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矮子死在岩洞深处, 之前只有易时和他在一起,众人目光一起集中到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身上。
“你弄死的?”
易时摇头:“地震,他跑了。”
秃老鬼看向光头, 光头沉默几秒,才说:“像是摔死的。头上磕了一个大洞, 脑浆子都出来了。”
“啊?!”林二德不信, 跑进去围观,过了会儿捂着嘴出来,“靠,真他妈摔死了, 那怎么弄?要把他拖出来吗?”
“你埋?”秃老鬼语气凉凉,林二德鸡皮疙瘩冒出来, 不停摆手。不了不了,就让矮子烂在洞里吧,反正这里人迹罕至, 变成一具白骨都没人知道。
“换个地方。”秃老鬼站起来。
“啊?不多呆两天?”
林二德话音刚落, 就被光头狠狠剜一眼, 巴掌扇到头上。他差点跌个狗啃泥, 表情挺委屈的:“我就问问……”
光头蹲在秃老鬼身边:“鬼爷,往哪儿走?”
林二德插嘴:“往北走呗,咱们就按定好的路线,早点进北成安。”
天蒙蒙亮, 一群人被赶往大山深处, 矮子死了,换成皮衣男押送, 绑匪依旧是三个人。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正在不断从南成安山往北成安山靠近, 林二德向往的目的地是那片未开发的原始地界,从小的经验让他深信不疑,那里才是无人区,绝对不会被轻易找到。
起初队伍里有17个孩子,现在还剩下13个,肋骨断掉的男孩根本无法行走,光头想把他扔在山里,易时站出来,主动要求抱着他一起走。
林二德抱着臂:“呵,你当我傻?你抱着他跑了怎么办!”
他也不呆,矮子的死肯定和这女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死在她手里的。谁知光头一脚踹过来:“丢人现眼,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小石头被拎起来,扔给林二德:“看着他儿子,有他在,这娘们儿不敢耍花招。”
易时的双手被解开,孩子刚抱到怀里,便感觉脸色红润得不正常。伸手一探,他皱起眉:“有药吗?他在发烧。”
“妈的,管吃管喝还管头疼脑热?!”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死了又怎么样?多管闲事!”
易时压下一肚子怒火,默默把孩子抱起来,走在队伍的前列。成安山漫山遍野种植的都是常青植物,哪怕是在冬天,放眼望去也是满目青翠。前面有两座山峰,一高一矮依偎在一起,易时眯起眼,终于判断出身处何地。
他们快到情人峰附近了,第一批孩子是在那里被发现,两山之间的一线天就是林二德的墓地。易时不由得好奇,林二德是死在谁手里?中枪之后又被从高处推下去,除了这些人质外,还能有谁恨毒了他?
林二德拽着小石头走在前面,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猛然回头看着易时:“你别打我主意啊,有矮子的前车之鉴,我他妈打死也不靠近你!”
皮衣男冷笑:“那是他自找的!非要吃独食,遭报应了吧。”他看了看四周,“咱们去哪儿?”
“寺里。”
“寺?”皮衣男脸色变了变,“你他妈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
易时抱着孩子行走,脑中正在回放绑架案的侦查资料。截止到他拿到资料的时间里,寺庙二字仅仅只出现在一个孩子的口供里,并且后来被“地点错误”一笔带过。他当时没有在意,毕竟一个复杂案件里,跑的冤枉路多了去了,而此刻他就身处在案件之中,要去的地方却正是那个“错误”的寺庙。
或许……地点是对的,错的是空间而已。
诡异的想法划过神经,易时怔了怔,他和喻樰之前的猜测,终于有机会得到验证了吗?
———
林二德找的路根本就不叫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却把人往洼地里带。洼地里长满樟子松,高处又是赤松和一些不分时节生命顽强的伴生植物,头顶的天色几乎都被遮挡,脚底又有阴寒的地气不断往上冒,把一块块石头浸润得光滑细腻,比打了蜡还光亮。
皮衣男又滑了一跤,已经忍不住要骂人了,林二德扶着松树笑:“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缝隙里投下来,化成条条缕缕的线。怀里的孩子熬不住睡了过去,脸色较之前稍稍好转,易时探一下他的额头,依然在发烧,不过触手的热度没之前那么高了。
一定要撑过去,很快就能回家了。易时在心里默念。
走在前面的那两个居然闲聊起来:
“哎,那些条子也太没用了吧?到现在还没找到成安山。”
“找上门你就舒服了?”
“老鬼带走的那三个都弄死了,打算一天扔一个。闹这么大,条子肯定得搜山,我看要不连夜赶赶路,到北成安那边去。”
“赶路的事我管不着,问老二去。”
林二德早就听见了:“连夜赶路更危险!现在都有无人机,还有那什么测体温能成像的!白天游客多,反而不会被发现,谁没事做鸡都没打鸣就出来爬山啊?”
皮衣男冷笑:“咱们出来的也没多迟。山上那些村民的眼睛不比无人机好使?”
林二德拍着胸脯保证,成安山他太熟了,情人峰的景点被取消后,这一片早就没人住了。目前住在山里的农户都集中在南边,挨着景区那一片,家家户户抢着做农家乐,来之前他可是都亲自确认过了。
前方隐约可见白墙青瓦,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慈寺终于掀开神秘的面纱。林二德打头阵,先去转一圈,过了会儿招招手,让他们一起过去。
易时依旧走在最后面,怀里的孩子睡得香甜,换个姿势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他笑了笑,再次抬头时,视线不经意从樟子林掠过,发现一抹身影。
在一片片深青枝桠之间,那抹身影正攀着树枝往上爬,动作灵敏又矫健。稀稀落落的光斑打在他的侧脸,晕出一道模糊光圈,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樟子松足有二十米高,他没有带任何护具,仅凭一双手脚爬到树中央,顺着枝桠摸过去,摘下一颗松塔,扔进背后的小竹篓里。
在树枝的前段还结着一颗松果,少年尽力伸长手臂也无法够到,于是便抓着树干粗暴地摇晃起来,发出阵阵声响。
易时莫名紧张,第一时间去看走在前面的光头。这么大的动静,他早就应该抬头,看见那个少年才对。可他却从容地路过那棵樟子松,对树上的少年视而不见。
而被拽着的小石头反而抬起头,发现陌生人的存在,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频频回头冲着易时眨眼,想向他传递信息。
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见。在易时的认知中,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这个少年并不属于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世界。
“愣着干嘛?走啊!”
皮衣男气势汹汹地呵斥,人都走到前面去了,他还抱着个孩子站在原地,拖拖拉拉的,真不怕把光头惹恼了,一枪崩了他?
易时冷淡的视线移过去,逗留几秒,又回到那棵樟子松上。
人具备好奇心和从众心理,一个男人站在街上抬头看着天空,身边的人会纷纷驻足,模仿他的动作,想要弄明白他在看什么。皮衣男顺着易时的目光看过去,满眼除了树就是鸟,根本搞不懂他在看什么。
“你能看见他吗?”易时忽然问道。
“谁?”
“一个小孩儿,”易时下巴微昂,“在树上。”
皮衣男东张西望,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还在树上?他没来由一阵心慌,急了躁了:“……妈的,你还走不走了?!在这儿装神弄鬼!”
易时笑了笑,这次异常顺从,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少年又开始抓着另一根树枝摇晃,松果啪啪落下,有一颗恰好滚到易时的脚边。
易时把松果捡起来,少年眉眼垂下,终于也发现了他。他眼中流露出诧异,下意识扭头张望,最后和易时四目相对,眼眸幽深似墨,浓得化不开。
只见少年三两下回到地面,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松果,一颗颗扔进背后的竹篓里。他一路捡过来,和皮衣男擦肩而过,但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倒影。而后站在眼前,他比易时矮了大半个头,微微抬眉看着对方:“你迷路了吗?”
易时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和自己搭话,愣了愣,缓缓摇头。
“等会儿会下暴雨,山里不安全,最好早点离开。”他指了指情人峰,“需要我带你出山吗?”
易时下意识抬起头,发现天空诡异地撕裂成两种状态,他的头顶艳阳高照,而少年的头顶乌云翻滚,上次遇到这种奇特的现象,还是在南成安公墓。
……公墓?
易时骤然睁大双眼,仔细从记忆里挖掘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少年的脸和那个跟着母亲一起上坟的男孩重叠在一起,又和绑架当天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身形重合。他终于明白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这已经是彼此的第三次见面。
“你姓陈?”易时没记错的话,墓碑上的名字是“陈书伍”。
少年略感惊讶:“你怎么知道?”
易时浅浅一笑:“我们见过。”
他的笑容落在皮衣男眼里,却是另一副毛骨悚然的画面。这娘们怎么回事?杵在那里和谁说话?不会……真的有鬼吧?
皮衣男心跳加快,慌里慌张掏出刀子,冲着易时吼起来:“你他妈的走不走?!想吓唬我?老子一点都不怕……”
易时回头,状似无辜地看着他:“你不怕的话,那就过来啊。”
“你在和谁说话?”少年偏头盯着前方,露出茫然神色。
果不其然,他们都只能看得见自己。易时微妙发现,此刻他站在中间,似乎成为两个世界链接的纽带,皮衣男和少年彼此看不见对方,唯有他,可以和两个世界顺利沟通。
“来、来就来!”皮衣男壮着胆子往前走两步,易时对少年轻声说:“捡个东西,往正前方三米的位置用力扔过去。”
少年随手捡起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子,按照他的话用力投过去。
那颗石子恰巧砸到皮衣男的肩膀,被厚厚的外套挡着,疼倒是不疼,就是怪瘆人的。刚刚怎么回事?这娘们明明没有动,石子是怎么飞过来的?
易时冷冷一笑,又低声说:“这次手腕抬高30度,还是那个位置,扔过去。”
这一次,皮衣男看得清清楚楚,从易时的身后凭空飞起一枚石子;少年也发现蹊跷,石子并没有按照抛物线的弧度落地,而是砸中某样透明的物体,弹了一下换个角度飞出去。
皮衣男捂着右额角,脸色惨白后退两步。而少年保持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着冷静,反问:“那边有东西?你能看见?”
“嗯。”易时压低声音,“今天是几月几号?现在几点?最近有绑架案的报道吗?”
“12月13,现在……”少年没带手表,凭着天色判断,“差不多快5点了。什么绑架案?”
易时稍稍松一口气,两边的时间流逝相同,并且没有案件的报道,虽然不知道内情如何,但至少是件好事。
“帮我一个忙,下山之后打个电话,号码是……”
乌云翻滚的天空响起几声沉闷雷声,少年努力侧耳倾听:“什么?”
还没等易时再开口,光头在不远处用枪指着小石头:“你他妈再不走,我就打死你儿子!”
“……”易时道一声谢,抱着孩子向小慈寺走去。皮衣男想躲开,谁料易时忽然叫住他,还把孩子递过去。
皮衣男怎么肯接,易时一句话戳中他的软肋:“你最好抱着,他如果死了,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皮衣男脸色变了变,想起刚刚的诡异画面,还是老老实实抱住了沉睡的男孩。
这座小慈寺几乎是被淹没在松树林里,地下别有洞天,面积至少是寺庙的两倍,在林二德爷爷那辈,这间庙里还有住持,几个和尚天天敲钟念经,附近的村民也常来捐香火钱。后来遇到饥荒年代,山里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这座小庙被抛弃在深山之中,一转眼便是半个世纪。
目前最棘手的就是光头,把他解决了,剩下那两个废物不足为惧。秃老鬼一般白天不会来,等到他发现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联系上海靖的警方了。
每当易时产生这种自救想法时,总是会冒出奇奇怪怪的意外事件,这次又是如此——先前那个少年跟了过来,站在小慈寺的院门外,穿过人群,站在易时的对面。
“你要进去?听说里面闹鬼。”少年说。
“闹鬼?”
易时的声音不算大,却轻易把众人的视线都给吸引过来,皮衣男脸色骤变,对着光头耳语几句。
“嗯对,听村头老木匠说的,山里有座小庙,是冤魂的栖息地,下雨天会看见它们在里面游荡。”少年抬头,“你的孩子呢?”
易时没来得及找借口,一滴雨点从天空落下,在地面铺开一朵硕大的雨花。紧接着更多的雨点争先恐后砸下来,像一串串掉了线的珍珠,伴随着狂风大作,把一棵棵樟子松吹得哗哗作响。
这阵雨来得急来得猛,却只在少年的身后。易时这里依旧风平浪静,明媚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谷底,剥去小慈寺惊悚的外壳,透露出沉静幽谧的古韵。
“这么大的雨,鬼也不敢出来了。”少年耸耸肩,“进去躲躲吧。”
说罢,他便拉住易时的胳膊,就在这一瞬间,晴朗的天空风云变幻,黑压压的乌云将碧空吞噬,滂沱大雨如银河倒泻,沧海盆倾,雨幕细密壮观。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雨势吓了一跳,这雨来得太诡异,明明前一秒还阳光普照,怎么下一秒就狂风骤雨了?
更骇人的是,天边划过闪电,一道修长人影突兀出现,仿佛是一瞬间从地里长出来的。
皮衣男早已崩溃,喊叫着“有鬼!”,林二德白着脸指指寺里的佛像:“快快快!到佛祖身边!鬼怪是不敢近神的!……你别自己跑啊,人质也带着!他们没了咱们就要变成鬼了!”
他们两人手忙脚乱,一手拖着三四个孩子往寺里躲,两位老师早已跑进小慈寺,躲在佛像旁边瑟瑟发抖。她们害怕穷凶极恶的人,但更怕虚无缥缈的鬼。
地下通道的入口就在佛像后面,林二德和皮衣男使出吃奶的力气抵着佛像推开,把人质往里面赶,外面就交给胆子最大光头。
三人里,唯有光头最镇定。他抱着臂,两脚分开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也岿然不动。一双眼恶狠狠瞪着少年,右手缓缓伸向腰间。
易时早已对他的动作预判,扯下少年的竹篓扔过去,半筐松果劈头盖脸全洒出来,光头挡了一下,胸口猛地钝痛,脖子也被掐住,整个人被一股强力霸道地按在地上。
他怔了几秒,只想骂娘:这他妈是女人?!哪个娘们儿能有这么大劲!
易时掏出那把挟持过矮子的刀,对准光头的右手,毫不犹豫扎下去。轰隆一声雷鸣,将他的惨叫声盖住,他表情冷峻,同时对折光头的左手腕,轻而易举就让对方脱了臼。
少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惊得目瞪口呆。废掉光头的双手,易时回头,表情有些狰狞:“快走!跑得越远越好!”
少年愣了愣,什么松果、竹篓都顾不上了,一头冲进雨幕中。
右手被钉在地面,左手软软垂在身侧,光头白着脸惨叫:“你到底是谁?!”
“幼儿园老师。”
易时面无表情,摸到他别在腰间的枪,一把抽出来,枪柄握在手心的瞬间,眼皮跳了下。
他单手卸下弹匣,动作行云流水,扫一眼又装回去,眼神阴沉得骇人。
真是足够出人意料,他居然给一把没有子弹的枪胁迫了几天!
第92章
[02/28, 23:46,沐李市人民医院]
小石头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刺目又晃眼的白, 身处的环境很嘈杂,有仪器发出的机械声、有窃窃私语的说话声、还有不停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的手指动了动, 身旁立即传来询问:“小石头,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小石头点点头,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守在身边的青年有点眼熟, 片刻后他记起来,是林壑予的属下, 海靖刑侦二队的简孺。
简孺扶着他坐好,问他要不要喝点水,小石头连忙摇头, 他在江里灌了那么多水, 胃里难受得要命, 现在听见水就反胃。
“这里是哪里?”
“沐李市人民医院。”简孺看了看手机, “你呛水昏迷了,送过来做检查的,医生说没别的问题,只要你醒了就能回去。”
小石头不在意自己的情况, 急着问:“和我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儿呢?她怎么样?她的头也受伤了, 还在流血……”
简孺一言不发,小石头渐渐惊慌起来, 掀开被子要下床:“她在哪一间?我去看看她!”
“小石头,你先告诉我, 她到底是谁?”
栀子花已经找到,小石头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老实回答:“是我的妹妹。她也是孤儿,我们俩是意外被抓住的,为了她的安全,我才让她混在幼儿园的学生里。”
真相果然和简孺的猜测相差无几。
中午那会儿,邹斌从检验科回来,简孺跟着又去一趟,恰好听见盛队在打电话。桃桃的确是多出来的人质,并且和小石头关系匪浅,两人可能都是孤儿,不小心被一起绑架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叔叔阿姨?”简孺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应该是,你为什么只告诉林队,而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小石头不卑不亢直视着他,表情淡然,语气更加冷漠:“我不放心。对于绑匪,我们没有利用的价值;对于你们,我们也不是援救的重点。”
简孺立即反驳:“谁说的?我们是人民警察,维护社会的安稳,只要是人民群众的一分子,都在我们的责任范围内。”
“我被救回来第二天,有人质的家长来警局里闹,那天,你们恰好在帮我录口供。”
那天他被安排在休息室里,一警花姐姐耐心和他沟通,问他绑架期间发生的事。他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警方栀子花的存在,大厅忽然混乱起来,喊叫声争吵声争先恐后传来,连休息室的门和墙都挡不住。
原来是一个人质的父母带着亲戚来到市局,开口便指责海靖警方办事不利,对待案件态度敷衍,随便找个孤儿凑数,对真正要救的人质根本不在意。他们还找了一家媒体过来,记者咄咄逼人,公共关系科的同事轮流上阵,负责侦办案件的总指挥也出面,情况说明得清清楚楚,这家人根本听不进去,老人家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地要孙子,整个大厅乱成一锅粥。
小石头死死咬住唇,在这些有钱人眼里,他们卑微如尘土,命怎么能和金贵的少爷小姐们相提并论?哪怕有幸得救,也不会得到关怀和祝福,甚至还被指责占了一个重要的营救名额,害他们的孩子失去一个获救的机会。
面对媒体,警方的态度摆得端端正正,可小石头清楚这个社会的内里隐藏的腐朽肮脏,在这里除了曾经救过他的那个警察,再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因此他干脆装聋作哑,只在林壑予面前才愿意袒露心声,也相信只有林壑予才能真正帮他救出栀子花。
简孺看着小石头倔强又防备的样子,摇摇头无奈叹气。这孩子在应该享受欢乐童年的年纪,却过早地接触到社会的阴暗面,又身处于退无可退的底层,只能顺应环境被迫长出一身利刺,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他摸了摸小石头的黑发,语气温和轻柔:“小石头,我知道你对别人很难产生信任,但是你毕竟还没有长大,现在不妨试着依靠一下我们,等到你真正能独立的时候,再扛起一切吧。”
小石头抬头,和简孺四目相对,片刻后垂下眼帘:“我想去看看栀子花。”
“呃……你的头不晕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简孺站起来,“我喊医生来帮你看看吧。”
“不用,不晕了。”
“那想不想吃东西?我帮你去买。”
“不想。栀子花她是不是……”小石头想到最坏的可能,呼吸一窒,光着脚就要下地。简孺赶紧拦住:“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根本不在医院!”
“不在?”小石头怔了怔,揪住简孺的袖口,“怎么会不在?她和我一起掉到江里的!也被人救上岸了!”
简孺不知该怎么解释,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只是接到消息,江边发生枪击,栀子花和救她的人又掉进江里,现在还没找到。
易时中弹,栀子花受伤,生死未卜……
小石头已经不再慌乱,而是呆滞地坐在病床上。简孺叫了医生来,小石头就像个漂亮的人偶,给随意摆弄着,检查结束,医生离开,病房里又重归于静。
直到深夜,林壑予才推开病房的门,带着一身疲惫走进来。简孺交代一下小石头的情况,赶紧离开病房,关上门松一口气:幸好林队来了,小石头真的就像一块石头,在他的身边坐一会儿都感觉压抑。
小石头抬起头,小脸苍白,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落泪,林壑予坐在床边,大手抹掉不断掉落的泪珠:“别哭,你要相信他,他和栀子花会没事的。”
那可是未来的你,肯定能救下自己的妹妹。
事实听起来荒诞离奇,却处处有迹可循。不止是五官、轮廓的相似度,还有异于常人的成熟心智和坚韧毅力,他们相似的特质太多,让人不得不相信,两人是同一个个体,只不过一个是现在时、一个是将来时。
不过他没有告诉小石头的打算,目前还是把他们当成两个单独的个体。毕竟小石头和易时的待人态度存在明显差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尽管小石头也沉默寡言,但他给人的感觉顶多只是过分安静,绝没有北风呼啸的冰冷感。他会笑、会哭、会惊喜、会害怕,在适当的情景表现的情绪都是恰当的,符合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情感。而易时则是真的像一块被冰封的石头,对身边人已经到了一种生人勿近的程度,周身源源不断自动释放着抗拒的信号。那张精致的脸像是一张面具,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似乎身为一个人应有的七情六欲都被剥夺殆尽。
林壑予也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连林知芝这个小太阳都没能融化的冰山,究竟是被哪一片海洋带来的。
“我能相信他吗……”小石头声音颤抖,“他中弹了,栀子花也不会游泳,他们、他们……”
“他们不会有事。”
这不止是对小石头的鼓励,也是对自己的心理暗示。
易时中了一枪,当着林壑予的面掉进江里,他的内心根本无法镇定,现在能如此冷静地宽慰小石头,也是在来医院的路上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才能压抑住那些疯狂的念头。
从看到那张图片开始,林壑予就在惴惴不安,发给易时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仿佛他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一般。刚刚终于见到了他,可他却身受重伤,那虚弱的样子让林壑予焦急不已。
因为按照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来推测,小石头会平安无事长大到易时现在的年纪,但易时的未来昭然若揭——那张夹在档案里的死亡证明,似乎就在暗示最终结局。
林壑予在懊悔没有将这个重要信息及时告知,他原先是本着不想干扰易时办案为目的,可现在看来,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挑明,至少易时会在行动里更加注意自身的安全。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告诉他,也不一定会按照他想象的情况去发展。那可是易时啊,从小就是个自主意识极强、能独立生存的孩子,看起来沉默寡言脾气却犟得很,哪怕让他预知未来,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吧?
脑中闪过一幕幕和易时有关的画面,有时表情冷然、像块存放在千年窑洞里的寒冰;有时呆愣天然,像只拔去利爪的猫科动物;还有时会耳根微红,像株被不经意触碰到的含羞草。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林壑予乐于见到的,每一个表情都会在心里留下一道印记。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易时,相信他会创造奇迹。
或许是林壑予的语气太过坚定,小石头的情绪渐渐平静,伸手抹掉眼泪,点点头:“嗯,我听你的,栀子花会回来的。”
林壑予不着痕迹松一口气,问起他怎么会和易时在一起,小石头娓娓道来,除了隐去那些不能说的秘密,其他都如实以告。
“你的意思是,他出现在沐李就是为了去救栀子花?”
小石头点点头:“嗯,他想一个人去,后来是我自己上了车,才勉强带着我的。”
林壑予一言不发,眼神专注沉浸在思绪里。今晚遇见的他总感觉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
如果已经回去的话,肯定能获救的吧……林壑予的脑中闪过那页档案,下意识闭了闭眼,不愿往最糟糕的结局去想。
小石头抱着膝,安安静静不去打扰。比起他对栀子花的担心,林壑予对易时的挂念一点都不少。他们的关系很好吧?从未见过林壑予如此心绪不宁,这么沉稳自若的人,也有被他人牵走心神的时候。
他咬了咬唇,试着去安慰林壑予:“你也别太担心,易时很厉害,他会平安的。”
林壑予怔愣几秒,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居然需要一个孩子来宽慰。他摸了摸小石头的黑发,终于浅浅一笑,仿佛透过他小小的身影,便看见易时在眼前。
见他的脸色终于缓过来,小石头松一口气,还没高兴两秒,林壑予提起一个敏感话题:“你这次跑出来,有考虑过后果吗?”
开始追责了。
小石头挠挠脸颊,声如蚊蝇:“……我是想去救栀子花。”
“栀子花的事我们沟通过,我也答应过,会尽力把她救出来,没想到你还是会一个人行动。”林壑予露出疲惫又无奈的神色,“我以为你至少能依赖我,对我多一些信任。”
“不是的……”小石头焦急地拽住林壑予的手,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想隐瞒的正是无法告知的部分。林壑予捏着眉心,叹气:“你不告而别,最难过的其实是知芝。她的心理承受力并不好,你不应该把她当成我。发现你不见了,她很自责,在公司无法安心工作,直到找到你之前,还在家守着手机不敢休息。”
“阿姨……在家?”
林壑予点点头,小石头暗暗捏一汗,看来林阿姨来沐李的事是给瞒下来了。要是让他知道林知芝偷偷跑来沐李,还差点和绑匪正面接触……后果很严重,严重到盛国宁这辈子也别想娶到林知芝。
“对不起,”小石头主动道歉,靠过去抱着林壑予的腰,“我不是故意害你们担心,只是想早点救出栀子花。不过她现在和易时在一起,不会被捉去当肾/源,我也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我想,你是时候该回海靖了,淼淼很想你。”
小石头怔了怔,没有说话,又往林壑予的怀里缩了缩。
林壑予的语气很坚决:“天一亮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吕叔叔会接你回家。”
小石头冒出细细弱弱的拒绝声:“……我不要。”
“听话。”
小石头揪住林壑予的衣摆,抬起头楚楚可怜,林壑予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重复一遍:“听话,你必须回海靖。”
“我不想回去,真的不想,海靖没有你、没有栀子花、没有林阿姨,淼淼家里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小石头咬着唇,眼眶红了一圈,林壑予最架不住的就是他的眼泪,小石头并不爱哭,哭起来也无声无息,但一看到就是那么肝肠寸断,因此林壑予干脆偏头,从物理方面阻断眼泪攻势。
然而他越决绝,小石头就越伤心,从原来抱着腰变成抱着脖子,一行行眼泪把林壑予的衬衫沾湿一片。
原茂秋闯进来目睹的便是这一幕凄惨景象,一个梨花带雨,一个冷淡漠然,那场面像足了要分手的情侣,要不是小石头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他真要怀疑自己误入了年度苦情戏。
“我答应你好好待着,不会乱跑。”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说谎就要承担后果。”
小石头抵着他的肩头蹭了蹭:“我发誓不再说谎了……”
那就再抱紧一点啊。原茂秋心想。
林壑予冷冷道:“发誓也没有你回海靖管用。”
原茂秋啧啧摇头,可怜,忒可怜,也就老林能冷得下脸,反正他是做不到对这么可爱的孩子横眉冷对的。
盛国宁也走进来,手里还拿着物证袋:“林队,小邵在衣服里找到一个东西……欸?怎么又把孩子弄哭了?”
原茂秋竖起大拇指,你这个“又”字可用得太精髓了。
小石头像只八爪鱼攀在林壑予身上,林壑予把桌子上的抽纸递过去,看向盛国宁:“什么东西?”
“喏,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内容像是密码,大家解不出来,特地找你来研究研究。”
林壑予伸手,盛国宁把透明袋递过去,看一眼满脸泪痕的小石头,心疼坏了,想把他抱走好好安慰安慰。谁知小孩儿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死缠着林壑予,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
“……”林壑予一低眉,便对上皱巴巴的小脸,虽然没有开口哄他,但右手已经抬起来搂住瘦小的肩,顺便抚摸一把柔软的黑发。
小石头眼眸一亮,瞬秒之间破涕为笑,林壑予一个示好的动作,比什么糖果玩具都管用。他没有松手,只是安静了许多,扒在他的怀里像只精致漂亮的宠物。
原茂秋一直抱着臂,看见这一幕笑出声:“哈哈,烈女怕缠郎……”
笑不过一秒,病房里三个人齐刷刷盯着他,盛国宁一脸茫然,小石头乖巧眨眼,林壑予眼神想杀人,他退后一步立即闭嘴。
林壑予抱着小石头,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透明袋,纸条被装在里面,上面写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串字符。
-·-·-·- ·-
▲ 〓﹌〓
第93章
要讨论机密内容, 医院里实在不方便。确认过小石头身体没问题,一行人离开医院,原茂秋想就近找家宾馆休息, 结果林壑予指示,回南宜。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今晚林壑予被折腾得够呛, 眉宇之间露出明显的疲态,盛国宁也劝道:“林队,要不咱们先睡一觉?我们倒是还好,主要是你, 游了几回大江……”
“没时间了。”
林壑予语气淡淡的,原茂秋拿出手机扫一眼, 得,是没时间了,零点一过, 今天已经29号, 死线近在咫尺。
盛国宁则不然, 他还不了解领导那一套?过了期限就再往后延呗, 顶多扣扣奖金。降职是绝対不可能的,他倒不信了,海靖还能出一个比林壑予更有能耐的?
肯定没有,所以也不明白大舅哥在较什么真。况且又不是一个没抓到, 赵成虎不是连夜给押回南宜了吗, 先拿他交差就是。
不过林壑予就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他要回南宜, 马上就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了。原茂秋把他赶下来,让他去后面睡一会儿, 顺便照顾小孩儿。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能让人小睡一会儿。小石头靠在林壑予的怀里,被路面颠簸几下便晃得昏昏欲睡,林壑予搂着他,手机无数次亮屏再锁屏,始终没有看见最渴望的那条消息。
“……真的,你别太担心……”
小石头嘟囔一声,轻轻抓住林壑予的右手。
林壑予低头,满眼都是柔顺的黑发和一点挺翘的鼻尖,笑了笑始终没有把手收回来。
高速的路灯一片片划过车窗,小小空间不断变换着明灭晦暗,小石头睡得很熟,放下防备全身心依赖着林壑予。坐在副驾驶的盛国宁还在研究内容古怪的纸条,回头:“林队,你说上面这个是不是……”
他的声音渐渐隐去,后座的林壑予闭着眼,下巴搁在小石头的头顶,一大一小似乎全都沉入黑甜的梦乡。
盛国宁把透明袋放回口袋:“就说扛不住吧?按着他这么拼命,得减寿十年。”
原茂秋扫一眼后视镜,声音压低,怕吵着他们:“老林一直这样,做最累的事背最重的锅,我都替他不值。”
“你们海靖这么勾心斗角?”
“主要是领导有问题,我爸上头那个,心术不正,我带他算过了,早晚得撸下来。”
“这我有所耳闻,你们刘局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也是刑侦队出去的吧?走仕途也不能拆了老家啊。”盛国宁双手枕在脑后,“我要是升上去当领导,肯定得处处护着自己人,行动递上来,别人不敢同意的我来签,别人不敢沾的我来背,就是这么仗义。”
原茂秋诧异,看不出他还有这觉悟,而且听这语气,的确是有几分想往甩手掌柜发展,专业搞指导的倾向。
“盛队,你这是准备退居二线了?”
盛国宁一听,立即反驳:“退什么退,我才多大岁数,当打之年啊!……起码也等有了老婆孩子再说吧……”
嗯,就是娶了林知芝之后再考虑是吧。原茂秋了然,这倒是対上林壑予的想法了,盛国宁搞定大舅哥指日可待。
夜空还挂着繁星,一行人已经抵达南宜市局隔壁的七天酒店。车一停下,林壑予就睁开了眼,小憩之后精神好转不少。他轻手轻脚把小石头抱下车,送回自己住的标间里,盛国宁感叹:“亲爹也不过如此啊。”
林壑予瞄一眼,没想理他。
简孺的房间里,六个人聚在一起,研究从易时衣服里找到的纸条。除了林壑予、原茂秋、盛国宁,还有一起回来的简孺、大半夜被叫起来的邹斌和文桦北。
林壑予拿着纸笔,把这些字符抄写下来,再次拿到众人面前。
-·-·-·-·-
〓﹌〓 ▲
四个人看不懂这等操作,盛国宁求知欲很旺盛:“林队,为什么要反过来画?”
“……就是反的。”
文桦北拿起透明袋,上下左右都看一遍,也不明白他们林队的用意。
原茂秋轻咳一声:“那件衣服是老林他対象……朋友的,听他的不会有错。”
邹斌和文桦北神态自然,唯独简孺三观俱裂:掉到江里的那个是男人吧???外表严肃又古板的林队居然这么open?!
“刚刚在车上想和你说的,这个点横结构可以用摩斯密码破译试试,不过这么长也没有间隔符,只能自行分割了。”盛国宁率先开口,相当支持大舅哥,从口袋里掏出小本递过去,“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我都列出来了,你看一下。”
林壑予细细看过一遍,发现不论怎么切割,都无法排列出能读懂的信息,看来大概率不会是摩斯密码。
原茂秋摸着下巴:“哟,下面那个是什么?颜文字?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易时留下的信息怎么样都不会和“可爱”沾上边的。林壑予対他的不正经似乎习以为常了,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分关爱智障儿童的怜悯。
简孺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想的対不対,会不会是简笔画?”
邹斌撕一张纸递给他,简孺想了想,按照自己的思路把“〓﹌〓”补全成一栋屋子,上面的点横补成栏杆。五双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纸,文桦北指着“▲”:“这个呢?”
“呃——稻草堆?谷堆?”
“还真别说,给你这么一画,田园风情十足啊。”原茂秋笑了笑,“估计是城乡结合部那一块了,也许还得到青湖乡走一趟。”
青湖乡?
林壑予灵光一闪,再度仔细看了看字符,猝不及防拍了下盛国宁:“南宜地图拿来。”
“地图?要地图干吗?”
“快点。”
大舅哥的命令盛国宁不敢不从,幸好车里就有一份,把钥匙给邹斌下去拿了。原茂秋搭着林壑予的肩:“老林你说说啊,别卖关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最终揭晓。”
林壑予不是不说,而是并非十分确定。他岔开话题,问起赵成虎,盛国宁回答:“早押回来了,比咱们到的早,我让老闫审他去了。刚刚去个电话,老闫说不好対付,嘴里一直不干不净的,就是不肯说老实话。”
“嚯,都关进去了还这么嚣张,看守所没给他点颜色瞧瞧?”
“怎么没给,不管用啊!”盛国宁摊开手,“这家伙经验丰富,进局子就跟回自己家里似的,惯用伎俩都不怕,能拿他怎么办?咱们现在是新社会,文明办案,总不能老虎凳子辣椒水吧?”
“唔……的确是这么回事。该把他丢回九十年代,享受享受那时候的黑暗制度。”
“不急,他不开口也没事,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林壑予说。
対于他来说,最要紧的是找到人质,因为这是易时那里没有的资料,未知因素也更多。而対于后续会发生的案件,他们掌握着具体的时间、地点,只要做好充分的布控,理论上来说是完全可以阻止的。
邹斌把地图拿回来,重新关上房门。桌子上空出一片位置,南宜地图铺开,文桦北问:“林队,这张纸和地图有什么关系?”
盛国宁扫到地图右下角的图例,愣了愣,随即一拍额头:“靠!原来是这个!”
原茂秋盯了几秒,恍然大悟:“哦……这么回事,行,我从右边找,盛队你看下面乡镇那一块。”
到底是什么?剩下的三个面面相觑,你们能不能不要打哑迷,我们仨都不配和你们一起办案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解释,邹斌受不住轻咳一声:“林队,盛队,原哥,我们还健在。”
简孺和文桦北满脸无辜,他们是真的云里雾里,急需队长的指点。
“这张纸条的确是简笔画,不过不是简孺画的那种。”原茂秋把纸条拿起来,指着上面的点横,“这个,不是摩斯密码,也不是栅栏,而是县界线、区界线!”
“……啊?”
盛国宁指指图例表:“在这儿呢。”
三个脑袋一起凑过去,果真发现地界线图例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文桦北指着“▲”:“这个是建筑物,那旁边两个等号是什么?”
林壑予冷不丁开口:“也是建筑,靠在地界线的河边。”
“河边……”简孺恍然大悟,“那咱们现在要找的是靠着地界、有条河、还有这三个建筑的地方?”
三人都没回答,当做默认了。简孺挠挠短发,这范围也太广了吧?整个南宜市包含十四个区,下辖的县、镇有五个,又处在水网丰密的江南,到处是河,而且纸条上也看不出是什么建筑,匹配的难度大大增加。
六个人一起在忙活地图,已经圈出二十多个地点,原茂秋揉揉肩头:“不是我说,你们南宜哪来这么多条河的?”
“要不怎么能称为水乡?这些都是标出来有名字的,还有很多河流直径小的、没名字的、或者人造河都不在地图上,”盛国宁耸肩,“所以一到夏天,溺死案件频发,隔三差五就有来报案的,又有人掉水里去了。”
“还靠着江呢,搜救队忙不过来怎么办?”
“那就咱们帮着下去捞呗,总不能让老百姓下去吧。”
简孺拿起纸条,波浪是河,那两个等号靠在一起,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林壑予的笔圈到澧丰镇的边界,看到一个熟悉的地名:“这里怎么是南宜机械厂?”
据他所知,南宜机械厂是在青湖乡附近的开发区,和龟背山距离不远,骑车十分钟,因此庞刀子才愿意“纡尊降贵”去那里上了一段时间的班。现在的地图标记有两个南宜机械厂,倒是他未曾想到的。
盛国宁探头:“新厂啊,老厂以前不是出过事嘛,市政府觉得那块地不吉利,在澧丰附近划了块新地给机械厂了。”
“那老厂还开着吗?”
“当然开着了,不过听说只剩下几个部门,好像这两年也打算全部迁过去。”
这样的话,那么地点应该还是正确的,会重演的爆炸案依然发生在老厂。简孺喃喃几句,忽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简孺有些激动:“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这两个东西很像南宜机械厂的大烟囱啊!后面那串波浪号像不像烟?不対不対,南宜机械厂后面的确是有条河的……”
他这么一提,邹斌也跟着附和:“対対対,我们俩前些日子一直在跑青湖乡,那段路跑了几十遍,每次都能看见那两根大烟囱,白色的上面有两道红杠。”
林壑予立即站起来:“走,现在去一趟。”
第94章
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易时浑身湿透,握着那把没有子弹的枪,心中寒意比侵入体内的雨气更甚。
他早该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次次不愿屈服命运,却一次次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呵呵, 老鬼头怕我脾气上来了乱宰人质, 早晨才把子弹收走,没想到帮了大忙……”
易时的眉头深深蹙起,一头名为暴戾的野兽在身体里四处冲撞,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这几天看到的恶行, 那些受伤和死去的孩子的脸一股脑全涌出来,他恨不得立刻掐死光头, 亲手送他下去赔罪!
“喂!”
这一声打断处在暴走边缘的情绪,易时看向庙里,只见皮衣男提起小石头, 他的手上也有一把枪, 抵着小石头的太阳穴。
“臭娘们儿!你放开光头!不然我就打死他!”显然是“鬼”不在了, 皮衣男的胆子又大了起来。
小石头睁大双眼, 两条腿不停挣扎着,易时目光冷冽,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是不想再次被这种愚蠢的手段胁迫。
“你猜他的枪里有没有装子弹?”光头居然笑了。
易时的眼眸闪了闪, 不得不承认他猜不出来。他毕竟是人, 双眼也不是X光射线,在拿到这把枪之前, 根本没想到它只是一个别在身上的摆设。
“你还不放手?!我、我真会开枪啊!”皮衣男手里的枪下了保险,枪口死死顶着小石头的右侧脑, “一枪就让你儿子脑袋开花!”
易时还是那副表情,掐住脖子的那只手又收紧一分,看他的目光也像在看一个死人。光头咳嗽一声,看出些端倪:“艹,那不是你儿子!老三!换个小鬼!”
皮衣男果真听话,把小石头甩到一旁,拽起身边的小姑娘。
他拎起来的是头顶有伤的萱萱,枪口正对着那朵金属的花,语气更加凶狠:“你再不放人,我马上就开枪!”
易时死死盯着他的右手,脑中两个声音摇摆不定。赌一把还是就此妥协?心中的天平渐渐朝着妥协的选项倾斜,因为除了林二德死了,光头和皮衣男还在潜逃,证明他们俩都没事,这是不会改变的既定事实。
就在天人交战的时刻,小石头挣扎着爬起来,冲着皮衣男一头撞过去。皮衣男踉跄一步,枪口走火,擦过萱萱的耳朵,对着屋漏连连的房顶开了一枪。
这一枪货真价实,小姑娘的右耳鲜血直涌,两眼一翻疼得昏死过去。林二德从黑漆漆的洞口冒出来,满脸惊慌:“出啥事了?怎么有枪声!”
皮衣男骂骂咧咧,把萱萱扔给他:“妈的,差点又弄死一个!”
从那一声枪响开始,易时便陷入混沌。萱萱,董芜萱,她的父母私下和绑匪接触,用五百万赎金换回女儿的命。在资料里,她就是那个受重伤住在加护病房的孩子,伤口严重感染引发脓毒症,目前尚未脱离危险。
易时一直以为这一切是由耳蜗植入口的损伤引起,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的一念之差。
又一个既定事实经由自己的手创造,他像一只被抛在岸上的鱼,不断上涌的无力感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真的只能如此?他只能选择妥协,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还不想放弃。
易时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丛生出大胆的想法。既然他的存在,会使案件的发展更加流畅、紧密,那么他离开的话,又会变得如何?
反正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决定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易时松开钳制光头的手,迎着雨幕冲进松树林里。光头恼怒叫骂,皮衣男追出来,边跑边掏出枪砰砰砰一阵乱扫。无奈枪法不够精准,加上老天不给面子,又对山里的地形不熟悉,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冒着大雨在松树林里蹿了一阵子,最后悻悻走回寺庙。
被雨浸润的夜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易时纯粹凭着自己的方向感在向前奔跑,他拽下碍事的假发,脱掉沉重的棉服,不知跑了多久,除了树还是树,到后来渐渐脱力,脚步慢下来,最后不得不扶着一棵棵树,缓慢地行走。
终于,前方的视野变得开阔,不再是一片片看不见顶的松柏。易时匀一口气,准备继续前进。没料到这一脚竟然踏空,前面是坡口的断层,他整个人向前倒去,赶紧伸手想够住刚刚的树干保持平衡,可惜已经迟了,指尖擦过粗糙的树皮,始终是什么都没握住。
……不,他还是抓住了什么。
宽厚手掌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松松拽上来,易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心点。”
易时一个激灵,感到不可置信却又真实无比。
他所有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全然放下,双手松松垮垮环住对方的后背,闭上眼累到不想睁开。
在铺天盖地的迷茫和困顿之中,终于出现一道裂缝中的阳光。
———
[12/13,19:11,海靖市南成安山]
“吱——”
斑驳零落的朱红大门被缓缓推开,在躲雨的少年正往火堆里添一把柴,听见声响猛然站起。
从半开的大门走进一道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漉漉,和他一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成落汤鸡。男人穿过前院,一步步靠近议事堂,少年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他的背上还有一个。
“躲会儿雨,不介意吧。”
男人不像是在征求意见,而是陈述事实。少年默默挪到对面,把靠近火源的干草堆让给他们。
男人对他点头笑了笑,把身上背着的那人小心翼翼放下,看到那张眼眸紧闭白森森的脸,少年再度站起来:“……是她?!”
“嗯。”
“她怎么了?”少年问得小心翼翼,这个女人在两个小时之前还动作利落地制服了魁梧的光头汉,这会儿安安静静靠在怀里,苍白又脆弱,宛若一朵即将衰败的昙花。
“累了,休息一会儿。”男人看向中院,“后面你去过吗?”
少年摇头,这里是林家村的旧祠堂,若不是为了躲雨,他这辈子也不会主动进来,更别提到处乱转了。
他不是生在林家村,对祠堂没什么可敬畏的,刚进来时冻得瑟瑟发抖,看见摇摇欲坠的旧供桌,走过去几脚将它拆成大小不一的板子,留一块铺上干草当座椅,剩下的点把火全部当柴烧了。
“我带他去后面。”男人捞着腿弯将沉睡的美人抱起,似乎能看穿少年的内心,笑道,“不必对林家村的敌意那么大,入不入族谱都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
少年怔住:“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姓林。”
偌大的议事堂空旷寂寥,少年抱着臂,盯着跳跃的火光发呆。片刻后,男人回来了,居然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衬衫牛仔裤,手里拿着的那一堆不断往下滴水,一起担在火堆旁边烘干。
少年用余光打量着他,是个生面孔,在林家村的这段时间不曾见过。刚刚进来也没见他手里有拿任何东西,衣服又是怎么换的?
真是谜一样的男人。
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大雨终于渐渐转小,顺着屋檐淅淅沥沥落下。少年熬不过困意,蜷在干草堆上打瞌睡,朦胧间看见男人走出那两扇对开的大门,离开旧祠堂。
时间随着夜色静静流淌,烧了一夜的篝火残存着微弱的火光,少年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抬头一看,雨停了,天色蒙蒙亮,依旧沉积着大片乌云。
他四处张望,男人还没回来,想了想又拐去后院,推开一扇扇门。旧祠堂废弃多年,每一间打开都是灰尘满面,霉味扑鼻而来。直到倒数第三间,门一推开,淡幽清远的檀香味飘出,还有一片光裸的莹白脊背映入眼帘,两片单薄的肩头弯出尖锐的弧度。
一瞬间,少年耳根涨红,匆匆转身回避:“对……对不起!”
易时的双手还撑在T恤的袖子里,听见开门的动静,下意识以为是林壑予,回过头才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熟悉身影。
“是你?”
少年点点头,磕磕巴巴开口:“你、你先换,我走了!”?易时茫然,大家性别相同,换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回避的。
少年规规矩矩坐在议事堂里,心跳还未平复,咚咚咚砸着胸口。他把自己的狼狈归咎于不小心冒犯到女性,结果等到易时走出来,又彻底呆住。
“怎么了?”易时摸一把右脸,“有东西?”
少年愣愣摇头,视线集中在一马平川的胸部:“……你是男的?”
“嗯,之前是特殊情况。”易时看见自己那身女装被挂在一旁,经过一夜的烘烤还未干透,他也不想再穿回去了。
少年用余光悄悄打量,明明是白衣黑裤,极简的装扮在他身上却流露出不俗的俊秀感。人靠衣装不假,不过当穿衣的人太过出色时,那么衣服就得靠着人的气质来提档了。
原来真的是男人,难怪昨晚再见到他的感觉有点怪异,棕色长发忽然变成黑色短发,巾帼侠女也变成七尺男儿了。
“他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少年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松果,递过去,“你饿吗?要不要吃一点?”
看见松果,易时才想起来害人家白爬那么高的树了。他弯起唇角,略感抱歉:“当时情况紧急,顺手就用了,有机会的话我会摘一筐补偿你。”
“不用了。那些冒出来的小孩子,是怎么回事?”
易时的眉头蹙了下,他不想解释其中的原由,知道的越多被牵扯进来的可能性越大。昨晚会突如其来对光头动手,也是想让少年赶紧离开而已,没料到今天一睁眼又遇到了。
幸好少年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甚至有些沉默寡言,易时不想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深山的清晨寒冷又潮湿,一夜大雨,山里云雾缭绕,与布满钢筋水泥的喧嚣城市相比,这里肃杀冷清,鸟叫虫鸣偶尔能闻得一两声,长青的叶子挂着白霜,绿也绿得凄苦沧桑。
火堆还未熄灭,易时拿起一把干草,又重新添了柴,木棍拨动几下,火势渐渐旺盛起来。
他穿的是长袖T恤,袖口折到手肘处,暴露出右臂的大面积伤疤,一条条肉色的蜈蚣蜿蜒扭曲着依附在瓷白的皮肤上,硬生生破坏了一件艺术品。
易时注意到少年的视线,淡淡问:“吓到你了?”
少年摇摇头,黑眸里满溢着好奇感。易时连头也没回,缓缓开口:“火灾,烧的,从小就有了,太严重了去不掉。”
“很疼吧?”
“太久了,我不记得了,也许当时很疼吧。”易时看了看右臂,“无所谓,也不妨碍行动。”
“唔……是这样。”少年吭着头,“你很厉害。”
他这样埋着头,在火焰上方颤抖的空气中,五官又模糊了些。易时每次看见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他主动拉近距离,想将少年的眉眼看得更仔细些,黑眸一瞬不瞬紧盯着对方,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已经害得少年心慌意乱。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初见时认错他的性别,摘下假发之后却也没有任何违和感。他的精致已经到了忽略性别的程度,甚至连胳膊上恐怖的伤疤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陈旧的朱红大门又吱吱呀呀叫起来,他们同时抬头,林壑予终于回来了。
他的手里居然还拎着早点,袋子上的图案很熟悉,来自林家村村口的那家包子铺。少年粗粗算了下从这里到林家村的时间,一来一回的话,和他的深夜离开倒是能对得上。
而易时早就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林壑予伸手摸一把柔软的黑发:“看来睡得不错,精神好很多。”
易时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知道你在这里,就来了。”林壑予反握住冰冷的指尖,包在手心里,“怎么穿这么少?给你准备的衣服里有外套。”
外套是有的,和T恤摆在一起放在桌上,只不过他没觉得冷,不想穿而已。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裸着身体窝在睡袋里,睡袋是羽绒的,保暖性很好,也让疲惫多日的他终于拥有一个安静舒适的夜晚。
毋庸置疑,是林壑予帮他换下湿透的衣服,易时的耳尖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了。
林壑予从容地牵着易时回到议事堂,把装早点的袋子打开,先吃点东西。对面的少年老实坐着,五脏庙不争气地发出抗议,林壑予递过去尚有余温的肉包:“怎么还没回去?今天不是周末。”
少年啃一口包子,闷闷回答:“我不想回去。”
“学习是你的义务,而且一夜未归,妈妈也会担心。”
可能是吃人嘴短,他不情不愿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那我走了。”
“嗯,下山注意安全。还有,昨晚直到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易时拽住林壑予的衣袖,低声说:“喻队那里……”
“他知道你很安全。”林壑予轻拍他的后脑勺,“安心吃饭,别多想。”
为什么像哄孩子一样?
易时有点想拨开他的手,却又没这么做。
———
[12/14,08:21,海靖市成安山]
旧宗祠里只剩下两人。
易时被压着吃了一顿人生中最饱的早点,林壑予从中院回来,手里拿着那件遗忘在桌上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易时一直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止遮住眼眸,也掩盖了情绪。林壑予把烘干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叠到女装,笑了笑:“我想得不错,你穿上的确很好看。”
“……”
“还打算再穿吗?”
易时立即摇头,林壑予将它们整齐叠好,装进袋子里:“还是留着吧,万一要用呢。”
估计不可能了吧。易时想起那群孩子,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那么这群人应该还留在小慈寺,还留在这个世界里。
在此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是借着自己的手来到这里。
“你在想人质吗?他们暂时没事,直到第一批被发现,都没有人质再死亡。”林壑予淡淡道,“既然已经离开,就不要多想,就让它顺着应有的轨迹发展就好。相信你也发现了,你的每一个举动不是在阻止,反而是在推动剧情的发展。”
易时抬起头:“……如果我一开始什么都不做呢?”
“你不会什么都不做。”林壑予走近,弯腰捧起易时的脸,和他四目相对,凝视着黑宝石般的眼眸,“你是易时,不论给你多少次选择,你都会去尝试新的改变。只不过……这是既定事实,不论你做什么,它只会有一种走向。”
果不其然,他想做出的任何改变都是徒然。
仔细回想,他想改变第一个人质的选择,秃老鬼拎走了顾朗;他想制服歹徒,矮子意外死亡,他们被迫更换地点;他想赌一把皮衣男手里的枪,造成萱萱败血症的后果。
他把侦查资料背得滚瓜烂熟,熟知案件的每一个进度,恰恰正是如此,每一次改变都会殊途同归到相对应的结局里。就好比从雪山发源的数条河流,奔走过大江南北,最后无一例外汇聚到浩瀚的大海之中。
那股无力感再度席卷全身,易时笑了笑,疲惫不已:“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该怎么办?”
林壑予右臂收紧,将他搂进怀里。他的唇贴着光洁的额头,语气低沉温柔:“你不必问我,因为我也没放弃。会有一个打破的点,它一定会被找到。”
易时怔了怔,从这句话里品出不一样的味道。眼前的人的确是林壑予,和他的接触却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奇异感。他现在已经没那个精力去钻研这些问题,人就在眼前,不如直接问出口。
“你不是在破案吗?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怎么来的?”
“刚刚已经说过了。”
“你早就清楚我会遇到什么,才会提前来这里,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易时半张脸埋在温暖的怀抱里,声音沉闷,“可是正常情况下,你根本不会知道,整个绑架案中,我的踪迹不在任何资料里。”
“嗯,我的确知道得有点多。”林壑予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怀中零碎的黑发,“而且也都在预料之中,你已经记起我了。”
易时怔了怔,思绪被拉回初见的那个雨夜。同样的倾盆大雨,他的出现同样巧合,同样及时地伸出援手,仿佛一道破开乌云的阳光。
“……是你?”易时和他拉开距离,震惊的双眼中混杂着茫然和不可置信。
他终于明白这股奇异感从何而来。陌生的是,这不是平时接触的林壑予;熟悉的是,原来第一次相遇,见到的就是他。
林壑予有两个,这个怎么看都像是来自未知的未来。易时抓住他的手腕,想问的都写在眼睛里。
“相信你也发现了,从你误入‘1.21绑架案’之后,这里的案件就不会成立。我们所在的两个世界是相辅相成的,本质上来说,首尾相连的是同一个案件。”
他的误入,会让本世界的案件不成立,那林壑予呢?他现在已经接触到庞刀子等人,也知道他们要对南宜机械厂下手,他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误入到“10.30爆炸案”里?
“你会怎么样?现在能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代表你不会有事?”
林壑予定定注视着易时,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有完整记忆的时间段,案件还未发生。每个林壑予都是相同的,会逐渐遗忘,所以我试图找到你,结果那天在龟背山的见面,你毫无记忆,我忽然明白,我们保留记忆的时间段也是相反的。”
易时仔细思考,渐渐在层层叠叠的迷雾中摸出一点头绪:“我们的记忆留存时间段不同,所以我也试图在你记忆空白的时间段找到你、认识你。因此那次在墓地见面,你才对我有印象?”
林壑予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意,他太喜欢易时的聪颖,和他的交流沟通永远不会费劲。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易时实在想不明白,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离奇情节,却在他的身上真实上演。
林壑予也不清楚,他猜测问题是在案件中,某一环出了问题,才导致两个世界的分裂状况。他不由得苦笑:“你问我会不会平安无事,我的结局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易时的太阳穴一阵阵胀痛,林壑予下落不明,二十年里人间蒸发,最后只剩下一个刻有姓氏的墓碑。
爆炸案的所有资料里,从头至尾都没有他的影子。他们两个明明查无此人,却又在不断推动着事件的发展,多么可悲又可笑。
温热手掌抚摸着头顶,林壑予叹气:“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的相遇也是既定事实,不论有什么意外都不会改变。顶多是一切回到原点,我重新找到你,你重新认识我。”
记忆清零再重新相识,遇到这一系列的案件,再次走过对方曾经走过的经历。
恍惚之间,易时似乎摸清他和林壑予身处于怎样的境地,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可血淋淋的事实就是在有条不紊地上演。
“我们只能做这样的朋友吗?”易时轻声问。
林壑予靠近,在他的额头印下轻吻:“如果能解开命运的话,我倒是不想和你再做朋友。”
第95章
[02/29, 05:59,南宜市]
林壑予要去一趟南宜机械厂,他带着原茂秋几人匆匆离开宾馆, 盛国宁掏出车钥匙,走向自己那辆任劳任怨的别克:“我来带路吧, 好歹也是本地人, 南宜哪里都熟得很。”
原茂秋可不敢信他的话,上次在龟背山问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用了。”林壑予拦了一下,“交给你一个更艰巨的任务。”
“什么?”盛国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摩拳擦掌,“放心, 只要是大舅哥你交代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嗯,”林壑予指着身后的宾馆, “等小石头醒过来, 你负责把他送到高铁站, 我的同事会带他回去。她大概8点左右下车, 到时候会跟你联系。”
原茂秋惊讶:“欸?你什么时候都张罗好了?”
林壑予这次打定主意要把小石头弄回去,在去医院的路上就联系好了。不过吕看山有事走不开,热心的宋苹答应来一趟,把小石头带回去。
现在轮到盛国宁傻了眼:“……啊?”
原茂秋憋着笑:“怎么, 盛队, 送小孩儿啊,有必要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
说起来挺简单, 办起来可不容易啊。这可是大舅哥带的小孩儿,比一般孩子要难搞多了, 不能骂不能打,知芝还那么喜欢他,他作什么幺蛾子都有特权!
林壑予的手搭着车门,乌沉沉的眼珠盯着他,此处无声胜有声。
你就说能不能吧。不能的话我妹妹你也别想了。
“好好好,我送,我肯定把他平安交到你们海靖的人手里!”
7点一刻,小石头还沉浸在美梦中,被人拍着肩叫醒。他掀开眼帘,朦胧之间看见盛国宁坐在床边,满面笑容看着他。
“小石头,今天跟叔叔走,叔叔带你回家。”
“……”小石头甩甩头,被这阵恶寒彻底清醒了。以前见过人贩子拿糖骗小孩儿的,差不多也就这表情。他一骨碌爬起来,东张西望,盛国宁当然知道他在找谁,说:“林队出任务去了,这个节骨眼儿还特意安排我送你去高铁站,对你够上心吧?”
“高铁?”小石头怔了怔,“他真的要送我回海靖?!”
盛国宁点头,指了指手表,来接的人四十分钟之后下车,他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
小石头才不肯,他一直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就害怕自己离开海靖之后,林壑予会出事。刑警是高危职业,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都要闯,特别是林壑予这种什么事都喜欢冲在前面的个性,更是让人放不下心。
“盛叔叔,我不想走。”小石头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要在这里等你们把案子办完,再和他一起回去。”
你以为我想送你回去?我也不想揽这个差事啊。盛国宁在心里叫苦,祈祷着小石头千万别哭,他一哭,全世界都要跟着落泪了。
“小石头,不是不让你留在南宜,是真的太危险。你看你,昨天掉到江里差点淹死吧?你要是发生意外,林壑予不得难过死,知芝是不是要哭死了?”盛国宁连连叹气,“我也是赞成送你回去的,你妹妹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肯定会尽全力把她平安带回来,行不行?”
“……她也掉进江里了,找不到她我不会走的。”
“就算是掉进江里,也是和林队他对象……朋友一起掉下去的,你都认识,多厉害不用我多说了吧?所以你妹妹不会有事的,把心放在肚子里就行了。”盛国宁也是昨天才听到这个八卦,虽然没亲眼见过什么样,但海靖队里几个人把小帅哥描述得惊为天人,他也跟着佩服起“未来嫂子”。
小石头狐疑:“对象?”
盛国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口误口误。他在心里暗暗唏嘘,小石头那么早熟,又长得如花似玉的,过早接触禁忌的男男感情,万一恐同怎么办?那林壑予绝对要把他的皮给扒了。
半小时过去——
盛国宁劝得口干舌燥,小石头油盐不进,管你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走就不走。盛国宁内心焦急,算算时间,人都下高铁了,他们还没出发,再这么彬彬有礼得拖到什么时候?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两圈,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就这么办!
小石头做好打算,就赖在这里,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盛国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忽然,手腕给拽住,“咔咔”两声,纤细双手戴上一对大银镯。???
他确认了困住双手的是什么,目瞪口呆。盛国宁调整好手铐直径,确定他的双手无法挣脱,才说:“别怪叔叔啊,不把你送回去,叔叔和林阿姨的幸福就不保了啊!”
说罢便将脸色铁青的小孩儿抱起来,小石头拼命挣扎,两条腿乱蹬着,给盛国宁一条胳膊牢牢卡住,扛在肩头带出门了。
“喂!你放开我!把我放下来!”小石头半个身子倒挂在肩头,白皙小脸涨得通红,“你——你卑鄙无耻,虐待儿童,居然把我铐起来,我要告诉林阿姨!让她别和你在一起……!”
盛国宁脚步都没停下,和小石头的威胁比起来,显然大舅哥的脸色更难摆平。
刚走到楼下,小石头忽然安静了,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前台那个高挑瘦削的男人。那人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上身是一件松绿色的连帽外套,下身配休闲裤,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相当年轻。
他主动走来,拦住盛国宁的路:“盛队,您好,我是来接小石头回去的。”
“你好。你就是海靖的同事?”盛国宁上下打量,总觉得不像是同行。没穿制服来也就罢了,主要这身气质太招人,隔着口罩都能看出是个清冷帅哥,加上原茂秋那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他们海靖警队是想打造特色美男俱乐部?
他那股审视的眼神太过赤/裸裸,男人问:“需要看证件?”
在前台的马尾美女托着腮,笑得眉眼弯起:“盛队,他真的是那位林队的同事啦,上次就是林队带他一起来的。”
林壑予带他一起来宾馆?虽然概念上没什么毛病,可听起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说来巧得很,闫润平踏进宾馆:“盛队,走,咱们去审赵成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七天酒店正对着咱们大门,你杵在这儿,我隔老远就看见了。”闫润平注意到旁边的男人,有些眼熟,几秒后想起来,“这不是海靖的吗?你们林队又派你来拿资料?”
有闫润平作证,盛国宁再让人家掏证件,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把小石头递过去,笑呵呵:“真是不好意思,还害你从高铁站再跑过来,等会儿打车过去吧,我报销。”
男人没说话,视线落在小石头的手上,小石头面无表情,把大银镯晃得咣啷咣啷响。
闫润平大惊失色:“这怎么回事?!好好的把孩子铐起来干吗?”
盛国宁忘了这茬,赶紧掏口袋找钥匙。男人抱着小石头走到前台,找马尾姑娘要根细发夹,对着锁眼捣鼓几下,手铐开锁了。
“……”盛国宁低声嘱咐闫润平,“下班之前记得提醒我去一趟109。”
109是警备处,想必盛国宁是要去换一副新手铐了。闫润平笑容尴尬,明明是人家技能树点得高,关手铐什么事了?
送孩子的任务顺利完成,盛国宁开车载着闫润平一起去看守所,他单手打着方向盘,问:“你怎么夜里没去审?”
“胃病犯了,疼一宿,先让小孙小唐顶上的。”
“你这胃啊,不好好调理,老了有得受。”盛国宁瞄一眼他不离手的茶杯,“嚯,茶叶都比水多了,喝这么浓的茶,你不胃疼谁胃疼?”
闫润平呵呵笑,习惯了习惯了。
———
[02/29,07:06,南宜市机械厂老厂]
林壑予等人驱车前往南宜机械厂,副驾驶坐着原茂秋,后座是邹斌和文桦北,简孺去看守所,打探一下赵成虎审得怎么样了。
原茂秋嘴里咬根烟,嗓子里哼着小曲,窗户打开一道半指宽的缝,将他的头发吹得飞扬乱舞。坐在他正后方的邹斌轻声问:“原哥,咱们去那地方是要做什么?”
“我哪知道,问老林。”
还没等他壮好胆子去找队长,林壑予开口了:“和案子有关,具体不清楚。”
原茂秋闭上眼:“看,连精明睿智的林队都一头雾水,咱们就别多想了,跟着他就是。”
此刻清晨7点刚过,太阳还没出来,山林笼罩着一层薄雾。原茂秋远远便瞧见那两根并列的大烟囱,白色的柱身上面两道红杠,拐过一条土路,绕城河出现在眼前。晦暗天色中,对岸的山形轮廓起伏连绵,近水的河岸还竖着一块蓝牌子,邹斌揉揉眼:“上面写的什么?雾太大啥都看不见。”
文桦北摇摇头:“能看见就不正常了吧?河这么宽。”
原茂秋仔细瞅一眼:“是块区界牌,写的淦江区。”
文桦北惊了:“原哥你是猫头鹰?这都能看得清?!”
原茂秋哈哈大笑,也就剩这点小技能了,摆在老林面前都不够看的。
南宜机械厂建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只是南宜众多工业里的一座普通小厂,地理位置偏僻,可能超过半数的南宜人都不知道这么个地方。让它家喻户晓的是一场事故,二十年前发生的一起爆炸案,伴随着几声巨响,腾起的烟雾遮天蔽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遭此重创,机械厂元气大伤,想要存活下去难上加难。幸好有政府出面,拨款重建加上各项扶持政策,仅仅一年时间,破破烂烂的厂房焕然一新,设备也更新换代,以全新的面貌投入使用。不过从招工制度到管理制度都较之前严格许多,特别是门口的保安,聘用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每个门至少两个以上在岗。
邹斌探头看了看门岗:“两个门每个都有监控,全电子化,两个保安24小时值守,他们想把炸/药带到机械厂里面也不容易吧?”
文桦北吐槽:“你这话多余问的,幼儿园那帮小孩儿怎么给绑走的,都忘了?”
“……”邹斌默默低头,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弱智,特别是林队还在面前,希望他可以给个机会,不要把自己踢出一队。
林壑予清楚了解即将发生什么,这一趟来机械厂也是顺便考察地形,方便做部署。易时那里的案件是10月30日早晨6点35分发生,换算到这里,也就是3月1日下午5点25分,一个是还未上班,一个是即将下班,都是在门岗早晚班交接,检查最为松懈的时间段。
被炸毁的是2号厂房和一座小宿舍,住了40个工人,幸好当时有一部分已经陆陆续续起床,去公共水池洗漱,那12个死者正是还留在宿舍里的人。
根据监控记录以及保安的口供,证实炸/药是被一辆面包车带进来的。这辆面包车属于一个厂工,家离机械厂十几公里,路途遥远,经常会带顺路的同事一起上下班,挣点外块,面包车里最多一次性载过12个同事。
10月30号那天他也是倒了血霉,才接了5个人,就被半道截胡,被迫带着这群歹徒一起进机械厂。门口的保安早就混熟了,看见熟悉的面包车开进来,查都没查,摆摆手放行。进去没多久机械厂里发生爆炸,厂子里一片混乱,他们又抓了3个人上来,趁乱大摇大摆离开机械厂。
车停在机械厂的斜对面,林壑予等人站了不到两分钟,保安走过来,询问来意。林壑予很干脆地把证件掏出来,保安一看是警察,态度恭敬不少:“警察同事,出什么事了?”
“查案子,你们别紧张,配合调查就行。”原茂秋心想,也不好直接告诉他们“你们厂可能又要被爆破了”,那还不吓晕过去。
一听和案子有关,两名保安把他们恭恭敬敬请进保安室,林壑予指着那两根高高的烟囱:“怎么过去?”
“烟囱早就停用了,在厂子的最右边。先左拐,看见2号厂房再右拐,最后直走就到了。”
林壑予点点头,让邹斌和文桦北留下来问一问基本状况,他和原茂秋去找目的地。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两人很快找到那两根高烟囱,旁边还有一间小仓库,通电的铁丝网后面就是宽阔的绕城河。
仓库上横着一把锁,原茂秋准备回去找保安拿钥匙,谁料林壑予已经弯腰开锁了,用的是在地上捡的一根旧铁丝。
“……”原茂秋慢悠悠鼓掌,“不愧是你,行动力就是一流。”
林壑予懒得理他,锁开了两人走进去,这间小仓库十个平方不到,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杂物,一眼望到底。
确认了这就是一间普通仓库,他们又退出来,“咔”一下重新把锁按回去。原茂秋摸着下巴:“那就不是这里了?可是这两根烟囱的旁边只有这个仓库了啊。”
他们在机械厂的最东边,两面墙一面铁丝网,墙之外是空旷的草地,临河的这片地只建有一座机械厂。
林壑予渐渐后退,在他的视线里,那两座高高的烟囱和后面河水,以及对面河岸恰好构成和纸条上相同的图案,那么▲代表的最大可能就是仓库,蹊跷的是什么都没找到,以易时的性格,绝不会留下一个无用的信息。
或许是寻找的初始方向产生偏差,这张图指代的根本就不是南宜机械厂,而是别的地点。原茂秋手挡着额,视线放在对岸:“老林,对面什么山?我知道肯定不是龟背山。”
“雀头山。”林壑予回答。之前看地图的时候多瞄了一眼。
“雀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形状得像孔雀的头?”原茂秋忽然一捶手掌,“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雀头和龟背,朱雀玄武啊!老林你会看方位,这两座山是不是一南一北?南宜市这么多山,是不是专门请风水大师开过光的?”
林壑予脑中灵光一闪,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嗯?南宜市这些山找风水大开过光?”
“前一句。”
“两座山一南一北?”
闻言,林壑予随手折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图。原茂秋紧张不已:“喂,老林,我就随便封建迷信一下,你可别真靠玄学破案啊!”
林壑予没空理他,谁会在意什么朱雀玄武四方神兽?他想到的是方位问题。他在地上画出三个地点的大致位置,以机械厂为中心的话,雀头山在北,龟背山在东,他们目前的位置是机械厂东边,也就是最右边。
易时在画这些地点时,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林壑予重新拿出易时画的那张纸条,一寸寸仔细观察,眼皮跳了下。他发现最上面那一排点横结构里,一部分是有留白的,最后的“·-”应该单独看待才对。在自己提出区界线的概念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包括林壑予自己,也误认为这是区界线的一部分,而没有想到它的特殊之处。
看来盛国宁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是摩斯密码“N”。
林壑予立即动身往大门走,原茂秋跟在后面:“要去哪儿?你说说话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对面,雀头山。”
第96章
林壑予和保安借了辆电瓶车, 前方不远就是一座连接两岸的石桥,骑过去最便捷。原茂秋坐在后面一脸懵逼,想问一句吧, 看他的表情,俊脸板着眉毛拧着, 这时候问什么都是得不到回应的。
算了, 跟老林一起办案多年,早就习惯这种突然抽风式的行动了。尽管每次都在最后才柳暗花明,他也不得不佩服人家脑子就是好,哪怕思路再清奇, 都奇得有道理。
电瓶车在正对着烟囱的位置停下,从这里看去, 仓库被种在铁丝网外面的大榕树挡住,只能隐约瞧见尖尖的屋顶。林壑予回头,身后是长满枯黄杂草的斜坡, 通向雀头山, 他登上斜坡, 每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机械厂, 随着高度不断上升,两根烟囱渐渐变细变短,小仓库的整个尖顶也从榕树里冒出来。
林壑予拿出纸条,再三确认之后, 站定位置不动了。原茂秋拽着手腕粗的树干爬上来:“嗐, 尽爬山了。兄弟,林队, 能劳烦您开个金口,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林壑予把手中的纸条倒过来, 递给原茂秋。原茂秋低头,纸上的图案倒转,他立即朝机械厂望过去,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正解。他们要找的并不是图上所代表的某一个符号,而是一个能看见它们的方位。易时当时就是站在这里,把看到的东西一起画下来的。
问题又来了,这里有什么?不是树就是草,后面……嗯?那个被荒草遮挡起来的水泥建筑是什么?四四方方,不会是私坟吧?
林壑予眯起眼,踩着一块大岩石站上去,看清了半遮半掩的建筑:“像个洞口,很有可能是防空洞的入口。”
“防空洞?那肯定早就废弃了,里面全是蛇虫鼠蚁。”原茂秋怔了怔,打个响指,“对啊!这种设施一般都在地下,还这么偏僻,藏人最好不过啊!”
一想到这种可能,两人快步走向防空洞。原茂秋还有闲心和林壑予唠嗑:“欸,如果你对象暗示的就是这个防空洞,那他干嘛不一起画出来?”
“……”林壑予居然破天荒搭理他的废话,“怎么画,你说。”
“就画座山,然后再画个圈,打上标记……呃,不对。”原茂秋立即住口,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这样的话是个人捡到这张纸条,都能看得懂了。
暗号最注重的就是安全性和隐蔽性,否则发明各种密码的意义何在?还不就是为了屏蔽掉不想传递信息的那部分人?
而易时画的这张,更是过滤掉绝大多数人。他精明的地方在于,用简洁的标志性建筑确定大方向,等到别人按着图找到机械厂,却扑了一场空。他将真正的地点隐藏在极其精致的细节里,唯有林壑予这种对他十足了解,又明察秋毫的人才能得到正解。
原茂秋叹气,拱拱手:“我输了,心服口服。你们俩脑子这么好使的凑一块儿了,还给不给凡人一条活路了?”
插科打诨的期间,两人已经走到四四方方的洞口。拨开堆在洞口的杂草,露出一段石头台阶,林壑予掏出手电,冲着下方打光,里面黑黢黢深不见底,看来只有下去才能一探究竟了。
原茂秋一个电话把邹斌和文桦北叫来,两人很快按定位赶到雀头山,邹斌擦一把汗,文桦北探头对洞里张望:“林队,这下面有什么?”
“我们还不知道呢,这不是准备去当EZ吗?”原茂秋吩咐,“邹斌,你在外面守着,顺便联系南宜的同事过来,小北,跟我们下去一趟。”
探险家三人组检查好自身的装备,戴好耳麦保持联络,林壑予在前面开路,才下几个台阶,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和泥土腥气混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捂住口鼻。再往下走,黑暗逐渐将光线吞没,阴寒湿气包裹全身,原茂秋哆嗦了下,后悔为了方便行动,没把外套穿下来。
终于踩到地面,四周的墙壁呈拱形,狭长幽深,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这种结构导致声音在地下被无限放大,哪怕只是轻轻踩到一根树枝都会产生回声。
林壑予打开小手电,调到弱光模式,示意身后两人步伐尽量放缓,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手电的光照向地面,照见泥土地面深浅不一的鞋印,原茂秋蹲下摸一把,泥土潮湿柔软,鞋印还很新鲜,肯定是这两天才留下的。
他找到一个还算清晰完整的鞋纹,伸手比划长度,用嘴型告诉林壑予:小孩子的。
林壑予点点头,手指前方,三人很自觉地贴着墙根行走,尽量保留现场的完整,方便等会儿痕检来取证。微弱的光探照着未知的路,越往前走,地上出现的东西越多,烟头、纸巾、易拉罐,生活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前方出现岔路口,分别伸向左右两边。林壑予让文桦北跟着原茂秋去右边,自己去左边,原茂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递过去,悄悄说:“老林,这是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冲上去杀敌的,情况不对你就赶紧撤。”
林壑予接过瑞士军刀,拍拍原茂秋的背,让他照顾好文桦北。
三人分头行动,林壑予更加谨慎,连呼吸也压得很轻。隧道很长很深,左右两边都有四四方方的隔间,有的堆着沙袋,有的摆放着多少年不见天日的老物件,前面又是岔路口,他看了看,凭直觉依旧选择往左边走。
走到第四间,终于看到一床成色崭新的被子,还有一桶吃光的泡面摆在地上。
后面连续两个房间都有新鲜的生活痕迹,越往里走,空气的流通性越差,地面开始渗出水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湿答答的水声。林壑予曾经在西南见过横穿整座山的防空洞,想必这座的面积也小不到哪儿去。
每隔五分钟,原茂秋就会汇报一次情况,这次他的声音含着惊喜,都忘了把音量压下来:“老林!人质在这里!两个小孩儿两个大人,都活着!”
文桦北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林队,赎金的箱子也在!还有两个!之前跟丢的那个也在!”
终于找到了。林壑予心里的石头落下来,随即又有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感漫上心头。
“对了,你那边什么情况?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还有路。”林壑予的手电朝前照了下,“离出口还很远。”
“靠,这里面跟迷宫一样,你要不先回来,等南宜的人来了再继续找?”
林壑予思索片刻,忽然问:“除了人质和赎金之外,还找到什么?”
“还能找到什么?我们一路走过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以为走错方向了,谁知道就这么巧,人和钱一样不少。”
林壑予的眼皮频繁跳动,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两边距离并不近,他们没理由会让人质离开视线范围之外,左边的几个隔间有生活的痕迹,按照正常思路,怎么样人质都该在这边被发现才对。
而且赎金也在,和人质摆在一起,简直就像是故意送到他们眼前似的。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易时的帮忙,一种是绑匪的圈套,前者皆大欢喜,后者不堪设想。
“小北、小北,你在那儿研究箱子干吗?”
“我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钱,五百万还剩下多少。”
“上去再看,这玩意儿又不会长腿跑掉。快过来抱小孩儿,你一个我一个……”
“等等!”林壑予出声阻止,“茂秋,把每个人质的身上都检查一遍,仔细点,快;小北,你把整个房间搜一遍,什么都别漏……”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传来,目前距离遥远,并且步伐混乱急促,至少有两人以上。林壑予关掉手电,闪身躲进隔间里,贴着墙壁,一身黑灰与石泥墙几乎融为一体。
“当!”
随着金属落地的声响,脚步声暂时停下,打斗声和叫骂声传来。林壑予皱了皱眉,嘴贴着耳麦,语速飞快:“有人,你们先上去,等支援来。邹斌,联系盛国宁了吗?”
邹斌回答:“盛队在审赵成虎,我联系了邵时卿和沈芮芮,两队人正在路上。”
“老林,你那边几个?有没有武器?”原茂秋问。
“不知道。”林壑予走出隔间,贴着墙缓缓向前摸索,原茂秋急了:“喂,你别逞强啊,碰到带枪的赶紧撤。”
林壑予一步步靠近,打斗的声响越发清晰,拳拳到肉,听上去疼痛又过瘾。前面是右转的拐角,一个手电筒孤零零躺在地上,刚刚或许就是它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手电的光线正对右方,将三道人影投射在墙壁上。这三个都是男人,最右边的那个脑袋圆溜溜,是个光头。林壑予一下子猜出他的身份,外号就叫“光头”,是秃老鬼最亲近的兄弟。左边的特征不明显,仅凭影子判断不出身份,不过也逃不出犯罪分子的名单。中间被围攻的那道身影修长单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一脚把光头踢倒,后脑勺仿佛长了双眼睛,肘击打中背后那人的下巴,骨头错位的脆响声被放大数倍,听起来异常清晰。
“他妈的……”光头爬起来,手插进口袋里,“你再动一下试试,那几个人质都得死!”
一道熟悉又清冷的声线响起:“他们身上有炸/药?”
是易时。
让林壑予心跳加速的不是他的出现,而是那些人质果真是个圈套!
“呵呵,怕了?”后面那人揉着下巴,“疼死老子了……今天肯定要你的命!”
正在气氛高度紧张的时刻,耳麦里又响起原茂秋的声音:“老林,我来找你,你转哪儿去了?”
林壑予用食指对着耳麦轻轻敲了两下。
原茂秋愣了愣:“走?你让我一个人走?!靠,你别吓我,快点报位置!”
林壑予来不及管他了,他看见光头把枪掏出来,后面那人也是相同的动作,易时被两把枪一前一后夹在中央。
心一下子提起,林壑予深知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出膛,他几乎没有犹豫,一个前滚抓住手电按灭,光源瞬间消失,黑暗重新铺满隧道。
“欸?!”
惊呼之后又是哀嚎,接着连续两声枪响,还有重物倒地发出的沉闷声音,林壑予心头一沉,迫不及待想知道现在是1对1还是2对0。他已经站在拐角处,一道人影扑来,带着他在地上滚一圈,两声枪响炸开,一颗子弹打在地上,一颗飞过头顶。
易时的喘息声近在眼前,林壑予单手搂住他迅速起身,拿出小手电,一键推到强光模式。集中的LED光束猛然刺到脸上,光头不得不伸手挡了下,余光还照到倒地的那人,穿着皮衣,地上一摊血,手中的枪就掉在他们前方一米处。
按照易时的性格,没道理会把人撂倒了却不夺枪,还让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状态。电光石火之间,林壑予已经判断出枪有问题,果断把瑞士军刀□□,捏着锋利的刀刃,当成飞镖甩过去。
那把小刀不偏不倚扎到光头挡在眼前的手臂上,估计是刺到动脉,顿时喷出一道血箭,半个胳膊鲜血淋漓。光头表情扭曲,被疼痛刺激到狂躁,怒吼一声,右手食指明显出现扣击扳机的动作。
林壑予眯起眼,17发的格/洛克,如果是满弹匣的话,现在还剩13颗,这里空间狭窄,又是拱形墙壁结构,打到墙上有概率弹射,在高密集的连续射击下,两人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最保险的选择就是顺着来的路往回跑,不过看易时的眼神,他是断断不会在这时候撤退的。果真,易时夺过手电,关掉唯一的光源,光头怒吼着不停扣动扳机,黑暗中只看见枪管部位不停冒出火星,毫无章法可言,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打死眼前两人。
泥土地和墙壁被打出一个个弹坑,光头喘口气,稍稍停歇,咬牙拔掉那把扎入皮肉的小刀。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瞬秒之间,两人已经将他包围。肚子迎来一脚痛击,光头踉跄后退撞到墙上,脆弱喉部被锁住,双腿卡死,动弹不得。
他睁大双眼,这股强力的压制比上次经历过的还要透彻,卡住喉咙的那只手十分霸道,虎口和指腹都带着茧,那力道几乎不费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最后一声枪响,整个通道里寂静无声,只有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硝烟味道。
手电的光再度亮起,林壑予的手还卡在光头的咽喉处,易时站在对面,扔掉手里的枪。林壑予松开手,光头如同一摊软泥顺着墙壁滑倒在地上,到死都没闭上眼。
短短两分钟过去,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两人已经变成两具尸体,一前一后横在地上。浓厚血腥味和腐败的空气融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易时蹲下来,从光头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小遥控器,递给林壑予。
林壑予看了看,无线电遥控器,控制范围可达到数千米,另一端的接收装置肯定在某个人质身上或者是房间的哪个角落。他的额上冒出冷汗,幸好没有让原茂秋和文桦北直接把人质带上去,否则的话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处了。
“赵成虎被抓,秃老鬼知道警察会找到这里,所以让光头在这里等着你们过来。他们去国外的钱也捞够了,这些人质没打算留着,还想捞警方陪葬。”
情况和林壑予猜想的差不多,按照绑匪的残忍程度,箱子里装的也不会是赎金,说不定是采用另一种引爆机制的炸/药,比如开箱启动之类的装置。
“其中一个箱子里真的是赎金,”易时淡淡开口,“就是你们跟丢的那个五百万。”
“你找到的?”
“嗯,我拦下来的。”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连续几日的排查颗粒无收了。易时不仅找到了人,还找到了钱,很难想象这个人在几小时之前还身受重伤,在他的面前被子弹打中掉进江里。
“现在他们都死了,只要把炸/药拆了就没事……”胳膊被拽住,易时怔了怔,林壑予的手探进他敞开的外套,从胸口摸到小腹,表情越发凝重:“伤口呢?”
“你是指掉进江里那次?”易时淡淡一笑,“都过去了……不对,是还没开始。”
通过这一句,林壑予已经能确认,眼前的人是易时,却不是他平时接触到的那一个。这身衣服莫名眼熟,色调偏冷的松绿色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浑身散发的奇异感也更加浓烈。
易时的眉眼抬了抬,和他探究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而后修长如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果然忘了我。”
“什么?”
“在时光荏苒,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不要来南宜,还记得吗?”
林壑予仔细回忆,英挺的眉深深蹙起,足足半分钟过去,犹豫不决地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公墓吗?”
易时凝望着他,眼眸似两潭深墨,浓得化不开。片刻后,他笑了,笑容轻快,笑得无奈。
“忘了就算了。无所谓,你会记起我的。”
林壑予再也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收紧手臂。虽然并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但易时露出这种心酸的表情,眼眸里满布着看破红尘的沧桑,让他感到压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易时靠着他肩头,双手轻轻回抱,低声告诉林壑予,遗忘也是一个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他不必在意。
“这不合理。”
“嗯,不合理,也解不开。”易时闭上眼,“在这场案件中,很多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既定事实只有一个,更不合理。”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林壑予瞄一眼地上的两个死人,“他们的死也是必然?”
怀里的易时没有回答,他缓缓抬头,唇角挑了下:“所以我不认命啊。”
与此同时,原茂秋跑得口干舌燥,也没找到林壑予。他数次尝试着呼叫,结果耳麦那里毫无回声,林壑予断线了。
“原哥!在人质身上有发现炸/药!”
“什么?!”原茂秋心惊肉跳,放慢脚步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小北,别动他们,上去和邹斌待一块儿,离洞口远一点,记得联系南宜的拆弹部队。”
“原哥你呢?”
“我得去找老林,他好像遇到埋伏了。”原茂秋手心隐隐潮湿,太阳穴突突跳得疼,一会儿担心林壑予遇敌不能全身而退,一会儿担心炸药爆炸人质和他们都得死在这里,现在只能让文桦北上去,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邹斌的声音响起:“原哥,刚刚苹姐打电话给我,说没接到小石头,她联系不到林队和盛队,你的电话也打不通。”
“啊?”原茂秋头大,“怎么没接到?盛国宁呢,他不可能把小石头一起带去看守所吧?!”
“盛队还没开机,原哥,现在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意外一个接一个,冒出的每一件事都很棘手,他也想问该怎么办啊!
原茂秋闭了闭眼,将心头的烦躁压下去:“先按照我说的做,案件第一位,剩下的事等我找到老林再说。”
———
原茂秋在防空洞里乱窜,林壑予也在对着耳麦不停呼唤原茂秋。耳麦半天没有回音,距离这小子说来找他已经过去十分钟,路痴无疑。
易时卷起衣袖,将两具尸体拖到一块儿,淡淡道:“他们两个交给我处理。”
“你来?”林壑予按住他的肩,“他们这种通缉犯,可以击毙处理。”
“我开的枪。留下的痕迹太多,你解释不了。”
林壑予沉默,他的世界并没有成年易时的存在,经过刚刚的混乱交手,哪怕他再怎么细致地处理,易时的痕迹也不可能被完全抹去。在特定情况下击毙匪徒,虽然有法可循,但这个人若不是执法人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易时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递给林壑予。指尖接触的瞬间,硬币的花纹全部翻转,在林壑予手中变成一枚“错版币”。
林壑予怔了怔,立即回头看向身后的走道,他在加入混斗之前还能听到原茂秋的声音,后来易时扑了过来,那一瞬间,耳麦的信号声就消失了。
看来是错怪原茂秋了,难怪一直没找到,原来是他已经消失,根本找不到而已。
易时半蹲着,半张脸藏在暗处看不清表情:“我知道会和你见面,也会把你带过来,其实你当年的失踪……是我造成的。”
“这里现在是几号?”
“10月29号。”
林壑予脸色一凛:“明天……”
易时点点头,自他误入到另一个世界的绑架案之后,本世界的后续发展自然终止。相信这一套在林壑予身上也会适用,误入到这里,他那边后续的爆炸案也不会发生了。因此他们两人的世界,一个是二十年前的爆炸案,一个是二十年前的绑架案,都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收场,其实真实的后续是在镜像世界里。
易时想笑,唇角却提不起来。早已经历多次这种无力感,想打破悖论故意制造的意外,产生的蝴蝶效应是让既定事实发展得更加顺理成章。
但由始至终,他都不愿认命,也不甘心两人就这样没有尽头的遗忘再相识,反反复复不断轮回下去。
于是他站起来,附在林壑予耳边低语,林壑予微微诧异,慎重点头。
———
[02/29,10:00,南宜市萍聚广场]
小石头安安静静跟着那位“海靖同事”,神态是从未有过的乖巧,直到七天快捷酒店的招牌已经看不见,他才松一口气。
牵着他的手骨节分明,在虎口和食指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掌心有些许温热,指尖异常冰冷,寒气逼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石头拽住他的衣角低声问。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小石头就知道机会来了——幸好盛国宁从和他碰过面,也不知道眼前的“海靖同事”正是之前还在讨论的易时。
易时站在路边招手,一辆的士停下,他和小石头坐进去,对司机说:“师傅,去萍聚广场。”
小石头并不关心易时会带他去哪儿,他只关心栀子花的去向。易时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一笑:“别担心,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的伤怎么样?头撞破了,会不会伤到头脑?”小石头忧心忡忡,栀子花那么可爱,活蹦乱跳像个小太阳,留下后遗症的话他会后悔一辈子。
“别多想,她没事,以后也会好好的。”
小石头松一口气,所有的紧张和防备彻底卸下。他偏头看着易时,距离上次见面只过去几个小时,可这人的状态却完全不同,明明受了伤还掉进江里,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而且他的手那么冷,周身自带寒气,会不会……
小石头靠过去,右手悄悄按在易时的左胸口。易时那双露在外面的柳叶眼满含笑意:“怀疑我是鬼?”
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心脏规律跃动的节奏感,小石头尴尬笑笑:“……不是,就、摸摸看。”
易时轻轻挡开他的手,扭头欣赏沿途逝去的街景。
很快的士在萍聚广场停下,对面便是那颗硕大的装饰钻石。易时指着步行街:“还记得时光荏苒吗?”
小石头歪着头,片刻后睁大双眼:“是那家咖啡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易时牵起他的手,穿过人行道,向咖啡馆的方向走去。等红灯时,小石头抬起头:“为什么带我去那里?我不要喝咖啡,我想见栀子花。”
“会见到的。”
“哦。”就猜到是这个回答。
他瞄着易时,低声问:“你和林壑予打过招呼了吗?昨天你掉进江里,他很担心你。”
“他了解我,相信我会平安无事。”易时揉揉他的发顶,“你猜一下,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小石头懵了懵,想起盛国宁早晨说漏嘴的那个词,心情顿时跌落谷底:“……对象?”
易时的手顿了顿,弯腰和他四目相对:“不是我和林壑予,是我和你。”说罢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年纪还小,别被这种事影响。”
小石头捂着额头,委屈和埋怨都摆在脸上。我们俩能有什么关系?谁年纪小了?你和林壑予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能影响到我了?
过了马路没走两步,时光荏苒近在眼前。和上次相同,推开门的一刹那,风铃响起的瞬间,咖啡馆里已是另一幅光景,窗外光线变换到另一个角度,午后暖阳肆意铺洒在桌面上。
那面石英钟显示的时间是2点,小石头扭头看向背后的茶色玻璃,倒影里的那面钟,上面显示的才是他们踏入这里的正确时间。
胳膊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紧张得不敢开口。真可怕,每次和易时在一起都会发生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
他们在一楼坐下,靠近楼梯下方,是个无人打扰的位置。易时点好午餐,两份套餐一模一样,既对他的胃口,也符合小石头的喜好。
小石头晃着腿:“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吃饭吧?”
易时点点头,那眼神要多坦然有多坦然。
“……”小石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伏在桌上,易时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有关系吗?没有吧……”
“再想想。”易时耐心十足,语气也很温和,“很亲近,不可替代的关系。”
滴溜溜的黑眼珠转过几轮,小石头弃权:“想不到了,我最近才认识你,以前没见过。而且我是孤儿,一出生就被扔在路边上,没有父母和亲戚,也不会做那种寻亲的美梦来麻痹自己。”
易时的手撑着额,眉头轻轻蹙了下,很快便舒展开:“好吧。记住我的话就好。”
“就是因为你的话,我又私自出走,害得林壑予生气了要把我押回海靖。”小石头的语气有些埋怨,“而且你说他不能去救栀子花,他还是去了,也全身而退了……”
“真的能全身而退?”易时唇角弯了下,眉宇间染上一抹哀伤,“暂时的安全,也只是让既定事实发展得更顺利罢了。”
小石头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能捕捉到那股低落的情绪,下意识紧张起来:“那他——还是会死吗?”
服务员把托盘放下,易时拿起筷子:“吃饭吧。”
———
小石头坐在咖啡馆里,托着腮百无聊赖。他和易时在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就坐在这个位置,易时在看手机,拿本科学杂志给他打发时间。
直到五分钟之前。易时离开时光荏苒,嘱咐他不要走开,时间到了会来把他带走。
具体是什么时候,他没有明说,小石头只能在这里等着,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一抬头才过去五分钟。
前台的店员有两个附近高校来兼职的大学生,易时临走之前拜托她们照看一下小石头,两个姑娘抵挡不住美颜暴击,几乎没犹豫就同意了。
“小朋友,要不要来玩拼图?”短发小姐姐抱着盒子坐到小石头对面,小石头看见上面写着“100 pieces”便提不起兴趣,沉默摇摇头。
另一个双马尾小姐姐拿着PAD:“那你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姐姐放给你看。”
动画片更是无聊。
“哎呀那你喜欢玩什么,告诉姐姐呀,我们这里玩具可多了。”
短发小姐姐笑容灿烂,摸着小石头的黑发:“笑一个嘛,总是板着脸会变得不可爱哟。”
“……”小石头汗颜,往旁边坐了些,想逃离小姐姐们的包围。
“喂,你们别围着小正太了,快来看看这个向日葵怎么补。”
领班站在那幅向日葵油画前面,对着她们招手,小石头站了起来,有点好奇那幅画哪里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咦?你对油画感兴趣?还是个小艺术家呀。”双马尾店员双手推着易时的肩,“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帮姐姐们补油画~”
小石头半推半就,被带去油画跟前,桌上摆有黄色、褐色的颜料,领班指着向日葵右下方的一朵花蕊:“这就是昨天那个熊孩子弄的,要不是我拦住了,这整幅画就不能要了。”
“我听白马吐槽的,是不是那个穿条纹衬衫又胖又壮的小学生?”
“对,昨天我也在班,那孩子把画都抠破了,家长也不管教,还笑嘻嘻在旁边看着。”
“真是家教堪忧。”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领班看了看手表,快到晚高峰了,她得去打电话给预约顾客,这幅画就交给她们俩。短发店员说:“抠成这样,底都漏出来了,也上不了色啊。”
“打印一朵向日葵贴上去就是了,谁盯着看啊。”
“那也太敷衍了吧?我还想贴个装饰钻石,亮闪闪的多有特色。”
“你们美术生就是想法多。”
小石头一直抬头盯着那幅向日葵,记忆中这里的缺损明明是由一枚硬币补上,口袋里还装着从林知芝家里偷拿的零钱,顺手摸出一枚硬币,惊讶得睁大双眼。
明明是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来,文字图案却赫然是镜像翻转的。
“小朋友,你想用这个?”
“用硬币补上去?这个想法真妙!”
短发店员弯腰,看着那枚硬币,表情更加惊奇:“喂喂喂,筱筱,你快看看,这个一元大头好独特啊,是印错了吗?”
双马尾店员的名字就是筱筱,她把硬币拿起来研究几秒,感到疑惑:“真的是人民币吗?有点像游戏币欸。”
短发店员摆摆手,不管了不管了,这么独特,就用它来补画好了。她满面笑容,好言好语和小石头商量:“小朋友,这个硬币可以给姐姐吗?姐姐给你一个新版的。”
小石头愣愣点头,看着她们兴高采烈用强力胶把那枚倒错的硬币贴在向日葵的花蕊上,再用涂料填满,变成他印象中的模样。
他的头脑懵懂又混乱,之前在店外看到的那枚硬币是他贡献的?他一直以为那肯定是易时造成的,到头来怎么会和他有关?
筱筱带着他回到座位,短发店员端了一杯橙汁过来,放在桌上:“这是姐姐请你喝的,今天真是谢谢啦。”
“……不客气。”
小石头安安静静坐着,橙汁没喝多少,吸管却已经咬扁了。他时不时抬头看钟,易时怎么还不回来?他到底要让自己等多久?
他扭头看向茶色玻璃,那里面倒影出的场景和店里完全不同,对面的大镜子贴满了便利贴,坐在隔壁位置的是一对闺蜜,正在举着手机亲昵地自拍。
那里才是他应该生活的世界才对,这里则是一个完全让人陌生又害怕的地方。
分针晃了下,指向十二,现在六点整。
下班高峰期迎来,在憧憧人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正在穿过马路,向咖啡馆走来。小石头立即站起来,拉开玻璃门跑出去,两个姑娘拦都拦不住。
“林壑予!”
林壑予抬头,看见小石头在对面冲着自己兴奋地挥手。他刚走过斑马线,小石头不管不顾冲过来,他只能弯腰,张开双臂接个满怀。
小石头被抱起来,稳稳坐在臂弯,林壑予捏捏他的脸颊:“不解释一下?”
“我……其实……我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小石头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不敢和他对视。
“嗯,你自己跑出来的话,也没办法来到这里。”
小石头抬头四处张望,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又害怕:“我不喜欢这里……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你说呢,还有谁能告诉我。”林壑予的手轻拍着线条柔软的背脊,“别害怕,有我在。”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小石头瞬间心安。他把下巴搭在宽阔厚实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
对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林壑予像个超人,能处理好一切,他根本不用害怕。
“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你能不能别送我回海靖?”小石头轻声乞求,他要的不多,只是希望能在林壑予的身边而已。
林壑予笑了,抚摸着触感柔软的黑发:“好,那就不回海靖吧,带你去一个更惊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再度给大家解读一下本文一些核心的东西,比方说关于时间的穿越理念
前面在作话里面我有提到,是利用时间的映射完成穿越的方式,这一章里面,应该能看出来,易时先带小石头去咖啡馆,然后再离开,去林壑予那边,在防空洞里面干掉两个人
关于这边的世界顺序是,咖啡馆(易的世界)→防空洞(林的世界)→把林不小心带走(回到易的世界)
世界顺序理清楚,就能整理时间了。我们假设一下,易时离开的时间是17:30,然后他离开时光荏苒,在林这边的世界是 6:30,到山上大致是7:30左右,根据时间映射,所以恰好能和林遇上(不理解的可以对着钟看一下)
然后乒乒乓乓打打斗斗,再回到易的世界时,时间肯定是提前的,假如在林那边08:00带着他来到自己的世界,那么这里就是16:00,实现了一个半小时的穿越。
至于这是哪个易时,后文会解释的,我就不剧透了,主要是叙述一下基本原理。
再摘出来几个可能有人会误会成BUG的小细节:
1,易时把硬币递给林壑予那里,有妹子可能会问,看前面的剧情,易时到林的世界时,他从自己世界带来的硬币已经是镜像翻转的,为什么在这里是林拿到手里,花纹才翻转的?
因为这时候,林已经在易的世界里,所以林是一个侵入者,在接触到硬币时,它才会镜像翻转,在易时手中的时候还是保持原来的状态。
2,小石头贡献硬币补画,明明在更早之前第一次遇到易时,画上已经有硬币了,为什么现在反而出现补画的剧情?
还是因为时间映射,不知道大家看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重大事件都是发生在有映射点的时间,比如10.30映射03.01,12.10映射01.21,但是没有对应的映射点的时间里,日期都是正常行走的,在两个映射点对应的那个月份内,只是早晚时间颠倒而已,这一点我没有明确写出来,仔细看都能看出来。
再来看小石头在咖啡馆那次和易时相遇,是他世界的2月26日,然后这次和易时相遇,在这边爆炸案的前一天。林壑予这边爆炸案3月1日发生,前一天的时间由于没有映射点,所以他来到易时世界,来到的也是这边爆炸案的前一天,10月29日。
2.26之前的映射点是02.21,对应的是12.20,之后的映射点是03.01,对应的是10.30,从2.26~03.01,对应易时那边的时间是10.30~12.20这段时间,恰好在10.29之后,所以这就是补画的时间差原理。
写到现在,我也发现这篇文很难了,起码自己的笔记做了好几本。这次的概念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突破一个次元壁了,每一个时间点都会研究N久,解释这么多也是希望能让大家尽量理解,如果真的觉得绕也没关系,不要太为难自己,谢谢每一位看文的小可爱,爱你们
第97章
“你是说——林阿姨结婚了, 还和盛叔叔住在一起?”
公交车上,小石头和林壑予并排坐在一起,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林壑予点点头, 发现小石头如此惊愕,便问:“你好像不太满意?”
闻言, 小石头赶紧摇头:“不是的, 不是我不满意,我是以为……你不会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
小石头细数林壑予对盛国宁表现出的嫌弃,他可是亲眼所见,林壑予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认他做妹夫了, 怎么一眨眼他们俩都结婚了?
林壑予叹气,他一开始的确不愿意, 希望妹妹能找个工作性质安全的男人嫁了。后来还不是易时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这二十年发生的事,才让他改变主意了吗?
说到底, 还是小石头这个媒人做的好, 从小考验盛国宁, 长大劝化林壑予, 这一对能修成正果,他绝对功不可没。
长隆花苑是盛国宁的婚房,和林知芝结婚后,两人住在这里长达二十年, 把两个孩子养育成人。国家在进步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吃饱穿暖已是最基础的生活需求,衣食住行变着花样推陈出新, 当年流行的小高层舒适三房,现今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新户型比下去, 全需四房、传代五房比比皆是,让人眼花缭乱。
盛国宁想过换房子,可林知芝念旧,不愿意搬新地方。盛国宁一向依着老婆,打算就在长隆花苑养老了,哪怕是看新楼盘,也是为了两个儿子以后成家准备的。
这里的地址还是从易时那里得知,林壑予在小区里一路走一路观察,长隆花苑在当年算是中高档小区,物业公司认真负责,把小区内部管理得井井有条。尽管没有人车分流,路边也不会有车辆乱停乱放的情况,而且居民楼的外部刚刚做过翻新,二十年的老楼焕然一新,和周围那些新开的楼盘相比竟毫不逊色。
“这里看起来真好,小区里还有那么大的广场和公园。”小石头感叹,“我只在路边捡的传单里看到过这种小区。”
“想住在这里吗?”
小石头看一眼林壑予,小心翼翼回答:“你住在这里的话我就想,你不住在这里就算了。”
林壑予笑而不语,摸摸小石头的黑发。不论有没有自己,他都会在这里和林知芝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夜幕降临,小区里亮起万家灯火,盛国宁的家住在边户,柔和的灯光从客厅铺到阳台地面,显然是有人在家的。小石头拉着林壑予的手,抬头看着窗户:“林阿姨现在在家吗?”
“你想见她?”
小石头拼命点头:“对呀,我想看看她现在什么样子,你不是还说她有孩子了吗?小宝宝可爱吗?”
林壑予忍俊不禁,哪里有什么小宝宝,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怪他没有说清楚现在的时间在二十年之后,就怕会吓到这个小鬼。
他将路边买的一顶鸭舌帽扣在小石头的头上:“虽然你很想见林阿姨,但是很遗憾,还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会吓到她。你想想,她都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你还是这么大,见到你的话她会怎么想?”
小石头食指点着下巴,他总不能说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吧?林阿姨的泪腺那么发达,肯定会被吓哭。
想到这里,小石头垂头:“……好吧,那我就不和她见面了。”
“是别让她认出你。”林壑予指指窗户,“等会儿你去敲门,要是林阿姨开门,就说走错了,别让她看到你的脸。要是盛叔叔开门,就在墙上敲三下,记住了吗?”
这个时间点,盛煜安在学校,易时平时不回家,盛国宁已经混到省厅领导的位置,他的作息时间林壑予码不准,因此也不能确定此时在家的是谁。
小石头比一个“OK”的手势,整理一下衣服,把帽沿压得更低,拉好口罩,和林壑予一起走进单元楼。
林壑予藏在楼道的转角处,听见门铃大约响了三声之后,防盗门从内部打开,小石头的手在墙壁上敲三下。
“盛叔叔!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来开门的盛国宁戴着老花镜,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小朋友,你是……?”
“是我啦。”小石头拉下口罩,“还认识我吗?”???盛国宁推了推老花镜,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眼中卷起惊涛骇浪。
而后,让他更惊讶的事发生了——一个男人从楼道的转角处现身,那身形异常眼熟,一步步向他走来。
等到那人近至眼前,盛国宁已经不仅仅是惊讶,而是踉跄一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连忙摘下老花镜,把镜片擦了又擦,再重新戴上,林壑予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清清楚楚烙在视网膜里,他的手指轻轻颤抖:“你——是你?!”
林壑予微笑:“嗯,是我。知芝在家吗?”
盛国宁愣愣摇头,今天恰好林知芝出门去外地,明天才回来。
林壑予放心了,伸手拍了下盛国宁的肩:“找你有事,方便聊聊吗?”
足足半分钟过去,盛国宁从震惊和错愕中回神,手已经下意识拉开门:“……进来吧。”
———
林壑予从未想过,会有机会踏进林知芝二十年后的生活里。他一直是现实主义者,活在当下,不喜欢幻想那些遥远又不切实际的未来,只会在乎眼前看到的、正在经历的。对于妹妹,他连她的婚姻大事都没有遐想过,更别提她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天天和柴米油盐为伴的平凡日子。
屋子里干净清爽,客厅南北通透,阳台和厨房的窗户同时打开,穿堂风呼呼吹过,不断带来新鲜的空气。家里的装修风格、家具配色、随处可见充满小心思的装饰品,一看就是林知芝的手笔,每一细节都和她曾经为自己画过的婚房设计一模一样。
“全部按照知芝的喜好来的,家里都是她做主。”盛国宁揭开茶盘上的防尘布,拿出一套茶具,开始泡茶,“她在大学期间就已经规划好,以后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我就把钥匙交给她,以前装好的婚房又按照她的设计重新装一遍。”
盛国宁语气宠溺,脸上看不见半点怨言。滚开的水倒入紫砂壶,如一道悬挂的瀑布沏开深褐色的茶叶,香气顿时弥散在整个客厅。小石头的鼻头动了动:“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肉桂。”
小石头晃着腿,从来没听过这种茶,也搞不懂为什么茶会和肉扯上关系。林壑予拿起茶杯:“你也喜欢喝岩茶?”
“嗯,喝多了就喜欢上了。”盛国宁笑道,“一开始家里只有绿茶,知芝记着你喜欢喝岩茶,每年都买一份。家里越堆越多,我就改喝岩茶了,不然坏了多可惜。”
就猜到他什么都顺着林知芝,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的宝了,竟然为了她连自己的喜好都能更改。林壑予拿起茶杯轻抿一口:“知芝出去玩了?”
“不是,回海靖了。”盛国宁瞄一眼林壑予,“……去看看你。”
对于妹妹帮自己“扫墓”这件事,林壑予倒是不避讳,反而笑道:“离得那么远,下次就别让她去了。海靖那边的房子卖了吗?”
“没有,那是你买的,知芝哪儿舍得卖。去年贷款刚还完,既然你回来了,要住回去吗?”
林壑予看着深褐色的茶水,淡淡道:“再说吧。”
电视柜上摆着一张全家福,正是易时给他看过的那张。背景就是这个沙发这面墙,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这个小家浓厚的烟火气,坐在这里仿佛都能感受到幸福和温暖。
“看来知芝嫁给你是对的。”林壑予的语气没有遗憾。
除他之外,小石头对这里也是好奇无比,因为他在全家福里看到了易时。顿时,小小的脑袋被大大的疑惑塞满:易时是林阿姨的儿子?那他和林壑予就是外甥和舅舅的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
小石头咬着唇,两人之间的亲昵感根本不像是家人,林壑予对易时的态度,哪里像是有血缘关系?
可是全家福就在那里明晃晃挂着,加上易时亲口说过他和林壑予、林知芝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所以小石头更加迷糊了,对易时也更加捉摸不透。
趁着去上厕所的机会,他把林知芝的家里逛了一遍,主卧和右边次卧的门是打开的,只有左边那间卧室的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口,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握住门把手按下去:“想进就进去吧。”
小石头回头,盛国宁站在身后,摸摸他的头发,笑容和蔼:“来,里面有很多玩具。”
“我不喜欢玩具。”
“呵呵,别急着摇头啊,你会满意的。”
小石头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这间房间里的陈设明显比别的房间简约许多,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橱、一个书柜,已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具。床上的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似的,桌上是整齐罗列的书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哪像右边那间卧室,墙上贴满海报,书柜被手办占满,床上除了睡觉的枕头之外,还有二次元等身抱枕,掌机、卡带乱七八糟摆在桌子上,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中二青春气息。
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照片,在柜子上的摆台里,8寸大小。照片里的人眉眼异常精致,五官组合在一起惊艳到无可挑剔。只可惜眼神太冷,加上冷色调的蓝色背景和白衬衫,显得整个人更加孤寒傲立。
“这是你——易时哥哥刚参加工作的照片,咱们警局里的小姑娘都说,证件照能拍得像艺术照的就他一个。”
“哦。”小石头低低应一声,扭头看一圈,“这里是他的房间?”
盛国宁点点头,察觉到一丝异样:“你不开心?难道不喜欢易时?”
小石头摇摇头,对易时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毕竟关系没那么近。如果认真探讨起来的话,这种感觉应该是“嫉妒”吧。嫉妒他的家庭美好,嫉妒他有林壑予的特殊关怀,什么好的都是他的。
为了哄小鬼开心,盛国宁拉开书柜下面的抽屉,拖出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陈旧的盒子,递到小石头手里。小石头拿起来,是一盒足足有1000片的拼图,而且还是林知芝帮他买的那一盒!
“林阿姨一直留着吗?”小石头的眼里闪着光。
“嗯,一直留着的,等你把它拼完。”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主动抱着盒子到桌子前面坐好。盛国宁的脸上挂着微笑:“你在这里慢慢玩,书柜里的书都是可以看的,在这个房间里,你想做什么都行,别拘束自己。”
他轻轻把门带上,和林壑予还有要事商谈,并不适合让小石头提前知道。林壑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见他回来了,问:“在里面玩了?”
“嗯,弄了一盒拼图,在里面拼呢。”盛国宁坐在林壑予身边,“那盒拼图是知芝买给他的礼物,从小拼到大都拼不厌。对了,小石头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居然对易时有意见?”
“没有吧。”
“欸,我虽然从前线退下来了,但也是老刑警啊,一个小孩儿的眼神还读不出来?”
林壑予放下茶杯:“有些事还是让他自己发现比较好,你没说漏嘴吧?”
盛国宁有些着急,老花镜都摘了:“你看你说的,大舅哥,我像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这一句“大舅哥”瞬间将时间产生的隔阂破开,林壑予和盛国宁对望几秒,开怀大笑。
“见到我们意外吗?”
“可不是,心脏不好的话得打120了。”盛国宁打量着林壑予,感叹,“真是弄不懂,二十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闻言,林壑予收起笑容:“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盛国宁笃定地说原来一点都不信,现在没有一点不信。失踪多年的林壑予再次出现,还带着幼年时期的小石头,这已经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了。除了往虫洞、平行世界、时空缝隙那些方面去想,盛国宁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说服自己。
不过幸好,林壑予终归还是回来了。
第98章
温馨小屋里茶香萦绕, 盛国宁将当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那天早晨,小石头被接走,来的人不是宋苹, 而是林壑予那个“对象”。而林壑予带着邹斌等人去雀头山,人质的确是找到了, 还有一部分赎金, 但他自己却离奇失踪,南宜这边派出几队人搜山、排查,还是毫无音讯。
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小石头也去向不明。调取道路监控发现, 他们走进位于萍聚广场的一家咖啡馆,再也没出来过。店内监控则是没有拍到两人的进出, 两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进入咖啡馆的那道门。
第二天,众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机械厂以及沿途布控。结果令人惊恐的爆炸案并没有发生,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 海靖成安山附近的林家村派出所上报, 找到一个孩子倒在入山口,市局的同事赶过去,发现这个孩子就是小石头。
他被找到的时候,像是经历过一场重大火灾, 右手小臂至上臂大面积烧伤, 陷入昏迷之中,而林家村乃至整个成安山, 都没有火灾事故。
盛国宁和林知芝赶到海靖的医院,小石头已经清醒, 像是失忆一般不记得任何人,性格也产生巨大变化,比沉默寡言更多了一层冷漠,整颗心像是被冰雪覆盖。
面对此种情况,参与办案的同事众说纷纭,什么鬼神之论都冒了出来。为了找到林壑予,两方市局展开庞大的搜山、寻人行动,十天、半个月、一个月……随着时间的拉长,找到林壑予的希望越发渺茫,警力资源耗费巨大,最后不得不宣布终止行动,从某种层面上相当于默认林壑予的“死亡”了。
不止是林壑予,孙鬼和庞能水等匪徒也下落不明,万幸的是人质全部找到,轰动一时的绑架案则是随着林壑予的失踪,渐渐消失在人们的印象中。
林知芝不愿相信哥哥可能遭遇不测,盛国宁在南成安公墓买了一块地,但也只刻了一个姓,用朱砂描的字,在没有见到林壑予的尸体之前,两人到底还是心存一线希望。
“后来你们就领养他了?”
“嗯,这孩子真是命大,重度烧伤死里逃生。醒来之后不哭不闹,那眼神冷漠得可怕,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盛国宁压低声音,生怕屋子里的小孩儿听见,“他什么都不记得,我和知芝只能编个故事骗骗他,幸好这么多年也瞒过来了,否则经历那么大的心理阴影,性格一定比现在更扭曲。”
这样看来,或许失忆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在这二十多年里,易时是无忧无虑成长起来的。
盛国宁双手搭在一起:“该你说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告诉过你了。”
“啊?”盛国宁茫然几秒,想起来了,“真穿越了啊?”
得到林壑予肯定的点头,盛国宁向后一仰,靠着柔软的沙发椅背:“离奇噢,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只要你信就行,有件大事找你帮忙。”林壑予找出一张纸,写了两行字,递过去。盛国宁拿起来一瞧,皱起眉:“这什么?”
数字和文字都是倒过来的,大舅哥是怎么做到一口气写得如此顺畅的?
林壑予站起来,把电视柜上的那面小方镜拿来,竖在纸旁边。
盛国宁透过那面镜子,终于看清内容——10.30 06:35A.M.,南宜机械厂2号厂房及宿舍。
“你写这些是做什么的?”盛国宁还怕看得不仔细,特地戴上老花镜再浏览一遍。
“爆炸案,时间和地点。”
盛国宁怔了怔,差点坐不住:“什么?又要发生爆炸案?!真的假的?”
“真的。”林壑予回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易时经历过。”
“……哪个易时?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这下真是把盛国宁给弄懵了,林壑予长话短说,描述一遍和易时的微妙关系,两人怎么认识怎么接触,如何得到精确的消息等等。
盛国宁揉揉额角,抬手挡了下:“我打断一下,大舅哥,你让我先捋捋。就是说,二十年前,那时候你就认识现在的易时了?”
“嗯。”
“然后你俩平时见不到面,一直发消息,培养出感情了?”
“见过,带他来过这里。”
“带来过?”盛国宁懵了懵,猛然一拍大腿,“你们海靖那边传的那个对象?!”
林壑予皱了皱眉,有必要这么惊讶?
然而盛国宁已经捂着心脏,震惊到高血压要犯了。他大舅哥,和他儿子莫名其妙地搞在一起,他这个辈分得怎么算?
林壑予耐心有限,等不了他把这么惊世骇俗的消息给消化掉,食指敲了敲茶几的玻璃台面:“知道了吧?案子的事要靠你帮忙,你现在是大领导,连局长都得给面子。”
“哎哟,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要不是为了知芝,我也不想坐办公室。”盛国宁拍拍中年微微发福的肚子,“你看看我,十年前就有啤酒肚了,小邵还记得吧?人家一直在前线,现在跑个一千米轻轻松松。”
“人各有志,你升官进爵爬做到高位,是多少人求不来的。”
“快别给我戴高帽了,案子的事你放心,我马上打电话给市局。”盛国宁拿出手机,“除了时间地点,你那儿还有什么资料?”
林壑予拿起笔,开始写人质和犯人的资料,在此期间,盛国宁去阳台打电话,过了会儿再进来,发现他已经写了满满当当一张纸。
“我等会儿去一趟省厅,市局那边人员都在通知,现在时间不早了,目前定的是9点开晚会。”盛国宁问林壑予,“你去吗?”
“你觉得合适?”
“不合适也得合适啊,你写的这些几个人能看懂?”盛国宁摸着下巴,“给你挂个指导的身份吧,糊弄一下也简单,我就担心易时会把你认出来。”
“不会。”
“那就成,你主意多,去的话肯定能帮大忙。”
林壑予若有所思,易时从未提过案件发生之前有会议这回事,他们整个南宜警队都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接到机械厂爆炸的消息。既定事实只有一种可能,那么这场会议必然是因为某些原因压根就没有召开。
盛国宁拍了下脑门,又想起一件大事:“你瞧我这记性,小石头呢?咱俩出去了,他怎么办?”
“留在这里。”
“……你就不怕他乱跑啊?”这么多年过去,盛国宁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退。
“9点该睡了。”
盛国宁拿起外套,他先去省厅,等会儿回来接林壑予。临走之前提醒,卧室的衣橱里有小石头换洗的衣服,知芝一直没舍得扔;冰箱里有鲜奶,热一下给他喝了,能睡个好觉。
防盗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林壑予一人。他来到易时的房门前,按着门把手推开,便看见小石头正坐在书桌前,肩背挺得笔直,拼图放在一边,已经完成两朵向日葵。
“怎么不拼了?”林壑予走进去,小石头立即站起来,手中还拿着笔:“拼累了,休息一会儿。”
他走近了才发现桌上摊开的大本子居然是数学题,小石头面色微红,低头看着地面:“我、我就是尝试一下……”
“做了几道题?”
小石头面红耳赤,一道还没做出来呢,他只会简单的加减乘除,然而这本数学题奇怪得很,不止是符号很多不认识,连字体的印刷都是相反的。
“不是你的问题,在这里接触到的东西就会这样,习惯就好。”
小石头微歪着头:“就像硬币上面倒转的花纹吗?”
林壑予点点头,拿了一张小椅子,坐在书桌旁:“我来教你。”
小石头主动往旁边挪一点,给林壑予空出位置。他指着空出的那一道“2^5”,问:“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不是大于也不是小于,开口是朝下的。”
“次方符。”林壑予翻到封皮,上面有一个醒目的数字7,便笑了笑,“难怪你不会,七年级的题,到初中才学到。”
小石头手足无措,他是随手从书柜里面拿的一本,当时看到那个大大的数字7,还以为是7岁的意思。在林壑予面前闹了笑话,他窘迫得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壑予难得看到这幅光景,免不得会好奇,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拿错一本书而已,这么在意。”
小石头咬着唇:“……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石头张了张嘴,想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林壑予不会明白的。
用尽全力抓住一束光的人有多么卑微,人生变成一道烟火,只想展现出璀璨的那一面,尘埃全部藏进夜幕里。他就是如此,仅仅只是拿错一本书,也会担心林壑予嫌弃自己没上过学,没接受过正规教育,长到现在也只是一无是处的野孩子。
再抬头看到柜子上的照片,同样都是人,易时却拥有他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额头被轻轻敲了下,林壑予说:“又在胡思乱想了。”
小石头委屈:“没有,我什么都没想。”
“那还要做这道题吗?”
“要!”小石头撇撇嘴,“七年级也没事,我——我提前当学霸。”
林壑予唇角弯了弯,也不戳破小孩子的梦想,在抽屉里找到一本《数学大词典》,耐心教小石头如何查阅。
倒错的文字看久了也就适应了,方块字就是这一点好,不论顺序还是方向的转变,对阅读都不会造成太大的障碍。经过几个简单符号的查找示范,林壑予让小石头自己去找次方符。他单手撑着额,看着小石头先从目录找到对应符号,再翻到相应页数,从繁多的符号里把“∧”圈出来,迫不及待把词典推过来:“找到了!”
林壑予瞄一眼,笑了笑:“你确定?再仔细看看。”
小石头看着那个被黑笔圈起来的符号,后面的解释是某一种逻辑运算符,顿时茫然:“不是次方符?明明长得一样啊。”
林壑予在纸上画了两个符号,大∧和小^,问:“看出来区别了吗?”
小石头点点头,大小明显不一样,林壑予指着数学题:“这里是小的,你应该找到小的才对。数学符号里有很多相似图形,要仔细甄别筛选。”
“哦。”小石头重新翻到目录,这次更加仔细,终于找到正确的次方符,刚想用黑笔圈起来,猛然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书,立即拉住林壑予的衣袖,表情慌乱:“我刚刚没注意,在词典上乱画,盛叔叔会不会生气?”
林壑予又翻回那一页,仔细一看,“∧”的图标被用黑色的水笔圈起来,乍看之下,不规则的圆像是一个钟表的图案。
他的心里冒出一种怪异感,拿起词典翻了翻。当时为救徐商破解的密码,出现一个类似数学的符号,易时从未提过词典的异常,是还没来得及翻阅?
小石头见他陷入沉思,语气小心翼翼:“我只画了一笔,这本词典那么厚,应该找不到吧?”
“……嗯,找不到,别担心。”林壑予把词典放回原位,“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小石头站起来:“去找宾馆?”
“睡这里。”
不等他多想,林壑予去里面的卧室找了一套换洗衣服出来,安排他去洗澡。小石头看见衣服上的熟悉图案,惊喜不已:“是林阿姨帮我买的衣服!她还留着吗?”
“嗯,保存得很好。”
小石头捧着衣服,鼻尖有些发酸:“她对我真的很好,帮我买衣服、带我去逛街、玩鬼屋,还说愿意收养我,我那天差点心动,答应加入她的梦想了。”
“为什么犹豫了?”
小石头又软又白的小手拉住林壑予的手,双眼里闪烁着一尘不染的真心:“因为我想你收养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啊。”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挠了下,林壑予蹲下,给了他一个拥抱,却没有给予一个承诺。
一刻钟过去,小石头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间,林壑予端着一杯鲜奶放在床头,温度刚刚好。
“我不喜欢喝牛奶。”
“你在长身体。”
小石头不情不愿地拿起牛奶,咕嘟咕嘟灌下去,杯子移开时,嘴上多了一圈奶须。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林壑予坐在床边,轻拍着小孩儿纤细的背。小石头可能累了,闭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确定他已经熟睡,林壑予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带上房门。
防盗门打开,盛国宁探头:“睡了吗?”
“嗯。”
“那走呗,我车就停在楼下。”
两人关好煤气,锁好门窗才放心出门。等电梯时,盛国宁啰嗦:“你就恨不得装个监控了,他都这么大了,一个人睡能有什么问题?你看你小心的……”
后面的话又吞进肚子里,对啊,那可是他未来对象,能不紧张吗?哎哟这个辈分真是让人头疼,超市门口的摇摇车都摇不明白。
第99章
一场大雨带来的不止是冬末未尽的寒气, 还有长久不曾光临的感冒。
早晨易时还敢生龙活虎地露出半截胳膊,中午便开始发烧,浑身绵软无力, 窝在林壑予的怀里,脸颊烧得白里透红, 竟比平时还多了些血气。
林壑予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 顿时被按住,当做退热贴。他无奈苦笑,低头碰碰易时的脸颊,烫得像个小暖炉, 明明已经喂过退烧药了,怎么还没见效?
“晚上再不退烧, 就带你下山去医院。”
听见“医院”二字,易时摇头,脸往温暖的怀抱里又埋了几分:“我从来不去医院。”
“为什么?”这得是多倔强, 生病了还不去看医生。
“医院……不好, 我住过一段时间……味道不舒服……”易时烧得迷糊, 声音断断续续, 他的确对医院的印象不好,小时候为了治疗烧伤,在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记忆已经模糊, 但那股消毒水的气味、刺目的白墙却永远刻在脑海里。
“不住院, 只挂水,挂完就离开。”林壑予语气放软, 哄小孩儿一般温柔,“别怕, 我陪着你,直到你康复。”
“病好了……你就走吗?”易时按着他的手,想用劲握住却使不上力,只能软绵绵盖在手背上。林壑予笑了:“不想我离开?”
易时点头,换个姿势侧身躺着,胳膊松松环住林壑予的腰。他闭着眼,高烧之下已经丧失遮掩心事的能力,低声让林壑予别走,语气几乎带着一丝哀求。
林壑予顺着他,不停安抚,好,不走,他就在这里,在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
身体明明很疲乏,却怎么也睡不着,易时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头顶上方的林壑予。他们在波云诡谲的命运里辗转反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的相识和遗忘,难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只有短短数日,他却能对林壑予放下所有防备,甚至会自然而然地靠近。
林壑予盖住他的眼睛:“睡一会儿,听话。”
“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嗯,你说没有……可是林婶说,你有喜欢的人,会对着手机笑……”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不想聊案子,不想聊解不开的谜题,只想弄清楚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林壑予目光沉静,这次没有否认。
“……是谁?”易时问出这句时,嗓子火烤一般干涩难受,忍不住舔了舔唇。
下一秒,他的唇被同样柔软的唇覆盖,他的双眼还被大手遮盖着,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那两片唇在轻轻摩擦、触碰,温柔又缱绻,让他几乎要醉死在暧昧的氛围里。
“还要问吗?”
易时拨开他的手,从怀里滑下去,枕着腿部。他的手脚蜷成一团,脸埋进臂弯里,露出的耳珠饱满圆润,烧得粉润,连带着脖子那一片都是绯红色。
林壑予帮他披好外套,手指轻轻梳理着细碎的黑发,看着他一点一点睡过去,紧绷的姿势渐渐舒展,呼吸逐渐绵长均匀。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稳,身体像一只在海浪里摇晃的小船,摇晃颠簸着,偶尔停下几分钟,片刻后再度晃起来。易时想睁开眼看一看什么情况,但眼皮黏在一起,仿佛有千斤重,费劲掀开一道小缝,只看见一个后脑勺,他似乎是趴在林壑予的背上。
“……去哪里……”
轻声嘟囔传入耳中,林壑予回答:“带你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易时的双眼无法聚焦,视线模糊乱晃,晃到林壑予的耳后,在重影里分辨出三颗钝角分布的小痣,下意识伸手摸了下。
“别乱动,手抱紧。”
易时胡乱点头,双手挂在林壑予的胸口,扛不住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传来对话交谈声,音量压得很低,像是怕会吵醒他。四周终于迎来清净,易时被放在柔软的床铺里,下方的热气包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蒸开,这一次才真正沉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早已明月高悬。易时坐起来,厚棉被从身上滑落,刘海贴着额头,全身粘腻得难受。
“吱呀”,木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看到床上坐起的轮廓,问:“好点了吗?”
日光灯亮起,易时眯着眼,林壑予弯腰探了下额头:“退烧了,等会儿再吃一次药。”
“这里……”刚一开口,易时惊了惊,嗓子哑成这样,难怪一直觉得喉咙这一块肿痛难受。
“还在山里,有一家农户,我们暂时借住在这里。”
屋子里的陈设的确很符合山民淳朴的风格,身下的不是床,而是土炕,热烘烘暖洋洋,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温暖起来。穿着花棉袄的大婶站在门口,说的是方言,林壑予应一声,拿起外套帮易时穿上。
“她说什么?”
“喊我们吃饭。”
两人走到隔壁的瓦房里,桌上四道菜,还炖了一锅鸡汤。除大婶外,还有她的丈夫和女儿,一家三口都在等着他们吃晚饭。
林壑予拉着易时坐下,不停给他夹菜,易时低着头默默吃饭,他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尽快好起来,还是一口不剩的全部吃光,还喝了一碗鸡汤。
病来如山倒,易时没什么精神,回去便倒在炕上。林壑予打来一盆水,让他把衣服脱掉,擦擦汗。
易时想起在旧宗祠里的那个吻,脸颊腾地烧起来。他裹着被子不肯脱,林壑予哭笑不得,把他挖出来:“快点,等下水凉了。”
“……不用了。”
“身上黏黏的不难受?”
“……还好。”
林壑予发现他的脸颊红润,贴过去探探温度,没有再发烧,细想之下便了然:“那你自己擦,换的衣服就在凳子上。”
半小时后——
林壑予再次进来,易时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衫,两条长腿露在外面,如同那一次在宾馆大床房里的场景。
“没有我的衣服吗?”
“有,女装那套。”
“……”易时掀开被子窝进去。
林壑予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走,倒杯水喊易时吃药。他带着一板感冒药,本来是以防万一,恰好就用上了。
白天几乎睡了一整天,易时没有半点困意,头脑也清醒许多,终于能集中精神想想案子了。按照目前的情况,绑匪连同人质还在这个世界里,算算时间,他们其中一部分很可能已经被带到情人峰附近的山洞里,等着海靖警方的解救。
他暂时从绑架案里抽身,却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特别是人质里面还有两个很特殊的存在。
之前只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那天看清小石头的长相,五官脸型和自己的童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一瞬间,易时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火灾只是养父母用心良苦的谎言而已。
易时笑了笑,表面上他和林壑予的交集并不多,事实上却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在他的身边停留许久了。
山里的农户熄灯早,黑暗之中,易时枕着林壑予的胳膊,鼻尖还能嗅到洗衣粉的柠檬清香。他在被子里找到林壑予的手,一根根手指捏过,这只手关节粗大,每根手指都布着茧,掌心宽厚温暖,算不上好看却安全感十足。
“我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然是等你自己察觉到比较好。”林壑予的下巴贴着他的额头,“通过我来告诉你,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影响,你始终会有发现的一天。”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栀子花也是他的妹妹,后面会被卖给杨未已家里当做备用□□,这么多年过去,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栀子花还活着吗?她后来在哪里?”
林壑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她过得很好,在一个……很意想不到的地方。”
闻言,易时松一口气,不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平安无事,就有相见的可能。小姑娘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还有酒窝,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再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林壑予忽然起身,单手扶着易时的脸颊,缓缓低头。易时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神经绷成一根线,连呼吸都压抑着。
两人额头相贴,扶着脸颊的手渐渐下移,解开两颗纽扣,从衬衫领口探进去。
易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暗暗咬住唇,第一次和某个人亲近到这种程度,他的承受力已经快到极限,心脏也快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虽然对感情方面单纯冷淡,不过快三十岁的年纪,生理方面的知识不可能像一张白纸。林壑予想做的事摆在明面上,易时有点混乱、害怕,又怕推开对方会产生误会,只能把唇咬得更紧,内心矛盾纠结摇摆挣扎着。
那只手从胸口擦过,粗糙指腹碰过的皮肤引起一片颤栗,而后轻轻拉开他的胳膊,掌心贴着肋骨,顺着皮肤滑到腋下。
易时发出一声轻而短促的喘息。
林壑予怔了怔,在黑暗中近距离捕捉隐忍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别害怕,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有没有再发烧。”
好像是怕他不信,又补充一句:“腋温比较准确。”
“……”易时把林壑予的胳膊挡开,翻个身背对着他,说不清是羞赧还是在赌气。
林壑予从身后拢住他,靠过来吻了吻耳尖:“晚安。”
这一夜果真没有再发烧,又在农户家里将养几天,易时恢复得差不多,他们离开农舍,顺着陡峭的泥石小路下山。今日的气温不算低,走了一阵竟然还冒了汗。从这个高度,轻易便能看见洼地里的樟子松树林,而旧宗祠则是在另一端,可想而知林壑予把他背到这里费了多大的劲。
放眼望去,山下皆是一片墨绿,这些樟子松都是土生土长,不像人工繁育会定期修剪枝干,保持一定的通透性。它们为了争夺养分,杂枝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挤满整片洼地蔓延至半山腰,如同铺上一层地毯,难怪在洼地里行走的时候不见天色,连阳光都只能从稀疏的缝隙里透进来。
包括小慈寺,也被淹没在这片绿林之中。成安山如此雄伟壮阔,若不是有心寻找,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发现那里面还有一座寺庙。
“他们现在还在这里?”易时感觉表达得不够明确,换了种说法,“还在我所在的世界里吗?”
“首先,你要会判断自己在哪个世界。”林壑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这个是最简单的方法。”
硬币的花纹是正向的,易时说:“在我的世界里。”
“先别急。”林壑予笑了笑,“你觉得在哪些情况下,你看到的硬币会是正向的花纹?”
易时怔愣几秒,联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些情况,脑中迅速建立起一个表格,眉头习惯性蹙起来:“……两种。在我这边,我这个世界的东西,或者是在你那边,你那个世界的东西。”
林壑予点点头,对,存在两种情况,所以光靠看,是无法验证的,必须要接触到才行。他将硬币递过去,在易时指尖接触的瞬间,花纹出现镜像翻转,变成一枚错版币。
易时已经有答案了:“现在……在你的世界里?”
“嗯。”
易时懵了懵,什么时候的事?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林壑予笑道:“可能是处在案件中,也可能是我的记忆比较多,进出两个世界要容易得多,可能某个时间段的接触就会把你带过来。”
他指着硬币:“所以我一直带着硬币,在无法验证的环境里,就会用这个来判断。”
两个世界是镜像翻转,有一定时间差,在城市里可以通过建筑物来判别,但在这种山林里,除了草就是树,带有文字和图案的物体的确是最快捷的验证方法。
易时暗暗记下,两人走到半山腰,再往下便会进入樟子松树林,他轻声问:“先去小慈寺?”
“不用,他们已经转移地点了。”
“你确认过了吗?”
“嗯,就在你烧得迷迷糊糊那天,我顺路来过一回。”林壑予抬手看了看时间,“我们先去做些准备工作。”
“是给搜山队提供线索?”易时脑中快速闪过资料里出现的物品,“啊,是那个……”
林壑予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纸包起来的圆形物体。易时撕掉包裹的外层,白色圆壳露出来,边缘一圈沾染着血迹,早已氧化成棕褐色。
这是人工耳蜗的接收线圈,易时在帮那个女孩儿处理伤口时顺便放进口袋里,没想到会成为一个关键性道具——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太苦了,我实在忍不住往里面加糖加糖加糖
下面来说一下关于硬币判别的原理,在这里给大家画一下易时脑子里的表格,这里面也牵涉到一些逻辑的反推,不过有表格会方便很多
所在世界 | A世界人看到/接触到 | B世界人看到/接触到
—————————————————————————————————————————————————
A世界|A物体 | 正/正 | 正/反
|B物体 | 反/反 | 反/反
—————————————————————————————————————————————————
B世界|A物体 | 反/反 | 反/反
|B物体 | 正/反 | 正/正
—————————————————————————————————————————————————
重点提一下,在没有接触到的情况下,看对方世界的东西是正常的,所有镜像翻转取决于接触者和在哪个世界。可能有妹子会对A世界B物体和B世界A物体的四个反产生疑惑,是这么一回事,但凡是看到直接看到反向的,那肯定是由另一个世界的人带来的,在换世界的一瞬间已经镜像反转,包括带来的人,看到的都是反的,这种情况前文暗示N多,第四章 、第五章就已经出现了。
表格在这里,只要带入就行,易时能看到正向花纹,有两种情况,然后接触之后花纹变成反向,那么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在林壑予的世界,接触的是林壑予世界的东西。
关于硬币判别,前文很早之前就有过暗示,包括之前的一章,易时给林壑予硬币来判别所处世界,大家应该能感觉到,这就是这种循环文很奇特的地方,谁教会谁都是正确的,因为没有先来后到,是溯不到源头的。
第100章
在林壑予的带领下, 两人抄了一条近路,绕过那片洼地,在距离樟子松林一里地左右, 不到情人峰的那片山脉,就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藏在枯黄蔓草中。
易时站在高处, 手中拿着接收线圈, 呵一口气,本来准备将表面上的指纹擦干净,想了想又没这么做。这个东西并没有被深入调查,只是出现在物证栏里, 那么也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他松开手,白色圆壳掉在地上, 陡峭的高度差让它沿着泥土地咕噜噜往下滚,撞到石块弹了一下,最后掉进枯叶堆里。林壑予从树上跳下来, 拍拍裤子上的灰:“那边有一个便衣小队在搜山, 要不了多久就会过来, 我们先去看一下人质。”
“可以去吗?”易时抬头看着天空, 林壑予笑道:“没事,现在无人机都往北成安的方向去了,只要别遇上搜山小队就行。”
“哦。”易时跟上他的脚步,要不怎么说想要林壑予陪在身边呢?这种办案途中的细枝末节根本不会记录在册, 只有他最了解。
林壑予在前面带路, 走的都是最隐蔽的捷径,由此可见对他成安山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林二德, 易时好奇问:“你以前经常来成安山?”
“嗯,林家村长大的孩子, 没有不喜欢进山的。”林壑予回头眺望那片洼地里的樟子松林,“……其实这里我以前来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印象。直到这次过来找你,才逐渐回忆起来。”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不喜欢待在林家村,会翘课去山里。”
“对,林家村是我母亲的娘家,但我在这里是个外人。族里的长老们不肯接纳我,逼我改姓换名,归到林家村的血脉里,否则就要赶我出村。当时我年纪小,只能任由他们折腾,憋一肚子怨气进山乱蹿,等气消了再回去。”
提起往事,林壑予语气平淡,仿佛在谈别人的家事一般。易时笑了笑:“这样解压也挺好,至少没做出格的事。”
林壑予望着他,黑眸染上戏谑:“嗯,和你小时候相比,是听话多了。半大的孩子到处乱跑,谁都看不住,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
易时脸色微红,他并没有小石头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童年是什么模样。林壑予的语气不像是骗人,而且按照自己一贯无所畏惧的行事风格,乱跑什么的,倒也有迹可循。
林壑予顺手搂住他的肩头带进怀里,轻轻拍了下脸颊:“希望这次的你被救回去能乖一点,让我少操心。”
易时愣愣点头,脸颊更红了。
这一片山脉地势平缓,山壁、地面铺盖的皆是枯藤老叶,这一类灌木顺应时节生长,春盛冬衰,早春里也只是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一旦过了四月,便会长势喜人,很快就会为漫山遍野换上新衣。
关押人质的岩洞距离地面只有四米左右,易时拽着一根从高处伸下的树藤借力,踩着凸出的石头一跃而上,拨开厚重的枯草蔓。林壑予在后面,等两人进入洞里,顺手把充当门帘的枯草恢复整齐。
洞里空间算不上大,孩子们蜷缩在一起,手脚都被拇指粗细的铁链捆住,数根铁链缠绕在洞内的一块巨石上,导致他们无法行动。相较于洼地,这里干燥许多,也没有那么阴寒,厚重的枯草挡住寒风,倒不用担心会冻死。
小石头蜷在角落里侧身躺着,双眼蒙着黑布,听到脚步声头抬起来,本能地往后退。不止是他,别的孩子也是如此,一有脚步声出现便瑟瑟发抖,可想而知被绑架的数日,他们幼小的心灵遭受多么严重的伤害。
易时的右手握紧成拳,闭了闭眼,把心头燃起的怒火压下去。他走到小石头身边,手刚碰到他的胳膊,这孩子浑身一个激灵,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易时连忙将他抱起,低声在耳边说:“是我。”
怀里小小的身体停止颤抖,易时把封住嘴的胶布小心翼翼撕下来,小石头迫不及待出声:“真的是你吗?老师?”
“嗯,别害怕,过一会儿会有警察叔叔来救你们出去。”易时握住他的手,“你妹妹呢?她被带去哪里了?”
听到栀子花的名字,小石头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我不知道!那天下着大雨,他们带走了好几个人,第二天就把我们关在这边,说隔一天会来给我们送食物……”
“他们是被谁带走的?”
“是那个受伤的光头,等雨停了他随手揪走几个小孩,其中就有栀子花。”小石头咬着唇,声音在轻轻颤抖,“他、他会不会把人都杀了?毕竟那么生气,你跑走了他一直在骂脏话,要弄死你……”
易时低垂的睫毛微颤了下,看来是由于他的原因,才导致人质被分批扣押。这不正应验了林壑予的话吗?在既定事实面前,任何改变都是推动,会让事件的发展更加紧密流畅。
“不会的,栀子花不会死,别害怕。”易时搂住他低声安抚,小石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追着问:“真的吗?你看到她了吗?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易时苦笑,他也不知道,或许身后的林壑予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目前只能告诉小石头,很快就会有警察叔叔来救他,带他离开恐怖的绑架案。
小石头喃喃自语:“真的么,我这种孤儿他们会救吗……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一个警察救过我……”
“会,并且救你的人,会是你这辈子最信任的人。”易时抚摸着稚嫩的脸颊,看到曾经的自己如此凄惨、无助,内心感触良多。林壑予轻咳一声,示意他该走了,易时低声嘱咐:“我的事尽量别和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小石头轻轻点头,身旁的热度离开,他继续蜷成一团,内心却在暗暗期待希望的降临。
离开时,林壑予顺手脱掉一个孩子的运动鞋,从洞口扔出去。易时将洞口恢复原样,跳下去刚好被抱个满怀,他感觉这几天被照顾得过分,轻咳一声,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病好了,没那么虚弱,这么点高度还不够看的。
“不是担心你的身体。”林壑予说。?那就单纯想抱一下?
易时有些无语,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人一本正经的印象在心中渐渐产生了裂缝。
———
[01/31 ,14:41 ,南成安山]
易时和林壑予藏身在岩洞对面的山脚,说是山脚,也和地面有着将近十米的高度差,并且遍植巨大的雪松,两人趴在树根那里,身形轻易就被垂下的针叶隐藏起来。
林壑予的口袋像是哆啦A梦的随身袋,什么都能掏出来,易时刚趴下,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递过来,还有口罩一只。
在四十分钟前,装作遛弯的搜山小队牵着警犬,找到耳蜗的接收器,火速汇报上去,很快附近搜山的队员一起赶来,五只警犬一起行动,顺利找到掉在草堆里的那只运动鞋,人迹罕至的岩洞终于暴露出来。
“你们的人什么时候来?”
“一队在林场、二队在成安寺,3点之前能到。”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林壑予频繁看表,易时轻声问:“怎么了?时间有问题?”
“不是,是别的问题想要验证一下。”林壑予笑了笑,“这次行动有我参与,马上你会看到两个我,不好奇会发生什么吗?”
易时怔了怔,倒是没仔细去想过这种情况,虽然都是林壑予,但他们是两个时间段的,如果见面的话会产生什么微妙的化学反应?
很快,他想到什么,抓住林壑予的胳膊:“不对,你没有……”
“嘘。”林壑予忽然捂住他的嘴,扭头看着右后方,“有人来了。”
易时回头,余光扫到那个躲在雪松后面鬼鬼祟祟的人影,穿着军大袄黑布裤,手里还拎着一袋馒头,蹲在树后面探头探脑。
他在后面,距离又近,现在注意力都在便衣身上,但只要一转头,两人的位置暴露无遗。林壑予的手慢慢爬上易时的肩,一点点向他贴近,易时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不乐意的情绪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他不需要林壑予做到这种地步,每次都挺身而出护他周全。况且一个林二德,凭着他们两人还怕拿不下?
“他身上有枪。”林壑予低声说。
果不其然,林二德一扭头发现前面趴着两个人,眼睛瞪大,从军大袄里缓缓摸出一把枪。
并且还是有子弹,因为这把枪打伤了海靖二队的罗蜚。
那袋馒头被随意丢在林子里,林二德端着枪,小心翼翼向他们靠近。林壑予搂着易时起身,背靠着树干,在雪松层层密密的针叶里,没人发现这里还有对峙的三人。
直至面对面,林二德发现这两人都不敢动弹,暗暗松一口气,问:“你们俩什么人?”
易时没说话,想来这家伙也是没把他认出来,若是发现之前调戏的女老师是个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表情一定比打翻调色盘还精彩。
“说,到底是什么人?蹲在这里干嘛?!”
枪口往前戳了一截,林壑予沉声回答:“林家村的。”
“林家村?”林二德打量着他,“放屁!老子就是林家村的,都没见过你。”
林壑予目光幽深,瞧得林二德浑身不自在,刚想放两句狠话,下面的声音变得繁杂起来,易时拨开身后的针叶林,看到十几人有序地从情人峰那条路泳过来,是海靖二队。
“妈的,警察怎么越来越多?!”林二德烦躁无比,枪口在两人眼前晃一圈,“你们俩好好待着别乱动!动一下老子就开枪!”
易时眯起眼,夺枪的想法刚在脑子里形成,身体已经行动起来。刚抬起的胳膊又被按下去,林壑予对着他轻轻摇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