定是桃桃的,比对也更方便。
“如果桃桃真的是多出来的人质,这个消息肯定要第一时间汇报给林队!”
简孺难得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不用了,我想……林队是知道这件事的。”
———
[02/27,16:48,南宜市龟背山]
林壑予和原茂秋找到庞能水的舅舅,他住在龟背山山下,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提起外甥一脸愁苦:“这小子从小就不学好,几十岁的人一事无成,还经常作孽,我姐姐命苦,几个孩子夭折,就他活了下来,不顺着能怎么办?”
庞能水上面原本还有三个兄姐,可惜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条件落后,只有这个讨债的活了下来。儿子从小便顽劣不堪,朱蓄瑛跟在后面不停收拾烂摊子,曾经家里条件还不错,结果东赔西赔家底也掏光了。别人家早就盖上两层小别墅,他们家还是一间十平米的小瓦房,还不如人家的猪圈大。
不过庞能水满不在乎,他总说自己早晚会发迹,挣大钱,不是池中之物。舅舅压根不信他画的饼,朱蓄瑛起初还抱有一点期望,经过一次次心灰意冷,也当他是在痴人说梦。
“他有个老表在东南亚,你了解吗?”林壑予问。
“东南亚?我们家三代贫农,哪有人混到国外去啊。”舅舅讪讪一笑,“是不是缅北那边?我经常看新闻,那里都是搞诈/骗、贩/毒的,给我钱我也不去。”
“那他最近真的天天在家?”
“在的,我去的时候他都在家睡大觉,问起来我姐姐都说阿水很老实,天天在家陪着她。”
“我们同事说有朋友经常去找他,是不是赵成虎?”
“赵成虎?谁啊?”
舅舅明显对庞刀子的社会关系不了解,一问三不知。他唯一能提供的就是和自己姐姐有关的信息,比如她自开春之后身体越来越差,上次卫生所的马医生来家里看过,直言老人家油尽灯枯,熬不了多久了。
在易时提供的资料,老太太是在赵成虎被抓之后第三天去世的。庞刀子的作案时间也许和母亲息息相关,这些天的耐心陪伴,就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吧?
下午四点半,龟背山的崎岖山路上,一个身穿夹克的男人背着包,正在往山上赶路。这人就是赵成虎,文桦北第一个发现目标,拍了一把身旁的片警小陆:“走走走,去把人拦下来!”
小陆立即从堆得两米高的秸秆垛后面站起来:“我走了,你和派出所打声招呼。”
他从另一边的山路抄过来,恰好在离庞刀子家还有两亩地的田埂拦住了他。
“庞能水!”
男人回头,小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等你多少天了,文件到现在不签,你家每年的补助还要不要了?”
男人立即否认:“我不是庞能水,你找错人了!”
“那你是谁?我看过你证件照,认得你。”小陆演技在线,“别跟我打马虎眼啊,朱大娘躺在床上签字不方便,咱们都破格同意让家人代签了,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连这点小事还推三阻四的?”
“……”男人一脸无语,“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认错人了!”
“不会吧?”小陆打量着他,“你真不是庞能水?别欺负我刚调来的啊,身份证呢?”
男人不耐烦的把身份证掏出来,小陆仔细一瞧,赵成虎,39岁,赤里水人。
赤里水距离南宜可是十万八千里,一北一南,坐高铁都得隔夜。小陆拍张照片,发给所里的同事,呵呵一笑,身份证还给他:“不好意思,的确是认错了,乍一看你俩长得挺像。你是庞能水的朋友?”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赵成虎就差拿鼻子孔看人了,“能走了吧?我还有事!”
“欸,你要是他朋友的话,那正好,把他叫出来,赶紧把文件签了。”
赵成虎的脸色明显不对,心想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被一个片警揪着不放,庞刀子怎么不把这些破事儿处理好再走的?
小陆早就察觉到他的异样,冷笑一声,打定主意要把他拖在田埂上。
同一时间,林壑予和原茂秋跟着庞刀子的舅舅从另一条小路上山,来到庞刀子家门口。文桦北报告,他一直在这里盯着,确定没人出来过,庞刀子肯定在里面。
舅舅的手伸进篱笆,熟门熟路拆开门栓:“阿水现在肯定在睡觉,好几次过来就看见他那副死样,也不出去干活,真是愁死人。”
结果门一打开,屋子里只有老太太躺在床上,哪里有庞刀子的人影。
朱蓄瑛混浊双眼一闭一睁,意识已经模糊许久,舅舅推了推她:“姐、姐,他人呢?上哪儿去了?”
“……走了……好多天了……”
舅舅惊讶:“不可能!阿姐,我前天来还看到阿水在地上睡觉啊!”
朱蓄瑛瘦骨嶙峋的右手摆了摆,眼珠慢悠悠转一圈,看向桌子上那只古旧的小闹钟。
林壑予猛然一怔,问文桦北:“赵成虎每次过来的时间?”
“一次是24号下午4点58,一次是25号下午4点55,”文桦北抬了抬手腕,“差不多都是这个点,要不是小陆拖着,他现在就该到了。”
“那就对了,”林壑予的声音一瞬间冷下,“朱大娘没得说错,他早就不在家里了。”
———
赵成虎和小陆打太极纠缠半天,心里越发烦躁。这些臭警察是真讨厌,屁大点儿的事能磨蹭半天,要不是最近得低调些,按着他的脾气这小警察该趴地上了。
大不了就是进去待段时间,拘留所熟得跟自己家似的,他怕个鬼。
“要不我去所里拿文件,跟你一起去一趟?”
小陆是故意这么问的,赵成虎心里有鬼,拒绝得极快,宁愿抢着把文件带过去都不让他跟着。小陆故作好奇:“庞能水天天憋在家里到底做什么?他那个家里没电脑也没网络,不闷得慌?”
“……他比较孝顺,全部心思都在照顾大娘上面。”
小陆笑而不语,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他要是真孝顺的话,都不会作出那么多纰漏,难道看不见这些年老娘被熬成什么样了吗?
赵成虎的话不假,因为庞刀子的“孝顺”是通过对比产生的。和他们这些常年漂泊在外、家里一个电话没打过的人来说,他这种经常把母亲挂在嘴边,经常回家看看的男人,是绝对的“大孝子”。
赵成虎自己也有个儿子,不过只在小时候隔着襁褓看过一眼,这么多年再没回赤里水见过一面。
先前计划的“大事”因为朱大娘一拖再拖,最近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庞刀子明白拖不了多久,才终于决定动手。
拉拉扯扯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小陆接个电话,要赶着回所里。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他,见到庞刀子一定要让他去所里签字。
赵成虎松一口气,小陆刚走过秸秆垛,便蹲下来,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发条信息给文桦北:【一切顺利,人过去了。】
赵成虎赶到庞刀子家里,已经过了五点,他对着躺在床上的朱蓄瑛打声招呼:“大娘,我来陪您了,舅舅还没来吧?”
朱蓄瑛半闭着眼,似是没听见。屋子里和他离开之前几乎没两样,赵成虎松口气,熟练地烧水、扫地,桌子椅子都擦一遍,最后把盖在地铺上面的被子抖抖干净,等会儿舅舅来了还要继续装睡。
庞刀子的舅舅每次来,都会带上两三天的饭菜。幸好现在刚开春,要是换成夏天舅舅天天来的话,他们这点障眼法不一定能糊弄过去。
“大娘,我帮您把床整理一下。”赵成虎粗糙的大手伸向枕头,手腕却被一把攫住,他赶紧扶住那支摇摇欲坠的胳膊,“您怎么了?”
朱蓄瑛使出浑身力气,却还是气若游丝:“那小子……在哪儿……”
“庞哥在外面做大事,忙,暂时回不来。”赵成虎把老太太的手塞回被子里,画了个饼,“等他挣到大钱了,就带您去国外享福哈。”
朱蓄瑛深知自己儿子在外面是不可能做出什么好事的,一时间悲从中来,半闭着眼,眼角渐渐潮湿:“作孽啊……作孽……咳咳——咳、咳咳咳!”
老太太猛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白眼直翻,赵成虎吓一跳,着急忙慌把她扶起来,另一只手不停顺背:“大娘,您别说话,身体不好就多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他想起身,但衣领被老人枯柴般的手用劲揪着,怎么也挣不开。赵成虎低头,视线恰好被朱蓄瑛那张瘦削似骷髅的脸占据,她混浊的双眼瞪大,死死盯着自己,似乎这一动作已经用尽了仅存的气力。
“我快死了……虎子,你告诉他、老娘见不到他最后一面……眼睛都闭不上!……”
赵成虎心里“咯噔”一下,全身汗毛竖起来,安抚着“长命百岁”,费了老大功夫才让朱蓄瑛重新躺下。这时,院门的锁响起来,赵成虎赶忙拱着手让老太太帮忙瞒好,合着衣服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裹好。
果不其然,舅舅拎着饭盒推门进来,看见地上一个人蒙着被子睡大觉,叫了几声人也没起来,只能摇着头绕过去,伺候姐姐吃饭。
赵成虎半个头蒙在被子里,浸着潮气的棉花胎湿漉漉的,霉味直冲头脑。他默默忍受着,为了演得逼真,还特地发出呼噜声。舅舅恨铁不成钢,走过来冲着被子踹一脚,愤愤离开。
赵成虎松一口气,从被子里出来喘口气。按照平时的作息,他坐一会儿就该回去了,但老太太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连气都喘不匀,像是强行吊着一口气,不看着点儿随时会过去似的。
他生怕朱蓄瑛在眼皮子底下撒手人寰,忍不住打电话给庞刀子,几番沟通无果,只能叹着气坐在床边。
朱蓄瑛仰面对着屋顶,眼眸微闭着,似乎有进气没出气。赵成虎小心翼翼走过去,坐在床边纠结着不知怎么开口,朱蓄瑛猝不及防伸手,推了他一把。
“……走吧……”
他咬咬牙,站起来对老太太鞠躬,刚想说“有空再来看您”,一想到后面几天的计划,承诺又咽了下去。
第79章
[02/27, 21:02,南宜市青年魔方公寓]
林知芝今晚休息得很早,原因无他, 脑细胞被榨干,需要通过睡眠来恢复。
“小石头, 你还在学拼音啊……”林知芝打着哈欠, “真是勤快,学习也能上瘾?”
小石头点点头:“嗯,有意思。”
他手中拿着铅笔,每一个查找过的拼音都会在后面做标记, 确定不存在的地点就划掉,存在疑虑的打一个问号。林知芝凑到身边:“学得怎么样了?”
“还好。”
“欸?为什么要把拼音音节划掉?”
“……已经学会了。”
林知芝丝毫没有怀疑, 摸摸他的头发,指着钟:“九点了,该睡觉了。你在长身体, 不按时睡觉的话会变成矮萝卜的。”
小石头昂头看着她, 用卖萌来博取同情:“我可以再学一会儿吗?”
果真, 颜狗是林知芝的一大弱点, 看到这么萌的正太在她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她就是狠不下心来。于是她轻咳一声,故作严肃:“九点半哦,不能再多了。”
小石头点头答应, 抱着PAD站起来, 准备去客厅,被林知芝拦住。
“我怕影响你睡觉。”小石头知道她睡眠浅, 很容易被光和声音打扰,结果林知芝笑眯眯回答:“不会啦, 我躺在床上玩一会儿手机,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刚好培养睡意。”
于是两人一个坐在桌子前,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看PAD,一个玩手机。小石头正在专心致志查找地点,这个方法笨拙且复杂,到目前为止还剩下几十个选项没有筛选,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半小时未到,小石头回头,发现林知芝已经睡着了。她靠在床头,手机掉在床上,屏幕还亮着。小石头无奈摇头,轻手轻脚帮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不经意看见手机上的聊天界面。
盛国宁:【我在沐李,这里的特产是一种蜜饯果干,酸酸甜甜的,帮你买了一斤。】
林知芝:【好啊好啊[可爱]你怎么在沐李?出差办案?】
盛国宁:【嗐,还不是大舅哥,他的指示我怎么敢不听![流泪]】
林知芝:【[捂脸]你可以试试不听,顶多我哥会揍你。】
盛国宁:【不行,我得和大舅哥搞好关系。话梅喜欢吃吗?这个不甜,很酸。】
到了这里,林知芝没有再回了,输入框里的话打到一半,可惜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盛国宁又问一句“是不是睡了?”,也没有得到回信。
小石头盯着“出差办案”四个字,心脏咚咚咚跳起来,他拿着林知芝的手机,手心渐渐冒汗。虽然这样不好,但是如果能从盛国宁这里得知一些消息的话,岂不是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用这种旁门左道,林壑予若是知道的话,肯定是把自己送回海靖没商量。可易时说过,他必须自己去,林壑予同行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小石头咬咬牙,拿着林知芝的手机,再抱着PAD,轻手轻脚打开卧室的门,钻到客厅不起眼的角落,用窗帘挡住自己。
他把之前林知芝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话重新发送:【那不要啦,我不吃酸的,带蜜饯回来就好。】
盛国宁:【还醒着啊,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林知芝:【洗澡的。沐李好玩吗?】
盛国宁:【哪有时间玩,压根就没进城,尽在国道走了。】
小石头在PAD搜索“沐李”,跳出来的是“沐李市”,在南宜附近,是南宜代管的县级市。他放大沐李市周围的国道,发现至少三条国道穿过,每一条国道周边的片区各不相同,有的路过风景区,有的靠着工业园,还有的靠着农业基地和大闸蟹养殖基地。
眼珠一转,小石头打字:【没事,有风景区,开车过去就当看风景了[可爱]】
盛国宁:【你怎么知道我路过风景区的?】
林知芝:【猜的,不然开车多枯燥。】
盛国宁:【哈哈,是白眉山。山上有两道泉水,像是两条眉毛,明天回去拍一张给你看。】
小石头查找路过白眉山的国道,在这条国道上同时还有一个工厂——沐李市第二化工厂。
……化工厂?
小石头赶紧放下手机,把口袋里的石头拿出来,找到那两个写着“n”的石头,将它倒过来,手心里出现的拼音字母巧妙地变成了“u”。
难道他之前一直都拼错了吗?小石头精神一振,将先前记录下来的那串字母划掉,重新写下新的,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啊,先前没有“u”这个字母,他从来没有拼到“mu”这个字,自然也不知道沐李这个城市在备选项里。但是现在重新拼写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mu li er hua
沐李二化,这是一个简称,栀子花肯定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能将它这么记录下来。
竟然被带到化工厂去了……小石头闭上眼,在黑暗中独自思考数秒,再次睁眼时,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最后一次冒充林知芝,给盛国宁发一条“谢谢”,接着咬了咬唇,拨通林壑予的电话。
只响了几秒,手机便被挂断,林壑予回的是信息:【有任务,什么事?】
小石头的表情略带惋惜,见不到面也就算了,连想听到声音都是一种奢望。他没有再回,悄悄回到卧室,把手机放回床头柜。
林知芝已经换了个姿势,抱着枕头睡得香甜,小石头俯身看了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吐出无声的告别:再见。
———
林知芝一觉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小石头不见了。
公寓只有四十多平,一室一厅,地毯式的搜索也要不了三分钟。林知芝慌了,睡衣来不及换,踩着拖鞋去楼下,边找边喊:“小石头!小石头!快出来!”
整个魔方公寓全部找过一遍,连天台也没有放过,小石头不知所踪,就像人间蒸发了。林知芝背后冒出一层细汗,这时候多想见到他忽然冒出来,手中拎着豆浆油条、或是烧饼辣糊汤,一脸无辜地说只是去买个早餐而已。
“保安大哥,麻烦问一下,我家孩子有没有看见?大概个子这么高,白皮肤大眼睛,这两天他经常下楼扔垃圾的。”林知芝焦急比划着,门口的保安一头雾水,从岗亭里走出一位年龄稍大的保安,手中拿着茶杯:“哦,我昨晚上还看见他的,拎着个黑色塑料袋,没带门禁卡,是我给他开的门。”
林知芝一下激动起来,不停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他是几点出门的?穿的什么衣服?”
“怎么回事?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回家了?”
林知芝急得快哭了:“早晨我起来就没找到他,家里、楼下的院子都找过了,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两位保安一看小姑娘泫然欲泣,赶紧把她请进来,让她先别着急,那么大的孩子了,出门肯定认识路,说不定是上哪儿玩忘了时间。可林知芝不停摇头,擦了擦双眼:“不会的,他很听话,又懂事,不会乱跑的。”
监控调出来,小石头是昨晚10点11分离开小区,穿着黑色外套,手上拎着黑袋子,往右边拐去,正是平时扔垃圾的方向。
直到今天早晨,他都没有回来。保安打电话询问刚下夜班的同事,确定他们都没有看见这个小男孩,赶紧让林知芝报警。
林知芝离开魔方公寓,顺着小石头离开的方向,沿街询问他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很多商铺超过十点就关门了,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的监控也没有拍到小石头,更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往这边走。
找了一个多小时,林知芝跌坐在路边的椅子上,不得不承认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根本无法找到小石头的。她拿出手机,打算打给哥哥,惊讶发现在昨晚的21点43分,自己睡着之后,已经有一通电话打给林壑予。
响铃时间是3秒,没有接通,林壑予回信息,说是有任务,问她有什么事。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和盛国宁的聊天记录莫名延长了几句。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几句话都是没什么营养的普通聊天,仿佛小石头只是有意帮他们两人培养感情而已。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又为什么不告而别?
林知芝手捂着脸,神经紧绷成一条线,越发心绪不宁。小石头不见了,她该怎么和哥哥交代,前一天,她还信心满满,只要小石头愿意留下来,会把他当做家人,可自己只顾着累了要休息,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谈什么尽职尽责。
她的手心潮湿粘腻,手机都快握不稳,不小心按到盛国宁的号码。
“知芝,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林知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泪掉下来:“小石头……小石头他、不见了。”
———
盛国宁出差去沐李,目的地是建在市郊的第二化工厂。卢彩芸的丈夫杨未已在这里工作,正是他这份特殊的工作,才让庞刀子等人有了制作炸/药的原料。
因为工作地在邻市,杨未已每隔两个星期才回家一趟,截止到目前,警方还没见过杨未已本人。根据邻居的描述,这人高高瘦瘦,胆小又和气,老实巴交的,和庞刀子截然不同。卢彩芸聊起自家丈夫,提到的也是“脾气很好,勤勤恳恳,很顾家”,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
因此,当盛国宁在他面前掏出证件,问他买孩子的事,杨未已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嘴唇直哆嗦:“我、我没有——没买孩子……”
盛国宁冷着脸,咄咄逼人:“还不承认?我们都收到举报了,你家里多了个女孩儿,你们也没有生女儿,她是哪儿来的?”
杨未已下意识用手撑着桌子:“那、那是亲戚家的孩子……”
“哪个亲戚?”
“是……”杨未已绞尽脑汁,能看得出来平时不是信口雌黄的人,撒个谎憋得脸通红的。
盛国宁打量着他,越发惊奇,这样的人,是怎么会和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混在一起的?
杨未已支支吾吾半天,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盛国宁下一剂狠药,从口袋里摸出手铐:“不肯开口是吧?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回局里慢慢交代。”
大银镯在灯光下明晃晃刺眼睛,杨未已一个激灵,脚一软跪了下来:“警察同志,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我和老婆只是想要个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想要女儿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
杨未已的五官纠结在一起,露出痛苦的表情:“要是能生的话怎么会等到现在……彩芸身体不好,怀不上,不然我们也不会想别的法子……”
“就算领养也该通过合法途径,况且,你们那是想要女儿吗?!”盛国宁一针见血,戳穿他的伪装,“你们就是想给儿子找个匹配的肾/源!”
杨未已目瞪口呆,脸色煞白,怎么也没料到警察已经查到这么深了。他心里懊悔不已,不该带桃桃去医院做检查,庞刀子说得对,这样很容易暴露,这不,才过去几天,警察就找上门了……
盛国宁拽着他坐在凳子上:“你最好说老实话,把那孩子的来路交代清楚。”
杨未已瞄一眼泛冷光的手铐,瑟瑟发抖:“我、我要是说了,能不判刑吗?警察同志,我不要那孩子了,留案底的话,厂里肯定会开除我的,这份工作我不能丢啊……”
“呵,先交代问题。”
杨未已扶着一张凳子,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交代起桃桃的来历。
起初在半年前,庞刀子就找过他,答应帮他弄到肾/源,价格低到离谱,只要五万块钱加上一点化工厂的原材料。杨未已不是爱贪小便宜的人,知道庞刀子心术不正,肾/源的来源肯定不是正规途径,愣是没答应。
可是去年冬天,儿子的病情突然恶化,妻子每天以泪洗面,他也愁白了头发,只能抓住庞刀子这根救命稻草。尽管不知道他要原料做什么,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一个月之前就给庞刀子弄了一批管制品。
直到上个星期,庞刀子联系他,他要的肾/源已经找到了。杨未已惊喜不已,连忙问怎么取,需不需要联系医院,结果庞刀子说不用那么麻烦,空着手来就成。
杨未已察觉到不对劲,见面之后,发现庞刀子嘴里的“肾/源”竟然是个伶俐又漂亮的小姑娘。
第80章
小姑娘被胶带封着嘴, 眼泪汪汪看着杨未已。
杨未已愣了愣,结结巴巴开口:“庞哥,这、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还有什么方法比摆在身体里更保质的?”
“不是, 我没要活人啊,这、这是犯法的啊……”
在庞刀子身边那个阴恻恻的秃子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 如同砂纸摩擦在钢管上:“犯法?你去黑市买颗肾,就不犯法了?”
杨未已语塞,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庞刀子催促:“让你带回去你就带回去,两个肾呢, 买一赠一,五万块钱你上哪儿买?”
“那、那家里莫名其妙多个人……”
“你就说是以前生的女儿, 摆在外地养的,现在接回来就是了。”
秃子笑了笑:“你先养着,长大了还能做个童养媳, 一举两得。”
杨未已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又不敢惹恼庞刀子, 只能稀里糊涂抱着小女孩儿回家。路上, 他把女孩儿嘴上的胶布撕掉,问:“你叫什么名字?”
“栀、栀……子……”小女孩儿声音模糊,“……我想逃……”
杨未已头脑懵懵的,抹掉她的眼泪, 低声说:“那你就叫‘桃桃’吧。”
卢彩芸在家里焦急等待, 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带个孩子回来,一时间夫妻俩相对无言。杨未已坐在床边懊恼不已, 卢彩芸安慰道:“算了,别想太多。最近抽个时间去医院把配型做了, 如果合适的话,咱们就先养着,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杨未已弱弱回答:“庞刀子说血型肯定是对的,让咱们别去医院检查,到时候会带她找私人诊所做配型。”
卢彩芸不同意,一方面怕庞刀子随便找个孩子搪塞他们,另一方面也在考虑,倘若真的配不上,刚好有借口把孩子送回去。
于是第二天,他们带着桃桃去找儿子的主治医生抽血做配型,被告知血型的确是相容的,但是淋巴细胞毒试验、人类白细胞抗原A(HLA)系统和群体反应性抗体(PRA)等配型结果要两周之后才能出来,所以他们也只能先把桃桃带回家,焦灼等待着。
没成想,配型结果没等来,倒是把警察同志先给招来了。
盛国宁静静听着,杨未已揪住头发,老泪纵横:“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小河情况越来越差,我和老婆看在眼里,就怕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等不到肾/源,只有庞刀子能帮忙,我也是不得已、不得已才和他做交易呀……”
“路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逼你。”盛国宁捏了捏眉心,语气稍稍缓和,“桃桃呢?现在在哪儿?”
“庞刀子派人接走了。”
“……接走了?”盛国宁惊讶,“接去哪儿了?为什么还要接走?”
“昨天是在我这儿的,庞刀子忽然来,接她去私人诊所做配型,我也不敢告诉他已经带去医院抽过血了。”杨未已擦了擦泛红的眼眶,“现在想想,他带走了也好,最好别还回来,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那他还会再来找你?”
杨未已耷拉着的脑袋缓缓晃了两下:“不知道,每次都是他联系我,号码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来。”
盛国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要是你坚持拒绝,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懊悔。我今天不会带你去局里,你正常去上你的班,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庞刀子再联系你,立即告诉我。”
杨未已愣了愣,站起来:“警察同志,你不抓我去坐牢了?那我是不是没事了?”
没事?呵呵,异想天开。
“你知道他找你要那些原料做什么吗?”盛国宁问。
“不知道,我没问,他、他就说有用……”
盛国宁锐利双眼盯着他:“那你觉得,你给的那些东西,能做成什么?”
“做、做肥料吧……”杨未已呆呆望着盛国宁。
盛国宁叹气,果真是个榆木脑袋,庞刀子要的都是管制品,稍稍动一动脑子就会猜到他要做什么。这个天天在化工厂里接触原料的人,还天真地往最不可能的方面去幻想。
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吧,他不敢相信庞刀子拿着他给的原料做炸/药去了,若真是如此,那他可就不仅仅是组织贩卖/器/官这一项罪名。倘若炸/药造成的伤亡人数众多,上刑场吃枪子都有可能。
至于杨未已该怎么判,不是盛国宁说了算,而是检验报告才能判断。这也是他这趟来沐李的第二个任务——采集部分化学品样本,带回去和上次的炸/药成分做比对。
为了将功折罪,杨未已积极配合盛国宁的工作,把所需的化学品装好。盛国宁再次叮嘱,必须全力配合警方工作,也别想着跑路,他已经和辖区派出所打过招呼,保证他跑不出沐李市。
杨未已哪敢不听?他现在失魂落魄,像具行尸走肉,恨不得立即去自首,争取少判几年才好。
隔天一早,盛国宁带着一箱子管制品回南宜,路上便接到林知芝的电话,小石头不见了。
林知芝在电话对面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在盛国宁的耐心安慰之下才逐渐冷静。他把小石头的照片发给沈芮芮和邵时卿,让他们沿着魔方公寓附近的路线排查监控,希望能尽快找到他的下落。
林知芝按照他的指示回到家里,一刻钟后,再次打给盛国宁:“我找过了,家里少了面包、一把水果刀、还有放在鞋柜抽屉里的零钱,不多,五十块左右。”
“他昨天在做什么?情绪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昨天我带他出去玩了一天,逛街又买衣服,还挺开心的。晚上回来,我去改稿子,他在房间里用PAD学拼音,直到我睡着了,他还在学呢。”
“这么好学?”盛国宁总觉得怪异,“你确定他真的是在学拼音?”
“肯定是的呀,笔记都写了一张……欸?”林知芝点开学习软件,惊讶发现解锁的只有第一节 课,小石头学了一个晚上,只学会了a、o、e三个单韵母吗?
她打开系统设置,查看程序运行占用的时间,发现浏览器使用频率最高,并且使用时间段恰好是小石头正在埋头“学习”的期间。
“他没有在学拼音,他一直在查东西,浏览器里面都是一些地名。”
果真,这孩子在离开之前,已经最好充足的准备。虽然年纪尚小,可心智的成熟和世故是同龄孩子根本无法企及的,就冲着他敢带把水果刀,这勇气和胆量没几个同龄人能比得上。
“最后一个搜索结果,是沐李,”林知芝瞬间想到那些看似培养感情的微信记录,“……难道他和你聊天,就是为了打听沐李市吗?”
“他和我聊天?”盛国宁懵了懵,“昨晚吗?”
他点开聊天记录,当时一头热和林知芝聊得起劲,现在仔细回看,不难发现后面几句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旁敲侧击的味道。
不得不说,一个孩子能有这种侦查力和判断力,实在是令人震惊。他很清楚盛国宁不会透露案子的涉密内容,因此另辟蹊径,通过途经地点来大致判断出目的地,如果盛国宁没猜错的话,他想来的正是沐李市第二化工厂。
这个小鬼,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林壑予又没过来。
盛国宁低头思考,脑中模模糊糊划过一丝想法,很快又划过去。他抓了抓短发无奈叹气:不愧是大舅哥带在身边的孩子,难搞程度也是一等一的。
“沐李很危险吧。”林知芝喃喃自语。
和案子有关的地方都不会安全,林知芝不了解案情,却了解小石头。性子又沉又冷,做什么都随心所欲,她甚至害怕这孩子想徒手擒贼,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别担心,他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高铁,带走的钱也不够打车,也许目前还在南宜。”盛国宁宽慰道,“我让人去客运站调查,沐李这边分局也会打招呼,让他们留意,发现小石头就把他拦下来。”
“嗯,好,谢谢。”林知芝心里一暖,“真是麻烦你了,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林知芝倒在床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起小石头锐利又淡漠的眼神,浑身长满孤傲的刺,心一下子揪起来。
再次坐起来,林知芝深吸一口气,定了张去沐李的票。
———
[02/28,10:36,南宜市公交站]
小石头在公交站台,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瓶盖,视线落在广告灯箱里的公交线路图上。
他没有手机,在南宜人生地不熟,身上只有一张自己画的地图,连车站的位置都是靠问人才知道。并且每次都会收到一句关心:“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坐车的?你家里的大人呢?”
小石头讪讪一笑,用早已想好的借口敷衍过去。阿姨现在已经发现他失踪了吧?可能会打电话报警,或者更干脆一点,直接打电话给林壑予。
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林壑予生气的脸更触目惊心的了。他无奈叹气,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论是为了救栀子花,还是林壑予,他都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林知芝一旦打给林壑予或是盛国宁,外面肯定会开始天翻地覆地搜寻自己的踪影。但他们不会猜到,小石头“捉迷藏”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在外流浪的时期,为了生存被迫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因此他和栀子花对街上的探头异常敏感,东躲西藏也是一个必备技能。那时候他从林壑予的手底下溜走都没被发现,现在想要躲过别的警察叔叔,应该也不是难事。
火车站是肯定不能去的,黑车安全性得不到保障,在小石头研究过整个南宜的交通路线后,看到那条横穿的江水,顿时眼前一亮。
轮渡。
南宜的北渡口通向的是江对面的镇子,那个镇子恰好毗邻沐李市外围的高速,紧挨白眉山。路线确定下来,小石头用公用电话打去渡口咨询,得知坐轮渡只需要买票,并不需要身份证。很多镇子里的学生要到城里上学,需要每天通过轮渡往返,从本质上来说,轮渡和公交几乎没有区别,因此乘坐的条件也是相同的。
开往渡口的车来了,小石头戴好口罩,把自己渺小的身影融入人群里。
盛国宁回到南宜,提着管制品争分夺秒赶去检验科,碰到同样焦急催促的邹斌:“麻烦问一下,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
“这是做DNA比对,不是我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痕检无奈,明显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一两次了。他把试管递过去,“要不你来,给我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
邹斌讪讪一笑,拱手,您请,您继续,我等会儿再来。
“送什么物证来的?”盛国宁问。
邹斌的眼底明显掠过一丝紧张:“没什么,就是一点血液样本。我、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盛国宁把袋子放在实验台上:“邹斌怎么回事?慌什么?”
痕检耸耸肩:“我哪儿知道,走了也好,总在这里杵着,我做事都不专心。”
“他来送什么血液样本?”
“听说是人质的,从医院带回来的。”
“怎么还‘听说’?”盛国宁指了指电脑,“人质的DNA数据库里都有吧?”
“有是有,但是对不上啊。”痕检一脸茫然,“他们海靖前两天送个头发样本来,和库里的对不上;今天送个血液样本来,要求和头发还有库里的一起做比对,我也不知道到底闹哪样。”
头发?盛国宁灵光一闪:“是小女孩的吗?”
“嗯,就是卖给别人家的那个。”
他们拿桃桃的头发来和库里比对,是想要确定桃桃究竟是哪家的孩子。但是——怎么会对不上?是拿错样本了吗?
对不上的头发、从医院带回来的样本、下落不明的桃桃……电光石火之间,先前溜走的那缕思绪被照得透亮。
他快步走到走廊,一个电话拨给林壑予,把杨未已交代的事情提取一下,转述过去,再开门见山,问起桃桃的事。
盛国宁的手按在窗台上,过于用力使得指节处微微发白,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问道:“林队,桃桃究竟是人质里的哪个孩子?”
“我没有见到她,目前也不清楚。”
“小石头也不知道吗?”
“嗯,不熟悉。”
“……林壑予,大家在办同一个案子,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要隐瞒?”盛国宁忍无可忍,“她根本就不在人质名单里,是多出来的一个孩子!”
如此一来,小石头会想办法独自去沐李的原因终于明朗。
他舍身犯险,去找那个“不太熟”的女孩,恐怕是因为这个多出来的女孩,和他有着匪浅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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