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海靖二队急匆匆赶来, 搜山小队立即汇报情况,把警犬找到的两样物证递过去。简孺戴着手套,拿起沾着血迹的白色圆壳, 问身旁的青年:“罗蜚,人质里面是不是有个装人工耳蜗的小女孩?”
“嗯, 叫董芜宣。”罗蜚打开手机相册, 找到其中一张图,和白色圆壳对比,“就是这个,和她父母提供的耳蜗图片一模一样。”
“那肯定是她的没错了。”简孺退后几步, 抬头看着被掀起来的藤蔓,问蹲守在岩洞口的同事, “里面有几个?”
“一共有六个,四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
“情况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必须切断铁链才能转移。”
罗蜚招招手, 后面的同事拎着一把手持切割机走过来, 简孺搭着他的肩:“哎, 今天我提议去林场没错吧?看看帮了多大忙, 不然这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切割机去。”
罗蜚拱拱手:“是是是,等会儿林队来了咱们好好夸夸你,争取把你调去一队。”
另一边, 林二德眼看着洞口被掀开, 警察们鱼贯而入,急得冒火, 质问林壑予:“是不是你们告的密?!啊?!”
易时懒得理他,林壑予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这两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把林二德气得不清。他忍无可忍,枪口直接抵到林壑予的太阳穴:“说话啊!再不说我开枪了!”
“你声音喊得再大一点,带下面的人一起听听。”林壑予回。
林二德赶紧凑过去,拨开一丛树枝往下张望,发现警察都聚在岩洞附近,压根就没注意到对面的山上还有人,稍稍松一口气。
“这些死条子,居然能找过来,幸好没全扣在这边……”林二德掏出手机,当着他们两人的面拨电话,接通之后语气立刻变了,谄媚又小心翼翼,和刚刚的凶神恶煞形成强烈对比。
“出事了,被发现了……我也不知道啊,一来就看到警察来了!……里面有六个,对对对,人是光头挑的……啊?全、全杀了?让我?”
林二德表情古怪,把易时推开,自己挤到他的位置,蹲在树丛里盯着岩洞的方向:“这、这太远了吧?打不到怎么办?……打警察不是死得更快!哎哟,又来人了!……”
易时也挤过去,顺便拿起望远镜。只见来的那队有七人,领头的男人肩宽腿长,绷着张脸不苟言笑,后面的那个一副韩流小生的长相,这两位打头阵,明眼人都能认得出来,海靖市局名声在外的“厨子”和“花匠”到齐了。
山下的是林壑予,他的身边也有一个,形成一种奇异的微妙感。易时的双眼牢牢盯着山下的林壑予,胳膊伸出去,想拍拍身旁那人,问问他有什么想法。
谁知探出去的手捞了个空,易时立即扭头,人呢?
大雪松下面只有他和林二德,刚刚还在身旁的林壑予不见了。他很肯定没有听见脚步声,林壑予一直没有挪过位置,他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易时猛然站起,动作幅度太大把林二德吓一跳,忙不迭拿枪指着他:“喂!谁让你站起来的,你想干嘛?!欸?你那个同伙呢?人呢?”
易时来回走几步,观察地上留下的鞋印,正常来说,泥土地上会留下三个人的鞋印,但这里只有两个人的,属于他和林二德,林壑予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刹那间,他似乎明白林壑予想要验证的问题,也是他先前因为林二德的出现被打断的话——在后来两人的接触里,林壑予没有提到过遇到的匪徒有三人,证明另一个林壑予的痕迹是不存在于这个现场的。
现在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同一时间同一场景里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他并存。
“你那个同伙什么时候跑的?!靠,老子一点声音都没听见!”林二德瞪着易时,“你、你别站着!给我蹲下来!抱头蹲好!”
易时紧蹙着眉,还沉浸在思考中。不能存在两个林壑予,为什么能存在两个易时?是因为年龄、身份的不同,所以不会产生影响吗?
岩洞里的链条切割完毕,一个个孩子被抱下来,林二德握着枪紧张不已,连手都在哆嗦。老鬼说一个不留,让他把人质全杀了,他哪能打得准?这不是难为人吗?
这时,山下的一个警察不经意抬头,视线往上飘了几秒,居然盯着雪松林不动了。林二德手心冒汗,距离太远他看不清警察的表情,却能看见他拽住前面那个高个子的胳膊,手指的方向正对着林二德。
被发现了!林二德头皮发麻,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对转移人质的警察砰砰砰连开几枪。枪声响起的瞬间,山下乱做一团,原茂秋大叫:“别找了就在雪松树那边!有两个人!先保护好人质!”
刺耳的枪声将易时的注意力猛然拉回,他脸色白了白,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走神,还让林二德在身边对着人质开枪!
“你疯了!”易时怒不可遏地抓住枪管,林二德扣动扳机的动作还没停止,歪斜枪□□出的子弹恰好打中一名抱着小女孩儿的年轻警员。
“罗蜚!罗蜚!”简孺接住倒下的罗蜚,满手艳红的鲜血,刺痛易时的双眼。这算什么?间接杀人吗?如果不夺枪的话,凭林二德那手烂枪法根本打不到人!
来不及多想,铺天盖地的子弹飞过来,在山壁、树干留下一个个弹孔,打得林鸟四散、尘土飞扬。林二德骂一句脏话,打算反击,易时掐住他的后颈强行按在地上,顺手把枪夺过去,抵着他的脑门:“还敢再开枪?!”
四周都是嗖嗖乱飞的子弹,恰好一颗流弹击中旁边的雪松,易时立即趴下,林二德却挣脱他的桎梏爬起来,跑了没两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
易时暗骂活该,这种情况下匍匐才能最大程度躲避流弹,林二德就是自己作的死。他拽住林二德拖到树后面,警队已经往山上包围,他一回头,便和冲在最前面的那人打个照面。
尽管相隔数米,易时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个透彻。那双眼细长深邃,瞳仁漆黑如墨,里面没有熟悉的温和柔情,只有一层化不开的冰,眼底隐隐涌动着怒火。
易时怔了怔,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壑予,不久前才品尝到的温暖被一个眼神击得支离破碎。如果拉下口罩呢?林壑予还会把他当做打伤队友的歹徒吗?
时间并不给他机会细想,林壑予抬手,枪口竖过来,射击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易时明知这一枪必须躲开,身体却迟迟未动,还是林二德爬起来,拼着一口气把他拉过去:“艹!人都来了你还杵那儿!”
“噗!”子弹射入易时的右上臂,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疼痛暂时还未传递到大脑,被林二德拽着跑了几步后,强烈的灼热感才从伤口迸发出来。弹头在肌肉里高速翻滚瞬间形成空腔,产生的撕裂感直蹿头皮,冷汗刷一下铺满后背,脸色比死人还白上三分。
那些影视剧里主角身中数枪还能活蹦乱跳的情况都是骗人的,在子弹巨大的动能下,没有打中要害也足够让人生不如死。易时眼前黑了下,脚下趔趄跪在地上,用手堵住那个不断溢出腥热液体的血洞。
整条右臂已经动不了,幸好伤的不是腿,还留下一线生机。
林二德捂着肚子大喊:“快起来啊!马上就追来了!你想死在这里?!”
易时咬破舌尖,强行压下疼痛,扭头看了下地形。前面有道矮坡,他不作多想便跳下去,利用高度差脱离射程。下面是腐烂的落叶和软泥堆积的土坑,林二德有样学样,跟着跳下来,易时厉声道:“快找条路!”
林二德连连点头:“这边、这边!有小路去情人峰!”
两人在林子里上演生死时速,林二德一秒都不敢耽搁,连滚带爬领着易时走最捷径的路,穿过影影绰绰的雪松林。身后终于听不见脚步声,易时喘一口气,林壑予不会那么快找来,他之前说过,这里的路是这次来找他才想起来,那么现在肯定还没回忆起小时候的跑山经历。
不过——也没那么安全,易时瞄见不停往地上滴落的血点,这一路过来,肯定跟画地图似的,他们迟早会跟着血迹找到这里。
林二德的伤在腹部,鲜血已经把衣服染红,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直冒:“不行了不行了,一直在流血,我要死了!……”
易时用左手拉起他的衣服,发现这家伙血虽然血流得多,却只是被子弹从腰部擦过去,形成一道浅表性贯穿伤。尽管子弹擦身犹如大刀砍过,但这算是枪伤里最轻微的一种,没有伤筋动骨,和自己肩膀上的穿透伤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难怪他还能跑这么久,正常情况下腹部中弹的话早就倒地不起了。
“你要是真想死的话,就继续留在这里。”易时抬头,情人峰近在眼前,他记得血迹是断在湖边,不论即将发生什么,往那边走是没错的。
闻言,林二德艰难爬起来,步伐歪歪扭扭恍恍惚惚,彻底没了那股子嚣张傲气。易时想起他审讯时的态度转变,从起初的叫嚣到最后落水狗般的姿态,看来哪怕换了个世界,本性还是没变。
小湖和矮峰连在一起,两人跌跌撞撞来到湖边,林二德喘着粗气,手指着前方:“那边、那边下面有个一线天……从那边过去……”
易时没理他,独自跪在湖边,低头看着水面。清澈湖水倒映出他的身影,他眨了眨眼,再细细一瞧,发现水里的影子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少年的脸被抖动的水纹拉扯得奇形怪状,他的表情也是惊讶的,右手缓缓伸入水中。易时怔了怔,做出同样的动作,冰冷湖水缓缓淹没他的手背,逐渐将整只右手吞噬。
在水面之下,他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手指,食指和中指试探着抚摸他的手,后来一把抓住,将他拉入水面。
身后的林二德惊呼:“卧槽!你别倒湖里啊!”
受伤的那只胳膊也被拽住,两股力道互相拉扯,导致伤口撕裂的状况更加严重。易时被疼痛折磨得快要暴走,来自水里的那股力量暂时收了力,而后猛地一拽,连带着林二德一起拖进水里,结束这场极限拉扯。
第102章
[12/20, 09:36,海靖市南成安山]
经历过天旋地转、五脏六腑扭倒的折磨,那只手终于拽着易时拖出小湖。易时爬到岸上, 伏在地面不停咳嗽,少年手足无措地跪在一旁:“喂, 你、你还好吧?”
易时摇摇头,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集中在少年焦急的脸上。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这才几天,居然已经见过三次, 到底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你怎么样?”少年扶着易时的胳膊,注意到他的外套全部湿了, 问,“要脱掉吗?”
易时点点头,单手费劲脱掉一只袖子, 少年帮他脱掉另一只, 只见T恤上大片深浅不一的艳红, 以右手臂侧面的那一点为中心, 还在缓缓往外冒着鲜血。
“你受伤了?!”少年掏出手帕捂住伤口,易时白着脸说不碍事,将外套随手扔在湖边的草堆里,低声问:“硬币有吗?”
少年摸出一枚一元硬币, 花纹是正向的。易时拿过那枚硬币, 花纹没有变化,依旧和刚才相同。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
易时松一口气, 湖里又伸出一只手,还有半个脑袋, 在水里上下浮动挣扎,恐怖效果堪比楚人美。少年吓得跌坐在地,回过神来又赶紧下水,拽着那只手往岸边拖。
不得不说林二德命是真大,枪没打死、水没呛死,在岸边自己把水咳出来,缓过来了。他先看见易时,黑色口罩不见了,过分细腻的五官像个娘们儿似的;再转过来看见少年,呆愣数秒,双眼猛然瞪大,挥开他的手连连后退。
“鬼、鬼啊!”
鬼?
易时想起来了,在那座破庙前面,少年是在凭空出现的,把一行人吓得够呛。
其中林二德尤甚,他从小是在老一辈封建迷信的熏陶中长大,连成安山正常的山体活动都能认为是山神发怒,更别提凭空冒出来的人,肯定是冤死的亡魂出来找替身了。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亡灵的脚步声被掩藏在雨中,一步步来到他们身边,寻找合适的目标。这个少年在众人面前现身,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又操纵那个漂亮女人,差点要了光头的命。
“我求求你别来找我啊!”林二德对着少年不停磕头,“你放过我,我每逢初一十五都给你烧纸钱!”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易时捂着伤口,只感觉可笑。明明对鬼神如此畏惧,却又作恶多端;敢莽到对警察开枪,又怂得跪地求饶,这人真是矛盾又极端。
“你干什么?对谁磕头?”易时明知故问。
闻言,林二德脸色惨白苍白:“你、你看不见湖边上有个男孩儿?”
“没有。”
林二德大骇,之前在枪林弹雨里都没这么害怕过:“就在你旁边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少年刚想开口,被轻飘飘的眼神制止,他似乎明白易时的用意,便用一双眼幽幽盯着林二德。
林二德头皮发麻,肾上腺激素飙升,连腰上的疼痛感都被暂时忽略。他爬起来就跑,往那座矮峰的方向,人在危机时刻果真能爆发出不一般的潜能,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受过伤的?
易时没料到他能胆小到这种地步,匀了一口气想去追,少年扶住他:“我去。”
“拦住就行,我尽快到。”
矮峰的海拔并不高,但从小湖上去也算是在爬山,耗费的体力更多,林二德那股子劲根本撑不了多久。易时也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往那上面跑,明明穿越过来之前指的路是一线天,难道是脑子吓糊涂了?
他顺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慢慢跟过去,堵住伤口的手帕一点点被染红,不过状况比预想中要好太多。可能是在水里泡过一轮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没有伤到动脉,出血的速度大大减缓,可那股强烈的灼热和针扎般的刺痛却越来越明显,每动一下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矮峰上面是一大片竹林,北方的气候并不适合竹类生长,因此能在这里生根发芽的都是毛竹、青竹等耐寒的品种。现在正值深冬,竹林不如春夏那般青翠欲滴,片片竹叶呈现出掺了萎黄的橄榄绿,风乍起落叶潇潇,零落成泥。
易时完全靠着一只手拽着竹子借力登山,伤口的疼痛折磨着神经,还不能停下。他倒不怎么担心少年的安危,那孩子看上去自保能力就很强,他是怕林二德被吓死,留着这个无赖还有用处。
越往上走,进入混种的紫衫、柞树片区,还未看见他们的身影。海拔越来越高,几乎快到矮峰顶的位置,易时脸色一变,林二德不会是已经掉下去了吧?!
在案发资料里,他是高坠死亡,起坠点就在矮峰峰顶,现在掉下去的话,和推断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想到这里,易时不得不加快脚步,沿着上山的路又走了五分钟,终于听见林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求饶声。
“……求求你……我不想死啊,上有老下有小……”
“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帮你完成,再给你搞个牌位,你就别缠着我了……”
隔着一片片枝叶,他看见林二德跪在地上不停作揖,少年站在前方一言不发,杂草丛里还有一座半人高的小型建筑,四四方方小泥房,斗拱飞檐,里面摆着陶像,很像村头路口常见的土地庙。
易时哑然,终于明白这家伙不停往山上跑的目的了。
“我拜托你了,我从来没杀过人,你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别缠着我啊!”
“呵,人质是怎么死的?你没作孽?”
易时忽然出声,林二德立即抬头,发现有人从林子里冒出来,仔细一瞧还是和自己一起挨过枪子的男人,立即怒道:“你他妈知道什么?!老子一个人都没杀过!”
“但你是帮凶,他们杀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你的份,还想抵赖?”
“我、我没动手!我就……我就……”林二德心虚,眼神乱飘,又故作凶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那么多?!”
“呵,还没认出来吗?”易时单手揪住糙得跟稻草似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他故意将声音掐柔捏细,林二德听得有些耳熟,认真研究一遍他的五官,数秒后表情逐渐扭曲:“是你?!”
那个长相和身材都不俗的女老师,被几个兄弟觊觎的少妇,居然是个男人?!
易时很满意这种效果,追问:“光头他们人在哪里?”
林二德屏住呼吸,光头那只血淋淋的手在脑海里不停乱晃,他原本以为是后面那个少年鬼附身,才让一个女人变得力大无穷骁勇善战,谁能想到竟是男扮女装混进来的!
“不说是吗?”易时笑了笑,“你恐怕还不了解自己的情况。”
他摸出那枚一元硬币,在林二德眼前晃了下,让他看清上面的花纹,然后递过去。
林二德弄不懂他要做什么,小心翼翼拿过来,在手指碰到硬币的瞬间,花纹从正向变成反向,在他手中变成一枚错版的硬币。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秒之间,林二德揉揉眼睛,一脸懵逼:“变、变魔术?”
易时让他自己去摸摸看别的物体,用脑子判断是不是“变魔术”。林二德拨开草堆,摸到土地公的陶像,嘴里默念着祷词,没想到左手元宝右手龙杖的土地公,在他手中活生生变了个样,仿佛照了一面镜子。
这下足够把林二德吓傻,易时及时捂住他的嘴,把响彻云霄的喊叫声按回肚子里。
林二德饱受打击,整个人蔫了吧唧,带着哭腔问:“我、我是在做梦?还是我也变成鬼了?”
他拉开军大袄,看了看腰侧的伤,难怪血流得少也没那么疼了,敢情是已经下黄泉了啊!
“你没死,乖乖听话,还有回去的可能。”易时深呼吸,身形晃了下,少年立即在身后扶住他,默默当做支撑的后盾。
林二德呆呆坐着,周围的环境是他熟悉的成安山,从小跑到大,却第一次感觉这里到处弥漫着阴森鬼气。凭空冒出来的少年鬼、在山上莫名其妙消失的人、以及他这双诡异的手,简直就像穿进一本现代版聊斋。
刚刚男人说他没有死,还有回去的可能,回去哪里?他是不是失血过多或者在湖里淹死,导致灵魂出窍了?
“剩下的人质到底在哪儿?”
林二德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不知道……光头带着我画的地图,和老三把几个小孩儿弄走了,我又不是老鬼的心腹,他只安排我在这里看着剩下的……”
易时报了几个地点,都是之前审讯里林二德自己提供的。他就跟没听见似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到底是死是活上面,神神叨叨真像是被吓傻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身后的少年轻声问。
“还好。”
“是被什么东西弄的?刀吗?”
如果真是刀伤就好了,只要包扎起来防止发炎,伤口等它自己长好就行。偏偏是枪伤,子弹留在体内时间过久的话会造成感染,必须想办法取出来。
易时忍着痛按了按伤口,子弹打入的位置并不深,手指便可以摸到它的形状,有把刀的话应该可以自己取出来。不过这也凶险万分,在野外没有任何止血的药品,取子弹的过程中一旦发生意外,那就只能坐等凉凉。
还是必须下山一趟,最好能找到喻樰,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帮得上忙的也就只剩下他了。
少年见他不回答,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叶片带着尖刺的草:“我在路上顺手摘的,敷在伤口可以止血。”
他手里拿的是蓟草,捣碎外敷的话的确有止血的功效,只不过量太少,敷上去也形同虚设。易时笑而不语,不想驳了他的好意,少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匆匆转身往回跑:“我认得路,去多摘一些回来。”
“哎、不用——”
少年脚步太快,易时根本拦不住,眨眼间就没了影。他无奈摇头,这孩子一丝不苟的模样还真和林壑予有的拼。
“你确定我没死吧?”安静半天的林二德忽然看着易时。
“没有。”
意外再度在眼前发生——林二德蓄了一身力,爬起来就跑,目标是矮峰的峰顶。
第103章
山顶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数十米, 林二德跑得像是有狗在后面撵,易时不得不拖着受伤的胳膊,再次跟他玩起丛林追逐游戏。
林二德先一步到山顶, “噗通”跪下来双手合十对着半空念念叨叨,缺少树木的遮挡, 猎猎北风好似要把人给刮下去。前方深不见底, 迈错一步就会跌进深渊。
“林二德!”
林二德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易时已经追来,笑了:“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马上就能回去了, 嘿嘿。”
他从腰边抹一把,沾血的手指伸到脖子后面:“我奶奶说过, 人灵魂出窍的话得尽快回去,在身上把时间记下来,就会回到出窍的那时候了。”
易时的眼皮猛烈跳动, 曾经看过的经典科幻片里, 唤醒梦境的方法就是死亡, 林二德这是打算效仿?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以一个完整的个体来到镜像世界, 这样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别傻了,这个世界有多真实,你感受不到?”易时一步步靠近,“你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灵魂出窍, 跳崖的话只会摔死。”
“真实?哪里像真的?!你的身后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小鬼, 还有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也凭空消失了!”林二德抬起双手, “连我自己碰到的东西都会变,真实个屁!”
为何会如此离奇, 一时半会儿根本解释不清,易时也懒得解释。他和林二德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只要拽住他拖回来,远离崖边就好……
还未等出手,林二德先扑向他,猝不及防将他压在地上。易时惊愕,林二德的双手已经卡住他的脖子,不断收紧,表情并不狰狞,反而是一种暗含神经质的诡异。
“你也不是真的吧?我带你掐死,我们一起回去啊。”
易时紧蹙着眉,这家伙是来真的,完全下了死劲。他下意识抬起右手,牵连到伤口根本使不上力,又垂回地面,只能靠着一只左手攫住桎梏脖子的手腕,努力想要拉开。
没想到他也会如此狼狈,被一个孬种掐死,就是下黄泉都没脸见人!
易时屈起膝盖,朝林二德的腹部猛顶。这一击正中下怀,林二德脸色煞白,从他身上翻过去,手捂伤处疼得在地上打滚。
易时坐起来,连连咳嗽数声,林二德还不死心,又从背后扑过去,勒住脖子拖到悬崖口,按着他的头语气暴躁:“我说了带你回去啊!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悬崖峭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北风刮得更烈,将头发吹散吹乱,如同死神的手在不断抚摸。
生死存亡之际,几乎是本能反应,易时拽住林二德的胳膊,将他从肩头摔过去。
一片黑影从眼前掠过,林二德连最后一声尖叫都没来及发出,就这么消失在眼前。易时跪在崖边大口喘息着,数秒后心跳才逐渐平复,目光直直凝视那片黑暗。
在这里看不见一线天下面的情况,但他知道林二德肯定死了,不是同伙内讧也不是遭人暗算,而是死在他的手里。
好累。
易时昂起头闭上眼。
逆天改命?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他知道是少年回来了,轻声说:“他掉下去了,是因为我,你害怕吗?”
少年目瞪口呆,片刻后愣愣摇头:“……不怕。”
易时笑了笑,终于站起来:“再请你帮个忙,带我下山。”
———
情人峰在南成安的北侧,已经离那片未开发的山神峰很近,从这里走回入山口,少说也得半天时间。少年指着穿过南北成安的江水:“那条就是苏柏江,从林家村的外围绕过,下江游过去倒是最快的。”
“也最危险。”易时认识这条江水,因为南宜也在它的流域之内,江水湍急迅猛,每年都要发生不少溺水死亡的案子,从古至今这条江里不知沉了多少具尸体。
回去的路绕过那片洼地,从旧宗祠门前经过,少年忽然问:“那个和你一起的人,他走了吗?”
“嗯。”
“他好像也是林家村的。”
“你认识他?”易时好奇看着他,少年立即否认:“不认识,只是感觉像。这座宗祠本来就是供奉林家村祖辈的,只有林家村的人敢坦荡荡地进出。”
易时瞧一眼凋敝的宅门:“山上的村民也不会进来吗?”
“几乎不会,他们都很迷信,不敢冲撞林家村的先祖,怕会遭报应。”
易时低声呢喃:“……那我也许就遭到报应了吧。”
天色渐渐变暗,两人一刻也没有停歇,选择最捷径的路下山走到入山口。途中少年时不时关心一下易时胳膊上的伤,易时都说不碍事。这么长时间过去出血已经止住,只不过贴身衣物和伤口粘黏在一起,不打麻药的话想揭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
入山口斜停一辆奥迪,有一人靠着车门在抽烟,看见他们走来,冲两人挥手。
“……戚法医?”易时意外又茫然。
“哎,等你半天了。”戚闻渔扔了烟,“上车,你坐后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樰让我来的啊,他有事走不开,派我来接你回去。”戚闻渔上下打量,“受伤了啊?难怪让我把东西带齐了,行,你快上车吧,天也不早了。”
易时点点头,身旁的少年似是不放心,轻声问:“跟他走没事吗?”
“没事,你也该回家了吧?”易时温和一笑,“谢谢帮忙。”
目送少年远去,易时坐上车,背贴到柔软座椅的瞬间,长舒了一口气。戚闻渔打着方向盘,调头从入山口的小路出去,问:“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下子消失那么多天,音讯全无的,还以为你殉职了。”
易时怔了怔:“……殉职?”
“可不是嘛,海靖这里都这么传的,传回南宜更夸张,直接说一个队全死光了。”
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最容易谣言四起,易时面带犹豫:“那你是要带我回市局吗?”
“不是,你到了就知道了。”
车从城郊往市里开,分明是往海靖市局去的那条路,结果距离市局还差着三个路口,车头一拐,开进一个老小区。
虽说是老小区,也不是刻板印象里的老破小。整个小区以小高层和高层为主,整体绿化做得也不错,只不过房龄久远了些,每栋楼外面挂的牌子上,落地建成的时间都是二十年前。
戚闻渔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上来之后四处乱转,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来,最后还是找大妈问路才找到36栋。易时跟在后面,进单元楼坐电梯到12楼,停在1203房门前。
“你在海靖买的房子?”易时问。
“怎么可能,我都调去南宜了,怎么会在海靖买房子。”戚闻渔手里的钥匙转开门锁,“阿樰说房子的主人是谁,你进去就明白了。”
红木色防盗门缓缓推开,屋子的全貌渐渐揭开,面积大约有120平,大三房的户型,装修简约大气,以莫兰迪色系为主,家具陈设并不多,摆放得井井有条,连装饰品也没有过分花哨,追求简单实用,充分展现户主崇尚精简的个性。
鞋柜的对面便是隔开餐厅和客厅的屏风隔断,一层层错落的架子上摆放着相框摆台,易时拿起一个,照片上林知芝笑得眉眼弯起,亲昵地拐着身旁的林壑予。
易时无比惊讶,这里是林壑予的家。他第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切切实实接触到林壑予的生活。
戚闻渔摸着下巴,看这小子震惊的模样,屋主肯定和他关系匪浅。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有情况。
易时将每个房间都走过一遍,三间卧室一间是林壑予的,一间是林知芝的,还有一间改成书房。多年过去,三居室的成色依旧崭新,只有轻微的居住痕迹,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岁月也没有刻下应有的痕迹。
他走进林壑予的房间,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原先在印象里,林壑予是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分离的,陡然进入一个充满他生活气息的地方,清晰的分界线逐渐模糊起来。
两人的性格差不多,房间里的大件家具就是床、桌子、书柜、衣柜,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充斥着直男性冷淡风。拉开衣柜,里面的挂装全部用防尘袋装好,叠装则是用真空袋压好,干净整齐,柜子里还放有樟脑丸和吸湿包,散发出淡淡药香。
这些东西能摆放二十年显然不太现实,易时猜测是林知芝放的,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一趟海靖,除了帮哥哥扫墓之外,估计就是来这里收拾打扫了。
“你们才到?我还以为早就该回来了。”
“哪能啊,等这小子等到天黑。你吃过没?我点了外卖,马上就送来了。”
“等会儿,他人呢?”
“里面里面……”
听见说话声,易时往门口走,恰好和喻樰碰个正着。喻樰脸色不好,眼下一圈淡淡青色,眉宇间的疲色盖不住,显然这段时间也是给折腾得够呛。
“喻队。”
喻樰的双眼接触到易时那张脸,所有的不悦一扫而空,唇角扬起微笑:“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
“不算没事,”戚闻渔昂昂下巴,“胳膊上还有一颗子弹呢。”
“你那些东西带着是当摆设的?”喻樰语气凉凉,戚闻渔赶紧下楼,拿外卖顺便把包一起带上来。
喻樰从客厅里抱出一个药箱,里面都是止血用的药品,他无奈道:“条件有限,委屈一下,你的伤不能拖太久,回南宜再处理的话胳膊可能会废掉。”
易时点点头,他还巴不得尽快处理,之前在山上就想找把刀挖子弹了。
没一会儿戚闻渔上来,外卖放在柜子上,折叠的包顺着茶几面儿摊开,露出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柳叶刀。
戚闻渔笑眯眯:“小朋友,你不要怕,虽然我平时只给死人开刀,但取子弹这种小事,活人死人差别不大。”
易时:“……”
原本还不怎么担心,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有些怕了。
第104章
[12/20, 20:31,海靖市南燕春府]
客厅的地板上铺着厚垫子,易时躺在上面, 刚刚戚闻渔给他推了一针麻药,整条胳膊都失去知觉, 任由他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肌肉。
局麻状态下, 易时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为了光线充足,除了客厅的吸顶灯亮度开到最大,旁边还有戚闻渔自带的便携式无影灯, LED强光刺得双眼一阵阵不适。
原先并没有躺下,伤口在四肢, 完全可以坐着进行。都怪戚闻渔毛病多,他一向都是在停尸台作业,动刀对象换成坐姿, 总觉得无法下手。后来易时躺下, 再闭上眼, 戚法医立即进入状态,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喻樰在一旁打下手,帮他递手术刀和药品,不一会儿,传来“叮”一声脆响, 易时睁开眼, 扭头便看见一颗染血的金属弹头放在托盘里。
喻樰夹起来看了看:“92/式,打伤你的是自己人?”
“……海靖的。”易时声音很轻, 不愿回想起当时对上林壑予的场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 尽管了解这是命运的作弄,心里还是埋下一个解不开的结。
喻樰没有追问下去,显然是明了这个“海靖”在哪个世界。不明状况的戚闻渔认真提议,把弹头带回去查膛线,排查两地的枪支,被喻樰打断,催促赶紧清创止血包扎。
戚闻渔连连点头,正经没一分钟,又笑道:“阿樰,你说要是别人看见,会不会认为我们在毁尸灭迹?”
易时:“……”
“真的像啊,你看他躺这儿,我俩满手鲜血,旁边还有刀子,对面要是有个架着望远镜的邻居就热闹了。”
喻樰推了推眼镜,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易时闭了闭眼,脑子里晃过戚闻渔二十岁的青涩模样,实在想不透风度翩翩的少年是如何变成槽点满满的大叔的。
“幸好位置不深,我这个半吊子也能当主刀医生。刚刚清创没见着游离碎烂的小骨片,不过你这情况多半是有骨折发生的,回去之后得赶紧去医院彻底检查。”戚闻渔摘下口罩脱掉手套,“好了,你先等麻药过去,过会儿再活动。”
肩膀已经用纱布包扎好,喻樰扶着易时坐起来,喂他吃了两片消炎药。地上一团糟,带血的手术刀还丢在盘子里,戚闻渔居然就把外卖拿过来了,拆开之后感叹:“好香,阿樰你快点来尝一口。”
喻樰微笑,语气极其温和:“不了吧,我胃口没你那么好,吃不下。”
戚闻渔茫然,视线扫到一片狼藉的地面,才想起来还没打扫战场。这也不能怪他,在局里经常摘了手套就吃饭,吃完了拿起刀子继续干,多年下来锤炼得百毒不侵,对着尸体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他赶紧拿个袋子把那些影响食欲的东西都给丢进去,手术刀也洗干净,喻樰挨着易时嘘寒问暖,他有点吃味:媳妇儿怎么对这小子这么好?
饭后,戚闻渔给派去买日用品,他一走,喻樰立即询问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易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所以——你是不小心进入那边的绑架案了?”喻樰总觉得怪异,“可是林壑予给的资料里,你完全没有出现过。”
“嗯,我是以女老师的身份混在里面的,没人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中途离开,人质里依旧是两位老师,和既定事实并不冲突。”
“女老师啊……”喻樰轻声低语。
“怎么了?”
“没什么。林二德死了?”
提起林二德,易时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点头:“……嗯,是被我推下去的。”
喻樰不禁唏嘘,当时是易时审的人,林二德还眼巴巴盼着逆天改命,结果最后就是死在他手里,隐隐有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感觉。
“明天我去山里看一下,看守所还关着一个林二德,山上的尸体被发现的话也不好解释。”喻樰拍拍拍他的肩,“你别太在意,这就是他的命。”
易时低着头一贯沉默,喻樰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有林壑予家里的钥匙?”
“他给你的。”
“欸?你知道?”
易时点点头:“这里的钥匙应该只有他和林婶手里才有,能让你在准确的时间接到我、送来这里,只可能是他了。而且他也说过,在我失踪之后和你联系过,所以外面才没有铺天盖地搜山的情况。”
喻樰叹气,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什么事都一眼看穿,享受不到半点猜谜的乐趣。他推了推眼镜:“的确没有在海靖大规模地派人去找你,都以为你是被劫匪带去别的地方了,生死未卜。”
“嗯,说我殉职了。暂时就这么认为吧。”
莫名其妙消失,再猝不及防出现,肯定是要给重点看管问出个子丑寅卯的。既然什么都不能透露,那倒不如当他没有再出现过,殉职就殉职吧,等到一切都解决了,谣言不攻自破。
心思细腻的喻樰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他私心里是不希望易时再冒险,可想起林壑予的话,身为局外人的他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
林壑予的家里虽然水电完好,暖气却没有续上,喻樰把被子铺厚一点,让易时去林壑予的房间睡,夜里不舒服的话就来找他们。
门关起来,四周一片寂静,易时暂时没有睡意,或者说根本睡不着。这里是林壑予生活的地方,最私密的空间,全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眼前,让他有种迫不及待想去了解的冲动。
拉开书桌,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随便翻开一本不是和案件相关的记录、就是专业知识的笔记,字如其人铿锵有力。除了笔记本之外,还有一些专业书籍,既然没有放在书柜里,那应该就是睡前读物了。易时还以为只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如此枯燥,没想到竟和林壑予意外地相投,如果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还能交换心得。
下面的柜子里放的是奖状、证书,从厚度能看出他从小就是好学生,小学拿了六年的三好生,到了中学只有初三那一年有奖状,到高中又是三年三好生。易时在想,中间缺失的这两年他在做什么?
很快他的问题就找到答案了,压在柜子最下面的,是一本日记。
易时的手指触碰到封皮,在没有得到林壑予的允许下偷看他的日记,属于侵犯隐私的行为。但他又迫切地想了解,这种渴望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并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想要彻底了解他的一切。
况且以林壑予的心思,能让他来到这里,就是在发出邀请的信号,邀请易时来了解他的过去。
犹豫几秒,易时将日记本拿出来。
这本日记是从中学开始记录,第一篇就是林壑予的父亲意外身亡、被迫转学、跟妈妈回到林家村的事。字迹凌乱又尖刻,少年的悲伤和痛苦跃然于纸上,透过一行行文字传递而来。
后面连续很长一段时间,失去父亲的少年颓废茫然,不想读书、想离开林家村,种种负面情绪铺洒在泛黄的纸张上,将崩溃展现得淋漓尽致。
到了十二月份,林壑予的日记变得断断续续,有两页是空白的,翻过去之后出现两三篇,接着又是几页空白。这中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林壑予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字里行间的怨怼慢慢减少,似乎正在走出伤痛期。
【12月21日 多云
今天很意外,在山里碰到昨天见过的人,他们找我问路,我随便指了一条,很担心会找到那个。
我有时候在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该不该隐瞒。最近山里发生的事太多了,可我一个字都没对别人说过,连妈妈都不知道。
妈妈还以为我每天都去学校,其实我把书包往班上一放,就逃课去南成安了。林家村的人都不喜欢我,包括老师,我逃课这么久他从来没管过我,也没和妈妈说过,可能我在他们眼中就是空气,可有可无的存在。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对生活产生希望?妈妈不希望我把照顾她当成是一种责任,我还能做什么?】
“那个”具体是什么,后面的日记里也没有提到。少年林壑予对生活的烦恼占据了大半本日记,每一天都在追问生活的目标,过着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的日子。
最后一页——
【3月8日 晴
今天是妇女节,我没钱去花店买康乃馨,在山上采了一把迎春花送给妈妈。她没有嫌弃,反而笑得很开心、很满足。
我忽然感觉很久没见到妈妈的笑容了,她长了好多白头发,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愁出来的。我改名的事让她烦恼很久,一拖再拖,昨天老族长又派人来家里,说我不是林家村的血脉,要把我赶出林家村。其实我巴不得离开这里,是妈妈认为我们不能离开,必须留下来依靠林家村而已。
算了,改就改吧。我想通了,变成林家村的人就能在这里做帮工赚钱,能养活妈妈和知芝,她们两个是我最重要的人,爸爸肯定也能理解我们的决定。】
易时转身在柜子里继续寻找,想知道林壑予接下来的变化,结果令人失望,只有这么一本日记本。看来他决定改姓,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之后,就没有再写过日记,或许是生活的重心回到现实,让他也无暇再抒发内心的那点小秘密了。
时间不早,易时把日记放回原位,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他很小心地没有压到伤口,可惜整个右臂还是不能动弹,稍稍抬一下便痛彻心扉。
上一次只是感冒,林壑予整晚抱着他,时不时探一□□温;现在受的是枪伤,林壑予如果在的话,一定会更紧张,关怀到无微不至。
易时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忽然很想他了。
第105章
[12/21, 15:12,海靖市南燕春府]
喻樰和戚闻渔早早出门,直到下午才回来。进门便说:“不在, 一线天下面什么也没有。”
易时低头沉思,那么高摔下去, 林二德不可能还活着。可是尸体又没找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回到那边的世界去了。他想不通的是时间点,如果是在昨天,那么林壑予带的人肯定是能直接找到尸体的,而不是拖了十几天, 故地重游才把林二德从一线天里拖出来。
已发生的既定事实是不会骗人的,经过多次实验, 易时更怀疑是人为干扰,就像是他几次三番的挣扎,某一个无意之举反而顺应了最终结果。
“药吃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喻樰戳戳他的脸颊“脸色还是差得很, 以前是白, 现在是死白。”
“好多了。”
“你也就嘴硬, ”喻樰把手收回来, “回南宜,给你好好补补。”
三人很快把屋子收拾干净,恢复到无人进入的状态。防盗门关上,喻樰把钥匙递去:“这个给你, 他的东西放在你这里最合适。”
“哦。”易时坦然接过, 放进口袋里。
戚闻渔摸着下巴:“嘿,收得真坦然, 阿樰一开始说是你对象我还不信。”
“……不算吧。”
“不算?那还能是什么?朋友、兄弟?”
喻樰用两指合上戚闻渔的嘴,可别八卦了, 人家脸皮薄不行吗?
易时在心里默默反驳,不是不想承认,只不过……他和林壑予这种情况,想稳定发展下去恐怕难以实现吧。
车里,易时单手系好安全带,一顶黑长直假发出现在眼皮子底下。他看着喻樰,喻樰也看着他,手抬了抬,仿佛在疑惑他怎么还不接。
“有必要?”
“以防万一。”
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况且只是戴假发,易时的内心已经掀不起一丝波澜。他连发网都懒得套,直接把黑长直盖在自己的短发上,稍作整理再戴上口罩。
他的长相和阴柔搭不上边,不过口罩修饰了整个脸型,仅凭露在外面的眼睛和一头及肩长发,的确容易以假乱真。加上身上穿的是林壑予的衣服,宽松卫衣包裹着瘦削的身形,更像是偷穿了男朋友的外套。
戚闻渔目瞪口呆,正面遭受美颜暴击,扭头心痒痒看着喻樰:“阿樰,你……”
“你想都不要想,”喻樰把他的脸扳回前方,“开车。”
从海靖回南宜的路程不算太远,但横跨两省,几乎没有下过高速。前方是管控路段,只开了一股道临检,车辆如蜗牛般挪动,到了喻樰这里,他不慌不忙打开车窗,把证件递出去。
交警一看是自己人,敬个礼把小本子合上递回去,看向车里:“领导,都是你们局里的?”
“开车的这个是我们市局法医,后面这个嘛,大领导的女儿,搭顺风车回南宜的。”喻樰微笑,“今天怎么样?有查到可疑车辆吗?”
“尽是些超载、违规运营的,查这么多天也没个影子。”
“呵呵,辛苦辛苦。”
车辆正常放行,直到进入南宜的地界,下高速又遇上排查,还是熟人,市局二队的小郭。
“喻队!真的是喻队!”小郭扒着车门,“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谣言你信了?”
小郭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他们内部都知道一队的情况,只不过好久没看见队长了,心情有些激动。
“狼……丁驹他们呢?还在海靖?”
“嗯,我回来也是办事,过两天还得去开会。”
“哦……”小郭低着头,语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那个、我问句不该问的,易时他……找到了吗?”
喻樰瞄一眼后排静静安坐的当事人,惋惜地说还没找到,下次开会就是研究他的问题。
闻言,小郭大受打击,扒着车门唉声叹气。戚闻渔好奇问道:“他不见了你怎么那么难受?你俩是朋友?”
“不是,我俩没说过话。他多厉害啊!论长相,咱们南宜的脸面;论实力,多难抓的嫌疑人都能逮回来,多难挖的口供都能撬出来,老闫都想把他搞去当接班人;论人缘,局里对他有好感的小姐姐多了去了,这么厉害的人要是殉职,那就是天妒英才啊!”
戚闻渔惊讶:“他的风评这么好?我看他总是独来独往的,还以为你们都不待见他呢。”
“怎么会……是不敢搭话啊。”小郭叹气,“易时就像是超尘脱俗的那类高人,高岭之花,我们就是一介凡人,和他称兄道弟都怕把他带俗气了。”
易时终于抬头,视线轻轻靠过来,随即又快速移到窗外的风景上。
车辆终于再次起步,喻樰回头笑道:“怎么样,意外不意外?”
易时的确没想到,他的人缘比意想中要好许多。
“你感觉别人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其实根本没这回事。我早就说过,多尝试和别人交往、相处,你的朋友不会少的。”
易时想了想,还是觉得麻烦。他对处理人际关系不在行,不像喻樰深谙人情世故,付出精力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倒不如像以前一样孑然一身。
不过以后见面可以打声招呼,至少不要再留下那种神秘又高深莫测的印象了。
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既不是去喻樰家的路,也不是回自己家的道,易时远远看见挂在高楼上的红十字标识,立即说:“喻队,我不能去医院。”
正规三甲医院都有病历存档,用谁的卡挂号都容易被查到,喻樰蹙起眉:“送医院的话,我带你回南宜干嘛?”
易时沉默,是他想多了,喻樰这种头脑,想犯这种低级错误都难。
在一条小巷子里,奥迪靠边停下,喻樰下车,走进一家卖成人用品和保健品的店面。戚闻渔惊了,回头窃喜:“他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
易时:“……”
“……难道是嫌我不行?”
易时:“…………”
戚法医的喜悦很快被焦虑代替:“阿樰不会是自己得了难言之隐吧?”
实在是不忍再让他继续发散思维胡乱猜测,易时开口:“这家店的店主原来被抓过,判了一年六个月。”
“什么罪?”
“私开诊所非法经营,我抓的。”
过了会儿,喻樰回来了,打开车门让易时出来。戚闻渔刚想锁车一起下来,喻樰说:“别下来,小心贴罚单。”
“……”戚闻渔很想吐槽,大晚上的交警同志都下班了,谁有工夫来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贴罚单?他还想去店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玩具,和阿樰增进增进感情呢。
易时早已摘了假发,店主谢冈一眼就认出来,连忙搓着手套近乎:“易警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易时冷淡地瞄一眼摆了满墙的情趣用品:“改行了?”
“早改了啊!前两年放出来的时候我就洗心革面了,喻队还非要我重操旧业……”
喻樰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谢冈,我现在再抓你的话,进去可就不止一年半了,你信不信?”
谢冈连忙闭嘴,拉开店铺里间的门:“里面请、里面请。”
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么一间小小的情趣店别有洞天。住房里有个暗门,通往地下室,下面隔成两间房,做了简装,一间有两张病床,一间放着一张手术床,以及各种设备仪器,架子上是琳琅满目的药品,几乎像是小型医院。
喻樰皮笑肉不笑:“你管这叫‘洗心革面’?”
谢冈连连叫冤,他是想好好卖东西来着,谁让以前开/黑诊所积攒的人脉太多,放出来之后道上那些人枪伤、砍伤都来找他,逼着他重操旧业。不过倒是没有再那么胆大正儿八经挂牌子做生意,只接熟人的活儿,免得再给坑进去。
喻樰早就清楚这些,才会直接找过来。之前全国开展扫/黑除恶的行动,抓回来多少小混混,没两句就把谢冈给供出来了,恰好赶上特大爆炸案,喻樰根本腾不出手来料理这种小鱼小虾,谢冈才逃过一劫。
易时右肩的纱布慢慢拆开,谢冈推来一架便携式X光机,自己去电脑那里操作。喻樰抱着臂:“你这儿设备挺齐全的啊,什么手术都能做?”
谢冈连忙赔笑,不敢抢医院的生意,只能做些技术含量低的小手术,打石膏、取子弹、缝刀口之类的。
喻樰又是呵呵一笑,当初抓到谢冈,一查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是正规医学院毕业,还在三甲医院任职过,有医师资格证。只不过以前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和院里领导闹出矛盾,干脆甩手不干,自己搞私人诊所去了。
因此他的本事绝不止口头上说的那些,无非是害怕两位警官来套话,顺手再送他一对大银镯。
易时沉思数秒,忽然问:“你帮人换过肾吗?”
谢冈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拽着喻樰的裤腿:“喻队!我绝对不敢割人腰子啊!我这个小破地儿哪能接这种大手术啊,做不好会死人的,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知道,你没这个胆子。那有人来找你提过这种要求吗?”
谢冈的眼神躲躲闪闪:“……换肾真没有,不过有来问过我能不能做配型的,说是朋友的儿子要换肾,想看看肾/源能不能对得上。您看我这儿,地方小设备又不够,就算找到我,我也只能走以前的关系送医院里配呗。”
“庞刀子那边的人?”易时问。
谢冈支支吾吾,庞刀子现在是通缉犯,他生怕说错一句话害自己也被连坐。通过他这种反应,易时已经明了,没再继续逼问,而是关心片子怎么样。
“肱骨骨折,不过不是粉碎性的,得静养三个月。”谢冈啧啧惊奇,“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枪伤没造成粉碎性骨折的,易警官,是不是距离很远?我估计快脱开射程了,子弹的动能小,才没造成大伤。”
其实和位置也有关系,中弹位置更偏向侧面,再偏个几厘米都不会中弹了,还得感谢林二德及时拉了一把。
昨天戚闻渔的清创工作很全面,今天的二次手术主要是切除损伤区的血管、取静脉架桥修复、放置引流管,最后再上夹板。谢冈大气不敢喘,精神高度集中,要命的是喻樰还来帮忙打下手,让他背后直冒冷汗。
戚闻渔在外面等到近半夜,才看见两人出来。易时吊着胳膊,喻樰手里拎着药,要给谢冈医药费。
谢冈哪敢收,连忙推辞,连“为人民服务”这种高觉悟的话都说出口了。喻樰是不会和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不安分子拖人情的,钱塞给他,告诉他最近都会来换药,就当没见过他们,风声透露出去后果自负。
“好了,伤总算处理过了。打算去哪儿?”喻樰问。
易时报了自己租的公寓地址,喻樰说“哦”,把他捎回自己家里去了。
站在门口,易时迟迟没进去,戚闻渔困得不行,打个哈欠:“你不进来是要睡玄关啊?”
“我说回自己家的。”
“嗯,你是这么说了,我没同意。”喻樰把外套挂好,“有问题吗?”
“……没。”
易时乖乖进屋。
———
23号晚,喻樰开车载易时去换药,顺便回一趟出租屋,拿一些换洗衣服,回来时路过萍聚广场,易时的目光定在某处不动了。
时光荏苒的招牌镶上霓虹灯,夜晚是情侣约会的最佳时间,店里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一张张脸庞洋溢着幸福感,灯火暖人心。
他和林壑予曾经在这里经历过数次时间的转换,只要轻轻推开门就会迎来另一个世界,时光荏苒是最安全最轻松的穿越方式,没有之一。
易时瞄了瞄中控台的显示时间,12月23日7:25P.M.,喻樰立即打断他的想法:“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易时怔了怔,喻樰戳戳他胳膊上的夹板:“胳膊还没养好,就想学勇者去斗恶龙了?”
“……”
“难道我猜的不对?易时,你的眼睛最藏不住事,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易时垂下眼眸,轻声说:“这个时间点,可以做些准备工作。”
对面的时间里,林壑予虽然还未到南宜,但栀子花和剩余的人质可能已经被带到这里,他完全可以在她被带到杨未已家里之前截胡,将她平平安安送回小石头身边。
“时间是刚好,但是你的情况不允许,谢冈说你的胳膊要养三个月,忘了吗?”喻樰把眼镜摘下来,随手抽了一张纸擦拭镜片,“现在让你过去,恐怕就是送死。双拳难敌四手,你就剩一个拳头了,还想全身而退?”
易时抿着唇:“我会注意。”
“我不相信。”喻樰把眼镜重新戴上,点起引擎,“回家。”
一路上易时低着头,有点像小孩子闹别扭,但喻樰知道他是在想法子在12点之前偷溜出去。这小子对自己是蛮狠的,多重的伤都从不吭一声,这两天换药都是用双氧水冲洗弹道,谢冈看着都疼,他偏偏咬着一口银牙,一声哼哼也没冒出来过。
喻樰不想跟他搞什么游击战,哪怕把门锁起来,他都能用床单结个绳子从窗户下去。易时这种性格,犟起来几头牛拉不回,不过一旦跟他把道理讲通了,就会特别听话,绝不会再做出格的事。
于是吃过晚饭,喻樰让贤惠的戚法医泡两杯咖啡,再烤一盘小饼干,一切准备就绪,把易时叫到书房里。
“聊聊吧,刚好你在那边的故事我也没听够。”
易时闷在心里的事太多,缺少一个抒发的对象,憋得心情抑郁。既然喻樰愿意做倾听者,他干脆打开话匣子,把那些自己不小心推动的错误全部说出来。
“……我没想到我努力想改变的东西,会变成最完整的事实,”易时眉头蹙着,露出痛苦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结果。”
“哪怕什么都不做,这些已经确定会发生的结果还是会以别的方式呈现。”喻樰顿了顿,“况且,你会什么都不做吗?如果你愿意坐以待毙,那就不是我认识的易时了。”
易时愣住,这句话似曾相识,那天在山上,林壑予也这么说过。
咖啡渐渐冷却,两人的杯子几乎没动过,都怪故事太过离奇诡异,吸引他们全部注意力,连饼干都没尝一口。喻樰拿起一片小饼干,说:“所以你想今天回去,是又想改变些什么吧?”
前一秒的懊悔瞬间迎来打脸,易时轻轻点头:“嗯。”
他就是这种性格,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会努力争取,总是心存侥幸,这一次的改变会打破局面,迎来不一样的结果。
“其实换作是我的话,也会像你一样不断去尝试。反正最坏的情况就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同,不就是赚了吗?”喻樰拍了拍易时的肩,笑道,“这么一想是不是负罪感减轻很多?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论是第一个死去的人质、还是后来那个在加护病房里的女孩,从本质上来说都不是你的过错。”
易时肩头垮下,无力叹气:“都是孩子,太小了,根本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那就是命吧。本来我是不怎么信的,自从遇到你和林壑予,彻底信了。”喻樰眼珠转了下,“今天拦着你,也有林壑予的意思。他说让你在下个合适的时间点再过去,你就算不听我的,也该听他的吧?”
果真,只要搬出林壑予,就能瞬间把易时镇住,让他露出兔子般乖巧的表情。
“他真的这么说?”易时甚至把身体往前倾了些,黑眸认真盯着喻樰。
喻樰点点头:“他让我去接你时就知道你会受伤,想让你多修养一段时间,下个可用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
易时想了想:“1月20号。”
那一天过去的话是2月10日,也不算迟,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伤也好得差不多,林壑予的确什么都考虑到了。
哪怕不在身边无法见面,也能在关键时刻感受到那股不一般的关怀,裂缝里挣扎的嫩芽又一次被阳光偏爱。
“嗯,那就等下个时间点吧。”易时端起咖啡轻啜,心情好到还吃了一块小饼干。
他的唇角忍不住弯了弯,立即被逮个正着,喻樰无奈摇头,说了句“儿大不中留啊”。
第106章
易时难得当一回米虫, 窝在喻樰家里无所事事。他早晨起得早,下去溜一圈顺便买早点,师傅见他胳膊吊着, 给的豆浆都比别人多。
刚下电梯,喻樰披着一件单衣站在门口, 不知守了多久。
“你别告诉我下去晨跑的。”
“走路。”易时心里有数, 剧烈运动容易使骨折端产生位移和二次损伤,恢复不好后患无穷。尽管很想跑几公里热热身,愣是忍了下来。
“伤员就别到处乱跑,难得有机会放松, 歇歇不好吗?你有多久没放过年假了?”
易时想了想:“唔……没休过。”
“还真敬业,我好歹隔两三年会申请一次。”喻樰笑了笑, 拉着他进门,“那这次就当一次性补齐了。”
这下可好,每天唯一的出门机会只剩下换药那一个小时, 还都是坐在车里。加上戚闻渔奉旨下厨, 每天变着花样炖补汤, 吃得易时脸都圆了一圈。
站在镜子前面, 易时摸了摸脸颊,脸色红润许多,不用上秤都知道这段时间给养胖了几斤。他倒不在乎体重的增长,只不过天天这么吃了睡睡了吃, 又没有锻炼的机会, 到时候遇到犯人手脚生疏,打不过得多丢人。
“小鬼!出来喝汤。”
戚闻渔今天炖的是鲫鱼豆腐汤, 他7点去菜场买的土鲫鱼,回来自己杀自己弄, 煨了半个小时,盛出来的汤奶白浓香,点缀着青葱,色香味俱全。
易时慢吞吞走出浴室,低声说:“我有名字。”
算起来戚闻渔比他大一轮,说话的语气却像是比他大一辈。特别是每次叫他吃饭喝汤,“小鬼”“小鬼”喊个不停,就跟喊自己儿子似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易时也只能“柔弱”地抗议一下,戚闻渔就当没听见,我行我素,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戚闻渔指着腕表:“快喝,我今天得早点去局里,八点就要走。”
“那你快去,不用管我。”易时拿起勺子,发现碗里有鱼肉,站起来想去厨房拿筷子,被拦下来:“哎哎哎就用勺子,刺都剔下来了。你当我想盯着你?阿樰走之前吩咐我必须看着你喝汤!还得拍照片!”
易时的嘴角抽了抽,这俩人没孩子,以后也许会领养一个,这是拿他在累积经验?
幸亏喻樰昨天回海靖了,他要是在家的话,自己岂不是多了两个爹。
戚闻渔催着易时吃鱼喝汤,易时慢吞吞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照片拍完,他把手机放桌上,赶紧蹿进房间换衣服。
手机屏幕还亮着,易时的目光移过去,头一眼瞧见喻樰的备注是“小媳妇儿”,一口豆腐呛到气管,猛咳几声。
小媳妇儿:【看着脸色不错,好像比我走的时候胖了。这一锅汤让他全喝完,明天炖黄豆猪蹄汤。】
“……”易时实在忍不住,把戚闻渔的手机拿过来。
闻喻:【那是下奶的。】
小媳妇儿:【你法医这么多年白干了?脑子里想的什么废料?只能下奶?】
闻喻:【他不能再喝了。他快撑死了。】
小媳妇儿:【……】
小媳妇儿:【戚闻渔你翅膀硬了是吧,找借口偷懒是吧,省时间玩游戏是吧?】
小媳妇儿:【成,你有本事就什么都别做,等我到家你懂的[微笑]】
易时盯着那个瘆人的黄豆微笑沉默不语,戚闻渔拎着外套冲出来,着急忙慌找手机。发现在易时手里,一把夺过来,看见聊天内容,脸色剧变。
易时语气很无辜:“我真的会撑死。”
“!你这倒霉孩子!”戚闻渔没时间磨嘴皮子了,边换鞋边打电话给喻樰,终于在出门的那一刻电话接通,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阿樰你听我解释”的惨叫声。
易时默默喝汤,不小心坑了戚法医,自己又没手机联系不上喻樰,算了,给他们夫夫俩增添点生活的情趣吧。
晚上戚闻渔回来,丢给易时一个新手机。易时不好意思要,戚闻渔摆摆手:“你可千万别客气,给你就用起来,免得在家待着无聊,尽破坏我和我媳妇儿感情。”
“……抱歉。”易时挠挠脸颊,“和好了吗?”
那怎么能不和好,喻樰根本没生气,就是嘴上怼两句。他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温和大度、以德报怨的形象,在戚闻渔跟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什么小性子都使得出来。
往常这个时间点,易时该出门换药了,今天碰上戚闻渔这么个懒人,直接把药箱搬出来:“衣服脱了,我帮你换。”
“我想出去换。”
“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戚闻渔卷起袖子,“子弹都能取,换个药还不分分钟搞定,快点,脱了!老子八点还得去做公会任务。”
易时弱弱抗议:“我想出门……”
他都快闷出蘑菇了,每天也就这么一个出门透气的机会,戚闻渔还要剥夺。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易时叹口气,认命解扣子。
门铃突然响起,戚闻渔去开门,喻樰的小姨拎了满手的东西,笑盈盈来串门了。
“刚从斐济回来,给你们送点土特产。”沈芮芮摘下墨镜,“阿樰呢?”
“出差,昨天刚走。”
“哦……那沙发上的是谁啊?”
背对着门口的短发男人回头,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衬衫扣子解到小腹,衣衫半解,白花花的肩膀晃眼睛。
气氛顿时迷一般沉默。
戚闻渔求生欲强烈:“小姨!你听我解释!事实和你看到的是两回事!”
“你要死了啊,阿樰不在家你就搞情况?!真当他娘家没人了啊?!”沈芮芮手指颤抖,再看看屋子里那男的,的确是比他们家阿樰精致秀气,年龄又小,果真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气死。
戚闻渔叫苦连天,一盆狗血淋头上,他比窦娥还冤。该来的躲不掉,哪怕他带着易时出门换药,撞见沈芮芮,都会误会成去酒店开房。
“沈小姐,我和戚法医不是那种关系,”易时适时站起来,手指搭着纽扣,问戚闻渔,“衣服还要脱吗?”
“……”你小子不是天然呆,是切开黑吧?
戚闻渔抬头望天花板,我上辈子肯定作恶多端,才摊上这种事儿。
———
“所以,这是你同事?在你这儿养伤的?”
喻樰的声音从免提里传来:“嗯,是我把他留下来的,还让闻渔好好照顾他。”
沈芮芮打量着对面的瘦削小伙:“可是我一进门,就看见他在脱衣服欸。”
喻樰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度:“戚闻渔,你要自己帮他换药?八点有活动是吧?”
戚闻渔抱投头忏悔,他错了,他真的错了,若是能时光倒流,他绝不自作主张,对灯发誓。
三方会谈终于结束,误会也解开了,沈芮芮松一口气,对易时的印象瞬间好转。特别是目睹换药全程,纱布下面的伤口触目惊心,这小子明明疼得要命还一声都不吭,秀而不柔纤而不弱,是个真男人。不像那些综艺里的小鲜肉,手指头切破一点皮就哭得稀里哗啦,还没到医院呢伤口都愈合了。
之前阿樰说过队里有个漂亮又能干的搭档,应该就是他了吧?
沈芮芮托着腮,笑眯眯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易时。”
她怔了怔,这个名字迅速在脑海里找到精准定位,惊叫:“你就是盛队收养的那个男孩儿?!都长这么大了啊,我们以前见过的啊,在大办公室里面,我还给你吃过糖。”
易时单手系纽扣,表情尴尬:“呃……我不记得了。”
沈芮芮凑过去仔细观察,越看越像,对,是他没错,小石头巴掌大的小脸长开了应该就是这模样。
“戚闻渔,你过来!”
听到小姨的召唤,刚刚才被赦免的戚闻渔不敢怠慢,立即从卫生间里出来,双手在衣服上挞干:“怎么了?”
沈芮芮一把揪住他,指着易时:“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们海靖来南宜办案,队长还拖着条小尾巴,就是他啊。”
“我哪知道,我和师傅天天在解剖室,没跟着跨省办案。”
“呵呵,是的哦,你没来南宜,你没撩阿樰,你了不起,你清高。”
“!我当时真没那个意思!”戚闻渔急了,“就是纯粹欣赏阿樰的才华,想和他交个朋友罢了。”
“呸,你多大了还和初中生交朋友?就是别有用心!”沈芮芮叹气,“也怪我,天天让阿樰来送饭,不小心把狼招来了,害得那么优秀的小外甥被掰弯。我对不起我姐和姐夫!”
“……”戚闻渔就差跪地上,小姨,您到底要怎样,今天真的要拆散他们这个幸福小家吗?
成功把戚闻渔搞抑郁,沈芮芮又笑眯眯问易时:“我没记错的话,你快三十了吧?有对象吗?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谢谢,有了。”易时试探着说,“海靖的,叫林壑予。”
“林hè yǔ?什么hè什么yǔ?”
“沟壑的壑,给予的予。”
沈芮芮先是疑惑,而后大惊失色。易时的肩背立即绷起,她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会像喻樰一样冒出回忆片段吗?
“林壑予?你对象?!”沈芮芮捶胸顿足,“又是个男的啊!”
“……?”
“果真人以群分,Gay以群居,现在这个世道,好男人都内部消化了。”
稍稍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易时还不死心,追问:“那阿姨还记得二十年前海靖的队长是谁吗?”
“海靖队长?你还需要问我啊?”沈芮芮笑得眉眼弯起,忍不住摸了摸易时的发顶,“你不是小时候最黏他的嘛,到处跟着,从海靖跟到南宜,就像个小尾巴。”
她继续说:“但是原队要办案,只能把你丢在盛队的女朋友那儿,过几天又不见了,哎呀把林小姐急得,哭得梨花带雨。我和同事还在出外勤呢,给盛队一个电话叫去排查火车站、客运站的道路监控,忙得焦头烂额的。”
“后来呢?”
“后来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过了几天,在海靖那边找到你的,盛队就和林小姐一起领养你了。”沈芮芮伸个懒腰,感叹,“说起来他们还是在公交车上认识的,盛队帮林小姐打色狼,林小姐去局里送锦旗,一来二去就熟了。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谁能想到举手之劳还能抱得美人归啊?可把局里那些单身汉给羡慕死了,上下班都抢着去挤公交。”
戚闻渔嗤之以鼻,那是他们不行,看看海靖的花匠,桃花走哪儿招哪儿,还用得着挤公交?
沈芮芮扑哧笑出声,连连点头,原队是挺帅的,就是作风不好,待过的分局都有一段情,谁跟他谈婚论嫁,婚宴得准备一个“前任桌”。
他们两人欢声笑语,唯独易时垂着头郁郁寡欢。
大部分情节都能对得上,甚至连细节都很清晰,却唯独没有林壑予的影子。他们的记忆将缺少林壑予的部分自动拼接、细化,不合理的地方替换补全,最后形成比德芙还丝滑的完整回忆。
他也是从彻底遗忘到逐渐清晰,现在还剩多少时间,又能记得林壑予多久?
第107章
易时的新手机用的是喻樰家里办宽带送的卡, 和他们俩还是亲情号码。有了新手机之后,戚喻夫夫俩的确没有再产生摩擦,因为喻樰有事可以直接找到易时, 想盯着他喝补汤直接视频电话,免去了戚闻渔夹在中间做苦逼的中间商。
这天易时又被逼着喝浓白的猪骨汤, 喻樰发来一张照片, 他点开一看,当即扔了勺子,挂电话过去。
“什么时候找到的?”
“10天之前,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罢了。”
“为什么?”
“因为昨天才从ICU出来, 在病房里面录的口供,这不刚整理好就发给你了吗?”喻樰话题一转, “猪骨汤喝完了吗?”
易时端起碗一饮而尽,抽张纸擦擦嘴:“喝完了。”
喻樰笑出声,果真对这小子来说案子是最佳动力, 平时喝一碗汤拖拖拉拉, 今天急着看资料直接一口干了。他让易时去书房里打开电脑, 微信是自动登录的, 他已经把打包的压缩文件传到文件助手里。
压缩包下载到桌面,解压之后,易时专心致志盯着屏幕,彻底进入工作状态。
剩余人质找到的地点是北成安, 成安山以未开发的山神峰为界, 一南一北,山貌天差地别。虽说是有两座主峰, 南成安的主峰在北成安的主峰面前,就像是儿子遇上爹, 从海拔高度到险峻程度,都得叫一声“爸爸”。
南成安主峰海拔832米,主景区、寺庙、林场等设施都是建在地势平缓、丘陵起伏的山原地区,越往北去,人烟逐渐稀少,跨过苏柏江,来到北成安,则是来到真正的荒山野岭。
北成安主峰高耸入云,山顶云雾缭绕,终年积雪不化。其余山峰平均海拔都在千米以上,放眼望去皆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由于热量条件差,植被覆盖稀少,光秃秃的山脉连绵起伏,气势恢宏又倍感苍凉。
不过再怎么艰苦的环境,都会有人类的足迹,十年前悬崖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庄,经过邓昌政府的安排,几乎全部搬迁到山脚下的村县里。还有几户山民不愿离开,他们自称是“守山人”,要世世代代留在山里,这次正是守山人报的警,人质才得以获救。
三个人质救出来的只有两个,工人和孩子,老人家的尸体是在苏柏江下游的河滩打捞到的。经法医解剖确系死后入水,真正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死亡时间正是林二德被抓的那天。
而工人和孩子一个掉进山沟沟里,一个是在洞里。守山人先发现有个孩子被丢在杳无人烟的山洞里,已经饿晕过去,第一时间报警,邓昌警方确认这是绑架案的人质之一,立即联系海靖同僚,经过彻夜搜救,在山洞附近的悬崖下面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工人。
两人送到医院里抢救,孩子问题不大,没病没痛只是饿晕了,挂了葡萄糖夜里就醒过来,只不过小孩子的描述能力有限,能问出来的信息少得可怜。工人福大命大,掉下去时恰好有棵大树拦着做缓冲,捡回一条命,不过下半辈子只能和轮椅相依为命了。
【……那天晚上我们又被逼着爬山,往那边的山里跑,那个老太突然栽到地上,一直没爬起来,光头催我们快走,我不敢停下来,自己也不知道走多久,反正没有一条好路。
……他们一起出去了,三天都没回来,我感觉他们是要让我们自生自灭。
问:大概是什么时间?
答:不知道,天天被关在洞里,天亮天黑都分不清。但是他们走之前,我听到秃头讲什么过生日,然后庞刀子说等着跟他一起发财了。
问:后来呢?他们既然没回来,你怎么会掉到山崖下面?
答:我是自己把捆手的绳子磨破,从洞里面跑出来的。我想先找到人帮忙,再把小孩儿带出来,没想到会从山上掉下去,要不是有棵树拦着,就死了。】
易时微微蹙眉,鼠标从“过生日”那三个字划过。从口供看来,庞刀子等人是自12月10日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这和自己误入绑架案之后本世界案件终止的情况相吻合。可是这个“生日”是什么意思?是谁要过生日?
他把这段口供截图发给喻樰,喻樰很快回:【不清楚。所有歹徒的出生日期我们都查过一遍,没有12月10日的,阴历的话只有庞刀子身边的一个小弟比较接近,但我感觉和他没关系,应该还是在秃老鬼这边。】
易时:【秃老鬼的家人信息、所有案底存档和处罚拘留的档案,都发给我。】
喻樰:【哟,你当我是复印机?他最早的案底得追溯到少管所了,那时候海靖的电子档还没建起来呢,我得去翻卷宗,再一张张扫描传给你。】
易时:【……辛苦了。】
这一弄等到晚半天,戚闻渔帮他换过药了,一个大压缩包才传过来。
看到易时去书房开电脑,戚闻渔表情明显紧张,跟在后面:“欸,小鬼,你今天白天一直在用电脑?”
“嗯。”
“只用微信?没碰别的吧?”
易时茫然摇头,戚闻渔松口气,对嘛,这小鬼耿直得很,肯定不会乱翻别人F盘的。没想到下一秒,易时就问:“不能看的东西存在哪里?F盘?”
“你怎么知道?!”戚闻渔脱口而出,又想自我掌嘴。
“以前接到过一起报案,是一位女性的笔记本电脑被偷了,求我们快点帮忙找到。她说重要的东西都在F盘里,她不想红。”
“……”
“你放心,我要的东西都先存在桌面上,不会存硬盘的。”
戚闻渔被噎得无话可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一针见血”的威力了。
孙鬼(秃老鬼)整个人生轨迹劣迹斑斑,和庞能水、赵成虎等人如出一辙,都是把坐牢当回家,没少吃公家饭的败类。翻查到26岁因打架斗殴拘留十天,易时猛然想起什么,立即在喻樰的电脑里找庞刀子的资料。
很快他就发现,庞刀子去过海靖,因为嫖/娼被拘留十天,两人恰好关在同一家拘留所。对于他们这种惯犯来说,刑事案底一只手都够呛,这种行政拘留的记录多得跟雪花片似的,可能只会在资料里一笔带过。
这恐怕就是林二德当时交代的“一个监狱蹲过班”,他们一直以为是正式判进去的蹲班,压根就没往拘留所想过。也许这两人就是从这里产生交集点,之后一直保持联系,也为后来联手合作埋下伏笔。
易时将这次拘留的所有记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秃老鬼喝醉酒先动的手,被他打的那个男人叫王永,24岁,在海靖工作,户籍所在地是南宜。
看见这个熟悉的地名,易时冒出一些猜想。他点开爆炸案的死亡名单和人质名单,一眼便找到对应的姓名,顺手圈起来。
随后点开秃老鬼杀妻的案子,逐字逐句寻找自己想要的证据。当时秃老鬼被逮捕归案,给出的理由是妻子有外遇,但是据警方调查,他老婆勤俭持家、安稳本分,成婚后没有和任何异性有过度接触,是秃老鬼自己太敏感,喜欢胡思乱想,误杀贤妻良母。
在他交代的口供里,连菜场里的小贩多给一棵葱都是在觊觎他的妻子,更加证明这人病得不轻。在后来他女儿的案子里,这一点也被辩护律师翻出来,当成是精神疾病的前兆。
【……之前他就经常对我妈发火,还翻她的包,检查她的手机,我妈和买菜的多说一句话,他都要发火。我妈什么都没做,以前去过一次同学聚会,他差点把家拆了,后来再收到同学聚会的邀请都不敢去,就怕会惹麻烦。
问:什么同学?邀请是什么时间收到的?
答:初中同学,她念完初中就不上了。我记得是10月14号的事,当时我妈还特地把那条微信删掉了,他应该不知道。
问:李嫚平时和初中同学联系多吗?
答:有联系的都是女的,没有男的,我妈很老实很胆小的。
问:那次聚会之后,他们怎么吵的?
答:他骂我妈,说她是□□,对一个男的念念不忘,肯定背地里和他还有联系。其实根本就没有,全部都是他瞎编乱造的,他有妄想症。】
易时沉思几秒,找喻樰,刷刷刷截屏贴图,打字。
【1,王永信息;2,李嫚(秃老鬼妻子)信息;3,机械厂员工名单;4,赵成虎在公墓烧纸的详细情节】
喻樰:【……你又把我当点读机了?赵成虎能还用得上?】
喻樰:【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易时:【我大概明白爆炸案发生的真正原因了。】
———
这一夜彻夜难眠,易时几乎没怎么睡,满脑子都是推测出的几条思路。
他个人最倾向的是秃老鬼因为个人恩怨,唆使庞刀子炸毁机械厂。不过这个想法最终还是需要证据的支撑,否则最合理选项也只能是猜想而已。
现在最渴望的是喻樰赶紧将需要的信息收集过来,要不是胳膊吊着、身份又敏感,他倒是更想自己去一趟机械厂和看守所。
易时在卫生间里,自己尝试着拆掉夹板,戚闻渔刚起来,睡眼惺忪走到卫生间门口,猛地给吓醒了。
“哎哎哎!你在这儿弄什么?夹板能随便动的吗?!”戚闻渔按住易时的左手,“真是乱来,你就不怕断端位移?!”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动,”易时的右手手指动了两下,“手指可以,手臂应该影响也不大。”
戚闻渔一脸嘲讽,小朋友好像比我这个老法医还懂嘛,干脆解剖室让给你怎么样?
在他的极力劝阻下,易时终于放弃拆夹板的想法,不情不愿回房间。戚闻渔抹一把汗,体会到带孩子的痛苦,还是不听话的内种。算了以后别领养了,他有阿樰就够了。
晚7点,喻樰那边终于有动静了,还是压缩包,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易时坐在电脑前,先点开王永的所有信息,一目十行,看到“丽锦中学”,心里已经十拿九稳。再找到赵成虎重新提审的笔录,逐字逐句查看,终于弄明白秃老鬼让他去烧的是什么纸。
【老鬼那家伙有病,纸钱还用报纸包起来,我懒得拆了,全扔进去了。】
易时把这些关键信息全部截取出来,正在整理,喻樰又发消息来:【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下应该石锤了。】
他发来的是几张照片,主角是年轻时期的李嫚和王永,两人虽然没有亲密的姿势,但从神态也能看出关系非同寻常。易时长出一口气,靠着椅背,从案件发生开始缠绕的迷雾终于散开。
王永,南宜人,父母在海靖做水果生意,他在海靖读书,念的是丽锦中学,和李嫚同校。李嫚初中毕业未继续上学,四处打工,在王永家开的水果店里工作过,少男少女之间互相暧昧,悄悄交往,只有半年时间便结束了这段初恋。
后来李嫚经人介绍,和孙鬼结婚。孙鬼心胸狭小,对李嫚看管甚严,得知她有初恋情人,借酒劲去王永家的水果摊找麻烦。后来王永家里生意不顺,他回到南宜,进入南宜机械厂上班。两人从来没有私下联系,可惜孙鬼并不相信,删除同学聚会的信息成为导火索,让他认定妻子心里有鬼,酿成惨案。
此人报复心极强,十几年过去,还对王永恨之入骨,认为是他的存在,自己的家庭才会支离破碎。刚好和庞能水臭味相投,唆使他去炸毁机械厂,顺便炸死住在二号宿舍的王永,跨越几十年的“仇恨”终于了结。
喻樰听完他的分析,一声声叹息顺着信号传去:“其实你让我去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肯定还是和感情纠纷有关。如果当年的杀妻案件能把这些根源□□,机械厂的案子也许就能避免了。这个秃老鬼,为了一己私欲害死那么多人,简直丧心病狂,枪毙五分钟都不解气。”
“他不算人,虎毒尚且不食子,连牲口都不如。”
“可能怀疑女儿也不是亲生的吧?那‘生日’的问题,你怎么看?”
易时翻开手边的本子,语气更加阴沉:“根本不是什么生日,他杀死李嫚的日期是11月12号,炸死王永的日子是10月30号,从这里面摘的两个数字拼凑的。让赵成虎去烧纸,是想把登有机械厂爆炸案的那张报纸烧给李嫚,报复她的‘出轨’。”
“……”喻樰沉默,很久没遇到这么变态的犯人了,他摘下眼镜,捏着眉心,“这些我会报上去,应该和事实相差无几。最近连邓昌那边一起行动,整个北成安都翻过了,还是没找到人,真愁。”
“应该……不会找到了。”易时轻声说。
这个世界的案件终止,切换到另一个世界的案件继续,在这里怎么样奔波都只是徒劳而已。
———
元旦前夕,南宜整个一队全部从海靖撤回,恢复正常运作。去的时候车子里坐得满满当当,回来时却有个位置空出来,一股淡淡的哀愁笼罩在车厢里。
“暂时告一段落,领导说了,这个法定节假日大家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了。”喻樰拍了拍手,“好了,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多少天没回家了,放假还不开心?”
丁驹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说了句“易时不在了”。
顿时,车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喻樰抱着臂:“他是暂时不见,又不是殉职了,外面传得跟真的一样,你们内部的也跟着信了?”
闻言,众人纷纷摇头,李长生撑着额,说:“可是这都多久了,二十天了吧?我现在就担心他给抓起来了,吊着一条命被那些歹徒折磨致死。”
邵时卿搭着他的肩:“不会的,易时那么有能耐,要折磨也是他折磨别人才对。”
“所以啊,既然这么信任他,还担心什么?”喻樰淡淡一笑,“到了正确的时间,他会回来的。”
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车程,金杯拐进市局大门,丁驹头一个跳下车,伸个懒腰:“可算回来了!我连南宜的空气都快忘记什么味儿了。”
邵时卿哭笑不得,这小子想念的空气恐怕是市局对面炸串店飘出的香味儿。
李长生巡视一圈,挠着后脑勺:“怎么了这是,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不会真以为咱们一队全殉职了吧?”
“……”三人皆是无语。
“真的诶,隔壁烟酒店的大妈平时见到我笑嘻嘻的,刚刚见到我像活见鬼了。”
喻樰微笑,让他再去买包烟,只要花过钱,大妈的亲切感肯定又回来了。
散队后,众人拎着行李各回各家。喻樰打车回去,他知道今天跨年,游戏上肯定有活动,懒得通知戚闻渔来接。打开房门,客厅的灯开着,空无一人静悄悄。这个点,他们肯定都是在家的,书房的门和易时那间房的门紧闭着,两人肯定都在专心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才没有听见开门声。
喻樰没管戚闻渔,而是轻手轻脚打开易时那扇门。只见瘦削身影坐在床边,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反复尝试举起一个小哑铃。
易时的表情很专注,眉头习惯性蹙起来,每次下意识松开的动作都会懊恼,不过一秒情绪便调整回来,继续一遍遍重复。
“闻渔说得不错,你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易时抬头,被现场抓包,眼中布满诧异。喻樰指着哑铃:“戚闻渔同意你做的?”
易时心虚移开视线,哑铃也放在一旁,主动远离罪证。
“我看他也是欠教育了。”喻樰笑了笑,“虽然我不是医生,但小时候也骨折过,一个月复查的时候医生才让我去试着锻炼手臂功能。”
易时想反驳自己体质好、恢复快,戚闻渔从书房里冲出来,边跑边骂:“你小子趁我不注意又偷哑铃了是吧?跟你说了不行、不行,你非得练!你……欸?阿樰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都不告诉我!”
喻樰笑而不语,戚闻渔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抱着他一阵猛亲。他发现媳妇儿的笑容始终很微妙,立即竖起三指,天地良心,他绝对尽心尽力看着易时,是这小子太会钻空子,一个不留神就搞事情!
“活动结束了?”喻樰问。
“还没,活动哪有你重要!”
“哦,那你删号退游吧。”
戚闻渔立即戴上耳机冲回书房。
喻樰丢个白眼,这就是中年男人,虚情假意。他进来把小哑铃收起来,问有没有换过药,易时点点头,现在伤口已经长出肉芽,不需要再冲洗弹道,普通的换药他自己就能搞定。
“是吗?”喻樰疑惑,“难道不是那家伙今天赶着做元旦活动,药箱扔给你让你自己换的?”
“没。”
“你不用帮他背锅,我教育他天经地义。”喻樰的表情很诚恳。
“……真没有。”易时汗颜 ,怎么有种喻队就是想找借口碰瓷的感觉?
喻樰耸耸肩,好吧,没有就没有。看见易时的脸多了些肉感,气色也比之前好太多,倒是可以证明戚闻渔在饮食方面还是挺下功夫的。
今晚有跨年晚会,易时被喻樰拉着一起去客厅看直播。喻樰开了一罐啤酒,又点的烧烤,还很贴心地一半放辣一半不放,完美照顾到伤员的需求。
十一点半左右,戚闻渔那边终于结束,心满意足出来蹭烧烤。他搂着喻樰,还不忘逗逗形单影只的小朋友:“欸,怎么一个人跨年,你男朋友呢?”
“……”
“真寂寞,我俩在你旁边,你不难受吧?”
“…………”
喻樰拿起烤玉米塞他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真是烦人。
易时没什么胃口,对着手机静静发呆。他用的微信是新账号,除了喻樰这个联系人,其他的全部一片空白。往年到这个时间,多多少少都会收到一些祝福的话语,群发暂且不论,来自家人的那一份,每年都会更新换代贴合实际,绝对用心。特别是去年,林婶还搞了一个藏头诗,劝他早点结婚。
还有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傻弟弟,长长一串新年祝福从不复制粘贴,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绞尽脑汁敲出来的。总结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想讨哥哥的欢心,又怕会暴露蹩脚的语言水平,甚至找朋友集思广益,众筹高端祝福语。
倒计时开始,主持人在读秒,伴随着钟声缓缓响起,现场爆发出跨年的欢呼和兴奋,新年伊始,岁月又在钟声里涤过一轮。
“叮”,手机响了下,易时点开信息,来自他唯一的联系人喻樰。
【新年快乐[烟花]队里的人都很想你,要早点回来。】
第108章
随着新年的靠近, 笼罩在南宜的那股阴霾渐渐消散,在确定无人质威胁的前提下,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爆炸案, 正被新年的脚步驱出视线。
也许是为了让大家能过一个安稳年,各方各面都在淡化这个案件, 南宜机械厂的重建摆在年后, 包括喻樰等人的工作步调也在逐渐恢复正常。
年关将近,各项大型活动都需要公安部门派人手去现场盯着,音乐会、庙会、商展层出不穷,喻樰每天上班前都要叮嘱一遍, 非必要不出门,谨记谨记。
易时叹气, 自从他能自己换药之后,就没再踏出过家门一步了。不过每天都会上网刷刷消息,一直也没看到自己的寻人启事, 问起喻樰, 他笑了笑:“你以为真的风平浪静?邓局一天能找我三回, 盛叔能打我十几个电话, 你弟弟甚至逃课来市局找我。”
“……那你是怎么应付过去的?”
“我说——这是你的意思。”喻樰扯开领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和我联系过,人是安全的, 不方便透露具体位置, 这次要放长线钓大鱼,将他们连根拔起。”
易时惊讶, 这顶多只是权宜之计,能拖得了多久?而且这个谎言太容易引火上身, 万一有同事上门怎么办?
实在有点不像是喻樰做出的判断。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么。”喻樰无奈摇头,“上头対你失踪这回事非常重视,我若是一直声称没有见过你,却又不赞成対外公布你的情况,肯定会引起怀疑。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现你一直藏在我这里。”
“所以我必须暴露部分信息,让你的失踪成为行动中的一部分,刚好也趁这个机会把爆炸案的内幕报上去。”
如此说来,他们私下的探讨就会变成易时从秃老鬼那里得来的确凿事实,好在这个内幕有理有据,经得起仔细推敲,邓局肯定会深信不疑。
“况且这也不算欺骗领导吧?我半点都没有心虚。”喻樰的手搭在易时肩头,认真看着他,“你一直在做的,不就是要改变结局吗?我相信你。”
易时怔住:“……相信我?”
他陷入迷茫时,连自己都在怀疑所有的努力是在做无用功,喻樰居然会说出“相信你”这三个字。
“如果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很久,一直在不停重复既定的结局呢?”易时喃喃自语。
“你是指莫比乌斯环?那也有起点和终点吧?”喻樰摸着下巴,“如果是根据案件时间来算的话,终点应该是在那边的爆炸案,対吧?”
易时点点头,拿出日记本递过去。最近空闲时间太多,从案件发生到现在的事情好好捋了捋,所有相关细节全部整理出来,得出的结论和喻樰一致,如果会循环重复的话,他和林壑予的终点就是在3月1号那天。
“哟,没想到你左手写字也能看啊,算不算意外开发出来的技能?”
“嗯,练多了就会习惯。”
喻樰坐在沙发上翘着腿,仔细地翻阅笔记。今天刚好戚闻渔出差去外地,讲话也不用藏着掖着,至于私藏易时这件事,戚闻渔也没有多问一句,这恐怕就是伴侣之间的最高信任了。
“这个案件就像一条线,把两边的世界给串起来。时间线看似扭曲,但只要稍稍调整一下就不会别扭了。”喻樰顺手撕下一张纸,拿出不同颜色的两支水笔,“我重新列一遍给你看,黑色的是我们这里的,蓝色的是林壑予那里的。”
很快,纸上出现三列姓名。左右两列分别是市局办案人员的名字,后面标有年龄,中间那一列是涉案人员的姓名,经过重新排序,两列里都有黑色和蓝色的水笔痕迹,左右两端的年龄差距恰好是二十年,几乎都能対得上。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为他和林壑予的另一端是空白,只有他们两人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対应点。易时默默拿起蓝色水笔,在対应的那一栏里写下“小石头”。
喻樰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几秒,眼眸里掀起的波澜又降下去,笑了笑:“看来我的直觉挺准的。”
“嗯,那天沈阿姨来过一趟,她也认识我,确认我就是当年人质里的孤儿,后来被盛队领养。”易时抬头,“所以那个多出来的人质,其实也是我妹妹,我有义务确保她的平安。”
“咦?”喻樰指着一行小字,“林壑予不是说,她过得很好吗?哪怕没有你的插手,她最后也会顺利离开绑架案吧?”
“如果是因为我的推动,她才有机会离开呢?”
望着易时沉静的眼眸,喻樰渐渐了然,不用假设,这是必定的。因为易时不会坐以待毙,等待一切静静发生,而他的行为必然会产生蝴蝶效应,让整个事件的过程更加流畅圆满。
“看来你已经摸清楚游戏规则了,”喻樰看了看时间,“走了,去谢冈那里看看你的伤,也没剩几天了。”
谢冈的情趣店还在营业,只不过人不在,柜台里坐着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头发烫成一缕缕细卷,口红颜色深得像要吃人,黑丝吊带高跟鞋,玫瑰纹身爬半肩,这种女人他们见过太多,每次临检都能抓十几个回来。
她一边剪指甲一边追网剧,抬头瞧见两个年轻男人走进来,慢悠悠站起来:“KY是吧?套子要不要?”
“谢冈呢?”
“死去酒吧了,今晚新来个脱/衣舞娘,他死都不会回来。”
女人的语气含酸捻醋,喻樰让她打电话给谢冈,免提开下来。女人将信将疑,电话刚接通,谢冈喝了点酒,语气特冲:“死娘们儿,不是说了不回来了嘛!”
“哪个酒吧有脱/衣舞娘?我找人去看一下。”
听到喻樰的声音,谢冈吓懵了:“喻、喻队?我马上回来!”
半个小时后,谢冈跌跌撞撞冲进店里,喻樰胳膊肘搭在玻璃柜台上,易时侧身站着,女人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见到他忙不迭找个借口,拎起包就走,生怕多待一秒就会惹火上身。
喻樰还是那副微笑,还调侃谢冈小日子过得不错。谢冈汗都下来了,脸色虽红,头脑却是清醒得很,连忙把两位警官带去地下室。
拍过片子,谢冈摸着稀疏的发顶,说:“易警官恢复得很好啊!没有位移,骨痂也长得不错,夹板再使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易时摇摇头:“拆了。”
“啊?现在拆?”谢冈有些不确定,“拆了你的胳膊也动不了啊……”
他话音未落,易时已经自己拆了挂线,把右手抬起来。
“能动,”他面无表情,甚至能抬到与肩平齐,“就是有点疼,能不能打封闭?”
“……”谢冈从医多年,只有遇到运动员有比赛不得不来打封闭的,警察还是头一个。他们这种工伤,难道不都该局里给假期好好养着吗?
“易警官,封闭药物是激素和麻药组成,会影响骨折愈合。况且骨科拿它做治疗,也是针対关节炎,您这个……”
“能不能打?”
“能、能……还是不能……?”谢冈磕磕巴巴,观察喻樰的脸色,喻樰一直抱着臂,等到谢冈熬不下去了,才开口:“再过20天,他的胳膊能好到什么程度?”
“一般6~8周骨痂会大量生长,骨折线模糊,基本不会位移了,可以适当锻炼,做复健运动。”谢冈瞄着易时,“这个易警官已经在做了,按着他的进度,两个星期之后基本活动肯定是没问题的。”
“嗯,好,”喻樰昂了昂下巴,“给他配点药,到时候有需要的话,他会自己来找你。”
夹板最终还是拆了,胳膊终于不用吊着,易时明显感到一身轻松。喻樰打着方向盘,语气轻快:“你小子可以啊,都这么盯着你了,还能捡着空子偷偷锻炼。”
“你们也有忙的时候。”
喻樰难得接不上话,他和戚闻渔在家里面都会盯着易时,能忙的也就剩下滚床单那回事了,没想到还会被拎出来揶揄。
学坏了,还是别把他嫁给林壑予了吧。
看见他脸色尴尬,易时还处在茫然中,补充一句:“我说的是上班。”
“……”喻樰轻咳一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
[01/20,16:20,南宜市萍聚广场]
“那边的南宜很陌生,我也只是个小孩子,帮不上你什么忙,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喻樰身手揉了揉易时的黑发,“心理别有那么重的负担,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还是那句话,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成不变吗?”
易时点点头,拎着小包打开车门,又被喻樰叫住:“那天发给你的信息看了吧?”
微信里只有一条信息,就是元旦那天的祝福。
喻樰温和一笑:“可别让我失望啊。”
不知为何,一股感动和心酸慢慢淹没上来。喻樰是一个难得的好上司,更是来之不易的朋友,若是改变现在结局,他的身边还会有这么合拍的同类人吗?
命运不可测,未来不可知。
易时站在时光荏苒的玻璃门外,透过玻璃打量里面的场景,只要推开门进去,真的就会去往镜像世界?
林壑予说过处在案件中,穿越会变得更加容易,现在他対案件的记忆差不多快饱和了,所以应该也能做到他那种程度吧?
易时深吸一口气,手握着门把,缓缓推开。风铃响起的瞬间,那股熟悉的奇异感扑面而来,咖啡店内的场景在推开门的瞬间幻化,窗外夕阳变换角度,从背后投入充满朝气的浅光,正対面的落地镜贴满便签纸,向日葵挂画被时光抚摸,温柔而静谧。
成功了。
“先生,请问几位?”
“等人。”易时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没有信号,字体相反。不过汉字就是这点好,不仅顺序的变换不影响阅读,连相反的文字也能照看不误。
他还记得咖啡店的无线网密码,现在首先得熟悉一下南宜的地图,看看公交路线的变化,再确定下一步去哪里,能找谁帮忙。
忽然,身旁投下一片阴影:“你好,可以打扰几分钟吗?”
易时抬起头,桌边站着一位陌生男人,手中抱着速写本,俊雅的长相分外容易博得好感。男人推了推眼镜,微笑:“别误会,我不是在搭讪,刚刚看到一些奇异的现象,想了解一下。”
虽然不明白対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打量一下他的身板,以及散发出的浓厚书卷气息,是不会造成威胁的。易时点点头,露在口罩外的双眼依旧冷淡。
“我叫连景渊,是东利科技大学的老师,教物理学的。”
易时继续点头,然后?
连景渊坐下,把手里的速写本递过去,纸上描绘的是街道场景,寥寥几笔,几乎将整片落地玻璃的风景都给囊括进去,画工虽不精细,意境却是跃然于纸上。
“我一直坐在后面的位置,观察街上来往的人群,直到你进来。”连景渊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我并没有看到你从任何一个方向走来,你是忽然出现在店里。”
易时的瞳孔缩了缩,这还是第一个主动发现异常的陌生人。之前那么多次的穿越都无人知晓,他的凭空出现从未有人注意,怎么今天怎么会冒出这么一个嗅觉明锐的人了?
见易时不说话,连景渊面带微笑,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我是做物理学研究的,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现象,之前养的一只猫也……唔,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如果你不想开口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听到対方的强项是物理学研究,易时的防备渐渐卸下,四目相対,确定他的眼中并无恶意,才低声说:“嗯,我并不属于这里。”
“平行世界?”
果真,対方一开口就提到点子上,易时再次点头:“嗯,而且有点特别。”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递过去,连景渊修长的指尖接触到硬币,花纹倒转,饶是量子物理的专业人士也瞠目结舌。
“这——”连景渊左右翻看着硬币,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魔术里的一种障眼法。
“你有纸币吗?”易时问。
连景渊的身上恰好有一些零钱,拿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在桌上。易时甚至没有拿起来,只是将手指按在上面,这张纸币便成为一张完美的“错版币”。
他的指甲刮破顶端,露出一点防伪金线,用事实告诉连景渊他在欣赏的不是魔术,而是神迹。
“……的确是叹为观止。”连景渊対他极感兴趣,忍不住问,“你会在这里多久?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到月底。”易时想了想,“如果可以解决我的经济问题,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都会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小连:咦??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发生奇奇怪怪的事
第109章
[02/10, 07:56,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东利科技大学是国内知名高校,坐落在南宜隔壁省的省会, 升州市。连景渊是受邀来参加一个大型量子物理研讨会,2月12号开始, 为期一周。
现在正处于寒假期间, 他找了一份旅游攻略,从升州一路自驾游来到南宜,等研讨会结束再找一条别的路线游山玩水,直到假期全部用完。只不过没想到这趟来还有意外收获, 遇上难以解释的奇异现象,和平行世界再次近距离接触。
解决易时的经济问题, 说白了就是付费咨询,连景渊一口答应,知识是无价的, 就当是一笔研究经费了。况且人家也没开出离谱的价码, 反而朴实到只要能保证衣食住行即可, 只是要求一点, 对他的行踪保密,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
“我知道,可能会产生一些糟糕的蝴蝶效应,放心, 作为学术研究者, 我是很了解这一点的。”连景渊收起速写本,微笑, “换个地方吧?在这里交流也不方便。”
“酒店、宾馆都不行,有别的住所吗?”
“真是巧了, 我也没住酒店,朋友在这里有房子。”连景渊主动邀请,“那你就跟我走吧?”
易时站起来,顺手拎起包,跟着他离开咖啡馆。他们打车来到位于河滇区的高档小区,这儿是富人区,房价寸土寸金,易时之前抓过一个吸/毒致幻勒死妻子的富二代,后来房子出售,哪怕是凶宅都得大几百万。
他猜得不错,连景渊的朋友非富即贵,住的是大平层,装修低调奢华,只不过屋子里太冷清,没什么人气,似乎长久无人居住。连景渊解释:“他和我都是升州人,南宜这一套买来投资升值的,几乎没来住过。不过带个人回来,我还是跟他说一声比较好,你等等。”
他走去阳台的落地窗边打电话,易时没想偷听,无奈耳朵太好,想装聋作哑都不行。听见对方名叫“阿陆”,还听见连景渊重复几遍的“普通朋友”,不禁怀疑住在这里的话,房主会不会从升州赶来打“小三”。
连景渊把易时安排在朝南的客房,视野开阔阳光充足,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波澜壮阔的苏柏江。易时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恰好正在播报海靖“1.21绑架案”的最新进展——海靖警方在成安山找到一具尸体,系绑架案歹徒之一林某。
算算日子,他们过两天就会用年幼的蒋栋梁换五百万赎金,这个时间点,其余人很可能已经转移来南宜了。
“你也很关心这个案子?”连景渊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递给易时,“真是世风日下,为了钱不择手段,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他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易时接过茶杯,道声谢。
“最好如此。”连景渊发现他的右手一直垂在身侧,从见面开始几乎没动过,忍不住多番打量。易时感受到探究的视线,大大方方承认:“枪伤。”
“枪伤?”连景渊惊讶,“你是……”
“警察。”
连景渊联想到他是从平行世界而来,不得不往更加离奇的方向猜测:“你……不会是来查案的吧?”
易时投来浅淡一瞥,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连景渊震惊许久,才将这些惊人信息渐渐消化。原来只看过TVB里有这样的剧情,没想到现实里真遇上隔世追凶,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某些时候还不一定高于生活,远不如生活来得离奇精彩。
翌日,易时借了连景渊的车,直奔谢冈的情趣店。
这里还未整顿,小诊所的招牌明晃晃挂着,易时踏进店里,谢冈穿着件洗到发黄的白大褂,模样和年龄跟那边的世界相同,由此看来涉案人员在两个世界都不会产生变化。
他睡在躺椅上懒得起身,轻飘飘问:“哪儿不舒服?”
易时开门见山,直接问庞刀子的事。谢冈打量几眼,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眼生得很,便没理睬。庞刀子那种人的事怎么可以随便透露,他可不想淌混水,打上门来都没处躲。
“不说吗?”易时淡淡一笑。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场,肯定要为谢冈捏把汗。因为每当易时露出这种微笑,对方都会伤筋动骨。
“哎哟哎哟!手快断了!我说、我说!庞刀子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谢冈被踩在地上,一条胳膊向背后弯折,角度越来越夸张,疼得他哭爹喊娘,眼泪乱飙。
“说什么?”
“就、就问我哪天有时间,找我验个血,把血型报给他。”
“哪天?”
“19号,哎哟大哥您能不能轻点儿,我胳膊真要断了!”
易时这才放开手,脚也从谢冈的背上挪开。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没用,逮他好比瓮中捉鳖,如今废了一只手照样能拿捏得死死的。
谢冈爬起来,揉腰捶肩的,不敢再轻看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是哪号人物,但眸子里的那股狠劲太吓人了,还是少惹为妙。
19号当天,庞刀子没有出现,而是派小弟来的。易时认识他,说不上话的角色,平时也就跟在屁股后面打打杂,开开车。他带着三管血液样本,上面标有数字,提醒谢冈别弄混了。现今技术发达,已经发明出简便的血型测定纸片,不过想要精准结果的话还是得用玻片,谢冈拿着血样进地下室,让对方稍等一会儿。
易时就在地下室里坐着,看着谢冈躬着背在台子上验血型。明明他们手里还剩下4个人质,送来的血样却只有3个,看来又有一个孩子惨遭毒手,这帮人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除了血型之外,性别也验一下。”易时瞄一眼台子上的离心机,谢冈哪敢不答应,立即就把需要的试剂拿出来。上面的小弟不耐烦地催促,谢冈带着火气一顿数落,哪有那么快?你行你来弄。
三管血样分别贴上标签,依次是“1,B型,XY”、“2,O型,XX”,“3,A型,XY”。易时拿起贴有“XX”标签的血样,记忆里杨河的血型是O型,最难配的血型,只能接受同血型的供体,偏偏栀子花的血型是这里面唯一能对得上的。
既然如此,若是人质里没有可以对得上的血型,庞刀子会把谁教交给杨未已?
他把“O型”的标签撕下来,重新写了一个“AB”贴上去,2号血样变成“AB型,XX”。三管一起递给谢冈,让他拿上去。
小弟拿起样本:“B型,AB型,A型,咋就是没有O型?”
谢冈捏了把汗:“这我也不清楚,多嘴问一句,庞哥测血型要干嘛?”
“做器官移植,哎,谢赤脚,血型不同的能移植不?”
“这得分情况啊,看是移植什么器官,像肝脏那种免疫豁免器官,移植条件没那么苛刻,血型适配就行。肾脏、骨髓之类的除了血型要适配,还得做HLA、PRA……”
小弟不耐烦打断:“停停停,复杂的我也听不懂,你就告诉我,血型不对的话有没有招?”
“这……血型不同是退一步的选择了,符合输血原则就行,O型能给任何血型输血,AB型能接受任何血型的输血……”
“哦,这样,”小弟点点头,“懂了,庞哥有需要会再联系你的。”
他前脚刚走,易时后脚跟上去,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进入景和家园。这里是小区,人质多半不会藏人流量大的地方,之前调查的时候,不务正业的赵成虎在小弟家蹭吃蹭喝,住了大半年之久,不过现在他也不在,因为今天恰好是拿赎金的日子。
易时瞄到中控台上的时间,立即调头回住所。连景渊身着笔挺西装,正对着镜子整理仪表,听见门锁的响声,下意识看向挂钟:“还有一个小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先送你过去。”易时顿了顿,“晚上你能自己回来吗?车我还有用。”
连景渊今晚和几个学术界的老师有聚餐,地点还挺偏,在市郊。他听到易时要用车,爽快答应,大不了到时候跟别人的车回来就是。
天边挂着一轮红日,周边围绕的是绵延数里的火烧云,橙红和金黄融合在一起,其中点缀着粉紫,大自然鬼斧神工,连随意打翻的调色盘都显得美不胜收。连景渊坐在副驾驶,欣赏这幅美景,易时专心开车,从音响里飘出的古典乐弥漫在不大的空间里,高雅、悠扬令人沉醉。
前方是十字路口,易时已经在直行道,忽然方向灯一打,左拐。连景渊疑惑回头,发现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口罩也遮不住面部肌肉的紧绷。
“怎么了?”
“前面有辆大众车,是绑匪的。”
听到“绑匪”二字,连景渊赶紧探头:“就在我们这股道吗?哪辆?”
“对面。”
绿灯亮起,前面的车辆依次拐弯,开上高架。易时一脚油门踩下去,方向盘左打右转,雪佛兰如蛇般灵活游走,干净利落超了几辆车。
连景渊攥紧安全带,生出一种枪战片中道路角逐的紧张刺激感。他只是一个做学术的老师,什么都不会,发生冲突的话该怎么自保?
“耽误你聚餐了。”易时说。
连景渊露出苦笑,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他倒是宁愿不来了。
和大众车相隔两辆车的距离,易时变到隔壁的车道,开始四平八稳地好好开车。他们的车始终在大众车的右后方,没有咬得太紧,也不在同一股道。后面还有一辆别克,易时频频看向倒车镜,看清别克的车牌,判断出是南宜市局的车。
那辆别克已经超了两辆车赶到前面,还想继续超一辆直接贴在大众车屁股后面。易时眉头蹙了下,距离太近了,这么急吼吼地贴上去,瞎子也能看出来有问题,特别是歹徒已经发现过海靖市局的跟车,对后面的异常情况会变得更警惕。
似乎是想帮一把后辈,易时从旁边的车道又变过来,卡在别克前面,不让它继续往前追。
在下高架的匝道里,明明是实线,大众车的变道快而迅速,易时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跟着变道。电光石火之间,林壑予提供的资料闪过,装着赎金的大众车就是在这个路段跟丢,原因是“道路口车祸”,而他的视线里,小卡车蓝色的车头已经从匝道口冒出来,急促的喇叭声刺入耳中。
易时手心和额头一片冷汗,脑中思考的都是如何不让连景渊受伤。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选择,他把方向盘往右打死刹车踩到底,小轿车惊险万分地和小卡车相贴着擦过去,车身划出道道火星,位于他这半边的车门和车身的金属板已经发生严重变形。
车终于停下,连景渊脸色苍白,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自己没什么事,赶紧解开安全带去看易时:“喂,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易时早已解开安全带,在产生碰擦的瞬间身体尽量远离车门,不过还是被尖锐的金属片划伤,骨折未愈的右臂再添新伤。
“你流血了,别动,我马上打120。”连景渊刚拿出手机,被他制止,“这点小伤没什么。等会儿交警会来处理事故,我不能留在这里。”
“那你?”
易时指指栏杆外的野地,连景渊瞬间意会,把座位往后调,让他从自己这边的车门下去。两辆车停在匝道口,易时蹲下/身从卡车的尾部绕过去,和连景渊比个手势,他找机会回去。
卡车司机惊魂未定,撞得头破血流,用衣服堵着伤口,嘴里骂骂咧咧。连景渊定定神,看了看驾驶室周围,自己这么全须全尾地下去也不太合适,干脆把金属片上面沾到的血抹到手上,一瘸一拐地下了车。
“你怎么开车的?!这是匝道口,哪能实线变道?!你肯定是全责!……”
连景渊对他的指责不可置否,好脾气地说等交警队来定责,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这么一闹,饭也没吃成,车给拖去4S店,到家的时候快半夜了。
偏偏生活有意折磨,不让他消停,房子的主人居然来了。
何陆紧张地检查连景渊有没有受伤,发现他的手上一道道血痕,魂都吓掉了,要拉着他去医院。连景渊哭笑不得,用湿纸巾擦掉干掉的血迹:“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何陆愣了愣,“不是你开的车?”
连景渊点头,何陆想到那个借住在这里的人:“你那个朋友开的?什么人啊,别人的车开着也不小心点儿,害你受伤怎么办。”
“当时情况挺复杂的,三言两语说不清。”连景渊直摇头,他现在只想休息,头昏脑胀浑身疼,像是散了架。
何陆把他安顿好,自己在另一间客房睡下。半夜,他被门锁响动的声音惊醒,赶紧爬起来,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瘦削高挑的陌生人。
“啪!”客厅的灯打开,那人摘下口罩放在鞋柜上,动作自然而然。
何陆揉揉眼睛,看清来人的长相,顿时危机四伏。
这——长得也太犯规了吧?景渊天天和这样的朋友在一起,眼光很难不挑剔啊。
第110章
连景渊一早起来, 桌上摆着早点,易时正在阳台晾衣服。他穿着短袖T恤,挂和抬的动作都是用左手完成, 裸露的右臂中段有一片陈旧伤疤,上段又被白色绷带包裹, 新旧交叠伤痕累累。
“你男朋友走了, 桌上是帮你买的早点。”
“你见到阿陆了?”连景渊哭笑不得,“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啊,只是好朋友罢了。”
不是吗?易时感到不解,那为什么看他的眼神充满敌意?虽然没有开口赶人, 脸上可明明白白写着“离我対象远一点”。
算了,他対别人的感情没兴趣, 暂住在这里只是形势所迫,到时间自然会离开。
吃早点期间,连景渊接了几个电话, 会议主办方的、修理厂的、保险公司的, 经过这场意外事故, 不仅后续的自驾游泡汤了, 还得支付一笔不小的修车费用。易时咬着吸管,向他诚恳道歉,现在无法负责,以后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一定会想办法补偿。
“破财消灾, 人没事才是最好的, ”连景渊笑,“况且你不是在办案吗?我就当是为社会安稳做贡献了。”
将心比心, 两人不过认识几天,能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善待已是仁至义尽。易时唇角弯了弯, 终于愿意放下防备,聊起平行世界的话题也比之前健谈许多。
“你见到两个他,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就忽然消失了?”连景渊摸着下巴细细思量,“如果严格深究的话,回到过去本来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会有外祖母悖论,即未来的你有可能杀死现在的你,导致‘你’这个个体不复存在。既然如此,那么你刚刚描述的情况,可能就是平行世界为了防止悖论发生吧?”
“是这样吗?”易时轻轻蹙着眉,“可是我和幼年时期的自己可以同时出现,并且在一起很多天也没事。”
尽管连景渊这两天已经听过不少离奇故事,但易时居然见过年幼时的自己,还是让他惊叹不已。影视作品里再天马行空都见怪不怪,一旦在现实生活中展开,每新添一点爆料都令人啧啧称奇。
他一直是理论研究者,并且这些理论还只是处于提出构想的阶段,没有真实的研究成果支撑。除了那只叫斯蒂芬的猫之外,易时是他接触到的最真实的案例,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先例可循,研究者只能试着去猜想、去推测。
“你知道他是年幼的你,那么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易时摇头,小石头肯定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把他当做一名“女老师”。连景渊手托着腮,镜片后的细长双眼眯起:“这样啊……那有没有可能,他和你之间的个体化差异过大,他还没有成为现在的你,所以你们两个不算做是同一个个体?”
“不算……么?”易时仔细琢磨这句,目前的小石头是孤儿,没有家庭,没有亲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若连景渊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他和小石头的确可以算做两个个体,或者换个说法,现在的小石头还可以选择,要不要成为以后的易时。
“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恐怕还得你自己去追根究底。”连景渊拿起水壶,帮対面的杯子添上水,“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走的路是一条解不开的莫比乌斯环,那么你会有很多机会找到答案的。”
“你觉得剪断它的可能性大吗?”
“唔……这个真的不清楚,不过找到根结所在的话,一切就能迎刃而解。这一点影视作品里呈现得很透彻,《蝴蝶效应》其中一个结局是主角的死亡,根结就是他的出生;《恐怖游轮》女主角的不停循环,根结在于欺骗了死神等等。事件的发生都会遵循因果规则,现在的结果必然有它的成因。”
连景渊露出抱歉的笑容:“在未知的事物面前,我没办法给你提供具体的帮助,只能说些苍白空泛的话了,见谅。”
“你已经帮我足够多,谢谢。”
虽然都是安排好的命运,也很庆幸有遇见连景渊这一环。
———
谢冈在三天后接到一个电话,问他这儿能不能做配型,朋友孩子要换肾。他捂着手机听筒,看向身旁的男人,用嘴型问:怎么说?
易时的手指抬了下,谢冈立即回答:“这个能做,不过配型没那么快,得等,要查的东西多……”一张纸条递到眼皮底下,他跟着念,“什么时候把人带来?”
対面扯着嗓子问怎么还要带人来,谢冈说得头头是道,尽整些专业名词,很快就把他们唬住,答应下来,带就带,到时候提前电话联系。
谢冈松一口气,手机放下来。易时脱掉外套,解开衬衫扣子:“帮我看一下伤。”
层层纱布揭开,胳膊上的洞眼被新长出的肉芽填满,谢冈一眼就看出这是枪伤,顿时心惊肉跳:乖乖,果真不是个善茬,幸好一直顺毛捋的,万一把他惹毛了掏把枪出来就完蛋。
下面是一道金属利器造成的划伤,长约7公分,只是进行简单处理,连针都懒得缝。谢冈対他的印象再度刷新:带着伤还去干架?这么不要命?要不要这么狠啊?
面対这么一号人物,谢冈是断断不敢得罪的,主动准备工具帮他把伤口缝上,又按照要求拍个片子查看肱骨恢复情况,全程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马虎。
易时慢条斯理扣上衬衫:“他们要是带孩子来做配型,把人留下来,别让他带回去。”
谢冈抹一把汗:“这也不是我说的算啊……要留多久?一直扣着肯定不行。”
“等我来。”
谢冈连连点头,好好好,只要别让他挡前头就行。他就是平头百姓,开个小诊所养家糊口的,若是有选择的话,谁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人质目前还在秃老鬼手里,庞刀子那里易时也去过,始终只看到他和赵成虎,没有蹲到秃老鬼身边的人。今天既然打了电话来,那么应该有一个孩子到了杨未已手里,上次他対三管血样做了手脚,被送过去的会是谁?
从诊所离开,易时打车去青湖乡。雪佛兰送修后,连景渊帮他新办了张手机卡,支付系统绑的也是自己的银行卡,确保他出门在外粮草充足。往往一天下来只扣了十几块钱车费,连景渊纳闷,问起吃饭怎么解决,易时都会回答“忘了”,让他倍感无奈,这辈子头一次有种求人花钱的冲动。
彩芸摄影的二层小楼里,易时假借咨询婚纱照,悄悄打探情况。卢彩芸拿着一本样片,热情地介绍婚纱摄影的套餐内容,忽然,楼上传来老太太的骂声,用的是方言,其中夹杂几个全国通用的侮辱性字眼,言语之中充满尖刻。
卢彩芸装作没听见,易时故作好奇:“楼上怎么了?”
“哦,没事,是我婆婆在骂孩子。”
“孩子?你的吗?真看不出来,老板娘很年轻。”
卢彩芸心花怒放,抚着脸谦虚,直说自己老了,生过孩子之后皮肤松弛、身材走形,根本没以前漂亮了。易时恭维两句,成功提升好感拉近距离,便问:“你家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愁死人……”
楼上传来细弱哭声,卢彩芸的脸色又变了,低声补充:“……还有一个女儿。”
易时捏着相册的手指倏而紧绷,因过度用力,关节部位轻微泛白。
怎么会是女孩、怎么还会是女孩?
明明改掉血型,庞刀子他们看到的肯定是不匹配的结果,为什么还会把栀子花继续送给杨未已?
回到居住地,易时那张俊脸阴云密布,一个人拎把椅子去阳台,拉起玻璃门抽烟。连景渊没有打扰,和易时相关的事情他只适合做倾听者,提不出特别有建设性的意见,说错什么只会让対方徒增烦恼。
易时嘴里咬根烟,盯着一碧如洗的晴空发呆。他并不喜欢抽烟,只是每次心烦时想找个方式把情绪压下去,他已经度过懊恼无力的阶段,事情如此发展,只能考虑下一步抉择。
是继续打乱节奏,还是顺其自然?
不,不能这样。易时闭上眼,如果甘愿认命的话,他费劲折腾的意义又在哪里?既然问题是在案件里,他不去一次次尝试,永远也找不到根结。
再次睁眼,易时掐了烟,拉开玻璃门:“能帮个忙吗?”
“什么?”
“和我假扮情侣,去一家婚纱摄影店,我有很重要的事。”
闻言,连景渊面露尴尬,倒不是排斥和易时配対,而是怀疑现在的婚纱摄影店有这么开明?都可以提供同性伴侣的婚纱拍摄服务了?
“放心,我有准备。”易时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顶黑长直假发。这是那天收拾东西喻樰硬塞进来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连景渊目瞪口呆:“……这也是警察必备技能?”
易时摇摇头,目前算是他的专属吧,女装毫无违和感,还能瞒过无数双眼睛,相当诡异的技能。如今他対女装已经不再排斥,只要能达到目的,被当成人妖都无所谓。
连景渊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买了一条连身裙,易时换上后大大方方走出来,在线把连景渊看傻。
“这、这——”连景渊指着他的胸口,易时掏出两团布,无奈摊开手:“将就一下。”
“……”连景渊拱拱手,佩服他真能拉得下脸。正常男人穿上裙子胸前再塞那么两团东西,早就尬到想找个洞钻进去了吧?怎么易时能做到如此坦然,甚至还在研究有什么更好的“丰胸材料”呢?
为人民服务真是不容易,这觉悟太可怕了。
第111章
翌日上午, 易时挽着连景渊走进彩芸婚庆。他戴着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不出所料, 卢彩芸完全没认出这是昨天才来过的客人,更没看出高个儿美女性别为男, 把他们当做一对新婚夫妻接待。
连景渊的角色是大男子主义极度高涨的□□者, 家里是他当家做主,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易时挽着他的胳膊,声音捏得柔柔细细:“你和我老公聊吧,他喜欢什么就定什么。”
卢彩芸一看这情形, 拿着相册主动坐到连景渊身边,和能拿主意的人聊起来。易时装了一会儿柔顺, 借口去洗手间,驻足在楼梯口抬头张望。
楼上传来阵阵声响,夹杂着老人的说话声, 他的手搭在金属楼梯扶手上, 感受到轻微的震颤, 栀子花可能就在楼梯口附近。
易时屈起食指, 试探性轻敲两下,“当、当”,清脆声响被空心的金属管道放大,下一秒, 楼梯口探出半个小小脑袋, 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楼下。
易时摘掉眼镜,缓缓拉下口罩, 楼梯口的那双眼瞬间瞪得像铜铃,整个人迫不及待冲下来。
“老师、老师。”她扑进易时怀里, 纤细柔弱的身躯轻轻哆嗦,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跟着下来,手里拎着笤帚,提着一口气就想骂人,被易时抢先开口:“你家孩子真可爱。”
老太太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只得讪讪点头,不情不愿地喊:“桃桃,过来,别缠着阿姨。”
栀子花不停摇头,揪着毛呢裙摆不放手。易时拉起她的手:“上面都是颜料,阿姨带你去洗洗?”
说罢便把孩子抱起来,老太太上下打量,见“她”是个温柔漂亮、喜欢孩子的姑娘,没有多加阻拦,默默跟在后面。
老太太在门外拿着笤帚扫地,易时左手抱着栀子花,右手拧开水龙头,有了水声的掩护,加上老人家耳背,他低声轻语:“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也要找机会自救,把被困的消息传递出去。过几天会有警察叔叔来暗访,他们认识你哥哥。”他顿了顿,回忆简孺的长相,“其中一个戴金属边的眼镜,单眼皮,左边嘴角有颗痣。”
“哥哥他还好吗?我、我要怎么做?”
“用你们之间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易时修长的双手搓揉着掌中的小手,将色彩斑斓的颜料冲洗干净,“这种颜料溶于水,用它涂色很容易冲洗。”
栀子花的双眼瞬间变得晶亮,用力点点头。易时耐心仔细地洗净每一个指缝,轻声问:“为什么你会被送来?”
“我不知道,他们说血不对,但是也能用,AB的什么血都能换,”栀子花鼻头皱起,差点哭出来,“我不想被剖开肚子扔到街上,我不想死……”
易时脑中的思绪炸开,按照输血原则,O型可以给任何血型输血,AB型则是可以接受任何血型的输入,那天在诊所,谢冈说得明明白白,怎么传到他们那儿竟然会出现这种离奇偏差?
因为对专业知识的模糊,这帮人弄错了供受体之间的输血原则,以为AB血型的栀子花可以和任何血型做配型,误打误撞恰好选中最正确的那一个。
真是无语。这种偏差已经不是意料之外,而是匪夷所思。如果当时贴的是别的血型呢?还会发生什么更离奇的大无语事件?
易时关掉水龙头,帮栀子花擦干净双手。两人刚走出来,恰好碰到卢彩芸,她神色慌张地把栀子花抱过去:“哎呀真是抱歉,您是客人,还帮忙照顾我家孩子。”
易时淡淡一笑:“你女儿很听话。”
卢彩芸笑了笑,让老太太把孩子带上去,栀子花脚步缓慢,三步一回头,不情不愿地回到楼上。
她被关回房间里,孤零零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把散落的小石子全部拢起来,紧紧握在手心。
———
二月下旬,开学时间将近,连景渊必须回升州了,临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钥匙留给易时,告诉他住到什么时间都可以,遇到困难随时打电话给他。
两人握手言别,连景渊拖着行李箱去高铁站,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易时一人,空气又恢复到初次到来的那股清冷。
而后几天,易时最常去的是龟背山,没有从派出所那条路上去,而是绕到背面,从一条不常走的小路绕过去。这是以前庞刀子的舅舅带的路,抓捕赵成虎那天兵分两路,其中一队就守在这条小径上。
最近庞刀子一直没出门,每次都是赵成虎过来,待一两个小时后离开。而赵成虎也没有去见秃老鬼,离开庞刀子家里都会去洗浴中心、酒吧鬼混,玩过一趟再回景和校园的小弟家里。
这两个主犯都不和秃老鬼见面,难道这么信任对方,全靠电话就能敲定这么一桩大案?易时感到疑惑,隐约感觉庞刀子家里有猫腻,但他又不能靠近查看,林壑予安排了两人在附近蹲点,被看见的话肯定会引起误会。
看来只能从赵成虎那里套话了。易时打定主意,选择效率最高的方法——戴上假发、换上女装。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这张脸的好处,起码在角色的转换之间亳无障碍,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很多事。
他从厨房找出一把水果刀,刃口磨到锋利反光,折叠好放进口袋里,打车去赵成虎经常光顾的酒吧附近。夜幕降临,易时走进酒吧,掀开厚重的门帘,金属噪音铺天盖地卷过来,钻入耳中嗡嗡作响,他的眉头蹙了蹙,很快恢复淡定,从容地走进去。
青年男女们在舞池里放肆扭动,易时挑了个吧台的位置,这里正对着入口,进出的人群一目了然。调酒师在擦拭高脚杯,见他眼生得很,便问:“美女,第一次来?想点什么?”
“不用。”
调酒师了然,那就是等人请呗,不过捂得也太严实了吧?来这里的姑娘谁不是露着腰光着腿,穿这么保守怎么钓凯子?
似乎是不想再被继续探究下去,易时补了一句:“我等人。”
难不成是捉奸?调酒师又开始发散思维了,没办法,夜场里稀奇古怪的事见过太多,很难不往八卦的方面想象。根据他的经验,越是看起来安静柔顺的,爆发力越强,等会儿得让保安盯着,闹到警局就不好了。
很快,赵成虎大摇大摆晃进来,他是这儿的常客,经理见了都得叫一声“虎哥”。路过吧台时报出一串酒名,要人送去卡座,易时换了个方便观察的位置,看他搂着两个女人寻欢作乐,没过多久便醉态横生。
“美女,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无聊,我陪你聊聊天?”
易时回头,身旁坐了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硬挤出一脸良善,把一杯刚调好的曼哈顿递推过去:“请你喝的。”
“你确定?”易时淡淡询问。
“当然,先尝尝看,喜欢的话我再请你一杯。”
易时瞄一眼他的右手,在杯子推过来时,药粉便顺着掌心飘到鸡尾酒里。看这熟练的手法,肯定是惯犯无疑,可惜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撞到人民警察手里了。
易时一脚踢中男人的腿弯,强迫他单膝跪地,接着捏住下颏,强迫他张开嘴,居高临下冷冷凝视,鸡尾酒直直往喉咙管里灌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惨叫声被刺耳的金属摇滚覆盖。调酒师也没有插手的打算,只要不是闹得太过火,他更乐意在闲暇时间看猴戏。
灌了半杯左右,易时把剩下半杯全泼到他的脸上,悠然坐下,顺手抹掉指尖沾上的水渍。一个不经意的回眸,透过憧憧光影,撞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是林壑予。
易时再回头,从乱舞的人群中把原茂秋的身影摘出来,他们两个一起行动的话,肯定是跟踪赵成虎而来的。
没时间了。易时挤入人群,恰好这时蹦迪盛宴开启,酒吧里灯光全灭,他趁着这股忙乱摸到卡座,揪住烂醉的赵成虎拖入女厕。
“咔”,隔间的门锁起,易时单手把赵成虎抵在墙上。赵成虎双眼迷茫,已经失去判断能力,只知道眼前有个女人,本能地用言语调戏:“小妞儿,跟老子回去睡觉……”
“秃老鬼在哪儿?”
“什么鬼、不鬼……老子、老子不怕鬼……”
他连说话都囫囵不清,这种状态下,正常交流怕是起不了作用。易时微微一笑,摘下口罩靠过去,贴近耳边轻声说:“还不行,我答应庞刀子先陪他的。”
赵成虎顺手搂住美人,大着舌头说:“没事儿!先陪我……庞哥、庞哥来不了,忙!”
“是吗?他在哪儿?干脆我们一起去找他?”
听到三人行,赵成虎血脉偾张,大手在他的背上乱摸,就是不说具体位置。外面人来人往,林壑予发现人不见了,肯定会很快找过来。他没工夫继续虚情假意,从赵成虎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打开。
他们之间是没有信息记录的,通话也都是使用虚拟号码,抓到赵成虎之初,手机早就交给技侦翻个遍,正是什么都没找到才需要编外预审员“上阵逼供”。易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解锁后第一个点开的是相册。
满屏都是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易时面无表情翻看,身旁的赵成虎不老实,逼得他拿出水果刀:“别动。”
在一片丰满□□里,夹着几张风景照片,易时点开放大,看到一根又细又长的烟囱,立即认出这是南宜机械厂。
一张又一张山景里,很小心地没有拍到机械厂的全貌,都是露出一些边边角角。烟囱的下方还有半条河水,易时眯起眼,灵光一闪,立即联想到是哪座山才能取到这些角度的景色。
他把手机塞回赵成虎的口袋里,推开上方的窗户,一只脚踩到马桶上。赵成虎抱住他的腰,掌心传来的猛烈刺痛逼得他退后两步,温热鲜血成串滴落,砸在雪白的地板上。
易时冷笑,懒得多问一句,从窗户跳出去,快步离开阴暗的小巷。根据他的判断,赵成虎十有八九要断片,明天醒过来可能连伤是怎么来的都忘了。
他打车去小诊所,谢冈正在收拾柜台,准备关门睡觉了。这间门面房好就好在前头开诊所,后面当卧室,平时不想回家就睡店里,一个人自由自在快活得很。
“美女,咱们关门了啊,只能拿点儿药,有毛病明天再来挂号。”
易时摘下口罩:“他们有联系你吗?”
这声音无比耳熟,谢冈再仔细一瞧,卧槽,这不是那个狠人大哥嘛!怎么开始扮女人了?这是什么大佬的特殊癖好?
而且穿起裙子还没有半点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哦。
易时等得不耐烦,敲了敲桌面,谢冈顿时回神:“哦哦哦打过、打过,就约在这两天,随时可能过来,让我在诊所里等着。这不我都没打算回家了嘛,就睡后面。”
栀子花应该被接回来了,易时思忖片刻,脑中有了计划,当着谢冈的面开始拉拉链、脱裙子。谢冈吓得连连后退:“大、大哥,您要做什么就直说,不必色/诱!我、我对男人硬不起来的!”
“……”易时脱下一条袖子,露出右边胳膊,在凳子上坐下,“打一针封闭。”
“你这个是骨折啊,不适合封闭治疗的啊,慢慢养着就行。”
“我知道,能止痛吗?”
“呃、止痛肯定是可以的,时效也长,不过并不是治疗的首选,它……”
易时摆摆手,剩下的不想听了,对后续治疗有没有影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要能确保眼下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即可。
封闭针打过,易时回去换下碍事的女装,找出黑衣黑裤,加上黑色口罩,整个人像是从墨里捞出来的,裸露在外的肤色更加透白。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这个点并不好打车,药物的生效速度也没那么快,他倒在沙发里小憩,一闭上眼满是林壑予。
从未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某个人而内心悸动得如此强烈。
第112章
凌晨4点, 易时打了一辆跑夜班的出租车,准备去南宜机械厂。
“老厂新厂啊?”
“老厂。”
“哎哟老厂远着呢,去一趟我得空车回来, 不划算啊。机械厂有班车的,要不你再回去睡会儿?这么早过去干嘛, 天还没亮呢……”
司机絮絮叨叨, 易时耐着性子,经过一番加价商讨,对方终于愿意跑一趟山路。足足一个小时的车程,通往机械厂的那条路杳无人烟, 司机打着方向盘,说:“我带你送到前面那座桥, 好歹有路灯,机械厂就在前面,走两步就到了。”
易时点点头, 下车后一个人穿过寂静的小桥, 沿着河岸行走。天刚拂晓, 蒙蒙微亮, 山林里的鸟叫声此起彼伏,浅浅草色点缀在庞大的山体上,万物于晨光中逐渐苏醒。
他在烟囱对面的位置停下,顺着斜坡一路往上爬, 很快便看见被杂草掩盖的奇怪建筑。如果没记错的话, 雀头山是有防空洞的,贯穿半个山体, 比较醒目的入口是在山体东侧,而这个入口应该是“后门”。
易时转身, 几乎能确定这里就是照片的取景位置,他拿出便签本,嘴里咬着笔帽,思索片刻,画下几个简单的符号,再把那张纸撕下来折好,放进口袋里。
防空洞的入口并不算隐蔽,覆盖着一层草蔓,远远看去四四方方的石壁更像一方矮坟。在路上,司机闲聊时提到过雀头山,那地方阴气重,兵荒马乱的年头山上埋了不少尸骨,愣是把巍巍青山说成凄凄鬼山。
或许正是如此,秃老鬼他们才会选择这里吧。易时小心翼翼靠近洞口,沿途留意杂草地有新鲜的踩踏痕迹,拨开草蔓内里一片漆黑,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捡起一颗石子扔下去,回声清脆,下面是有台阶的,石子蹦达了好几下才落到地上。等待片刻也没有传出别的动静,易时将小手电调到弱光模式,隔着一层衣袖打开,确保光线只在自己周身附近,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刺鼻的霉味不断袭来,哪怕口罩也阻挡不了,易时尽量放缓呼吸的频率,手电往前打了下,终于看清隧道的全貌。拱形结构会造成回声,因此他只能贴着墙壁,脚步也格外小心,前方出现岔路口,向着左右两边延伸。易时蹲下/身,细心观察泥土地面留下的痕迹,找到半块模糊鞋印,成人的前脚掌没那么窄,只有孩子会留下这种又窄又小的鞋印。
他立即右转,如果能确定人质的位置那就再好不过。这一端只有几个简陋的房间,走到尽头便看见一堆废旧的沙包摞在一起,沙包旁边蜷缩着几道人影。
被关在这里的是两个大人两个孩子,手脚依旧被捆绑着,眼和口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双耳能听见声音。也许是被禁锢太久,他们对脚步声不再敏感,哪怕知道有人靠近也安静无比,好似几个木偶堆在角落里。
易时走过去,拉下女老师蒙眼的黑布,她的眼中一片茫然,盯住眼前的男人数秒,瞳孔始终无法对焦。他撕掉胶带,轻拍女老师的脸颊,低声呼唤对方的名字,哪怕如此女老师依旧保持着那副痴愣表情,仿佛灵魂早已丢失在天外。
易时无奈叹气,不敢想象她遭受怎样的折磨才会被摧残成这副模样。很显然女老师的精神已经崩溃,这次绑架的经历对她造成不可逆的影响,阴影有可能会伴随一生。
不论如何,先把人带出去再说。易时拿出水果刀,小手电叼在嘴里,抬起女老师的双手,麻绳有拇指粗细,幸好小刀的刃口磨得异常锋利,只要她配合的话很快就能割断。
女老师任由他摆弄,手腕的绳子割开后,易时回头张望,确定没有异常,又帮她把脚上的麻绳割断。
她的身旁是蜷成一团的小男孩儿,双手别扭地束在身后。易时观察过绑结的位置,拿起水果刀伸向稚嫩的手腕。
此时,女老师的眼珠幽幽转来,视线集中在尖利的水果刀,忽然大声惊叫:“你要干嘛?!不要杀我的学生,不要啊!”
纤细的身体扑来,易时惊愕不已,立即将左手抬高,担心会伤害到她。女老师紧紧揪住易时的衣服,声音因为惊惧在不断颤抖,却仍然不愿意放手:“别杀他,他只是个小孩!求求你们了,你们要钱就要钱,别再杀我的孩子了!”
声泪俱下的喊叫声回荡在空旷的防空洞里,易时难免焦急,捂住她的嘴:“我不会杀他,是来救你们出去的,你先冷静下来!”
女老师处于情绪失控的巅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手脚并用又踢又打,易时单手推拒着,不敢太过用力,被她抓住左臂一口咬下去,手中的水果刀也掉到地上。
这一口深可见血,女老师捡起水果刀蹲在小男孩身前,刀尖对着易时,双肩轻轻颤抖,固执地不肯离开一步。
“别想碰他,你过来我就杀了你、杀了你!”
易时料想过数种意外,就是没想到会被人质弄得如此狼狈。杂乱的脚步声隐约传来,易时面色冷下,顾不了那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他单手抱起另一个男孩扛在肩头,一个手刀劈下去,打掉女老师手里的水果刀,把人拽起来:“快点走!”
女老师看着担在肩头的孩子,又惊又怕,噗通跪下:“你把峰峰放下,我求求你,别摔死他!求求你!”
“……”易时没工夫再做解释,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一眼,拱形隧道的尽头出现亮光,还不止一道,来的人至少有两个。
只是片刻分神,腹部传来微凉触感,紧接着便是肌肉被划开的灼热刺痛,沿着腰腹部蔓延。女老师重新握起水果刀,刀尖沾染着殷红血迹,她脸上泪痕未干,扭出古怪的微笑:“我求过你了,你不听,我真的会杀你、我会杀死你们这些人渣的!”
太阳穴突突跳得疼,易时捂住伤口,从警多年,这是第一次被需要保护的人中伤。然而却无法责怪对方,这位老师满眼都是保护学生的欲望,所有的疯狂源自于沸腾的职业操守,将祖国园丁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在改变既定事实的道路上,出现的偏差越来越多,他注定无法亲手解救可怜的人质了。
易时唇角弯了弯,把小男孩放下,女老师立即扔了水果刀,如获至宝般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是谁在那里?!”
“怎么有外人进来了!”
来人是庞刀子的小弟和秃老鬼的手下,战斗力最差的那一类,多半就是留下来看家的。这种小角色连林二德都不如,易时并没有急着冲过去,而是缓缓蹲下,在他们靠近的瞬间抓起一把尘土迎面扬起,一左一右两脚将人踢倒在地。
两个废物滚到墙边,还没看清被谁偷袭,那人如一阵风从身旁掠过,等到他们再爬起来,只能看见一道背影。
“是来救人质的,他怎么知道我们藏在这里?!要不要换地点啊?”
“别管了,快把人捆起来,等大哥回来跟他们汇报,咱们又做不了主。”
易时跌跌撞撞离开雀头山,他脱掉外套堵在腹部,将出血的状况掩盖过去,打辆车赶去谢冈的诊所。此时正值早高峰,道路拥堵,原先十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拖了半个小时才到。
这个点谢冈还沉浸在美梦里,门被砸得哐哐响,他不耐烦地翻个身,又怕是庞刀子带人过来了,只能憋屈地起床开门。
玻璃门刚拉开,一道人影倒下,单膝撑着地。谢冈揉揉眼睛,再度惊愕:“大、大哥,又有什么事?这么大的礼我、我受不起。”
“……再废话,就宰了你。”
易时语气不善,外套扔到一旁,浅蓝衬衫已是一片血红,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紫。谢冈连忙把人拖进来,剪开衬衫消毒、上药,他在准备缝针的工具,门又被敲响:“谢冈!谢冈!”
“哎!马上来,我穿条裤子!”谢冈扶着易时躲到地下室,把台面收拾干净才去开门。来人是个平头,一圈络腮胡子,之前从未见过,自称是庞哥介绍来的,问他做配型的事。
谢冈见他空着手来的,问道:“人呢?上次电话里不是说了么,项目多人不到场做不了。”
“过会儿就带来,你可别走开啊,就在店里待着。”平头瞄见杂乱的病床,上面还有染血的布条,说,“今天别接客人,咱们的事儿要紧。”
“还没开门哪来的客人啊,”谢冈往前挪一步,挡住他的视线,“你们放心,我今天生意不做了,就等着你们来,行了吧?”
“哎,行,再给我拿点儿药。”
终于把平头打发走,谢冈急忙端着托盘去地下室,发现易时披着一件外套,腹部缠绕圈圈纱布,趁着他上去的那会儿工夫,早已自己把伤口包扎好了。
血已经止住,看他的意思也不打算再缝针了。谢冈放下托盘,心里悄悄琢磨,三天两头弄一身伤,这不是上赶着去见阎罗王吗?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眼看着日落西山,赵成虎身旁的小弟终于打电话来,不用等了,今天没人来做配型。谢冈多问一句原因,旁边赵成虎扯着嗓子吼:“妈的,他敢玩花招,就让他儿子死得透透的!”
杨未已毁约了,他们不打算带栀子花来做配型,更不会把一个累赘带在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弄死她。
易时匆匆穿上外套,顺手揪起谢冈:“开车,送我去沐李。”
“啊?”谢冈不想淌浑水,推脱起来,“我驾照刚拿,不怎么会开车,万一出个什么事故……”
“你驾照拿了十年,想蒙我?”
谢冈欲哭无泪,这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下班高峰期间路不好走,在城里堵了一段,进入国道才变得顺畅。谢冈按着易时指的路,顺着国道往沐李二化的方向开,朦胧夜色里,易时突如其来让他把车速降下来,自己按下车窗。
沿着白眉山修建的人行道上,匆匆步行的窈窕身影似曾相识,当她从路灯下走过,青春俏丽的面容露出,易时一眼便认出来,她是除了林壑予之外,自己心里最牵挂的一位家人。
“就在这里停车。”
下车后,易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林知芝身后。林知芝很焦急,拿着手机四处询问,似乎是在寻人。脑筋稍稍转了下,他就知道是谁让林知芝这么苦恼了,心里感叹自己小时候真是不省心。
跟着林知芝的脚步,易时看到那辆害他和连景渊出车祸的大众车,栀子花恰好也在里面。他拦住想要报警的林知芝,目睹栀子花被转移到赵成虎那里,冷笑:又是这家伙,真可怜,在那边帮庞刀子受刑,在这边替庞刀子挨揍,为了兄弟两肋已经刀尖林立了。
离家出走的小石头终于冒出来,还缠着易时要和他一起去救人。面对危险,易时本能拒绝,谁料小石头薅住他的胳膊,喊道:“你怎么能不带我去?是你说林壑予不能去救栀子花,他会死掉的!”
林壑予会死?
易时心中先是震颤,而后又疑惑起来,能告诉小石头这些话的,也是来自未来的那个他?
偏偏林壑予已经跟过来,他不得不挂心对方的安全,抄近路独自去解决赵成虎。意外层出不穷,又百转千回,小石头和栀子花掉进江里再被捞上来,易时腹部那道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撕裂,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原茂秋顺着堤坝下到江滩,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猎猎晚风吹动得草木哗哗作响,易时想把栀子花送上救护车,刚抱着她站起来,一颗子弹破风而来,猝不及防射入肩头。
这次的子弹动能强大,进入肌肉组织里翻搅着形成空腔,仿佛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一瞬间脑海中思绪万千,开枪的会是谁?这人的目标是他还是林壑予?这一枪究竟是精确瞄准还是误伤?
身体被冰冷的江水吞噬,易时本能抱紧栀子花,经历一场熟悉的天旋地转。肺部被挤压得疼痛,和枪伤带来的痛苦叠加在一起,明明痛不欲生,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
目标不是林壑予,凶手甚至为了绕开他,才打到肩头的位置。
他想要的不是命,只是为了把自己打落到江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终于写到这里了,一周目快结束了
我在写这篇文的时候,很注重细节的碰擦,由于量太大(非常多了,写的时候我自己都得翻笔记,时刻回顾前文,免得漏掉),一些比较重要的地方用的笔墨就比较多,一些不太重要的可能一句话带过,更微小的甚至不会点出来,只是有写到,但仔细看的话肯定会注意到。
所以出现一些重叠的情节,真的不是水文啊,是多角度展现的结果。讲真话这类文想水都水不起来,全在走剧情,甚至还要精简一部分,欸,好难,我觉得只要能顺利写完,就算成功了,在写作道路上完成一种质的跨越。
另:虽然脑壳疼,但我太喜欢那种不断回收伏笔的感觉了,希望看文的小天使也能和我感同身受,MUA~
第113章
[10/30, 06:20,南宜市机械厂]
小石头这一觉睡得极沉,并且不是自己清醒, 而是被晃醒的。
“小石头、小石头!快醒醒!”
他听到林壑予的声音,上下眼皮却像是黏在一起, 困顿到睁不开。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困?现在几点了?林壑予的语气为何如此焦急?
在数声呼唤之下, 他的意识逐渐回笼,终于睁开双眼。视线对焦后,发现自己在一间阴暗的小屋子里,双手反绑在身后, 双脚也未能幸免。
“这里是哪里?”
“南宜机械厂。”林壑予拿着美工刀,表情凝重, “马上会发生爆炸,要赶紧离开。”
爆炸?!小石头瞳孔缩起来,心口咚咚跳得厉害。林壑予割开束缚住纤细脚踝的麻绳, 听见他问:“外面有警察来帮忙吗?”
“没有。”林壑予苦笑。
“怎么会……”小石头喃喃自语, 昨晚在他睡觉之后, 林壑予明明和盛叔叔一起出门, 他们肯定是商量案件的,为什么今天只有林壑予一人赶来机械厂?
还有,他明明睡在林阿姨家里,怎么会被绑到这里来?简直匪夷所思。
“你们聊得不愉快吗?盛叔叔为什么没有来帮忙?”
林壑予的动作顿了顿, 反问:“你夜里有醒来过吗?”
小石头摇头, 他这一觉睡得太沉了,现在还觉得昏昏沉沉, 头重脚轻。他总感觉不对劲,天生睡眠浅的人怎么可能一睡不醒?
林壑予割断桎梏住双手的胶带, 小石头侧身躺着,非常配合他的行动,身后的动作停下,久久没有动静。
“怎么了?”
“……发现一个东西,你别害怕。”
林壑予语气低沉,声线绷成一道硬弦,生涩紧张。小石头立即联想到和南宜机械厂相关、出现频率甚高的会是什么东西——炸/药。
“林壑予,”小石头紧张地咽一下口水,“我身上是不是……有炸/药?”
林壑予默认。
……难怪感觉后腰那里膈应得难受,原来是插着雷/管。小石头的心脏跳得奇快,一方面是害怕自己会死,另一方面是担心林壑予的安慰。
“还有……还有多久会爆炸?”
林壑予抬头看向厂房里的钟,鼻尖冒出冷汗,为了不让这孩子过分紧张,便回答:“时间还长,别怕。”
他定了定神,迅速剪开胶带,露出炸/药的整体。这个自制的土炸/药除了传统引线外,还学电视剧里弄了个计时器,定时60秒。它的构造较为简单,接在IED的两组线颜色不同,和资料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按着记忆,林壑予果断挑断黄色那根线,没料到“滴”一声响,计时器开始倒计时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怔了怔,根本来不及多想,大刀阔斧地把废线斩断,将□□从小石头身上扯下来,跳到最近的窗户口扔出去。
4号厂房的后面就是2号厂房,而那个窗户恰好是两个厂房公用的换气窗,此时还未到上班时间,里面空无一人。扔出去没几秒,爆炸声地动山摇,震得厂房簌簌落下灰尘,林壑予紧紧抱着小石头躲在安全的角落里,两人毫发无伤。
10.30 06:35 A.M.,南宜机械厂2号厂房发生爆炸。
小石头吓得不轻,紧紧揪着林壑予的衣领,林壑予将他抱起来,快步离开这个危险场所。
一辆面包车横停在爆炸波及不到的空地边缘,听到灰色烟雾从二号厂房升起,车上下来一人,摘下墨镜骂骂咧咧:“草!那边怎么会爆炸?!不是说只装在宿舍的吗?!”
“我哪知道!算了别管了,炸了还能怎么样,那个姓吴的在哪儿?”
“前脚刚进去。”
“进去就动手啊!还等什么?”
林壑予和小石头贴墙行走,连续几声轰响,两人立即蹲下,机械厂最东边的宿舍楼轰然倒塌。废墟上空升起蘑菇云,厂里乱作一团,幸存的工人们四处逃窜、歹徒趁火打劫,小面包车趁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切都在分毫不差地进行着。
工人们报过警叫过救护车,便开始自发组织救援行动,拯救被砖瓦掩埋的同事。林壑予跟着一起帮忙翻砖头,小石头闲不住也来帮忙,宿舍里经常会来家属小住,工人们都以为这一大一小是某个工友的亲人,现在救人要紧,根本没心情追根究底。
小石头把砖块放下,和林壑予擦肩而过。空气里除了□□燃烧产生的硝烟味,隐约还有丝丝弱弱的臭鸡蛋味道,特别是工人掀开一大片石棉瓦,这股味道变得逐渐明显起来。
是食物坏掉了吗?小石头蹲下,透过废墟组成的三角形洞口,看见一个躺倒的蓝色圆罐。
这是什么东西?小石头眯起眼,上面写了三个汉字,“X化气”。
林壑予也闻到那股味道,他注意到小石头趴在地上,脑中嗡一下,眼皮跳得厉害。虽然炸/药的爆破分毫不差地发生了,但爆炸案的资料里还有一行小字——二次爆炸!
“小石头!快过来!”
林壑予边喊边跑,想尽快把他捞过来,远离那片危险的废墟。小石头脚步轻快,在他身后,一名工人搬得累了,一屁股坐在砖块上,掏出根烟叼上,按下打火机。
林壑予肾上腺激素飙升,扑向小石头把他裹到怀里。明火和液化气接触的瞬间,“砰!”地巨响,将周围众人弹出几米开外,熊熊烈焰烧得如火如荼。
小石头和林壑予也未能幸免,但林壑予把他护在怀里,用背部挡住那阵热浪和冲击。他的后背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小石头从臂弯里爬出来,顿时慌了,不停摇晃林壑予的胳膊:“林壑予、林壑予!你怎么样了!”
一串串眼泪砸在脸上,林壑予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眼。离废墟较近的几名工人深受重创,躺在地上不停□□。
远处的工人听到响声围过来,纷纷惊讶:
“怎么又爆炸了?!”
“是王永他们宿舍,里面有液化气罐!”
“有几个?”
“不知道啊!他们为了做饭图方便,真是害死人咯。”
小石头心头一颤,还会继续爆炸吗?他赶紧脱下外套披在林壑予的背上,果真,不多时又一个液化气罐爆炸,这次是他扑在林壑予身上,化身成为他的保护伞。
爆炸点距离较远,他们没有遭到正面冲击,不过那些燃烧的瓦砾、木条统统飞出来,铺天盖地砸向四周。恰好有一块被烧得滚烫的石棉瓦砸中小石头的胳膊,落地时右臂已是皮开肉绽,他仍然咬着牙,死死趴在林壑予的背上抱住他的肩。
林壑予动了动,小石头惊喜不已:“林壑予!你醒了?!”
“嗯。”他是撞到头部短暂昏迷,并不碍事。但是爬起来后五脏六腑仿佛被揉碎般疼痛,那样剧烈的冲击,可能导致某个内脏破裂了。小石头一直盯着他,眼中充满关切,可自己的胳膊黑红交织,连同破碎的衣服一起黏在伤口上。
“你还好吗?”林壑予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无法避免这道伤疤的出现,它会一直跟着小石头,哪怕他长大成为易时也无法修复。
“没事。”也许是烧伤的程度过重,小石头暂时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蚁行般的灼热源源不断传上来。
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鸣笛声传来,林壑予拉起小石头,刚站起来,第三声巨响迸发,身后的宿舍楼冲天火光,地面晃荡几下,硝烟味儿更浓了。救护车从正门开进来,林壑予拉开小仓库旁边的铁丝网,带着小石头钻出去。
他们从小河游到对岸,进入水里,五脏六腑的翻搅异常明显,让人痛不欲生。上岸之后,林壑予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牵着小石头往山里走。
周围景色天翻地覆,雀头山哪有那么高、哪有这么大?!小石头再回头,机械厂也不见了,他和林壑予完完全全置身于一座巍峨雄壮的大山里。
山林里空气湿凉,飘起毛毛雨,小石头被林壑予牵着,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林壑予则是淡定许多,问:“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不知道。”
“南成安山。”?小石头瞪大双眼:“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林壑予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说爬过每一个山头,起码的地形地貌都能熟记于心。
苍松环抱、草木葳蕤,绿竹青翠、树影婆娑,一条淙淙清泉自山腰流淌而下,和鸟鸣莺啼组成一曲大自然的合奏。
才只是初春,便有如此景致,深山野岭的盛夏必定令人流连忘返。
两人顺着山泉的流向行走,层层叠叠的枝桠里,隐约露出一栋白墙青瓦的古代建筑,小石头以为是寺庙,林壑予告诉他,这是宗祠。
“林家村的宗祠重新修缮过,祖祖辈辈的牌位都供在里面。还有族谱,只要是族人,不论本支还是旁系,全部记录在册。”
“你和林阿姨也在吗?”
林壑予摇头:“我们两个没有。大宗族规矩多,嫌我妈取的名字不好,欲壑难填,容易贪得无厌,非要我改字才肯纳进族谱里;至于知芝……她更不属于林家村,只是从小在这里长大而已。”
说罢,他看着小石头,笑声低沉:“好像的确没错,我是有点贪心,这种情况下还想带你回去。”
在宗祠旁边的小峰,拨开枝叶便能看见林家村的全貌。林壑予的手搭在小孩儿瘦削的肩头,低声说:“再往下是入山口,进入林家村之后,你往东边方向走,路过稻田画,有个很滑稽掉了漆的大木头圆盘,那里就是我家。”
小石头点点头,对上林壑予的笑容,不知为何,明明唇角微扬,却充满苦意。
“你自己过去,他们要是问起我,什么都别说,记住了吗?”
小石头睁大双眼:“为什么要我自己过去?你不和我一起下山吗?”
林壑予轻轻摇头,一刹那,小石头打个寒颤,全身被恐惧笼罩。他心乱如麻,拉着林壑予的手往前走:“我们一起下山,一起回去,没事的,你指路就行,我带着你慢慢走!”
林壑予笑而不语,只是跟了几步,忽然掩口咳嗽几声,脚步渐渐停下。
“抱歉,我恐怕……不能带你回去了。”
他的手滑下来,手背上的触感湿滑粘腻,小石头全身抖得像筛子,不敢去看手心里刺目的殷红。
毛毛雨瞬秒间化为滂沱大雨,在雨幕中林壑予倒下,小石头伸出双手,孱弱身板不足以支撑他,跟着他一起倒地。
“林壑予!林壑予!你快起来啊!”
“我们下山去医院,你会没事的!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在你的身边长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被大雨遮盖,小石头或拖或拽,想让躺在泥土地里的男人重新站起来。无奈两人体格相距甚远,他不仅没有拽起林壑予,还因为力的作用摔个跟头,滚到土坡下面。
等到他满脸狼狈地爬上去,土坡上空无一人,林壑予不见了。
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浇灭,小石头脚下发软,跪坐在泥泞土地上。他抬起头,任由大雨倾盆而落,温热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已经消失,今后的他的世界只剩下冰天雪地。
数小时后,雨后的山谷烟雾缭绕,林家村的村民扛着锄头,在入山口发现一个孩子,立即打电话报警。男孩陷入昏迷,右上臂至手肘中段重度烧伤,被送往医院救治。
林知芝从南宜赶来,慌慌张张冲进住院部,抓住盛国宁的胳膊:“小石头怎么样?他还好吗?为什么会烧伤?!”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没清醒。”盛国宁目光躲闪,“……在他身上有发现别的血迹,是林壑予的。”
林知芝愣住,随即惊叫:“他最后是和我哥在一起的吗?!我哥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也在山上?!”
盛国宁让她冷静,两地警局已经派人去搜山了,如果林壑予在山里,肯定很快能找到。
“小石头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哥肯定……”林知芝捂住嘴潸然泪下。
他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所受的伤只会更加严重。
———
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易时的体力即将透支,仍然紧紧搂着栀子花,尽全力将她托在水面之上。
栀子花闭着眼,小脸冻得通红。四周波浪翻滚一片漆黑,虽然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易时却判断不出江岸的方向,只能凭直觉缓缓摸索。
一根竹竿伸来,他下意识拉住,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竹竿另一端的人拔河般带着他往岸边靠拢,最后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离开江面。
易时跌坐在河滩,气若游丝,视线里那道人影修长又熟悉,渐渐走近后,露出一张独属于少年青涩沉默的脸。
“真的是你。”他弯腰扶起易时,又把旁边的栀子花抱起来,用熟练的手法帮她把呛到的水控出来。
易时摸了摸栀子花的脉搏,确定她只是晕过去,松一口气,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告诉我的。”
“谁?”
“宗祠里的那个男人。”
林壑予……他的援助总是来得那么及时。
易时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少年伸手接住,看到他一身血污,顿时惊讶:“你受伤了?!”
易时含糊点头,少年语气焦急:“先跟我回家,我帮你处理伤口。”
回家?这里是林家村?虽然他的确是掉进苏柏江里,但短时间被冲到海靖来还是不太现实,除非是这次的穿越造成的结果。
少年想扶着易时前行,易时躲开他的手,指指栀子花:“我没事,请你帮我抱着她。”
他沉默数秒,衡量利弊后,转身抱起林知芝,让她趴在自己肩头,空出一只手去扶易时。
河滩的上方就是田地,三人行走缓慢,身影被一盏盏路灯拉长再缩短。少年指着前方:“快到了,我家就在前面,稻田画过去一点点。”
稻田画?
易时停下脚步,借着路灯仔细打量少年的五官。北风呼啸而过,颗颗雪籽飘落,少年眉头拧起:“下雪了,我们快走。”
之前便感觉他的眉眼和林壑予相似,现在皱起眉,简直如出一辙。
霎那间,易时的眉眼变得温软许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原来是你呀,抱歉,我现在才发现。”
在山上的宗祠里,他有过短暂的怀疑。但那时成年的林壑予就在身边,夺去他所有注意力,才没注意到这个少年竟然也是林壑予。
“决定好改姓了吗?”易时笑容浅淡,“陈壑予,没有林壑予的寓意好。”
少年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
易时点点头,继续问:“不好奇我来自什么地方吗?”
“……你很奇特。”
“嗯,我来自镜像世界,一个和这里时间、文字、事件发展秩序都相反的地方。”
第一次听到这种“伪科学”言论,少年的脸上写满茫然,易时揉了揉他的黑发:“以后你会懂的。”
揭晓身份之后,易时脑中的部分思路变得清晰,终于明白那一枪的目地所在。
“能帮我一个忙嘛?”易时指着栀子花,“我没办法带她走,只能拜托你照顾了。”
少年将栀子花抱在怀里,低头看着小女孩可爱的脸颊,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来接她?”
“可能……很久很久之后吧……”
少年应下,会在易时回来之前好好照顾,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栀——”易时看向小小睡美人,眼眸里盛满温柔,“知芝,她叫知芝。”
“知之为知之,是这两个字吗?”
“多了一个草字头,意味着生命和活力。要记好,千万别写错。”
少年认真记下,易时的晕眩感越来越重,趁着最后的时间,他张开双臂,轻轻抱住林壑予。
这一别,再见面就是二十年之后,你在我的世界里长大,我在你的世界里成人,相遇的那一刻,所有一切颠倒重置。
雪越下越大,飘到路灯下被染成金色礼花,易时放开他,抵着对方的额头,冰冷如玉的手搭上侧脸:“现在的时间不是正确的秩序,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找到根结所在,也许还得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必须走进颠倒的命运里,我会陪你一起去冒险。”
“好,你要等我。”少年答应得极快,而后表情苦恼,“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以后怎么找到你?”
易时垂下眼眸,眉头轻蹙,淡淡道:“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也不会记得我,就像我从未出现过。”
反正一切归零后,我们会在时间的另一端重逢。
最后一丝体力透支殆尽,易时笑了笑,身体缓缓下滑。
少年惊慌不已,伸出扶住他,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刮过,他的胳膊捞了个空,易时不见了。
他走了吗?回到那个奇特的镜像世界去了吗?
寂静的乡间小路传来呼唤声,少年抱着栀子花一路小跑:“妈妈!我捡到一个宝贝。”
林母在门口等着儿子回来,少年推开门,掸掉落在肩头的积雪,用脸颊贴着栀子花的额头:“她叫知芝,以后就是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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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火光、爆炸的厂房、下着滂沱大雨的森林,支离破碎的梦境混杂在一起,最后定格在林壑予倒地的画面。
小石头的睫毛轻轻颤抖,胸口绞痛到无法呼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睁开眼,黑眸直勾勾盯着雪白房顶,瞳孔失去光芒,呆滞到毫无生气。
林壑予不在了。
从初次相遇开始,林壑予就像守在身边的巨人,短暂的陪伴过后,他完成最后的使命,离开得彻彻底底,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唯有一个闭口不提的承诺,小石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完成约定,从清醒之后一直保持缄默。
一个星期过去,两地民警把成安山翻了大半,林壑予毫无消息,被找到的可能性变得更加渺茫。
“吱呀——”
病房的门被推开,林知芝走进来,一向精致爱美的她长发凌乱,脸色苍白憔悴,在病床边坐下。
她双眼红肿,眼白布满血丝,短短几日瘦了一圈,用冰凉的手握住小石头完好的那只手,声线嘶哑:“我哥呢?”
“你告诉我好吗?我哥在哪儿?”
小石头木然。对不起,我答应过林壑予,不能透露他的消息。
“求你说话啊,小石头,当时只有你和他在一起,只有你知道他的下落,他还在山里吗?还活着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林知芝情绪崩溃,身体滑落跪坐在地上,眼泪成串滚出,泣不成声:“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我只有哥哥,他不在的话,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小石头的眼角干涩胀痛,林知芝死死捏着他的手,哭得声嘶力竭,直到盛国宁冲进来,将她扶起。
“知芝!”盛国宁搂着她的肩,在看看病床上仿佛失魂人偶的小孩儿,这一大一小的状态都让人于心不忍,他无能为力,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我们都在积极寻找林队,整个成安山每个角落都不会放过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你先冷静下来,回去休息一下行吗?”
更多的同事走进来,七嘴八舌劝慰林知芝,费半天劲才把她弄出病房,人全都走后,只剩下原茂秋站在门口。
他的状态很差,整个人死气沉沉,连仪表都无心打理,眼下乌青一片,下巴冒出青色胡茬,与平时精致美男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受伤的孩子,几日过去,小石头一言不发,他已经没有耐心再温言软玉地哄下去,开门见山地问:“林壑予还活着吗?”
小石头的身体颤了颤,唇下意识抿成一道线,这些最直观的生理反应表达出的却是最坏的消息,原茂秋捏紧拳,低声说:“在尸体没找到之前,我不会相信。”
他大步跨出病房,原康和几位领导站在走廊里,连最难伺候的刘晨毅都来了。
“小原,那孩子还能说话吗?”刘晨毅问。
原茂秋摇头,刘晨毅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像这样跟无头苍蝇似地找下去不是办法,现在海靖大部分警力都耗在成安山,南宜也抽了一部分人过来,继续下去两地的工作都得乱套。老原,从明天开始,搜山的人数减半,让大家各回岗位,不能因为一名同事的失踪,搞乱整个体系。”
“减半?”原茂秋咬牙,“成安山那么大,减半的话得找到什么时候?小石头都受这么重的伤,林壑予能好到哪儿去?”
“我明白,就是因为清楚这种情况,所以心里期望值才没那么高。小原,你也得平常心,提前做好准备。马上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回市局该做什么做什么。”
原茂秋心里的火腾一下烧起来,一拳砸在身侧的墙壁上:“我做什么准备?林壑予还没死呢!刘局你什么意思?都开始决定拟殉职报告了?!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海靖刑侦支队的队长!他不见了,以后谁还给你背锅!”
政委、指导员们都压着呼吸,刘晨毅脸色铁青,原康赶紧拽住原茂秋:“你小子乱说什么?刘局是领导!快端正一下态度!”
“我该说的都说了,再怎么端正态度,刘局也容不下我的。”原茂秋冷冷一笑,“停职还是给处分,你们自便,我还要去山上找人,不奉陪了。”
他的步伐坚定,背影决绝,留下市局领导们面面相觑,刘晨毅气得面红耳赤,嚅嗫半天却没说一个字。
小石头住院半个月,一直是林知芝在照料,盛国宁和原茂秋偶尔会抽空过来,带来的消息越来越少。时间慢慢冲淡悲伤,从期待到绝望,“林壑予”这三个字成了禁忌话题,谁也不愿主动提起。
这段时间,林知芝肉眼可见地瘦到脱相,幸好盛国宁一直陪在身边,在失去亲情的情况下,爱情的及时出现填补了内心的空缺,成为新的精神支柱。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石头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盛国宁走进来,在身边坐下,提出领养的事,询问他的意愿。
要领养我吗?
小石头痴痴凝望窗外,在林阿姨未来的家里有一张全家福,一家四口幸福美满。他忍不住嫉妒,嫉妒易时拥有家庭美好,嫉妒他有林壑予的特殊关怀,嫉妒他的一切。
易时曾说过,他们之间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关系。既然不可替代,那就直接变成他,说不定可以再见到林壑予。
盛国宁耐心等待回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石头终于点头。
他顿时松一口气,坐在床边抚摸着小孩儿柔软的黑发:“那我们出院之后就回南宜,帮你上户口,给你取个新名字,代表一切新的开始。叫什么好呢?我和知芝研究一下,找一些寓意好的字……”
“我有名字。”
盛国宁怔了怔,自从住院以来,小石头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医生们推测这孩子是遭受太大刺激造成的失语症,打算安排心理疏导,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开口了。
只见他抬起头,瞳孔幽深一片,眼底覆着一层浅浅的冰,轻声说:“易时,我叫易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一周目跑完
这一章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和前文的关联映射非常紧密,如果有不理解的,可以往前翻一翻,很多地方有提示的。
第114章
[10/01, 11:24,南宜长隆花苑]
温暖的光芒从窗户打入,投在书桌之上, 微风缓缓轻抚,窗台的蝴蝶兰叶片轻转, 在阳光的沐浴下生机勃勃。
风……哪里来的风?
易时猛然睁眼, 对面是张一米五的床,床单素净简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闹钟一个保温杯。那只保温杯是警校毕业那年发的,易时加入工作之后一直带在身边陪伴至今, 比局里的同事革命情谊还要长。
周围环境太熟悉,熟悉到易时有些恍惚, 他缓缓起身,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上面摊开摆放一本书, 似乎是在看书途中不小心睡着了。
这一觉漫长悠远, 恍若隔世, 从小到大的数十年浓缩其中, 醒来后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多出来的大量记忆挤得脑壳微微发痛,包括领养之前的流浪生活、和林壑予相关的内容、整起案件的全部过程,像一部纪录片强行塞进他的脑海里。
门口传来脚步声,易时回头, 盛煜安站在门口, 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哥,快点去洗手, 今天有螃蟹,好大一个!还有爆炒鳝段、炸藕盒、芋头, 妈说怕你中秋节回不了家,今天就当是提前过节了。”
“过节?”易时喃喃自语,“今天是几号?”
“十一国庆啊!我们刚刚还一起看阅兵仪式,哥你说回房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叫你,怎么忘了?”
“这样……”易时点点头,淡然站起,“睡了一觉,还没彻底清醒,去吃饭吧。”
两人走到客厅,大电视里在播放国庆特别节目,盛国宁坐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林知芝两头忙活,进进出出烧菜端盘,刚抱怨没人帮忙,盛国宁赶紧站起来拿碗筷、收拾桌子,惹得林知芝笑出声:“幸好你在家里没继续当领导,不然我就要辞职下岗了。”
“你可别吓我,你辞职了家里可就没主心骨了。”盛国宁看见两个孩子来了,冲他们招招手,“快坐下来,小易,今天过节,要不要来点儿酒?”
林知芝打了下他的胳膊:“哎哟,你自己想喝自己拿就是了,非拖着孩子陪你,万一来任务要出勤怎么办?”
盛国宁对易时苦笑,指指林知芝,大领导发话了,服从命令吧。
一张桌面摆满美味佳肴,一家人围桌而坐,一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团圆美景。
易时端着碗,鲜辣鳝段吃在嘴里味同嚼蜡:这种欢愉美好的日子并不是收尾,而是一切未开始的短暂平静而已。
饭后,易时帮林知芝收拾餐桌,两人一起在水池里洗碗,闲聊些家常话。岁月可以优雅地老去,林知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脸庞比年轻时少了些胶原蛋白,又多了些幸福恬静,气质更是难得,是被长久温馨生活滋养出的温柔和静。
易时看着她的侧脸,眼眸里多了些温柔。林知芝是最特殊的存在,她既是养母,又是妹妹,这种矛盾关系就像一个小循环,小时候是自己拉扯她,后来角色互换,变成她供养自己,到头来不论怎么变化,他们都是最亲密的关系。
“你过了年就虚三十啦,男人三十而立,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啊?”林知芝把碗倒过来,控干水分放进消毒柜里,“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家小易这么帅,精明能干的,怎么到现在还没谈对象,姑娘们要求都那么高吗?”
易时笑了笑,本来想说“忙”,后来改成,想多陪你们一阵子。
“我和你爸又不是空巢老人,你可别因为我们耽误自己啊。前两天我们去看了一个楼盘,挺不错的,打算给你买一套做婚房,等你有时间咱们一起去挑挑。”林知芝用手指把易时凌乱的刘海拨弄整齐,笑意把眼眸压弯,唇角都藏不住,“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平凡梦想实现得差不多,就差你婚姻圆满这一环了。”
易时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低声说:“你的梦想我都很想去实现,但目前还有困难,我会努力找到解决方法,在此之前只能先说抱歉了。”
林知芝惊讶,还以为是催婚给他带来压力,轻拍他的背:“妈妈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呀,你工作那么忙,抽时间回来吃饭都不容易,我还提这些……”
他默默聆听,努力将林知芝的每一个唠叨都铭记于心。
趁着他还能记得,他想记住更多更多。
———
利用三天时间,易时制定出一张时间表。他将和林壑予已知的见面、相遇、分别的时间逐步填在空格里,散落的那些都是未知数,等待一步步填满。
林壑予倒在眼前的画面挥之不去,易时捂住额,想再见到他的冲动日益强烈,但这些准备工作必须做好,终于拥有完整的记忆,这一次,他必须要找到最重要的根结所在。
目前是十月份,并非处在案件中,穿越的方法只有去时光荏苒,并且还得是他和林壑予同时存在的情况下才能实现。这是易时综合了多条信息推理出来的,相较于案件中一个人就能畅行无阻地来回于镜像世界,甚至能影响到更多人群,非案件的时期条件要苛刻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会和未来的林壑予见面寥寥无几的原因之一。
这段期间林壑予有来过南宜吗?易时撑着额,手中的笔变着花样转圈,他要怎么样才能和他再次相遇,去海靖的话穿越的难度太大,更没把握能见到林壑予了。
刹那间灵光一闪,易时猛然坐直,想到一个最容易见面的情况。
他敲开林知芝的房门,林知芝在整理旧衣服,趁着天好打算拿出去晒一晒,易时过来帮忙,用一件呢子大衣,打开二十年前的话题。
“我来南宜工作算是一次冒险,那么多年头一次离开海靖,人生地不熟的。我和你不一样,你从小就独立自主,不用人愁的,我从小一直被照顾,听到我要一个人生活,家人都吓死了,帮我把一切都打理好了才肯让我过来。”
“租的房子也是家人帮忙找的?”
“是呀,我自己在网上看的房,我哥来一趟南宜,在线下看的房,不然不放心我住进去。”林知芝想到什么,托着腮叹气,表情也变得寞落。
易时继续旁敲侧击,终于从林知芝久远的记忆里扒出一个大概时间——十月上旬,国庆节快结束了,他哥抽空来一趟南宜,把房子敲定下来。
距离国庆节还有三天就会结束,易时往往在咖啡馆附近一待就是从白天到黑夜,终于,在国庆最后一天,一个阳光明媚的灿烂午后,秋高气爽天气宜人,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他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林壑予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时光荏苒咖啡馆的玻璃门前,目光打量一圈,最后推开门走进去,易时快步跑过去,咖啡馆的门口摆放六个花篮,红布条上写的皆是“开业大吉”“生意兴隆”等祝福话语,门口地毯落满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片,由此可见这家咖啡馆近期才开业不久。
隔着落地玻璃,他看见林壑予正在和服务员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玻璃门,熟悉悦耳的铃声响起,林壑予转身,那张脸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的眼神很冷淡,但从眼底深处依旧划过一丝惊艳,易时呼吸加快,心里满涨的喜悦把胸口撑得酸酸涨涨。他快步走过去,抓住林壑予的胳膊,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我记起你了,全部都记得。”易时的眼眸温润透亮,“虽然有些迟了,幸好还来得及。”
“什么迟了?”林壑予下意识拉开距离,“你是谁?”
易时唇角弯起,他这一笑,如微风吹走料峭春寒,吹皱一池春水涟漪微泛。紧接着伸出双臂,将林壑予紧紧抱住,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不留下一丝空隙。
“易时,易位的易,时间的时。我叫易时。”
———
咖啡馆二楼靠窗位置,易时和林壑予相对而坐。刚刚那个短暂的拥抱过后,易时主动拉着他走上二楼,找个位置坐下。
“我……”
“我知道你叫林壑予,在海靖,刑侦支队队长。”
林壑予皱起眉:“你认识我?抱歉,我不记得见过你。”
“没关系,你会一点点慢慢想起我的。”易时托着腮,如葱玉般冷白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扭曲的8字形,“就像是莫比乌斯环,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作为一名警察,对于陌生信息都会谨慎筛选,对面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听他的语气,两人“曾经”很熟悉,但奇怪的是,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对方的分毫信息,连名字都很陌生。
按道理来说,这么惊艳的长相,哪怕只是扫过一眼,都会深深刻在脑海里。
为了打消林壑予的怀疑,易时主动提供自己的信息,告诉他自己是南宜市局刑侦支队的,想以同僚的身份拉近距离。虽然没看到证件,但易时对整个公安系统相当熟悉,某些用词也是只在内部流通使用,完全没有演练的痕迹,而是长久身处其中自然而然形成的说话方式。
既然在同一个体系里,谈话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易时提起海靖的领导,每一个都能精准戳中特点,林壑予难得笑了笑:“你不是南宜的吗?怎么对海靖这么熟悉?”
“办案待过一段时间。”
“哦,这样。”林壑予在想近几年有什么合办的案子,易时的模样顶多二十七八,进入公安系统只有几年时间,而他早就在海靖市局,合办的案子都会经手,显然是没有这号人物参与的。
“是一起爆炸案,发生在机械厂,可能你现在听起来会比较陌生,以后就会明白了。”易时暖暖一笑,“没关系,现在距离案件发生还有很长时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解开谜题。”
林壑予似懂非懂,易时换了个问题,问他知芝的房子定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海靖。
“……你还认识知芝?你们见过吗?”林壑予更惊讶,易时点点头,“当然见过,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去你家的吗?”
关于林知芝是怎么来的,林壑予没什么印象了,依稀记得是一个下雪天,他捡到林知芝带回去,妈妈没有反对,而是留下她,让她跟着自己姓林。当时林壑予还在为改不改姓而犯难赌气,但是家里多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妹妹,他为了在林家村更好地生活下去,终于同意改姓,成为林家村的一份子。
多年来,他一直把林知芝当做亲妹妹看待,没有和任何人提到过她的身世来历,连关系最近的原茂秋都以为他们是亲兄妹,而这个陌生人居然能一下就点出林知芝的来历。
林壑予的表情略显僵硬,轻咳一声:“知芝——的确是很小的时候被我捡到的,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也一直如此认为,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请你别告诉她真相。”
不记得他出现过,必然也不会记得见过长大后的自己,可门口那个木头圆盘……易时问:“那你还记得,小时候为什么会和木匠学做那个大圆盘,教知芝认的钟也是相反的时间点?”
林壑予摸了摸下巴,苦笑:“说实话,没印象了,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还特地拿出来翻看过,都没找到有用的信息,所以当时那么做,可能就是少年时期天马行空的幻想吧。”
“那成安山呢?你从小跑山,有没有遇到过特别的人?”
林壑予沉思几秒,摇头,很坚定地说没遇到过。山里不是村民就是登山客,如果登山客遇到困难,他们都是毫不吝啬地给予帮助,对于他们来说,这部分游客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的人。
至于日记里那几页空白,看起来突兀,但记忆和文字都是空白的话,那也完全无迹可寻。
易时垂下眼眸,在心底无声叹息。
所有和他相关的讯息不论大小全部抹去,这就是不可抗拒的时间力量。
第115章
[10/07, 19:26,海靖市南燕春府]
伴随着午后的暖阳和花香,两人交谈的气氛融洽, 易时并未太执着于让林壑予一下子接受那些记忆,聊的话题也没有紧盯着案件和时间概念。他希望林壑予可以循序渐进地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这样或许能记住得更加长久。
未来的林壑予说过, 他们的完整记忆时间是相反的,林壑予记忆空白的时间段,恰恰是他拥有完整记忆的时刻。他现在找到林壑予,和他相遇、相识, 所以那次在公墓相遇,林壑予对他保留一定的片段记忆, 都需要靠他亲自堆砌起来。
“知芝的房子定了吗?”易时问。
“还没有,她选的三家公寓我都去看了,还没决定好。”林壑予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你在南宜待的时间长吗?”
“嗯, 在南宜长大的。”
“那你感觉贵合美公寓、魔方青年公寓和城市客栈公寓哪个比较好?”
这三个公寓里有两个都是陌生的名字, 易时想起小时候被林知芝带在身边的那几天, 唇角弯了弯:“魔方青年公寓,那边环境绿化做得不错,物业也很负责,对进出人员的排查严格, 适合单身女孩子居住。”
林壑予点点头:“我也觉得那里不错, 周围配套设施都挺好的,离知芝的公司也很近。”
易时托着腮, 轻声说:“你对知芝真的很好。”
也难怪在山上问起林壑予时,他说林知芝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果真如此,易时是怎么也想不到养母会是自己妹妹的。
林壑予的手指轻轻敲着陶瓷杯,一旦提起林知芝,语气都会变得柔和许多:“知芝聪明又讨喜,很难不让人喜欢,我没什么艺术细胞,她却在美术方面造诣很高;我沉闷无趣,她活泼可爱。她就像一颗小太阳,照亮生活中的阴暗面,我很珍惜她的存在。”
易时脑中有流浪时期的记忆,栀子花善良可爱,哪怕自己温饱不济,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帮助他人。小姑娘眼眸一尘不染,笑起来眉眼弯弯,那一片区的流浪者都很喜欢她,羡慕老乞丐有这么个可爱伶俐的“孙女”。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下次再聊。”林壑予站起来,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时间的话欢迎来海靖,我招待你。”
“嗯,好。”易时也站起,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越靠近玻璃门,他的心跳逐渐加快,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和林壑予一起出去,离开咖啡的瞬间,外面会变成他想要的世界吗?
林壑予推开玻璃门,风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易时的手轻轻拉住他的另一条胳膊,和他共同踏出时光荏苒。街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萍聚广场的标志性大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陌生的是那些被替换的商店和门面,一楼最大的那家运动品牌专柜还在装修,在后来林知芝带小石头来萍聚广场,在那里买过几套衣服。
林壑予停下脚步,盯着拉住他的那只手,眼神仿佛在问:还有事吗?
易时认真地问:“我去海靖的话,你真的会招待我吗?”
“嗯,肯定会。”
“衣食住行,什么都包括吗?”
林壑予被问得有些懵,易时漆黑如墨的眼眸牢牢盯着他,瞳孔里的光像是散落在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空旷又美丽,让他忍不住点头:“嗯。”
易时笑了,拉着他往前走:“我现在就有时间,也想去趟海靖。”
“……?”你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林壑予“被迫”和易时并肩同行,用余光打量身旁那人,阳光下的侧脸线条完美,鼻梁高挺、睫毛纤长,唇角微扬,三月春风都含在里面。
他能看出来易时并没有不良目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天开车回海靖,真的把认识不到半天的“朋友”给捎了回去。
———
红木色防盗门缓缓拉开,林壑予走进去,“啪”一声打开客厅的大灯,车钥匙放在鞋柜上,拿两双拖鞋出来:“进来吧,这里是我家。”
易时跟进去,简约大气的装修风格和印象中分毫不差,家具陈设摆放得井井有条,屏风隔断还未摆满,有几个小隔层空着,可能是林知芝还没来得及添置完成。摆台照片里以林知芝的单人照居多,易时随手拿起一张,是她穿着黑色长袍,将学士帽抛到空中的欢快场面。
和上次无人居住的清冷相比,这次打开门便有一股浓厚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阳台放置一排长势喜人的绿植、电视柜里塞了零食和指甲油、茶盘里突兀地放进几个彩色发圈,小女生的心思散布在各个角落。
林壑予卷起衣袖,把沙发上凌乱的粉色薄毯叠好、乱放的遥控器归位、喝了一半的水杯拿去厨房,来来回回几趟,收拾家里的动作过于熟练,毫无怨言,居家好男人的形象可见一斑。
“家里平时都是你收拾?”
“以前我忙,知芝收拾得比较多,现在她在家住的时间少,我还是忙,就只能有空带着收一下。”林壑予指着右边的房间,“知芝的卧室不方便住,你睡书房里的沙发床可以吗?”
“可以,随你安排。”
林壑予烧一壶水,易时拉开立柜,拿出肉桂岩茶的茶罐。林壑予笑着问:“你也喜欢喝岩茶?”
“我平时不喝茶。”易时一脸理所当然,“你喜欢喝,我才拿的。”
林壑予欲言又止,倒水泡茶,焙干茶叶被热水一冲,萎缩叶片在杯子里打转,飘荡着旋到底部,随着叶片的舒展茶香四溢。两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儿有关岩茶的话题,林壑予轻抿茶水,他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直接问:“你来海靖是要办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易时的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托腮看着身旁的林壑予:“你猜猜看,我来海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我吗?”
“对呀。”易时修长漂亮的手靠过来,轻轻搭在手背上,“你忘了我,我只能和你重新做朋友,让你一点一点想起来。”
话是这么说,怎么气氛有点……?
他们两人并肩而坐,偏头注视着对方,两杯茶水的热气在半空中氤氲,易时精致漂亮的五官蒙上一层浅雾,更加迷离诱人。他微凉的手还搭着林壑予的手背,这种接触这种距离,林壑予只要靠近一步,就能吻上他的唇。
一定是单身太多年了,竟然对一个男人也能胡思乱想。
林壑予把手轻轻抽出来,自动拉开距离,轻咳一声:“……那你想留就留下来吧,我也有点好奇,丢失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入夜,易时睡在简易的沙发床上,枕着胳膊难以入眠。他已经离开自己的世界,可先前的记忆里,在遇见林壑予之前没有任何异样,自己照常上下班,过着繁忙又枯燥的生活。这说明他的离开没有对那边造成任何影响,是时间秩序在自我调整,他可以放心在这里待下去。
唯独10月15日,这一天他是出现记忆丢失的,由此可以断定肯定出现了特殊状况,他要在那一天回南宜,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映射点是十一国庆,10.01,这个映射点较为特殊,因为两边映射的时间是相同的,所以他跟着林壑予过来,恰好衔接的是正常的时间线,明天是10月8日,工作日第一天。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做好的表格,映射时间点都给圈出来了,必须挑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才能实现完美的时间衔接。不知不觉,脑海里被日期数字占满,易时感到头疼,有点想念未来的林壑予,他如果在的话自己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而且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未来的林壑予肯定会缓缓靠近,万般温柔地吻住他。
易时感到耳根烧红滚烫,甩甩头把那些绮念赶走,表格折好塞回去,抱着被子强行入睡。
隔天一早,林壑予六点不到就起床,下楼晨跑、买早点。清晨空气无比清新,他扩了扩胸,深深呼吸一大口,顿时神清气爽,倦怠和疲惫一扫而空。
在煎饼摊子排了几分钟,林壑予又去买份烧饼和豆腐脑,易时是江南人,应该会喜欢吃这些吧。
家里静悄悄的,书房的门依旧禁闭,林壑予去敲了两下,无人回应。他拧着门把手转开,走进去才看到易时还没醒,黑色短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一条腿露在外面夹着被子,睡得毫无防备。
他身穿短袖侧身而躺,腿脚线条纤细却不柔弱,右臂上多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疤痕,林壑予蹙了蹙眉,这些伤疤太碍眼,硬生生破坏了那一片细腻的瓷白。
“在看什么?”易时闭着眼,轻声问。
醒了?林壑予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没什么,想喊你起来吃早点。”
“哦,起来了。”易时起身,手撑着床,眉眼之间还带着晨起的慵懒,嗓音也不似平时清亮,而是略带沙哑,“刚刚到底在看什么啊?”
有亿点点像撒娇。林壑予捂住嘴轻咳,耳根微微发烫,幸好肤色较深,不容易看出来。他依旧回答“没什么”,转身离开书房。
节后一般都比较清闲,林壑予在局里开开会、写写报告,准时准点下班。原茂秋拽住他,问他去不去喝两杯,被无情拒绝:“你自己去吧,我家里有朋友,等着吃饭。”
“什么朋友啊?我见过没?”
“没,”林壑予顿了顿,“我也刚认识。”???原茂秋更加诧异,真是奇了怪了,老林这种闷罐子性格,怎么可能把刚认识的朋友带回家吃饭。
对于独居的单身男人来说,会炒几个菜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能炒得色香味俱全还好吃。林壑予恰恰就是这一种,下班路上去超市买几样简易的食材,到家的时候门刚打开,易时放下书走过来:“回来了。”
这熟稔又自然的语气让林壑予产生错觉,仿佛他们已经同居多年。后来更让他恍惚,当他把食材拎进厨房,易时走进来,主动卷起袖口帮忙打下手。
“荷兰豆清炒吗?”
“炒肉片。”
“西葫芦呢?”
“烧汤的。”
……
全部问过一遍,易时拿着小菜篮,找个角落撕荷兰豆的筋纤维,林壑予去冰箱里找冻虾,路过身边瞧一眼,发现他撕得有模有样,处理得挺干净。
“你经常自己做菜?”林壑予问。
易时摇头:“我不会烧,只会择菜。经常帮我……我养母打下手,这些都弄过。”
“养母?”
“嗯,我是孤儿,被领养的。”易时看着林壑予,“在被领养之前,有个人一心一意照顾我、保护我,后来他在办案途中发生意外,我想把他找回来。”
“就是你说的那个机械厂的爆炸案?”
易时点头,林壑予思索几秒,立即发现问题:“不对,你说的爆炸案有你亲自参办,但是被领养之前你才多大?这不合理。”
易时笑了,身体前倾,一双黑眸和他对视:“那你猜一下,应该是怎么回事?”
林壑予猜不了,距离太近了,他无法静下心认真地思考。
他匆匆找到冻虾去水里处理,过了会儿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拿着一篮撕好的荷兰豆。
“谢谢。”林壑予把荷兰豆放进水池,“你去外面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易时的脑袋从他的肩头后方冒出来,他比林壑予矮十公分,偷看的动作像是小猫在探头。
“虾线这样挑很慢的。”易时的双手覆盖住林壑予的手,“要这样,从前面把虾头摘了,然后虾脑跟着虾线一起拽出来……”
林壑予瞄一眼手里的冻虾,瞄一眼易时,视线凝固了。易时虽然皮肤白五官又精细,却一点都不含娇气,林壑予也的确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却还是默默盯着他瞧了许久。
“开背再挑虾线的话工序复杂,也浪费时间,这样比较快。”易时唇角含笑,“这也是我养母教我的,是不是挺方便?”
“……嗯。”
易时偏头,笑容还挂着,多了点揶揄:“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这个问题今天第二次听到,林壑予转开视线,在考虑晚上要不要问一下原茂秋,上次说介绍见面的美女还算数吗?
“说啊,在看什么?”
“没什么。”
“是在看我?”
“……”
易时的手搭上林壑予的肩头:“如果真的在看我的话,希望你能一直记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易:我把我这辈子撩人的技能全拿出来了
其实看前文,大家都会感觉是林更主动些,因为从他们的互动里面能清晰感受到林的感情,但那是在易的视角,现在转换到林这边,才发现原来是小易主动撩得对方喜欢上的啊
这两人的感情也像一个循环吧,没有先来后到,分不清究竟是谁先喜欢上谁的
第116章
易时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内容杂乱,经历过的案件像是在脑海里放幻灯片,幼年和成年时期的记忆交织混乱, 还有一些多出来的幻想,搅得脑壳胀痛。
他最怕的就是林壑予的死亡, 然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经常会梦见林壑予以各种方式倒在眼前,而他无能为力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
“抱歉,我恐怕……不能带你回去了。”
易时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 猛然睁眼。他立即坐起来,环顾一圈, 又从口袋里把硬币拿出来,看见相反的图案和文字,松一口气, 重新倒回枕头上。
太折磨人了。易时捂着额, 这种噩梦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
六点刚过, 林壑予准时准点起来, 洗漱过后把毛巾挂好,回头看见易时走进来。他脸色苍白,眉眼低垂,周身低气压围绕, 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 不知是起床气发作还是遇到困难了。
易时拧开水龙头,接一捧水脸埋进去, 狠狠搓几下。林壑予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做噩梦了。”
原来是在为莫须有的梦闹情绪。林壑予浅浅松口气:“梦是释放压力的主要途径,醒了就别多想。今天买瓶牛奶回来, 你晚上喝掉早点睡。”
易时抬起胳膊,随意用衣袖把脸上的水擦掉。林壑予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莫明有些难受,便拍了拍他的肩头:“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会儿。早餐帮你带回来,想吃什么?”
易时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抱住林壑予。
他的手臂松松环在腰部,脸贴着肩头,透过薄薄衣衫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才渐渐心安。林壑予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尴尬地摆在空中:“哎,易时……”
“让我抱一会儿。”
林壑予不再多话,手臂在空中僵持一分多钟,试探着缓缓落下,回抱怀里瘦削的身体。
“我总是梦见你在我面前出事,很害怕。”易时闭着眼,低声说,“你要是能一直平平安安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怎么会,那是做梦。”林壑予笑了笑,“我进入警队到现在,没受过大伤,自保能力还是可以的。”
易时解释不清这其中的缘由,便点点头。他靠着林壑予,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和家里的洗衣液味道相似,是林知芝常买的牌子,每次洗完都会留香很久。
“呃、我们先出去吧?这里有点窄。”林壑予怕易时误会,又说,“到客厅再继续。”
易时轻轻一笑,松开手主动拉开距离:“继续什么啊?”
“……”
“你被我这样接触,反感吗?”
林壑予摇头,反感的话早就铁面无情地推开了。真是奇怪,他笔直了三十多年,怎么易时一出现,就有点打弯的迹象?
肯定是这个陌生朋友太撩了。
金秋十月,正值螃蟹肥美的时节,林壑予很应景地拎了一袋子大闸蟹、咸鸭蛋还有两个大石榴回来。大闸蟹是原茂秋给的,咸鸭蛋和石榴是单位发的。易时拿起摆台上的挂历,疑惑地问:“过节的礼品现在才发?”
“……国庆之前发的。”直到今天原茂秋拎着大闸蟹问林壑予要不要,他才想起柜子里还摆着中秋节的礼品没带回去。
易时也能理解,毕竟他对这方面记忆力也堪忧。每年除了节礼还会发超市卡、礼品券,往往找东西时抽屉一拉开,随手就能翻好几张来。
螃蟹都用草绳捆好了,林壑予拿着刷子简单刷一遍,开火上锅蒸。他拆了几个真空包装的咸鸭蛋,看见易时在摆弄石榴,问:“想吃吗?”
“还好。”
林壑予切开石榴,没想到摆了十几天还挺新鲜的。他耐心仔细地把石榴籽挖出来,不一会儿堆了一碗,易时在旁边看着:“经常弄给知芝吃吗?”
“嗯,她喜欢吃水果,又懒得弄,就知道往家里买,撒娇求我弄。”
“怎么撒娇的?”
“拉我衣服,叫哥哥。”
易时沉默几秒,慢慢靠近,拽住浅蓝色衬衫的下摆:“哥哥。”
林壑予怔住,勺子挖狠了,带下一块粗糙的皮掉进碗里。他心跳稍稍加快,故作镇定地点头:“嗯,在弄了。”
三分钟后,易时捧着一碗石榴籽离开厨房。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石榴籽,发现原来和别人增进感情并不难。以前喻樰说教多次也没能让他冷冰冰的性格回暖,现在他却能自然而然地靠近,仿佛拨撩林壑予是一种本能。
大闸蟹端出来,林壑予拌好姜醋,放在桌子上,喊易时来吃螃蟹。易时从冰箱里拿两瓶啤酒出来,螃蟹的草绳全剪掉,乖乖坐在桌子前面等林壑予。
“先吃啊。”林壑予拎一只大的放到易时碗里,易时抬头看着他:“想等你来。”
“……哦好,很快。”
林壑予在厨房里忙活一阵,弄两个下酒菜。不经意回头,易时手撑着额,食指戳戳蟹钳,掰下来在手里把玩,捏着蟹钳模仿夹东西的形态,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多少和可爱有点沾边了。林壑予想起那声“哥哥”,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两人边喝啤酒边吃螃蟹,易时在江南长大,酒量平平,不能多喝,也没差到一瓶倒的程度。他脸颊微醺,白里透粉,意识是非常清醒的,只不过酒精入胃,多少升腾起一点燥热。
林壑予安然无恙,关心问一句:“还行吗?”
“当然行。而且,我也不用上班,年假还早呢。”易时敲敲玻璃瓶,“你是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
“那要不要再拿一瓶?”
“不用。”林壑予很自律,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他也不是爱喝酒的人,这些还是原茂秋上次过来留下的,易时不拿出来,还不知得屯到猴年马月。
易时的盘子里堆了一小部分蟹壳,林壑予那里堆成小山。他把蟹钳扒开,沾上姜醋放到易时碗里,桌子上的蟹壳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
“你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啊,对朋友都这样吗?”易时问。
“……也不是。”林壑予拿着筷子把腹部的蟹肉挑出来,这当然是分人的,原茂秋敢让他扒蟹壳,他早一拳上去让对方物理醒酒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这个直球抛过来,林壑予思索半天才说:“你是客人,应该的。”
螃蟹还剩两个,林壑予封上保鲜膜,留着给易时明天白天吃。他把桌子擦干净,易时已经摞起袖子在水池边洗碗了,还洗得很快,干干净净放回柜子里。
“你不用做这些的。”
“吃你的住你的,不做点事过意不去。”易时指指茶盘,“喝茶吗?我烧水了。”
客厅里茶香萦绕,易时喝酒之后话变多了,小茶杯拿在手里,细品茶香,告诉林壑予记忆中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案件提得并不多,也并不刻意,林壑予神思敏锐,从只言片语里也能拼凑出大概——南宜机械厂发生过重大爆炸,人质被匪徒挟持,杀人抛尸,这伙人逃到成安山里,还准备干一票大的,要弄一笔钱跑路。
当然,案件的时间并不明确,林壑予默默记下,改天有空想去翻翻存档。
“我想阻止,但是阻止不了,最后只能看着事情一件件发生过。”易时蹙起眉,“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每次努力都失败了,但还不想放弃。”
“阻止不了的话,那就不是你的错。你会做噩梦,或许就是压力太大。”林壑予看见他姣好的眉形皱成一道川,伸手抹了下,“这样不好看。”
易时握住他的手腕:“那次见面你也这么说过。”
“哪次?”
“对于我来说的第二次吧。”易时白皙的脸颊从浅麦色的手背蹭过,“当时我不习惯被别人触碰,也感觉和别人交际特别麻烦,不爱说话、性格过分冷淡,我们队长说我像个问题儿童。”
“……还好,没这种感觉。”几天相处下来,林壑予倒是感觉自己显得太沉默寡言了。
“那是因为你不一样,我对你和对别人的态度是有差别。”
又是一记直球,林壑予轻咳一声,把手收回来,假装添茶。大腿一沉,林壑予低头,发现易时躺在沙发上,头正枕着他的腿。
他的手臂横在额头,挡住刺眼的亮光,喃喃自语:“不一样的,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弟弟身上,我会揍他一顿;发生在你身上,我不会有抗拒的想法……”
“你弟弟?”林壑予低头看着他,“养父母家的?”
“嗯,他喜欢我,给我递过情书表白。”???被男人喜欢,还是弟弟……林壑予的语气有些复杂:“然后呢?”
“然后我从家里搬出来,后来他再和我表白,我和他断绝关系了。”
听到这个答案,林壑予心情莫名愉悦,接着反推易时的话,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易时就不会抗拒吗?
心脏咚咚咚跳得有点快,林壑予赶紧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再徐徐倒满。
易时枕着结实又温热的大腿,那点不好意思都被胳膊挡住了。如果林壑予把他的手臂挪开,会发现他眼中还是藏着星星点点的紧张,怕会接触过多,导致对方的反感。
气氛暧昧黏着,林壑予干巴巴转移话题,易时的喉结滚了下,也干巴巴地回答。幸好这时候手机响了下,林壑予赶紧拿起来,点开原茂秋发来的语音。
“老林,那个小护士我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马上发你啊,你到时候记得……”
林壑予紧急锁屏,手心冒汗,还以为原茂秋是来聊工作上的事,谁知道竟然是帮他相亲的。不过是在给螃蟹时聊了两句,林壑予没明确拒绝,晚上原茂秋就给约好了,花匠的效率要不要这么高。
关键是……林壑予低头,易时的手臂挪下去,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一眨一眨。
“原茂秋给你介绍女朋友?”
“呃……嗯。”林壑予硬着头皮回答,“他人缘好,认识的女孩比较多,我等会儿让他推了。”
“推了?”易时依旧盯着他,“是因为我听见了吗?”
林壑予移开视线:“忙,没时间。”
易时爬起来,姿势随意坐在沙发上:“我以前问过你……有没有女朋友,你猜,你是怎么回答的?”
“肯定没有。”
易时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倾身靠近,微微偏头错开高挺鼻梁,贴上紧绷的唇。他不太会接吻,软舌递过去只敢从唇缝中划过,停留个两三秒,青涩到让人心疼。
在双唇贴合的瞬间,林壑予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这下——是真的没有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真是要给甜死了
这两章应该会发现,小易性格产生变化了,因为融合了小时候的记忆,对林的依赖感增强了。前文有几处提到过,他和小时候性格区别很大,造成这种区别的主要原因是林的死亡和记忆的丢失,现在拥有完整记忆,融合之后会比之前温和一点,加上在林身边,化学效应更强。
现在这种感觉大致就是以后生活在一起相处的感觉了,我还是挺喜欢这种人前冷冰冰人后黏糊糊的双标小易的
第117章
易时一个吻, 搅乱一池春水。林壑予初吻被一个男人夺走,茫然震惊之余却没有半点厌恶,僵着身子被动接受青涩的吻, 甚至都没有打断的想法。
反倒是主动的那个,退开后显得局促不安, 视线飘忽游离, 薄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白透脸颊多出几分血色,倒是比先前看着更舒服点。
僵持几分钟,易时站起来收拾茶具, 时间不早,再喝夜里就要睡不着了。林壑予一把攫住他的手腕, 易时略感紧张,故作平静地问:“怎么了?”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没确定关系。”
仔细想来,他和林壑予的确未曾把这种事拿出来认真探讨过,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里大部分都在为案件和扑朔迷离的循环苦恼, 感情方面似乎是水到渠成, 自然而然就发展成这种现状。
恐怕也是不好确定吧, 辈分太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彼此之间的心意是真挚的,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不论谁先遇到谁, 都会被对方彻底吸引。
易时浅笑:“刚刚不是意外, 但也不用想太多,像朋友那样相处就好。我们两个对彼此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你以后会明白的。”
洗好茶具,易时回书房, 再也没出来过。林壑予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手指轻轻触碰一下嘴唇,回忆温热又柔软的触感。
隔天一早,林壑予照常下楼晨跑、买早点,回家放到桌上,还特地写张纸条,让易时记得把冰箱里的螃蟹吃掉。
到了局里他也有点魂不守舍,连宋苹打招呼都没看到,原茂秋一巴掌拍到肩头:“老林,你可得好好表现啊,不求你嘴多甜,好歹别把天聊死了。我都把你夸上天了,九十九步替你走了一半,可别再黄了啊。”
周围同事开始起哄:
“哎哟,花匠又给咱们林队搞相亲了,这次是什么样的姑娘?”
“那肯定能拿得出手,原哥认识的哪个不是美女。”
“我觉得吧,外表都是浮云,能打动咱们林队才是关键。”
林壑予怔了怔,都忘了这回事。他边收拾桌子边说:“不用,推了吧。”
“……?”原茂秋震惊,“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那是昨天。”林壑予相当干脆,“以后也别给我介绍了,不需要。”
“你这是要遁入空门?”
“没,就是不想找了。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办案。”
原茂秋大为不解,为何短短一夜过去,林壑予的思想觉悟就提升到这种境界。他有点抓狂,干嘛要揽这种苦差事,不是找罪受吗?老林这种人,单身一辈子都是活该。
局里接到报警,是一起发生在城南的入室劫杀案,一对夫妻都被灭口,林壑予忙活一整天,取证、走访排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到晚上七点,他摘掉染血的手套从法医科出来,尸检工作告一段落,顾焱问他要不要点个外卖,他才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这个点也许还没吃饭。
“老林你吃什么?”顾焱在翻菜单,“爆炒猪肝还是红烧鸡杂?”
“……”林壑予对强悍的顾法医拱拱手,反正他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尸检之后,这些内脏是怎么也吃不下去的。
他推了顾焱的邀请,得回家一趟,有新发现记得及时打电话。顾焱抬头:“你妹妹回来了?”
“没,在外地。”
“那你还赶着回家?”
“……有事。”
顾焱摸不着头脑,见了鬼了,林壑予是出了名的敬业,有什么大事能让他把工作放在第二位?今晚还以为他要睡局里呢。
路上,林壑予打包两份盖浇饭带回去,易时在看时政新闻,发现他回来了还有些意外:“不是有案子吗?”
“……你知道?”
易时有些哭笑不得:“我也是警察啊,这个点没回来,不是在办案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可多了,比如原茂秋,平时这个点要么在健身房,要么和女孩子约会,要么和几位朋友小聚。人民警察下班后也是普通群众,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是相似的,相比之下,林壑予的个人时间乏味而单调,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难得有变动也是为了妹妹。
不过易时能说出这种话,可想而知他的生活有多么固定枯燥,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和自己有得一拼。
“你带了什么?”易时看向他的身后,“晚饭?我已经吃过了。”
“自己做的菜?”
“方便面。”
林壑予把打包盒放在桌上,去厨房里拿两双筷子,让易时再来吃一点。易时很听话,坐下来拆开一份,里面是番茄鸡蛋盖浇饭,他吃了几口,筷子不动了。
“怎么不吃?”
“有点甜。”
“可能糖放多了。”林壑予把自己这份拆开,宫保鸡丁,毫不犹豫地递过去,把番茄炒蛋拿过来。
哪怕这份饭已经被易时动过几筷子,林壑予也吃得毫无芥蒂。易时拿到合适的口味,终于下筷子不再那么艰难,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温馨愉悦。
喂饱易时,林壑予打开冰箱,往外面拿食材,其中还有冷冻的排骨,熬汤起码都得一个小时起步。易时看得奇怪,现在弄什么菜,林壑予累了一天,不是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吗?
“给你明天准备的,我明早得赶去局里,没时间弄。”林壑予系上围裙,易时赶紧说:“你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操心。”
“知芝也是,每次都这么说,家里的泡面都是她买的。”
易时摸了摸鼻尖,微微脸红。他自己一人住在出租屋,炉灶也没怎么开过,一方面是因为忙,一方面是没那个兴趣折腾,况且林知芝隔三差五会带做好的菜来看他,把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就怕他会饿着。
“那也不用做这么多,我吃不完。”
“分两天,我这两天忙,加班也不会饿到你了。”
林壑予忙碌起来,一样样放进篮子里冲洗、处理,动作行云流水。易时也来帮忙,分了一篮蚕豆去旁边慢慢剥,林壑予说起小时候的趣事,妈妈用针把带壳的蚕豆串起来,煮熟后给他挂在脖子上,出去玩一圈回来,一整串项链都吃完了。
“听起来挺有趣的,是林家村的习俗?”
“不清楚,我那时候也住在江南,后来去的林家村。我妈是林家村的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叶归根,一辈子都交代在成安山了。”林壑予笑了笑,“对了,还有个好玩的。”
林壑予靠过来,拉起易时的手,从剥下来的蚕豆皮里挑了几个完整的半圆形,套在五个指尖上:“像不像怪兽的指甲?”
易时晃了晃手:“你发明的?”
“不记得了,邻里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都会。那会儿还挺虚荣的,看谁的指甲形状最好最漂亮,谁就能当一天的大王。”
“还有过端午节,每个小孩儿脖子上挂个鸭蛋络,大家都以为会孵出小鸭子,直到摔破了,才发现那是咸鸭蛋。”
“艾草知道吧?我妈手很巧,会把艾草做成香包,床头挂几个,我的书包上也天天挂,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香味儿。”
“平时也就罢了,过年的好东西更多,家里会摆供桌,我还因为偷吃过供桌上的东西被狠狠揍一顿。”
易时听得入迷,他记忆里的童年大部分只有风餐露宿和饥寒交迫,林壑予觉得习以为常的东西,他却是头一次听说,眼中的羡慕根本藏不住。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童年的那些缺憾,这辈子也不能补足。同等的,童年里吃过的那些苦,也会在脑海里深深扎根,只要记忆存在,每一个画面都会异常清晰。
为什么会被父母抛弃?易时有时也难以理解,他不仅没有残疾,还算得上聪明伶俐,到底是哪一点让他变成孤儿的?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最起码童年那段时期,你很幸福。”易时把蚕豆皮一个个拿下来,准备继续剥蚕豆,篮子被林壑予拿走:“我来剥吧,你帮忙把韭菜择一下。”
易时点点头,料理台被别的菜摆满了,他只能拿着篮子去客厅找个小板凳坐下。再抬头时,林壑予已经在给排骨焯水,准备煲汤,另一个灶头开下来,打算炒菜。
“韭菜放这边就行,你还没洗澡吧?快去。”
易时指指阳台,衣服还没干,现在洗的话只能借林壑予的了。林壑予果断找一套自己的睡衣,让他袖口和裤腿折一下,出来别绊到。
半个小时不到,易时擦着头发出来,空气里漂浮着肉香,他走到厨房,台子上摆了三道热气腾腾的炒菜,林壑予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在忙活什么,连人走进来都没发现。
易时走过去,发现他手里拿着针线,把篮子里剩余的蚕豆仔细地串起来。蚕豆并不多,大概十几个,他串好最后一个,两端打结,丢到锅里去煮,加盐、八角、味精、香叶、桂皮,盖上锅盖。
“你怎么进来了,刚洗过澡,别又弄一身油烟。”林壑予把易时拉出厨房,打量着他,睡衣果真大了不少,袖口得折两道,领口也开得低,锁骨露了一半。
林壑予轻咳一声,手指帮他拢了拢领口,再调整睡衣肩线,总算是把晃人视线的锁骨给遮住了。
“你不必这样的。”易时忽然说。
“啊?”林壑予莫名紧张,“还是、还是穿好一些吧,露着有点……”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易时抿了抿唇,想尽量掩饰住眼中的波澜:“我没有特别在意小时候的那些事,反正改变不了,也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影响,所以你真的不必同情我,不是,我不太会说话,就是不必、不必……”
他想表达的是不必将这种小事挂在心上,又怕会拂了一片好意,林壑予待他足够真诚,他也不知该用什么措辞才能正确表达内心复杂的情感。
“嗯,童年的确是改变不了,长大后体会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林壑予伸出手,本意是想揉揉易时的头发,临到发梢换了方向,捏着脸颊上的软肉提了下,“这有什么好同情的,纯粹是想带你分享一下罢了。”
易时默默坐着,十分钟左右,林壑予去锅里把蚕豆串捞出来,泡在冷开水里,凉得差不多用厨房纸擦擦干,拎出来给易时看。
“蚕豆买的不多,还要炒鸡蛋,做项链不够了,做个手链吧。”林壑予把蚕豆串套在易时的手腕上,“还是五香味的,夜里饿了就能吃掉,好玩吧?”
易时任由他摆弄着手腕,眼眶有些酸胀,长大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想流泪的感觉了。
“鸭蛋络我不会打,可以上街买一个。艾草包还是会做的,以后有时间也可以做给你……欸,怎么眼睛红了?”
易时擦了一把眼眶,嘴上说着“没有”,睫毛却湿了。
庆幸能遇到林壑予,有了他生命完整得刚好。
第118章
尸检结果出来的第二天, 嫌犯侧写完成,很快锁定一名王姓工人,和被灭口的夫妻是同乡, 一起来海靖打工,与男性被害人关系尚可, 经常一起喝酒。此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 没事还爱赌两把,外面欠了十几万的赌债。推测作案动机是借钱未果,又发现他们有钱买房妒火中烧,所以在夫妻俩刚搬入新房便痛下杀手。可怜这对夫妻起早贪黑忙了十年才在海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竟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王某在案发当晚不知所踪,火车站、高铁站、机场等各个关卡都没有他的出入记录, 也没有去投奔亲属,警方高度怀疑此人还留在海靖,立即抽调大批人手, 在划定的地点附近展开排查行动。
林壑予十一点才到家, 奔波一整天, 制服湿了又干, 自己都能闻到那股腌到毛孔里的汗味儿。他匆匆洗个澡,出来之后又不困了,先去厨房里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每样菜都有动过, 再用保鲜膜仔细封好, 看来易时在家里有乖乖地按时吃饭。
他的年假休到什么时候?好像一直住在这里也不错。
林壑予右手下意识抬起,碰了一下嘴唇, 猛然惊觉自己这动作仿佛少女思春,肩膀哆嗦下打了个寒颤, 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叠扫描文件,坐在客厅里找点儿事做。
正在沉思中,林壑予敏锐察觉有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他抬起头,果看见过道的墙边露出个脑袋,黑漆漆的眼睛幽幽望着自己。
“还没睡啊?”
“嗯。”易时轻声说,“你没回来,睡不着。”
这可真是……不遗余力地在把他掰弯啊。用坦然正经的表情说那么可爱的话,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然呆?
“怎么不过来?”林壑予拍拍沙发。
易时是怕打扰他工作,自己在分析案情时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连开专案组会议偶尔也会临时退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抽根烟,理所当然地认为林壑予也是需要这种环境氛围的。
既然林壑予发出邀请,易时便走过去,发现他的发梢还在滴水,主动拿起毛巾盖上去,轻轻搓揉吸掉水分。
与此同时,视线也落在一张张A4纸上,林壑予正在琢磨嫌犯几位朋友的笔录,易时则是在浏览案发现场和嫌犯住处的现勘图片。
“嫌犯是不是很迷信?”
“为什么这么问?”林壑予看向易时,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没有显示王某有封建迷信的倾向,无宗教信仰,犯罪现场也没有出现相关证物。
易时指着图片里客厅的正门位置:“旁边掏的小壁橱像是佛龛,盖着白布的是佛像吧?”
“嗯,观音菩萨,被害人家里有供奉菩萨的习惯。”
“如果是虔诚的信仰者,搬家时对待神明会分外小心,不论是菩萨像还是佛像,都会用红布包裹,为避免亵渎神明的圣洁。小香炉里有未燃尽的断香,说明已经拆掉红布上过香,这块白布明显是后来盖上去的,他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菩萨看见。”易时扫到另一张报告,冷冷一笑,“没有他的指纹,他甚至不敢自己去盖,威胁女死者去挡住菩萨的双眼。”
林壑予眉头蹙起,当时案发现场杂乱不堪,堆着很多未拆开的编织袋,某些家具也盖着白布,很显然新家还没来得及拾掇,因此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菩萨像盖着白布是防止落灰,没料到还有这层讲究暗含其中。
“还有嫌犯自己住的老房子,四个床脚下都垫有红砖,有可能是为了辟邪。在西方也有把红砖屑洒在门外,可以阻挡恶魔入侵的传说。”
林壑予略感惊讶:“你怎么这么了解?平时喜欢研究民俗?”
“不是……以前听说过。”易时垂下眼睑,挡住眼中细碎的光。流浪街头的那几年东奔西走,经常会去村子里等人家办红事、白事混吃混喝,很多奇奇怪怪的习俗就是在那时候听说的。
如此分析的话,这个王某在杀人之后肯定是很怕遭到报应的,在迷信的思想下想寻找一个庇佑……林壑予灵光一闪,拿起外套:“你先睡,我出去一下。”
易时点点头:“注意安全。”
林壑予离开家门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电话往外打,原茂秋刚进入梦乡,被捞起来加班分外不爽:“你早说夜里有行动我就不睡了啊!刚睡着被叫起来多难受!”
“别废话,抓到人给你睡一天。”
原茂秋一下子醒了,着急忙慌穿衣服:“你知道人在哪儿了?”
“嗯,差不多吧。没时间集合了,分头行动,我发几个定位给你,你和小邹、小北一起去。”
“行行行,我马上出门!”
……
凌晨五点,黎明将至,林壑予家里漆黑静谧,唯一的客人在书房睡得正香。
书房的门被轻轻拧开,脚步声渐渐靠近那张沙发床,高大的身影极其小心地在床边坐下,静静欣赏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男人。
他伸出手,指腹触碰到柔软脸颊,顺着线条下滑。轻微的麻痒感把易时从睡梦中拽出来,双眼还未聚焦,只能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谢你。”他说。
易时揉揉眼睛,刚想开口,脸被手掌固定住,唇上传递来一片温热。
“你——唔……”
对方比他果断得多,捏住他的下巴微微下按,牙关不得不打开,舌头划开唇缝搅进来,熟悉的气息充斥于整个鼻间。
“……人……人有唔有……”易时连话都说不清,胸口努力起伏从热吻里争夺稀缺的氧气,“林……林壑予……”
“抓到了,你提供的思路很正确。”林壑予退开一段距离,捧着他的脸吻吻唇角,低声说,“在基督教堂,我回来之前已经审得差不多了。”
凌晨三点左右,他们在排查区域里的一间基督教堂找到嫌疑人王某,他瑟缩在耶稣神像下方的柜子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十字架。原茂秋打个响指:“老林你神了啊!到底怎么想到的?”
林壑予笑了笑:“菩萨保佑吧。”
王某刷一下白了脸,被带到看守所,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痛哭流涕地全交代了。
听到犯人已经落网,易时松一口气:“你还不去睡吗?现在几点……”
剩下的话被林壑予吞入口中,一片黑暗里,他的唇又沦陷了。
仿佛是为了弥补在旧宗祠里过于被动的情形,易时勾住林壑予的脖子,给予的回馈明显许多。林壑予在抚摸他的手,顺着手腕一路滑到小臂,再到肘弯,触碰到凹凸不平的伤疤,他没有躲开,每根手指细细感受一条条扭曲的肉蜈蚣,心中隐隐刺痛。
曾经受过的苦无法改变,有些东西只有未来能补偿了。如果他能一直待在身边的话。
沉重的喘息声加重一室暧昧,易时捧着林壑予的脸,嗓音微微沙哑:“这是报酬?”
林壑予怔了怔,被弄得有些无奈:“怎么会,是我想这么做。”
易时笑了,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以前真的没有女朋友?”
“没。”
不像啊,这就是多吃几年饭的区别?易时轻轻舔着嘴唇。
天色逐渐明亮,霞光从窗帘的缝隙爬进来,黑暗被光明驱赶,彼此的脸庞也变得清晰起来,亲密的肢体接触一览无遗。
易时偏头看一眼偷溜而入的那束光,又盯着林壑予,依旧是用那副平淡正经的表情,说出撩人的话:“有点想继续做下去。”
继续吗?林壑予猛然紧张,搭在手臂两侧的双手下意识收紧。
“不过很可惜,我该回去了。”
今天已经是10月15日。
———
林壑予一天一夜没合过眼,易时劝他睡一会儿,只要帮自己买一张长途客车票,他就能顺利回南宜,不需要操心。
结果林壑予不肯,坚持要开车送易时回去,顺便去找房东,把林知芝的房子敲定下来。
“你真的没问题?”易时抚摸他的双眼,抓犯人累一夜,还要再开几个小时的长途,铁打的身体也不能这样糟践。
“没事,熬夜加班不是常态吗?偶尔忙起来几天也只睡个囫囵觉。”林壑予泡杯茶提神,“案子方面我和原茂秋交接过了,去南宜没问题。”
他都这么说了,易时不好再拒绝。他也想和林壑予多待一会儿,毕竟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记得突飞猛进的关系。
两人吃过早饭准备动身,易时空着手来,自然也没什么要带回去的,又换上那身松绿色外套和休闲裤,简单装扮却俊秀得惊人。
林壑予捂住嘴,视线移到一旁掩饰眼中的惊艳。那天第一次见面,他对易时并未产生这些莫名好感,短短一个星期的相处,他不得不承认,被易时吸引,居然开始习惯他留在身边的感觉了。
易时坐上副驾驶,林壑予开车驶往高速的方向,载着他回南宜。林壑予一直以为他是回去上班,还问要不要直接回市局销假,易时笑了笑:“去时光荏苒,我想念他家的咖啡了。”
“嗯,好,”林壑予问,“年假结束了,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他问得自然而然,仿佛他们就像一对异地恋人,经常把人接回家小住似的。事实上在他的记忆里,两人相处不过短暂的一个星期而已。
“你想我过来吗?”
“嗯,想。”林壑予也打起直球,“想经常见到你。”
易时内心被愉悦占满,这足以证明他对林壑予的吸引和时间长短无关,纯粹是彼此之间存在一种磁场,只要相互靠近就会产生化学反应。
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路上还在服务站休息了一会儿,进入南宜的地界,阳光从西面照过来,暖阳刺目,把远处江面染上一片金黄。
“林家村也在这条江的流域里。”林壑予说。
“嗯,它挺神奇的,我掉进去再爬上来,就遇见你了。”易时手撑着额,余光瞄向林壑予,“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小时候我们也见过,就在林家村。”
林壑予边开车边思索,十分钟之后停下来等红灯:“真的不记得了,你那时候多大?是在收养之前来过林家村?”
易时笑而不语,他如果说,就是以现在的模样见到少年时期的你,恐怕林壑予会更加无法接受吧。
趁着时间还早,易时指了条路,多绕了半个小时,从偏僻的南宜机械厂路过。
车暂时熄火,林壑予食指敲着方向盘,打量着机械厂的大门:“就是这里发生过爆炸?”
“嗯,后来重建了,这里是老厂,还有一个新厂。”易时的手扶着右臂,“机械厂是个可怕的地方,我在这里被烧伤,还有那个照顾我的人,也在这里发生意外。”
触到易时的心理阴影,林壑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都过去了,别想太多,已经发生过的也无法挽回,你总是记着,会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心理负担。”
“如果可以挽回呢?”易时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盯着他,“今天带你来机械厂,是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能不要再来这里。”
林壑予再度看向机械厂,这里位置偏僻,后面那座山也不是有名的景点,如果没有案子的话,他恐怕是不会再往这里跑一趟了。
夕阳西下,易时站在时光荏苒的门前,手触碰到门把手,又缩了回来。林壑予推开门:“不是要喝咖啡的吗?进来吧。”
易时跟在身后,他刚刚是在犹豫,担心推开门就是另一个世界,连和林壑予好好告别都无法做到。
“欢迎光临时光荏苒!两位客人请先找个位置坐下,桌上有二维码,可以扫码点餐。”
从店里的陈设看来,还是在林壑予的世界里,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不到,映射到对面的世界里,他差不多晨跑结束,该准备去上班了。
这次是在一楼的位置,靠近那面贴满便签纸的镜子,易时用勺子搅拌杯中的咖啡,时不时看向玻璃窗外,显得心不在焉。
“在找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解开一些疑问。”易时斟酌着用词,“在我的印象中,这一天的记忆发生过中断,也是在这间咖啡馆里,所以我想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林壑予茫然,“你现在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是另一个我呀,你忘了我和你说过,机械厂的案子我有参办吗?那也是另一个我。”
无神论者林壑予暂时无法理解这种离奇的逻辑,不过易时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怀疑是过大的压力造成的幻觉,在想要不要给易时联系几个靠谱的心理医生。
“你经常做噩梦,还是要多注意一点,学会自我调节。”林壑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推过去,“这是我家里的钥匙,放假有空的话……可以直接过来。”
易时看到这把钥匙,瞬间明白之前喻樰手里的那一把从何而来了。也可以确定除了记忆空白的林壑予之外,他也能有机会和完整记忆的林壑予见面。
“好。”易时收下钥匙,缓缓叹气,“这几天过得很开心,原来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你就在身边,应该早点找到你、认识你。可惜记忆不是对等的,下一次见到你,我可能还是不会认识你,只希望你能记住我久一点。”
他的话让林壑予感到不安,握住微凉的手:“你这次离开到底是去哪里?我该怎么联系你?”
“不用联系,我们没办法正常交往的。嗯……再见面的话,可能需要你反过来和我交朋友了。”
林壑予沉默,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力和哀伤,低声自语:“我们就只能做这样的朋友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易时笑了笑:“如果能解开命运的话,我倒是不想和你再做朋友。”
他不经意抬头,发现玻璃门外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透过一层落地玻璃四目相接,彼此眼中都写满惊讶和震惊。
是另一个自己,10月15日的易时。
饶是咖啡馆里经验丰富的这个,也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的事件。易时诧异不已,为什么他们能见面?在这个特殊的穿越点,难道连悖论都可以忽视?
门外的易时皱起眉,立即推门而入,门内的易时猛然站起,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只留下风铃清脆的响声和晃动的玻璃门。正在聊天的店员好奇张望,却没有见到有客人进出。
“怎么了?”林壑予也站起来,“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好像了解那天记忆中断的原因了。”易时目光温和,“能答应我今天之后不要再来南宜吗?”
“别问为什么,不要来南宜,你只要待在海靖就好。”
第119章
[12/11, 06:15,南宜市]
“……唔。”
林壑予眉头深皱,从冗长繁杂的梦中醒来, 精神困顿,双眼无神地盯着石膏顶。
大量复杂信息涌入脑海, 一场惊心动魄的连环案件, 牵扯出他和易时扑朔迷离的命运。他记忆的最后画面是在成安山,已经能看见林家村宗祠的青墙白瓦,只需要再坚持十分钟,就能和小石头得到救助。
生与死恰恰只相差这短短的十分钟, 他闭上眼,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拍打在树林和地面, 小石头声嘶力竭的哭喊夹在其中,稚嫩双手不停推动他的胳膊,想让他重新站起来。
林壑予想抬起手擦掉小孩儿崩溃的泪水, 可身体在内部脏器严重受损的情况下已无法动弹, 连睁开眼皮都做不到。他总感觉若是让小石头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会对这孩子造成致命打击, 他想摸摸柔软的黑发给予安慰,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意识渐渐抽离,雨声和哭喊声在不断远去, 最后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
林壑予缓缓坐起, 环顾四周环境,从陈设看来明显是宾馆单人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是几号?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他立即抬头:“谁?”
“哥, 你怎么还没起来啊?我在等你一起吃早餐呢。”
林知芝在门外,林壑予摸到手机看了看,现在是清晨6点05分,看来不论经历过多大的灾难,生物钟依旧准时。再看看日期,是12月11日,年份是去年,绑架案案发之前。
居然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记忆还是完整的,这算是重生了吗?
“哥,哥!”
“醒了。”林壑予答应一声,穿衣起床,拿起架在桌子上的展牌,发现宾馆的位置在南宜,他努力回想今天为什么会来南宜,还是和林知芝一起。
一打开门就是刺眼的手机屏幕杵到眼前:“哥!你今天迟了好久哦,是不是来南宜水土不服啊?”
林壑予拨开手机:“有点头疼。”
“啊?没事吧?”林知芝微微踮起脚,手搭到哥哥的额头上,一脸担忧,“那你要不要在房间里休息?公寓我自己去就行了,反正就是认个路。”
林壑予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林知芝年后要来南宜实习,他在10月份帮她找好住所,合同已经签过,趁着有空带她来认认路。
“没事,现在已经好多了。”林壑予去洗漱,林知芝眨眨眼:“真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千万别勉强哦。”
哪来的水土不服,头疼是因为强塞进脑海的记忆过多,他得找个时间梳理一下,既然已经回到案发前,一切归零重来,就该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制订出一个应对计划。
洗脸还不够,林壑予用冰冷的湿毛巾把短发也捋一遍,靠着门的林知芝提醒:“哥,天这么冷别感冒了,我帮你拿吹风机?”
“等会儿就干了。”林壑予转身,把毛巾挂到架子上,“南宜和海靖比起来,算不上冷了——”
声音戛然而止,林壑予怔住,刚刚那一瞬间脑海里浮出画面,也是在空间紧窄的卫生间里,易时抱着他的腰,脸埋在胸口,轻声请自己让他抱一会儿。
这是……林壑予来不及多想,更多有关易时的记忆一股脑儿涌出来,在书房里睡得毫无防备、在沙发上青涩亲吻、在厨房里眼眶泛红、在黎明里呼吸交缠……
林壑予唇角弯了下,看来易时已经在更早的时间找到他了,还给他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忆。难怪到后来哪怕他已经丢失大部分记忆,海马体里却还模糊残存着易时这个人的存在。
“哥,你又怎么了?”林知芝凑过去,感到疑惑,“想到谁啦?笑得这么宠溺。”
林壑予摸着唇角:“宠溺?”
“对呀,甜蜜又无奈,到底想到谁了?”林知芝惊叫,“难道我有嫂子了?!”
不能这么叫吧,毕竟她以后是易时的养母,辈分有点扯不过来。林壑予揉揉妹妹的头发,一个“没”字就给打发了,带上门下楼去吃早餐。
早餐期间,林壑予仔细回忆那一个星期相处的点滴,最后停留在10月15日那天,易时要回南宜,据他所说这一天原本的自己出现记忆空缺,他想弄明白原因,后来在时光荏苒咖啡馆里,他们拥抱作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偏偏当时易时强调“不要来南宜,待在海靖就好”,所以他今天会和知芝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他的影响。
“哥,我们吃过早餐就去吗?会不会太早啦,现在7点还没有。”
“那再上去休息一会儿,”林壑予放下筷子,抽张纸擦擦嘴,“我刚好也想静一静。”
两人的单间靠在一起,林知芝刷开房门,挥挥手:“那我就去画图啦,走之前发个信息给我。”
林壑予点点头,关上门后,拿出纸笔,开始刷刷刷写起来。他在给脑海里那些杂乱的记忆归位,按着时间排序,先把从10月开始每一天的日期列出来,再往日期的后面填上发生过的事件。
写到“11.21”,林壑予忽然愣住,快速在记忆里搜索,这个日期他有印象,一般能被记住的时间点肯定是特殊的,有影响案件的事件发生。
【……嫌犯赵成虎,于11月21日在庞能水家中被捕,关押地:南宜第二看守所】
赵成虎在11月21日被抓,恰好处在时间映射点,林壑予拿起外套准备出门,点开林知芝的微信,想了想还是没有给她发消息。
回来的时间若是衔接得好,根本没必要打扰知芝的创作。
冬日天亮得晚些,开到龟背山的时候,太阳刚刚开始展现它的朝气和活力。林壑予把车停在山下,沿着熟悉的路往上攀登。明明山下还是风和日丽,爬到半山腰天色风云变幻,乌云仿佛一只暴躁的野兽,狂卷着吞噬碧空,一道道雷电裹挟其中,大雨将至。
林壑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相反的花纹和文字,他竟如此轻松就来到易时的世界。看来只要身处于案件之中,拥有完整记忆的情况下,穿越的条件比平时要宽松得多。
但也得是和易时在同一范围圈的情况下。林壑予藏在树后,盯着那间破旧农舍,在庞刀子家斜对面,此时南宜刑侦队的人员正在里面蹲点埋伏,包括易时。
资料里,赵成虎被抓的经过一笔带过,林壑予只知道是用庞刀子的母亲做饵,结果引来的是赵成虎这个“孝子”,虽然没逮到主谋,但是抓到个二把手暂时也好有个交代。
没过去几分钟,电闪雷鸣间滂沱大雨倒下来,把林壑予浇个透心凉。这种雨势连破旧的小瓦房都挡不住,更别提区区几棵树了。明明夜幕未降,残存的光亮却被这场大雨彻底覆盖,天地间只余下如瀑布般连绵壮阔的雨幕。
庞刀子的家点着一盏小灯,在一片黑暗中,这点暖黄分外醒目。一道闪电划过,雨幕中出现一道高大身影,用力拍打瓦房的门,扯着嗓子叫“妈”。早已埋伏的两队人一起包抄过来,追着他往田里跑,这时,又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悄悄从侧面摸到瓦房门口。
林壑予猛然站起,向着那人冲过去,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已经一脚踢中他的腰,将他踹到屋子里。
“操!是谁……!”
赵成虎刚爬起来,顺手抄起木板凳就往身后砸,被林壑予一脚踢开。后颈的衣领被拽住,赵成虎奋力挣扎,拿起玻璃杯在桌边砸碎,朝背后那人脸上捅。肘关节后方的麻筋被狠狠敲中,半截碎玻璃应声落地,他的胳膊被扭到身后,压在破旧的木桌上,腿弯给膝盖死死压住,站都站不起来。
林壑予匀一口气,赵成虎开始骂娘,他充耳不闻,盯着门外等待几秒,终于等来最想见的那个人。
易时浑身湿透,眼眸和肤色一样冷,和林壑予四目相对,乌沉沉的眼眸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唔,长大之后性格果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小时候那股灵气了,却也是相处最久、最熟悉的那个易时。
林壑予唇角微扬:“好久不见。”
易时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确认过眼神,不是嫌疑人,对他兴致缺缺,招呼赵成虎去了。
林壑予静静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和同事沟通,给赵成虎上铐,冷冰冰的脸上不苟言笑,那副表情就跟焊在脸上似的,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赵成虎骂骂咧咧,被易时狠辣的一脚教做人,呜咽一声蜷缩在地上。林壑予在一旁围观,抱着臂缓缓道:“你还是没变。”
这句话终于吸引到易时的注意力,定定凝视着林壑予一言不发。他似乎在仔细回忆是否见过对方,数秒后问道:“我们认识?”
不对等的记忆啊……林壑予笑了笑:“你会记起我的。”
易时懒得理睬,同事们纷沓而至,林壑予第一次正面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南宜警队,双眼化作扫描仪,尽量把每个人的脸记熟了,以防未来有用处。
问起林壑予,易时摇摇头,最后来一句:“人是他抓的,一起带回去。”
林壑予:“……”
赵成虎在前面被押下山,他在后面跟着,和易时隔了一段距离,正在琢磨等会儿怎么套近乎,雨势骤然停下,仿佛一只手拨开乌云,灿烂阳光落下,地面没有丝毫潮湿的痕迹,那场猛烈的暴风雨好像未曾降临过。
周围不再是警队的人,而是多了几个登山的游客,热热闹闹地闲聊。
“我就说走错了嘛,这是‘龟背山’,不是‘归云山’!”
“谁让老陈用方言讲地名的,导航都跑错咯。”
“浪费这么长时间,我都走不动了,明天再去爬咯。”
林壑予站在路上一动不动,他们很快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浑身湿透不苟言笑,纷纷感到诧异:天这么好,大清早的,这人上哪儿游泳去的?
林壑予在怪异的瞩目下回到车里,用毛巾草草擦一下身体,看了下时间,现在是7点23分,赶回去的话林知芝也不会察觉。
他坐在驾驶位,在回味易时陌生、冰冷又充满戒备的眼神,整个人像是包了一层寒冰,令人难以靠近。
都怪我。林壑予遮住眼帘,轻声叹息。
原来一块圆润的石头经过命运的狠厉打磨,也会变成一把冷酷的尖刀。
第120章
魔方青年公寓503室目前还有一个女大学生在住, 房主提前打过招呼,今天有下一个租客来看看房,女学生很勤快, 特地把小公寓捯饬一番,收拾得干干净净。
同龄人之间比较容易打开话题, 加上林知芝眉眼弯弯, 态度亲和,很快就和女学生攀谈起来。林壑予在一旁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打听的都是些什么?外卖多不多、夜市近不近, 看她这架势,来南宜就没打算自己开火了。
单身小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环境良好交通又便利,最关键的是租金还不贵,女学生若不是年后要去外地工作, 都不舍得搬走。林知芝笑道:“我也是来外地工作的, 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老家, 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呢。”
“激动什么?”林壑予敲敲她的额头, “没人管你了是吗?”
“怎么可能!”林知芝挽住他的胳膊,“是因为我终于正式独立,以后不用哥哥再替我操心啦。”
离开公寓,林知芝想到处逛逛, 林壑予心不在焉跟着, 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再见到易时。他现在拥有完整记忆,迫切想让易时了解两人之间纠缠的命运, 尽快找出破局的关键点。
虽然记忆不是对等的,但易时可以提前找到他, 那么他也可以做些什么的吧?至少不能这么被动等待记忆一点一点消失。
一个甜筒从眼皮子底下冒出来,林知芝手里也拿了一个,被林壑予习惯性教育:“冬天还吃冰激凌,不冷吗?小心肚子疼。”
“偶尔嘛,我带你也买了一个,”林知芝把甜筒塞到他的手里,咬了一口,“你看,这是新出来的口味,我排了好久才买到的。”
“……”林壑予更无奈,他并不喜欢吃甜食,糖果、巧克力一概不沾,却有个嗜甜如命的妹妹。甜筒这玩意儿买的最多,因为经常做活动第二个半价,半价的那个肯定是交给他解决。
今天的冰激凌是棕白两色螺旋缠绕在一起,根据经验判断,棕色应该是焦糖或卡布奇诺之类的口味,林壑予咬一口,榛子的果仁香味在口中散开,比草莓、芒果之类的甜腻口味要好得多。
“怎么样,还不错吧?也不是很甜,细细品的话还能吃到碎果仁呢。”
林壑予难得赞同:“还不错。”
“真不容易,能听见你夸一句。”林知芝挽着他的胳膊,“我找了一家网红火锅店,现在开车过去的话肯定还没排队!”
“……又是火锅。”
“当然了!我已经给自己订好目标了,半年时间要把南宜好吃的火锅店全部完成打卡!”
林壑予对妹妹一向纵容,任劳任怨当司机,只是没想到定位的火锅店竟然在萍聚广场。这个地点过于熟悉,特别是那间咖啡馆,似乎是两个世界相交的结点,每次进去都会发生点儿奇妙的事情。
这次还没走进去,只是从对面经过,就已经目睹诡异的画面。
林壑予一脚刹车踩下去,不可思议地盯着玻璃墙里对他挥手的人影——易时?!
阳光从正面打下来,那张精致俊秀的脸被明媚阳光藏住一半,但熟悉的身形和气质却盖不住,一眼就能认出。他怎么会在咖啡馆里?还面带笑意冲自己挥手,这个时间点的易时应该在准备抓捕行动才对。
易时修长的手指在玻璃上滑动,一笔一划,组成一个字——“来”。
林知芝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哥,你在看什么?”
“……咖啡馆。”
“嗯?你想去那里吃?也行。”林知芝托着腮,“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店里没什么客人。”
看不见易时吗?他明晃晃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那么出色的长相,应该第一个被林知芝注意到才对。
林壑予把车停好,匆匆解开安全带:“知芝,我有点事,你去吃火锅,吃完发个信息给我。”
“在南宜能有什么事啊?又没有熟人。”林知芝忽然睁大双眼,神神秘秘地问,“是不是看见逃犯啦?”
“……差不多。”
听到哥哥要办案子,林知芝二话不说拎包下车,还不忘提醒注意安全,不用管她,她吃完火锅自己会回宾馆。
目送林知芝走进萍聚广场,林壑予将车锁好,快步过街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易时已经坐下,手指轻轻抬了下:“又见面了。”
这个“又”,是指先前捉捕赵成虎的见面,还是10月15日之后的见面?
很快林壑予便得出结论,心情瞬间变得愉悦,在对面坐下。易时托着腮,眼眸里是细碎又柔和的光。
“我先前还在想,怎样能尽快找到你,让你快点恢复记忆。没想到……”林壑予伸出右手,盖在易时的手背上,“没想到又见到完整记忆的你了,最近还好吗?”
易时点头,修长手指轻轻勾住林壑予的小指:“我很好,一直在等你觉醒。”
觉醒是指记忆恢复?似乎用这个词形容也没什么错。记忆空白的林壑予一直认为自己身处于一个正常和谐的世界里,记忆完整的林壑予则是经过多次“不科学”的穿越,早已领悟到纬度跨越的神奇。
林壑予笑了笑,握住微凉的手指:“幸好你在等我。不过——有点奇怪。”
“你发现啦?同一天遇见两个我。”易时身体缓缓前倾,声音刻意压低,“而且——另一个我在正常办案中,记忆没有任何空缺或是被覆盖,由此可见这一天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这正是林壑予的疑惑,他的手指细细摩擦掌心的皮肤,细腻触感和温度都是真实存在的,难道是因为这间咖啡馆?它是平行世界的重要结点,只要进入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易时直截了当地说:“这也是我来找你的重要原因,帮你‘剥离’。”
———
会发现剥离的现象,还是源于那次冲动之下跟着林壑予回海靖的短暂休假。易时察觉到,尽管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和林壑予住在一起七天,曾经的记忆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生活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些该发生的都是既定事实,那只能证明,从10.7~10.15期间,他在按照枯燥的步调上班工作不假,在林壑予身边短暂度假也存在过。他把这理解为镜像世界的时间秩序在自我调整,这样一来又产生一个新的问题——重新回去之后,现在的易时会替代掉记忆空白的那个,而完整记忆的他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上班,只会想尽办法调查、行动,一意孤行地想要改变既定事实。
这些意外在记忆里不曾出现,说明它没有发生。疑惑重重之下,易时在10月15日回到南宜,亲眼看见另一个自己,瞬间明白那天记忆缺失的原因,以及产生这种现象最靠谱的理由。
就像是二次元里的影分身技能,他和记忆空白的易时剥离了,单独成为新的个体。这种剥离不知会持续多久,最起码现在这段时间,他和另外一个自己的记忆是分离的,不会产生新的重叠。
“所以你说的帮我‘剥离’,是指也让我脱离现在的时间线?”林壑予摸着下巴,并不是不信,只是默默感叹,学无止境,需要研究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易时右手撑着额:“剥离是肯定会发生的,只不过你一个人做不到,需要我的帮忙。”他看向玻璃门,“从这里出去,到我的世界就能剥离了。”
“……”
“你一定在想,这不就是很普通的穿越吗?”易时晃晃手指,“不一样的,记忆不一样,导致个体完全不同,能做的事情多得多。”
“嗯,肯定的,如果小石头拥有你的完整记忆,找到栀子花也会简单得多。”
易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之前有看过栀子花的长相吗?”
林壑予没仔细好好观察过,从小石头的描述里知道大概特征,小女孩儿很漂亮,笑起来有小酒窝。他们唯一的那次碰面,是在黑黢黢的江滩,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重伤的易时身上,只记得栀子花身体小小的、软软的,从水里捞上来之后,湿答答的黑发盖住半张冻得通红的脸。
易时看向萍聚广场:“知芝呢?你不是和她一起来南宜看房子的吗?”
林壑予指指大钻石的方向:“吃火锅去了。”
易时轻咳一声:“林壑予,告诉你一件事,你坐好了。”
“嗯?”
“知芝她——”他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复杂又纠结的表情,“就是栀子花啊。”
“……?”
林壑予显然受到冲击,怔愣数秒才把声音找回来:“她是你妹妹?”
“嗯。”
“也是你的养母?”
“……嗯。”
“那我——”
易时抬手打住,停,别纠结辈分了,他就是林壑予,反正也没有血缘关系,这些东西论不清就别论了。尽管如此,气氛还是很诡异地沉默下来,林壑予连喝两杯柠檬水,算是消化掉这个惊天大瓜,表情很是郁闷。
“我剥离之后,知芝今天能平安回海靖吗?”
易时保证,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之前已经找过林婶,确定她12月11日那天看过房子就回海靖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林壑予松一口气,点点头:“嗯好,我跟你走。”
易时站起,顺便拉起林壑予,两人一转身就是玻璃门,一名身材娇小的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脚尖垫得高高,手绷成一条直线,还是够不到墙上那面石英钟。
她甩甩胳膊准备去拿张凳子,身后走来一人,只是抬手一勾,便将石英钟拿下来递过去。
“谢谢!”服务员抱着钟,悄悄打量:好高!
她抱着钟去柜台,用毛巾擦干净玻璃钟面,和电脑桌面对时,喃喃自语:“欸?怎么慢了?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新电池换上,她重新对时,把指针往回拨了5分钟,从11点20拨到11点15分。一回头,发现林壑予还站在那里,抱歉笑了笑:“不好意思,可以再麻烦您一下吗?”
林壑予一声不吭地把石英钟挂回去,服务员连连道谢,送了他一包柠檬片。
易时的手搭着玻璃门,视线落在那块茶色玻璃上。这块茶色玻璃倒映的是对面的世界,每次坐下总会有意无意地去观察。现在玻璃倒映的画面里,有一个乞丐正缓缓走过,离奇的是,5分钟之前,他也看见过这个乞丐端着碗,一瘸一拐路过咖啡馆。
是又走回来了吗?还是……
乞丐即将走过咖啡馆门前的小花圃,易时在心中默念:摔倒,乞丐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碎石头跌个跟头;易时继续默念:捡起一毛钱,乞丐摔得龇牙咧嘴,发现地上有一毛硬币,立即喜笑颜开,笑嘻嘻地捡起来。
不是他的错觉,是时间往前回溯了5分钟,发生过的事件重演了。
易时回头凝视那面石英钟,看似平平无奇,竟然还有这种功能,是偶尔的巧合还是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一手拉着林壑予,一手推开玻璃门,风铃声响起的瞬间,窗外明媚阳光被翻滚的乌云覆盖,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易时拉上口罩,卫衣的帽子也戴起来,脸一遮泯然于众人。他瞄一眼沉闷的天气,低声说:“得找个地方躲雨了。”
“去宾馆?”林壑予牵住他的手,十指扣在一起。
易时脸色微红:“跟我走吧,这次带你去我家。”——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又要来撒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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