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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11/21, 15:45,南宜市易时住处]

    易时租的单身公寓和南宜市局隔了两条街,早晨步行过去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当年盛煜安那小子头脑发热, 一封情书逼得他搬出来独立,根本来不及精挑细选, 匆匆忙忙随便找了一间拎包入住的公寓, 一住就是六年,竟然一次都没换过房子。

    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大爷,偶尔送点瓜果蔬菜、米肉粮油,再和和气气地涨租。易时习惯稳定的生活环境, 懒得为了两百块再找房子、搬家,折腾够呛, 每次涨租都答应得相当爽快,加上职业优势,是大爷心里最优质房客。

    电梯门一打开, 易时就看见老大爷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一袋冻饺子, 和老伴儿在家包的, 送一点给他尝尝。

    换鞋进门后,林壑予笑道:“人缘不错,主动送东西的房东不多见。”

    “……”易时提起饺子看了看,“又要涨房租了。”

    难怪后来老大爷给他发信息提涨租的事, 他还奇怪怎么这次没有前驱预告, 敢情这袋饺子也是给他自己截胡了。

    易时数了数饺子的个数,放进冰箱里, 准备当做晚餐。下午四点还不到,窗外天色已经阴沉到屋子里需要开灯的地步, 林壑予打量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套间,除了必需的家具、电器以及日用品,能称之为杂物的就是架子上的书了,整间屋子收拾得过分干净、整齐、单调,打败全国90%以上单身男性。

    屋子里只有一张椅子摆在书桌前,看来是没有请人来做客的打算。出于礼貌,林壑予拉开椅子,问了句“能坐吗”,易时说:“不行,你要坐就坐床上。”

    然后林壑予就拽过去扑倒,易时抱着他的腰蜷在怀里,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响雷炸开,滂沱大雨打在玻璃上哗哗作响,雨点汇成水流,窗外挂起一道道小瀑布。

    身下的棕垫硬邦邦,和睡在木板上没什么区别,林壑予的心却软得像棉花,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梳理枕在胸口的柔软黑发。明明天地间雷雨交加,他闭上眼,却感觉四周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小时候只要是你抱着我,我都能睡得很好。后来你不见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彻夜难眠,后来时间抹平记忆,虽然忘掉你,却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易时闭着眼,侧身靠在林壑予的胸膛,手臂松松挂在腰上,右腿曲起半个膝盖压着大腿,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小时候的事你记得多少?”

    “全部都记得,从记事开始,怎么流浪、怎么骗人、怎么讨生活,全部都记得很清楚。”易时抬起头,下巴垫在他的胸口,眨眨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栀子花没有在孤儿院待过,除了乞丐爷爷照顾我们,遇到的人对我们都不好。所以我从不相信有困难找警察,直到遇见你。”

    林壑予无奈一笑:“当时怎么不说?”

    “是我太自卑了,”易时下意识避开视线,“我感觉这段过去太不堪,怕遭到你的嫌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所以阴暗面都害怕暴露出来。”

    林壑予揉揉他的头发,心口丝丝疼痛。易时不幸的童年是一道小口子,他的出现像是纱布暂时抚平了这道伤口,后来的消失就是用一把刀将刚刚长出的新肉剜开,造成更大的伤口,让它变得鲜血淋漓。

    他很清楚易时情感里的冷漠都是由他造成,这段创伤持续了二十年,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很想陪在身边看着易时长大,至少不会再养出一个冷气制造机。

    “我从来没在意过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只希望你未来可以过得更好。当时……不对,应该是现在,并不是不想,而是我的条件的确没办法领养你。”林壑予的手指从黑发划到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如果是在学生时代,我还没有开始繁忙的工作,或许家里再添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的意思是……和我一起长大?”易时握住他的手,“好啊,这样更不错。比起你收养我,一起长大的话会更容易在一起。”

    又一道闪电划过,雨势更加强悍凶猛,林壑予偏头看向窗外,抓人的行动开始了,再过不久赵成虎就会被捉住,带到看守所里,明天正常时间线的易时会去海靖,和正常时间线的林壑予相遇。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林壑予摸了摸易时的脸颊,没有反应,再低头一瞧,靠在胸口睡着了。极少能看见他睡得这么安稳,呼吸均匀平稳,身体松弛柔软,沉浸在酣甜的梦乡中。

    林壑予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被拥抱在怀里,应该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

    易时睁开双眼,小公寓里静悄悄,雨已经停了,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他枕的是温暖结实的胸膛。

    再看看现在的姿势:一米五的床,两人偏偏挤在一起,他把林壑予当成大号抱枕,圈着腰整条右腿架在人家身上。幸而林壑予也乐于承受,一直搂着他,免费贡献温暖的怀抱。

    易时悄悄抬头看一眼,林壑予闭着眼,他动作轻缓地把搭在肩头的手挪到一边,慢慢爬起来,那只手摸到后脑揉了一把:“醒了?”

    易时点点头,耳尖微红,左脸颊还带着衣服的压印。林壑予的手指从红印掠过,一瞬间易时和小石头的脸重叠在一起,连羞涩不安的表情都分外相似。

    最近的几次见面,他能清晰察觉到易时的性格发生微妙变化,对外人如何不得而知,起码在他面前能切实体会到他就是小石头变成的大石头。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睡着,”易时伸手抚摸林壑予的胳膊,语气愧疚,“压了几个小时,是不是没感觉了?”

    “还好。干嘛要道歉?”林壑予将他重新搂到怀里,“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易时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蹭了两下,露在外面的整个耳朵充血泛红。果真,他更喜欢记忆完整的林壑予,这种直白又自然而然的温柔最无法抗拒。

    严谨又自律的易时第一次想和某个人什么也不做地闲闲躺着,直到天荒地老。

    老大爷包的饺子不错,皮薄馅儿多用料足,在易时这里,对得起即将多涨的房租了。餐桌在床头,就是一块简易的可收纳木板,平时折在墙上,要用的时候放下来,可以当床头柜、写字板、饭桌等等,真正实现一桌多用。

    林壑予坐在床上,易时坐在椅子上,他挺喜欢这个设计,边吃饺子边说:“以后我自己的家也想装一个,省空间又实用。”

    “家里有桌子。”林壑予说。

    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家”,林壑予撑着额:“以后没有和我住一起的打算吗?”

    易时被呛了下,脸颊涨红,现在这种情况下,哪能轻松地确定未来?

    他和林壑予仅有的闲适也是忙里偷闲,争分夺秒地珍惜,也抵不过追赶在身后的时间洪流。

    林壑予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虽然比较棘手,但总归会有解决的方法,我们奉公守法为人民服务,老天一直折腾也说不过去的。”

    易时顺着他的话点头:“嗯……会解决的。”

    “解决之后如果我们在同一个世界,能不能邀请你同居?”林壑予的手指沿着小桌面爬过去,碰到易时的手指,“你喜欢这个小桌子,装一个也行。”

    易时摸摸鼻尖:“我的生活很沉闷,没什么朋友,除了上班就剩下在家看书了。”

    “嗯,差不多,我也不爱出门。”林壑予勾住他的小指。

    “我不会做饭、只能打下手,家电也不会修,家务……一般般吧,也不是很好。”

    “不用你忙,我会做就行。”林壑予握住他的半个手掌。

    易时注意到交握的双手,渐渐紧张:“我调去海靖,海靖那边不一定愿意接收。”

    “有我在。”

    手掌被揉捏搓弄,越是亲昵,易时越是紧张到混乱:“知芝、知芝不同意怎么办?”

    “她两个哥哥在一起,为什么不同意?”林壑予修长的手指扣进指缝。

    “我——”

    林壑予猛然用力一拽,易时猝不及防地身体前倾,被扶住脸颊夺去呼吸。林壑予或许早就想吻他了,积存了许多感情和欲望,全部融在唇舌交缠里。易时一只手被牢牢拽着,努力调节姿势,让脖子不是那么吃力,另一只手在慌乱中扶住碗,这时候还能分出心思关心它会被打破。

    心脏像是要涨开破掉,易时短促地喘息,林壑予终于放开他,贴着额头目不转睛地对视:“还要问吗?”

    易时的睫毛颤了颤,他原本的确还有一些问题,想和林壑予坦诚地交代清楚,但此刻脑中已经一片空白,磕磕巴巴开口:“你——真的确定吗?”

    “嗯。”

    “那、那就住一起好了。”

    林壑予笑了笑,终于松开他的手,收拾碗筷拿去小厨房。他卷起袖口,顺便把刚刚煮饺子的锅一起洗了,再把厨房里那些随意摆放的物品归置一下,正如刚才的承诺,什么都不用易时去忙的。

    易时半个身子伏在书桌上,逐字逐句回想先前的对话,尽管八字还没一撇,自己却开始妄想起来。

    是谈婚论嫁吗?是的吧,邀请他同居、包容他所有的毛病、解决所有的问题,再狡辩是朋友关系连鬼都不信。

    果然,他还是最喜欢这个林壑予了。

    第122章

    在整个南宜刑侦支队赶往海靖之后, 易时和林壑予也没有耽误,启程去往海靖。搜山行动声势浩大,两地抽调的警员大部分都扑在成安山, 因为警力有限,不可避免地造成别的地方排查松懈, 比如国道, 稍稍谨慎小心些,林壑予这个“黑户”便顺利地回到海靖。

    之前穿越到镜像世界,总会为生活问题而烦恼,光是解决住处就已经让人头疼不已。在路上, 林壑予问过易时打算在哪里落脚,易时拿出钥匙, 在他眼前晃了晃:“忘了吗?你告诉我放假有空的话可以直接过来的。”

    “……还在吗?”

    “当然在了,知芝可舍不得把这里卖掉,房贷全部供完了。”

    林壑予抱着臂, 内心惆怅万千, 光阴流转岁月无情, 隔了这么多年, 家里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二十年里,小区的物业公司换了数拨,业委会新找的这一家口碑不错,最起码对保洁的管理严格, 能让老小区的公共道路和场所保持干净和整洁。两人顺着林荫道步行, 林壑予抬头欣赏两排整齐林立的法国梧桐,给易时讲了个笑话:“当时购房宣传册里提到整个楼盘的绿化率高达35%, 夏天到处可以歇脚乘凉,交房之后不少业主才发现能乘凉的树寥寥无几, 包括这两排,我住进来那年它们也只有半人高。”

    “没找开发商吗?”

    “我没时间,听别的业主说,开发商答复:‘树也是分期交付,一批批长的,早晚会全部长好的’。”

    “……”易时回头看了看,物是人非,小树苗拔高成参天大树,二十年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镜像世界的穿越,在外人看来,林壑予的确是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那些外物被岁月涂上痕迹,时间却牢牢定格在单元楼的三居室里。林壑予推门进入,除了空气是不熟悉的清冷之外,家里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保持在他最后离开时的景象,仿佛他不是失踪多年,而是外出旅游转了一大圈再回来似的。

    “惊喜吗?”易时拉着他进来,“是不是和那边的家无缝衔接?”

    “……嗯。”林壑予随手拿起屏风隔断上面的照片,“是知芝经常过来打扫吗?”

    “她每隔几个月就会回一趟海靖,扫墓、打扫屋子。可能是怕我伤心,在我面前从来没提起过回海靖是和你有关。”易时笑了笑,“也幸亏知芝这么勤快,给我们提供一个住所。”

    距离林知芝上一次过来打扫并未过去多久,平时窗户也是关起的状态,屋子里没落下什么灰尘,窗明几净令人舒心,林壑予感叹:知芝嫁人后变得挺能干,终于不用让他操心了。

    房子的水电供应正常,但暖气早就断了,夜幕降临屋子里到处冷冰冰的,林壑予在十一月的供暖的北方呆惯了,还感觉别扭,反观易时,没有任何不适,冻习惯了。供暖是什么?南方人过冬靠的是一身正气。

    嘴上说着“不冷”,睡觉时易时还是窝在林壑予怀里,汲取他的体温。林壑予把冰冷的手包入掌心搓揉,说:“手脚这么冷,小时候也不这样。”

    “小孩子火旺吧。”易时想起见过几面的少年林壑予,他的手一直都是滚热的,每次接触都像摸到一团炭火,热乎乎暖洋洋。

    他的右腿习惯性搭在林壑予的腿上,林壑予的手沿着小腿抚摸,感受覆盖在纤细骨架上的紧实肌肉,看似平平无奇,爆发力相当强,踢赵成虎的那一脚记忆犹新,对准心窝子的,作为旁观者都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那天看你下手挺狠的,在学校里也经常打架?”林壑予问。

    易时抬起头:“还好吧,都是随便打打。”

    “……随便打打?”林壑予内心大无语。

    “嗯,大部分同学不会惹我,打不过。”易时顿了顿,“有一回想认真,被喻队拦下来了,没打过瘾。”

    在警校里还敢打架斗殴,看来易时从小到大都是一直自由地生长在条框之外,在哪儿都敢轧红线。林壑予无奈叹气,捏了捏他的小腿:“还是得注意影响,喻樰不是每次都能护得住你,凡事要留一些余地。”

    易时连连点头,额头在温暖的胸口蹭了两下:“我知道,喻队也和我聊过,让我改改性子,多交朋友。”

    “你改了?”

    “嗯,上次等同住的队友一起开会、行动,还不够?”

    易时每次眼神迷茫时都会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天然呆,林壑予笑着表扬两句,趁他不留神,低头缓缓靠近白玉般的脖子,呼出的热气打在侧颈,肉眼可见地聚起鸡皮疙瘩,淡白细软的几根汗毛可怜地站立着。

    靠得最近的耳垂瞬间充血,他伸手细细揉捏,拇指和食指把弄着那一小块软肉,易时躲了下,呼吸略微急促:“别、别弄了。”

    “嗯?”

    “……痒。”

    林壑予的手从耳垂移开,搂住易时的腰对准雪白的脖子啄了啄,再咬一口。

    易时心跳猛然加快,全身僵硬,双手不知所措地揪紧袖口。林壑予并未用力,那段白玉颈连牙印都没留下,但是他很想看看到什么程度才会留下痕迹,唇重新贴到侧颈,这次暗暗用力,舌尖从柔滑的肌肤上刮过。

    低哑的轻呼冒出来,易时闭着眼,睫毛不停颤动,陌生的感官吞噬着神经,他抱紧对方的腰,腿下意识蹭了几下,喉结滚动:不行了,完全无法冷静,快想想案件、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要做什么?手在摸哪里?

    易时赶紧捞住那只乱动的手按在腰上,紧张到呼吸滞涩,睫毛依旧在颤,不敢睁眼和他对视。

    林壑予笑了笑,指尖沿着腰线滑到小腹,不出所料,易时的肚子飞快弹了下,触电般松开他的手,紧张开口:“睡不着、要——要聊聊案子吗?”

    “嗯,聊。”

    “这两天都在搜山,进山不方便,25号有专案组会议,布控的人员会减半,那天要讨论——你别摸我怕痒……”

    “你怕痒也要拿出来讨论吗?”

    “不是,你先、先把手拿开。”易时思绪混乱,被逼得眼眶、鼻尖都在微微泛红,他想掀开被子逃走,无奈身体被紧紧箍着,困在怀里动弹不得,T恤被揉得皱巴巴的,推到腋下,林壑予的手指在数他的肋骨,数出一根就要他答应多吃一样从来不碰的菜,不准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挑食。

    易时耷拉着眼尾,全身怕痒的地方都给找到了,有点脆弱又有点可怜,和先前那个淡定地说“没打过瘾”的嚣张样子截然不同。更可悲的是他起了生理反应,根本不敢乱动,弱弱恳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这表情和哭泣撒娇的小石头重叠在一起,林壑予的心脏被挠了下,手稍稍松开,下一秒易时迅速掀开被子,蹿到床边准备逃走,又被搂着腰拖回来:“想去哪儿?”

    “……卫生间。”

    “不是有我在吗?”林壑予的拇指揉搓着唇瓣,俯身落下温柔一吻。

    ———

    卫生间的水龙头哗哗流水,林壑予站在易时身后,握着他的手在水下耐心细致地搓洗。修长如玉的五指被包在手心,手腕软软垂着任他摆弄,借着身高差,林壑予偏头就能看见他潮红的脖颈,笑道:“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没经历过。”易时垂着眉眼,磕磕巴巴地组织语言,“我、我平时不太、不太容易冲动,第一次……这么激动,失态了……”

    林壑予瞄一眼泡在盆里的T恤:“嗯,等会儿还得去洗衣服。”

    易时更加无措,瑟瑟站着,林壑予越发想逗他:“明明腼腆得很,趁我记忆空白的时候还敢那么撩?”

    易时愣了愣,针对的对象不一样,目的性也不一样啊。他当时只想着以最快的方式给林壑予留下深刻印象,怎么直接怎么来,打直球无所畏惧。但是记忆完整的林壑予是个直球专家,碰到他自己永远都处在被动,常常被弄得不知所措,别说撩了,正常应对都已经死光脑细胞。

    看来林知芝对自己的哥哥了解还不够透彻,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枯燥无趣,而是没遇到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而已。

    确定两人手上湿滑粘腻的液体全部洗干净,林壑予关掉水龙头,帮易时把手擦干净:“回去睡觉。”

    ……这谁还能睡得着啊。易时捂着脸,用冰冷的手指给脸颊降降温。

    林壑予把盆划拉过来,打开柜子拿出洗衣液,易时连忙夺走:“我自己来。”

    都是他弄出来的,还让别人去洗,易时窘得想换个世界生活了。

    林壑予没拦着,在旁边看他焦急地找出被弄脏的地方,一边搓一边耳朵更红,想到这种状态今后肯定不利于同居生活,便语重心长地说:“生活不能太寡淡,尤其是长时间的工作劳累,对身体不好。”

    易时想到海靖名人——花匠先生:“原茂秋身体怎么样?”

    “别学他,他早晚也得身体不好。”林壑予微笑,“你跟我一起就行。”

    “……哦。”

    衣服挂好忙活到半夜,易时掀开被子,又看见一片狼藉的床单,盯着上面的可疑痕迹头昏脑胀,更不想活了。为了让他能忘掉这层焦虑,林壑予问:“市局那边的暗号,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没猜错的话,暗号是我送的。”只要正儿八经的聊案件,易时一秒就能进入状态,先前那股窘迫全然不见,切换到淡然冷静的易警官。

    会这么想不是没道理,经历过数次女装,易时已经麻木甚至习惯了,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监控,那女人的身高和身材都和他相似,况且现在能这么做的也只剩下他了。

    “我好像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你穿女装。”林壑予撑着额,“会很好看吧,有点期待了。”

    “不是第一次,还有那次在酒吧。”

    想起那天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女英雄,林壑予笑着摇头,怪他没看出来,那股凌厉劲儿,不是和易时打架的样子如出一辙吗?

    “上次没看清,”他把易时搂过来,“这次当面换给我看,感觉肯定不一样。”

    “……”

    第123章

    林壑予的审美一向保持在实用且偏保守的水准线, 从林知芝穿丝袜被他教育会冻到腿这一点可见一斑。因此,他不会选过于时尚出格的衣服,颜色肯定也是以沉稳的深色系为主, 并且还得遮得严严实实,保证冬天不会冻到。

    风衣外套、深咖色毛呢长裙都很符合标准, 易时要拿黑色丝袜的时候, 林壑予拦下来,捏了捏丝袜的厚度,语气深沉:“最近零下了,会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这个, ”易时眼神里透露着无奈,“但那天的确是这么穿的。”

    店员小姐拿起一盒精致包装的肉色丝袜热情推荐:“两位先生看看这款, 今年秋冬最新款的光腿神器,肤色自然,里面有加绒, 也不会显得腿部臃肿, 女朋友在零下也不会冷的哦!”

    “这个好像不错。”林壑予听见“不会冷”这三个字, 光速做出判断。

    他们买了两条丝袜带回去, 又去挑了一顶假发,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到傍晚才回家。林壑予好奇地拿起假发:“戴这个会难受吗?容易掉吗?”

    “还好,习惯了。”易时拿出几根小铁夹, “我会多夹几根夹子, 反正在山里待了几天没有掉。”

    林壑予在客厅里耐心等待,不一会儿卧室的门打开, 易时大大方方走出来,风衣外套剪裁合身, 扣到锁骨的黑色衬衫性感撩人,高腰的毛呢长裙将下半身拉得更加修长,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不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出来有穿丝袜。加上长发飘飘、五官精秀,仅仅素面朝天就足够让人心动。

    林壑予呆了呆,原茂秋曾经追问多遍的理想异性有脸了。

    “怎么样?”易时的手捂住下半张脸,“我就不化妆了,到时候戴上口罩,监控里看不出来。”

    “……嗯。”

    “嗯是还可以的意思?”

    “很可以。”

    易时笑了,脱掉外套随手担在椅子上,刚想回卧室把衬衫换下来,林壑予拽住他的胳膊,从身后将人搂住:“我帮你。”

    这要你帮什么啊……易时又开始脸红,胸口那只手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剩下的衣摆从毛呢长裙里扯出来,扣子全部解开后从身后脱到臂弯。林壑予紧紧抱着他,低头亲吻肩头,声音微微沙哑:“里面什么也没穿?”

    “就临时换一下……”

    “会冷。”

    易时低着头,耳根到脖子那一片肌肤全部变成淡粉色,家里又没有暖气,这样才会冷吧?

    他的双手被按在桌上,强行弯腰,林壑予在肩头、后背细细密密地亲吻,肌肤暴露在冷空气里,冒出一层层鸡皮疙瘩。毛呢裙被摞到腰间,易时惊慌:“脱掉、才买的、洗了不容易干。”

    “丝袜呢?表面很光滑,好像很容易破。”林壑予低声笑,“幸好还有一条。”

    “……”易时趴在桌子上脸色涨红,终于知道那天为什么会穿黑色的了。他弱弱恳求:“回房间好吗?这里、这里不行。”

    “在我家,哪里都行。”

    疯了、疯了。

    后来几天,易时再也没坐在餐桌那里吃过饭,任由林壑予怎么哄,就是不去,羞涩又固执,宁愿捧着外卖在沙发上吃完。

    最近海靖市局异常热闹,大批警员进进出出,林壑予一眼瞧见原康和张锐,两张脸都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特别是张锐,躺在医院病入膏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和现在的神采飞扬形成强烈对比。

    “我跟宋苹说过,劝他少喝酒,不知道有没有用。”易时说。

    “人各有命。”林壑予压了压帽檐,“我们都改变不了自己,更何况别人呢。”

    这句话很真实、很悲凉,易时想安慰他,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靠在肩头眨眨眼:“会改变的,总不能一直这么惨吧。”

    也对。林壑予低头去寻他的唇,易时惊慌地往后退闪:“在街上。”

    林壑予单手搂着他的腰,哭笑不得:“你穿着裙子啊。而且监控也拍不到。”海靖市局周围有多少道路布控他可太熟悉了。

    易时尴尬挠了下脸颊,这才顺从地闭上眼。一阵风刮过,林壑予下意识护住易时的长发,视线一扫,看见一个背书包的小鬼站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接吻。

    小孩子对大人的举动产生好奇心是很正常的,关键是小鬼的脸太熟悉了——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原茂秋。

    林壑予下意识拉上口罩,怕被未来搭档给认出来。原茂秋一路小跑过来,从小就有社交牛逼症:“姐姐,你好漂亮!”

    易时愣了愣,不得不低头看向他。

    “姐姐,你多大啦?在上学吗?是前面的初中吗?”原茂秋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点,甚至踮起脚尖,“我上三年级了,很快就能上初中了!”

    “……”易时扫一眼自来熟的小鬼,问林壑予,“他从小就这样?”

    “大概吧。”林壑予摸摸圆乎乎的小脑袋,“姐姐有男朋友了,小孩子快回家写作业。”

    “我不回家,我在等爸爸下班。”原茂秋往市局的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易时,“果然我还是喜欢成熟的小姐姐。”

    林壑予、易时:“……”

    原来花匠的传奇故事从小学就开启了。

    ———

    易时买好U盘,在网吧把《Humpy Dumpy》的儿歌拷贝进去,回去之后开始制作暗号。林壑予从柜子里找了本不用的便签本,保存得还不错,多年过去纸张都没有泛黄。就是撕的时候出了点意外,食指给锋利的纸片划破,这种伤口都是浅表伤,口子不深但疼得很,像是被火燎过。

    易时握住食指稍稍一挤,血珠便冒出来,林壑予走来,握住他的手腕:“怎么了?”

    血珠滴下去,恰好掉在水笔的尖头。易时抽了张纸捂住伤口,拿起水笔看了看,仔细观察笔尖位置。

    只沾到这么一滴血迹,却能造成极其细微的鲁米诺反应?

    “要擦掉吗?”林壑予把餐巾纸递来。

    易时摇摇头,直接拿起笔在纸上书写,微弱的血迹融在黑墨水里根本看不出来,在精密的化学试剂下却会做出最诚实的反应。

    林壑予已经调好一杯水淀粉,空笔芯在浑浊液体里沾了下:“这个好写吗?”

    “应该吧,反正就是几个图案。”

    易时本想自己写,没想到林壑予抢先一步,已经开始画图案,他赶紧提醒:“林壑予,你当时看到的——”

    “看到什么?”林壑予抬头,三个简便的图案已经画好了。

    “……没什么。”

    易时原本是想提醒,当时在咖啡馆他看到的图案是相反的,但刚刚猛然想起,这里是自己的世界,林壑予接触的物品、写下的文字都会镜像反转。所以这个暗号本就该是他留下的,先进行一次翻转,然后再拿给现在时间线的林壑予,图案会再次翻转,恰好成为正确的暗号,由他自己亲自破解。

    到处都是奇妙和意外堆砌起来的巧合。

    晚上躺在床上,林壑予撑着额,手指拨弄着易时的黑发:“明天早上你去过市局之后,接着去找林二德?”

    “要回一次时光荏苒,得先让你回去一下。”易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林壑予,“10月21日我遇见过你,应该是现在的你。”

    表格上很仔细地列出各个时间点和发生的事件,还用红蓝两种笔标记,易时指着打星的10月21日:“因为你告诉我,12月11日会遇见你啊,不然我怎么会恰好等在那里。”

    细细咀嚼,林壑予很快就会过意,尽管早有经验,还是感叹这种电影里发生的情节正在不断上演。他抚摸着易时的脸颊:“然后呢?我回到10月21日,会陪你做什么?”

    易时垂下眼眸,握住他的手,久久沉默不语。林壑予靠近,把他搂到怀里:“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不想说吧,还是你自己经历比较好。”易时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眸,“你和我说过很多次,一切都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你自己要记好这句。”

    看样子像是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林壑予没有追问,该来的躲不过,相信易时肯定是提前经历过,明白随意改动反而会促成最不想要的结果,才不想说的吧。

    易时忽然翻身,骑在林壑予的腰间,低头捧着他的脸,明明想说些话,却欲言又止。他主动去吻林壑予,唇齿交缠了一会儿,又退开,一双黑眸温润透软,盈盈泛着水光,眼底又有星星点点散落的不明情感,几次张开嘴唇又合上,林壑予不去打扰,耐心等他考虑清楚。

    算了。易时闭上眼:“晚安。”

    他想爬下去躺好,被林壑予掐着腰按住:“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不说就别下去。”

    大部分时间林壑予都很温柔,个别强势的时候也挺不讲道理,易时的抗拒、挣扎在他面前都不管用。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林壑予管得服服帖帖,易时根本躲不过去,支支吾吾红了脸:“就是、就是现在的我可能会很久见不到现在的你……想留个纪念。”

    “留得还不够多吗?都不肯上餐桌吃饭了。”

    易时顿时耳根涨红,林壑予搂着他坐起来,抱着瘦削的身体叹气:“不知道明天要回去,东西没买,怕伤到你。”

    易时不言不语,拉开床头柜,食指勾出一个小塑料袋。再看到林壑予的眼神,悔恨排山倒海而来,就不该头脑发热吧,显得他就那么想要一个实质性的结果。

    他跨坐在林壑予的腿上,四肢并用的抱着对方,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声,林壑予问:“喜欢哪个口味?草莓还是香蕉?”

    “……随便。”

    “都试试吧。”

    ———

    第二天一早,易时准时醒来,慢吞吞去浴室,镜子里的那张脸有些苍白,脖子那里一枚鲜红的吻痕。

    易时抬手捂住,拧开水龙头洗脸,刚弯下腰双腿发软有点撑不住,赶紧扶着洗脸台缓了缓。

    纪念留得有点多了。

    他用半个小时调整好状态,林壑予晨跑回来,发现易时已经起来了,神色如常,便捏捏他的脸颊:“状态不错,看来以后可以加次数。”

    ……还加吗?易时捂住额,腰部隐隐作痛。

    送信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易时穿着女装很快完成,留下相差无几的监控记录。在回去的路上,他低头太过专心致志地在想后续行动,不小心和一个背着登山包的青年撞上,青年扶住他:“不好意思,没事吧?”

    易时愣了愣——盛煜安?

    盛煜安挠挠后脑勺:“对不起啊美女,我在看路牌,没注意撞上了。”

    “……没事。”

    “请问你知道海靖市局怎么走吗?”盛煜安苦恼地举着手机,“导航好像不对,我找半天了。”

    “你去爬成安山的?”

    “啊?”盛煜安一脸茫然。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易时轻咳一声,切换态度:“看你背着登山包,是来海靖旅游的吗?”

    “不是,我是来参加训练的,包里装的衣服。”盛煜安眉眼弯起,笑容开朗,“本来计划和朋友去爬南成安山的,那里不是有逃犯吗?就没去。我哥可能也在里面搜山,撞见的话他会骂死我。”

    “……”上次一句解释都没听完就把他骂了一顿,好像过分了。

    尽管如此,易时一旦想到他要去市局打扰自己工作,就无奈又头疼,于是告诉他自己刚从市局那边过来,人都出去搜山了,再顺手给他指了条错误的路,一竿子支到八丈远。

    回到家里,林壑予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易时把女装换掉,和他一起回南宜。他给了林壑予一张百元钞票,林壑予没有接:“我碰的话,就不能用了。”

    “嗯,我要夹在钱里。”

    “给我两张。”

    易时递过去两张,其中一张林壑予碰了下,立即还给他,另一张在手里翻翻折折,折出一个心连心,塞进易时的衬衫口袋里。

    “……像小学生一样。”易时两颊微红,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夜幕降临,等了一天+迷路半小时的盛煜安拿着手机欲哭无泪:那位美女到底是不是海靖人啊?指的路到底对不对啊?

    第124章

    [11/26, 14:11,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时光荏苒是个很奇特的咖啡馆,那里是两个镜像世界的主要结点, 说实话,易时到现在还不是太清楚穿越的详细规则, 只知道他和林壑予一起的话, 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两人一旦分开,就会自动回到另一边的世界里去。

    所以为了防止林壑予莫名其妙的“走失”,易时都是牵着他的手一起进去, 找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照例点两杯饮品, 午后阳光暖融融,扫尽一切阴霾。

    天气真好。易时撑着额,双眼眯起, 神态像只沐浴阳光的猫。林壑予下意识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 易时身上一把骨头, 偏偏脸颊是一种带有肉感的绵软, 手感相当好。

    “最近是不是养胖了?”林壑予的指腹在柔软的脸颊轻蹭,“脸色也比之前好,有点血色了。”

    易时微微脸红,余光悄悄扫视周围, 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 服务员也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桌, 便用脸颊蹭蹭他的手指,落在林壑予眼里更像只猫了。

    “你等会儿回海靖?”林壑予问。

    “嗯, 我还要见徐商和林二德一面。”易时拿出两把钥匙,分别是自己出租屋和林壑予家里的钥匙,一起递过去,“我配了备份的钥匙,这两把给你,有需要的话可以住在那里。”

    林壑予接过钥匙:“明天另一个你也会回南宜吧?”

    易时点点头:“我会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很快就离开,没问题的。”

    “那我……需要等到12月1号吗?”林壑予摸着下巴,他和易时的世界存在时间差,在他的世界里,目前的正常时间线是在2月份,如果在非映射点回去的话,时间差距过大,后面也没有对应的映射点,该怎么回到10月21日?

    易时的手指忽然伸过来,轻轻挠了下他的手背:“你剥离了啊,现在的我和你都不是正常时间线里的易时和林壑予,可以当成拥有上帝视角的看客,不会受到正常时间线的拘束和影响。”

    闻言,林壑予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了解得比我多。”

    “只是比你恢复记忆的时间早一点罢了。”

    下午4点,林壑予独自走出时光荏苒,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太阳换到东边,时间回到朝气蓬勃的8点。玻璃门合上,他回头看向熟悉的位置,易时的身影消失不见,仅仅一门之隔,却是隔开两个世界。

    易时独自回到海靖,北方的冬夜寒气逼人,他回到林壑予家里,屋子里没有供暖,空气冰冷凝滞,没了对话和交谈的声音,白炽灯散发的光打到哪里都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孤寂又清冷。

    真是给惯坏了啊,林壑予才刚刚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念。易时一个人窝在被子里,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一百元折的心连心,放在枕头下面安心地入睡。

    ———

    [11/29,07:25,海靖市]

    易时换上女装戴好口罩,在老城区的小路边上找到一间写有美容美发的小红房,拉开玻璃门。

    “有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的……”老板娘身穿花睡衣脚踩凉拖鞋,扭着腰出来迎客。易时瞄一眼,没错,正是吴霞,林二德的那个姘头。

    众所周知点着这种暧昧小粉灯的地方都不是正经场所,常客皆是附近的中老年男人,难得有年轻姑娘会找上门来,吴霞疑惑不已:“妹子,你找谁?”

    “不找谁,想住两天。”易时走进去,拉上玻璃门,“价格你定,别太离谱就行。”

    “住两天?咱们这儿又不是民宿酒店,”吴霞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来干嘛的?不说清楚的话我可不能让你留下来啊。”

    易时根据之前的记忆,编了个捉奸的故事,老公带着三儿就住在附近,他这一趟就是专门逮人的。吴霞一听就来了兴趣,中年妇女都好看热闹,立即拉着她在按摩床上坐下,一个劲地问小三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她住在这里不少年了,说不定还认识呢。

    易时随口胡诌,捏造出一个年轻时尚、热情大胆的女人,吴霞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种狐狸精最会勾引男人了,妹子我看你也挺漂亮的,肯定是太保守,花样不够多,才拴不住男人。”

    “……”易时点头,“嗯。”

    “那你咋不住酒店的?酒店环境肯定比我这小房子好多了。”

    易时轻咳一声:“我身份证不在身上。”

    这么一说,易时在吴霞心中顿时成为被男人拿捏掌控得死死的良家妇女,她内心爆发出强烈不满,揽住易时的肩:“太过分了!夫妻哪有这样过日子的?他这就是限制你人身自由!必须把他和那个三儿一网打尽。”

    “我和他的事慢慢解决,先让我住在这里,钱怎么收?”

    “妹子你看情况给吧,大家都是女人,遇上这种事该帮衬就帮衬。”吴霞笑道,“看你穿得也不错,肯定不缺钱。”

    话是这么说,可吴霞双眼里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易时哪能猜不到她的想法?无非是把他当成有钱人家的太太,能捞多少捞多少罢了。

    他一向是个怕麻烦的人,干脆一步到位,跟着当时的调查报告来。果不其然,吴霞听见这个数目,乐得合不拢嘴,进去把另外三位年龄稍小的小姐们赶到一间房,单独空一间出来给易时。顺便给她编了个身份,从乡下来看病的表妹,让易时平时没事别出来晃悠,免得被那些好色的客人当成新来的小姐。

    易时只有待在房间里才会把口罩拿下来,店里的隔音并不好,他能清晰听见客人讨价还价、小姐八卦闲聊的声音,有的熟客还会一次性点两位小姐,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不过只要给的钱够多,在她们眼中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晚上吴霞来敲门,帮易时换上新床单、新被子,易时坐在椅子上,问:“吴姐,你一个人住?”

    “差不多吧,我也有家,在城北那边,但是家里有个死鬼,天天赌钱,我不乐意回去伺候他。”吴霞感慨,“这个女人呐,就怕嫁错人,遇到个不称心的多受罪哟……”

    可能是怕戳到易时的伤心事,吴霞讪讪一笑,没好意思继续高谈阔论。易时说:“回去的确是容易吵吵闹闹,但一个人待久了也会寂寞。”

    吴霞立即反驳:“欸,我不寂寞!没那死鬼,我也有别的男人啊,女人怎么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妹子啊,其实白天我就想劝你了,既然留不住还不如痛快放手,你也去找一个,你玩你的他玩他的,互不干涉,多好!前提是他得给你钱……”

    “……”易时对于这样的三观不发表任何评论,他主要是想了解林二德的情况,装作不经意打听她那个“别的男人”。吴霞没说名字,只说是个不务正业的混子,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对她挺大方,动不动送个包送个首饰,每个月还会给钱。

    “唉,今天月底,你不提我都忘了问他要这个月的钱了。”吴霞站起来,“妹子你早点睡吧,我先出去。”

    她离开没一会儿,易时透过隔板墙听见吴霞捏着一把甜腻的嗓音打情骂俏。林二德这两天有事,似乎是没打算过来,吴霞使出浑身解数,纠缠半个小时才挂了电话。

    30号傍晚,易时留意屋外的动静,终于听见一道大嗓门响起来:“小霞!”

    这声音辨识度太高,易时站起来,悄悄把门拉开一道缝。

    林二德不仅自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吴霞以为是他带来的朋友,刚想把小姐们叫出来给客人点菜,林二德摆摆手:“去去去,什么都不懂,你给他头发剃一下胡子刮干净,再搞点好酒好菜来,快点。”

    “哎哟你干嘛呀,一来就使唤人,我又不是你老妈子。”

    “你当我想来?要不是你缠老子缠那么久,老子今天都住宾馆去了!”林二德掏出一叠红钞票,“不就是要这个吗?想拿钱就快干活。”

    吴霞一见到钱什么都好说,亲自出门一趟,回来自己下厨做一桌子好菜,林二德拍拍徐商的肩:“最后的晚餐啊,吃完明天好上路啊,哈哈哈!”

    “笃、笃”,易时房间的门也被敲响,吴霞在门外说:“妹子啊,吃饭啦,大姐自己做的菜,你出来尝尝。”

    易时本来就打算和他们见一面,这下机会送上门来。他没有穿风衣外套,高腰裙勒出一段细腰,眉眼如画气质清冷,如同一股清流冲刷进低俗喧嚣的洗头房里。

    林二德和徐商纷纷看呆,易时刚坐下,林二德就用筷子点了点他:“这新来的?”

    “什么新来的啊,我表妹。”

    “你哪有什么表妹,到底是谁?口罩摘下来我看看。”林二德站起来就要伸手,易时迅速让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冷冷盯着他。

    吴霞打开他的手:“远房亲戚,乡下来的。你别碰她,她是……是来治病的,皮肤病,伤的就是脸。”

    林二德一听,重新坐下:“切,丑八怪啊,倒胃口。”

    易时才是真的倒胃口,冷笑一声,一口饭没吃,找个借口回房了。

    今晚洗头房早早拉上卷帘门,徐商剃过头发洗过澡捯饬干净,一个人忧愁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郁郁寡欢面如死灰。

    易时从容地走近,徐商听见脚步声赶紧抬头,发现是那个“表妹”,又放下警惕,肩头重新垮下。

    易时在他身边坐下,低声开口:“徐商,你想活吗?”

    徐商浑身一颤,激动得声音颤抖:“想……当然想!你是要放我走吗?”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扑灭——女人摇头,没有这个打算。

    徐商顾不得那么多,跪下来低声恳求:“求求你,放我走吧……不然我明天真的会死,会死得很惨!”

    易时单手把他扶起来,冷静地说:“如果你想活的话,就听林二德的话,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会有人来救你的。”

    “我怎么能听他的!”徐商抹掉鼻涕眼泪,站起来,“算了,我明天打算自救,只要和徐商分开我就跑、跑得远远的……”

    易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他看得出来徐商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这么做。当时口供里并没有提到他有这个想法,是忘记说了还是因为他的出现令徐商的心理产生微妙的变化?

    原本这一次关乎到人质的性命,并且是一个完好的结局,易时是不打算做出任何改变的,因此才会一步步按照剧本去做。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徐商产生微妙的心理变化,以一己之力导致突发状况该怎么办?

    虽说是既定事实,但楼顶不止有徐商,还有喻樰等人。思虑再三,易时眯起眼,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活命,前提是必须听林二德的话,不能节外生枝。”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路可选。”

    徐商挣扎数秒,脑中思虑万千,身为阶下囚,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无力点点头:“知道了,我相信你。”

    十点左右,林二德鬼混结束,从吴霞的房间里出来上厕所,哼着歌一脸惬意。他路过易时的房间,脚步顿了顿,停下来悄悄张望。

    脸毁了有什么关系,不看脸就是了,关了灯都一样!林二德轻手轻脚推开门,欣喜不已:居然没锁,看来这个表妹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啊,今晚有得风流快活了。

    易时一直在闭眼假寐,听到吱呀门响缓缓睁开眼——林二德这个蠢货果真来了。他故意没有抵上门,就是为了等他,来给他一点“劝告”,让他在后续的审讯里留下噩梦般的记忆。

    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不论是哪个世界的林二德都极其迷信,也难怪会被自己的解剖视频吓个半死。他很信命,某些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就会变成一根毒滕,死死缠绕住神经,令他动不动就会想起,吓出一身冷汗来。

    “表妹,嘿嘿,我来找你聊聊天。”

    说得好听,林二德狼一样扑向床上的倩影,易时翻身躲开,林二德的手摸到他的腿上,胳臂被狠狠扭住,疼得冷汗都冒出来:“哎哟!你这臭娘们儿!”

    他扭动身体挣开易时的手,额头不断冒汗,这个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大腿又给踹一脚,林二德整个人像只乌龟似的仰面摔到地上,更加气急败坏:“好啊、好啊你……你等着,老子明天办完事再来料理你!”

    易时双腿交叠坐在床边,目光幽幽望着他:“你会死。”

    林二德愣了愣,听见他继续说:“你会摔下来,死得很惨。”

    “妈的,你还敢咒我?!”林二德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臭娘们你等着,老子回来以后有你受的!”

    隔天清晨,林二德拎着徐商离开洗头房,易时也要走了,留给老板娘一叠钱,林壑予触碰过的那一百块夹在里面。

    [12/01,11:30,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林壑予在南宜停留的这几天,习惯一早就到时光荏苒点杯咖啡,慢悠悠度过一个上午。平时工作繁忙,他根本没机会像这样静下心来欣赏沿途的风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段来之不易的“年假”。

    最近他用大量的时间观察这座咖啡馆,再次为它的设计感到惊艳。首先是落地窗外高矮错落的圆木栅栏,围成一片小花圃,里面种有形形色色的鲜花,坐在窗边品尝咖啡是一种享受,欣赏群花争艳、蝴蝶飞舞。其次是店里的装修,每一处的手工饰品充满心思,最奇特的是上下两层的镂空雕花板,抬头看见的并不是二楼的景象,而是千变万化的天空和自己的身影。

    这种感觉仿佛自己置身于云层之上,飞跃过晨昏线,从内厅走向楼梯口,仿佛是踩着黑暗踏向光明。他今天想去二楼,顺着这片星辰前行,刚踏上楼梯,便遇到脚下踩着朝阳下楼的易时,两人纷纷停下脚步,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诧异,还有噼里啪啦燃烧的惊喜。

    易时快步跑下来扑到怀里,声音激动得轻颤:“林壑予!”

    林壑予抚摸柔软的黑发:“嗯,是我。”

    易时紧紧环着他的腰,抬起头眼眸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回海靖了吗?你——”

    林壑予打断他的询问,把他按在怀里:“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关于……剥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理一下这部分的时间线

    12.11(林恢复记忆,山上逮到赵成虎,遇到一周目易时,山下遇到二周目易时)→11.21(易世界,林和易一起去海靖,直到11.26)→11.26(林回到自己的世界,易继续留在海靖)→12.01(林遇到易)→10.21(易世界)

    这可以说是第一次系统性的把这种映射点的穿越连贯的应用起来,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这里理解起来应该没那么困难了

    第125章

    林壑予拉开老位置的椅子:“我以为你会坐这里, 怎么会从楼上下来?”

    “万一再遇见‘我’,会很尴尬。”易时顿了顿,“你说的‘剥离’, 就是指这个吧?”

    林壑予点头,耐心重复当时从未来易时那里听到的解释。易时细细咀嚼, 很快便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就好, 我来找你主要是——”

    林壑予话未说完,易时伸来双手,猛然捧起他的脸,抵着额头凝视对方, 黑色瞳孔里只容得下他的身影。这种行为不是第一次,林壑予闭口不言, 静静等待易时的确认。

    短短几秒,易时眼底飘荡着细碎的光芒,笑容如同三月春风:“是你。”

    林壑予握住他的手, 亲吻手心:“是我。”

    确认他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林壑予, 易时脸颊渐渐泛红:“你还没说完, 来找我主要是什么?”

    不论哪种状态都很可爱啊。林壑予笑道:“主要是想说, 见到你真好。”

    或许是他们两人的举动太过暧昧,难免引来客人和店员探究的目光。易时轻咳一声,想换个地方,林壑予正有此意, 明确表示他会跟着易时, 和他一起去对面的世界。

    推开那扇门,易时牵着林壑予的手走出咖啡馆, 熟悉的穿越感扑面而来。经历过数次来回,林壑予甚至能感受到时间在身边快速游走的变幻感, 说不清道不明,若要具体形容的话,那一瞬间便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时间回到10月21日,易时在前面带路,去目前的新住所。那是一间民宿,只需要登记一人的身份证,带多少朋友进出店主都不会过问。易时身为执法人员,以前碰上这种违规行为肯定二话不说上报有关部门责令改正,此刻却很庆幸存在这种未被取缔的城市漏洞,最起码身份特殊的林壑予可以有安身之处了。

    民宿在老城区的巷子里,三层的自建房,隔成十二个小房间。附近有两所大学,来投宿的情侣成群结队,休息日房源异常紧俏,供不应求。易时以前来过这种不正规的小旅馆里抓犯人,房间与房间之间是用轻质隔墙板隔开,隔音奇差无比,声音稍高一些两三个房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当初那个倒霉的逃犯正是在房间里打电话给同伙,才让人举报落网的。

    因此,年轻大学情侣间灵魂交流的声音也不可避免地传过来,易时神色如常地讨论正儿八经的命运话题,背景是一对对小情侣口无遮拦的爱意表白,怎么看怎么诡异。

    林壑予早就过了那个听听声音就会浮想联翩的青春年纪,只不过和他同处在这个场景下的是易时,那就另当别论了。比起这种冷淡清醒又禁欲的状态,他更喜欢看见易时害羞迷糊又黏人的一面,反差极大,让人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恰好这两天‘我’被喻队安排强制休假,一直待在家里,想回去拿点东西都不方便。”易时无奈叹气,终于体会到自己枯燥生活的弊端了,他习惯两点一线的生活,兴趣贫乏也没有朋友,被安排休假就当真在屋子里待着,老老实实修身养性,门都没出过。

    “我说过,生活不能太寡淡。”

    易时一脸的无辜迷茫:“什么时候说过?”

    林壑予笑了笑,搂住他的腰倒在狭窄的床铺上:“以后会说的。”

    易时的下巴被扭过去,双唇贴合,呼吸间充满林壑予的气息。压着他的男人吻得太浓太深,夺去稀薄的空气,易时只能努力呼吸,不让自己丢人到在床上缺氧。他对林壑予还停留在严谨自律、矜持被动的印象里,哪怕是分别的那个早晨也没有这么热情。这次见面,林壑予猛地掌控力这么强,像人格切换似的,弄得易时两颊迅速涨红,双眼蒙上一层水雾,仿佛被吓懵了。

    怀里人身体僵硬,不停喘气,林壑予低声问:“在害怕?”

    易时摇头:“……不是。”

    同样是易时,每个阶段的心态却是天差地别。虽然他对林壑予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但记忆和接触的长短会造成亲密度的误差,这种情况可以比作游戏存档,每个存档攻略的进度不同,如果换成空白初始版易时,碰上热吻怕是要动手打一架的。

    以后还是分情况对待比较好。林壑予主动起身:“抱歉,不是故意吓到你……”

    易时赶紧捉住他的腰环着,把刚刚拉开的距离再度填满,声如蚊蝇:“说了不是。”

    “那是什么?”林壑予看得好笑,易时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低头也只能看见粉扑扑的耳尖。

    “……是有点……开心……”

    BGM太吵,轻而易举就给盖过去,林壑予圈住他,仔细聆听:“什么?”

    隔壁不知为何爆发出争吵,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易时不得不提高音量:“不是害怕,是开心!”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有时候不太会表达,你主动的话,就好了……”

    林壑予揉揉他的黑发,在额头落下轻吻:“嗯,慢慢来吧,我会主动靠近你。”

    易时抬头眨眨眼,双手搭着林壑予宽阔的后背,好像更喜欢他了。

    ———

    [10/23,13:48,南宜市]

    “赵成虎目前不在南宜,他受庞刀子的指示,要去外地接一个兄弟,专门做炸/药的那个,往西南走的细安市,和海靖是两个方向。”

    “是自驾去的吗?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嗯,对,今天去的,25号回来。”易时看看时间,“当时有监控拍到他和那个开车的小弟晚上7点左右出现在顺水高速上的仙山服务区,大概是在24号凌晨3点左右抵达细安。”

    “查一下导航,服务区和南宜距离有多远。”林壑予说

    很快结果出来,5小时26分,现在出发的话,在7点之前就能抵达仙山服务区。林壑予站起来:“那走吧,别耽误时间。”

    “你也想去吗?”易时站起,“我以为你会阻止我,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

    “我会任由发展的是好的既定事实,并且会尽力不改变细节地去促成。对于坏的既定事实,我和你一样,不愿意放过每一次可能改变的机会。”林壑予揉了揉易时的黑发,“去一趟吧,反正最坏的情况不就是从头再来吗?”

    两人皆是说走就走的行动派,易时找一辆车,和司机谈去细安的价格。司机见他们两人年纪轻,肯定不懂行情,便漫天要价胡说一通。易时不急不恼,一手扶着车窗,一手慢悠悠把证件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下:“行情我的确不懂,但你们车行的赵辛前年就是因为坐地起价,坑外地乘客在绕城公路上被捅死,犯人是我抓进去的。”

    司机吓出一身冷汗,猛拍后脑勺:“哎哟我这记性,记错了记错了,警官,应该抹个0,嘿嘿。”

    易时和林壑予一起上车,两人很少交谈,就算沟通也是用关键词,有陌生人在,他们都很警觉,尽量减少交流。日落西山,林壑予盯着那半个隐没在山头的夕阳,平静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浅浅哀愁,易时忍不住问:“想到什么了?”

    “今天……有点特别。”

    “嗯?”

    “是我父亲的忌日。”

    易时不再多问,握住林壑予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捏了捏掌心。林壑予也回握住,露出微笑,父亲去世二十年,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早已淡忘,只是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一阵愁云笼在心头。

    天有不测风云,在距离仙山服务站只剩下30公里的高速上,车子忽然出现毛病,半路抛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司机只能打电话叫道路救援,不停和易时道歉,麻烦警官再找一辆车。

    30公里的路,步行不太现实,得走到半夜。林壑予和易时边走边拦车,这年头不能怪人心冷漠,只能说高速公路上发生的故事和事故太多,没车愿意停下载一程实属正常。在夕阳快要全部掉下山头之时,终于有一辆面包车渐渐停下。

    车窗降下来,司机探出头:“小伙子,怎么了?”

    林壑予怔住,愣愣盯着对方,竟忘了说话。易时走过去,简单描述他们遇到的困难,请他帮忙载一程,车费好商量。司机师傅很爽快:“哎,这要什么钱,前面服务站也没多远,刚好顺路,你俩快上来吧。”

    林壑予还是杵在原地,一双眼牢牢盯着他。忽然快步走过去,声音里暗含紧张:“请问,您是叫陈书伍吗?”

    听见这个名字,易时惊讶不已,陈书伍也很诧异:“欸?你认识我?”

    林壑予缓缓拉下口罩,唇角弯起:“我是林家村的。”

    “噢!林家村啊!原来是娘家人,快上来快上来!”

    易时和林壑予坐在后座,他从未见过林壑予这么健谈,主动聊起自己家庭近况,自己母亲、妹妹,他的工作、情感、生活,像在做一个详细的自我介绍。

    陈书伍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笑呵呵点头附和:“哎哟,真好,你有一个铁饭碗,工作稳定买了房子,爱人还很优秀;你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跟你感情那么好,又是设计师,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日子过得多好啊!美中不足的就是你爸爸走得早,没办法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出息。”

    “……他知道了,”林壑予低着头,双拳握紧,“现在知道了。”

    二十分钟不到,灯火通明的仙山服务区近在眼前。陈书伍对两位小伙子印象极好,想留他们吃饭,去窗口点了几道炒菜。易时把林壑予拉到角落,林壑予刚想开口,易时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他是你爸爸。我们可以改变路线,可以今天不去细安,坏结果的既定事实出现在眼前,我和你一样,都不会放过改变的机会。”

    林壑予一把搂住易时:“……谢谢。案子不会耽误多久,今天,只有今天。”

    易时摇摇头,赵成虎又跑不掉,现在和陈书伍错过,才会是林壑予一辈子的遗憾。

    “你对陈叔叔的车祸事故记得多少?”

    林壑予捏着眉心:“我只知道他是死于交通意外,在黄麻镇的乡道附近,我爸爸在路边修车,一名卡车司机疲劳驾驶,撞死了他。”

    易时拿出手机查找地图,黄麻镇在顺安公路下面,从去往林州的方向下高速,大约要行驶一小时左右。他又问:“陈叔叔原本的目的地是哪里?”

    “听我妈说他是去昭安拿货,按道理来说是不会在中途下高速的。但我爸脾气好交友广,经常出差路上会去看看朋友,所以当时我们对于他走乡道也没有产生怀疑。”

    “这样的话——不如就一路跟着他,劝他从高速走,或许能避免车祸。”易时拉住林壑予的手,“反正我们俩也在车上,老天还没折磨够,不会舍得让我们那么早丧命。”

    林壑予笑道:“也对,最惨的都已经经历过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但是——”易时犹豫再三,不得不泼凉水,“林壑予,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我们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尽力去做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我知道。”林壑予叹气,顶多是再做一次无用功罢了,年少时不断幻想各种穿越时空拯救父亲的桥段,补足遗憾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

    晚饭期间,陈书伍听说林、易二人要去细安,一拍大腿:“巧了,我要去昭安,刚好路过细安,你们就跟我走吧!”

    “陈叔叔直接去昭安,不用见朋友吗?”

    “见朋友?”陈书伍疑惑,“见什么朋友?”

    易时笑了笑:“叔叔很热情,我以为一路上会认识很多好友。”

    “那肯定的啊!我跑长途十几年,朋友遍布大江南北!有句诗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忙起来不一定有时间去找他们,但只要去了,肯定有好酒好菜招待!”

    易时和林壑予对视,看来并非是去找好友,那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会让他改变路线去黄麻镇?

    八点左右,三人重新上路,沿着顺安高速行驶二十分钟,好巧不巧,右前方一辆车的牌照异常熟悉,易时眯起眼,低声说:“是赵成虎他们。”

    这个小弟的车他们在循环里跟过几回,车牌号码早就烂熟于心,林壑予冷冷道:“刚刚在服务站那里没遇到,还以为早走了。”

    “赵成虎是享乐的性子,肯定吃饱喝足才会离开。”易时压低音量,“如果不是庞刀子的命令,他歇一天再走都有可能。”

    前方出现匝道,恰好是往林州的方向,右前方的车辆打上右转灯,从匝道下高速。易时心头一跳,察觉到异样,赶紧出声阻止:“陈叔叔!别……!”

    “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别直行嘛,你们俩肯定在办案对不对?早说嘛,帮助人民警察,义不容辞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打上右转灯,跟着进入匝道,在赵成虎等人的车后面下了高速。

    易时心脏突突跳,回头去看林壑予,林壑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在他的手心写字——只要他别下车,就有希望。

    下高速的那段路原先还有路灯,越往前开路灯的数量越少,常常数米开外才有一盏。两旁设施逐渐变成自建房、农田,易时紧紧捏着手机,从导航看来,目前就在黄麻镇附近了。

    乡道只有两股,车流稀少到只有一前一后两辆。前方的车窗摇下来,赵成虎的小弟大喊:“后面的!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陈书伍没搭理他,说:“切,像个混混一样,肯定不是好人,对吧林警官?”

    “嗯。”

    “之前还挺健谈的,遇到案子就这么认真,是位好警察。我儿子要是长大以后也像你这么出息就好咯!”

    这一句让林壑予破防,他眼眶酸涩,强压下复杂的情感,低声回应:“会的,他肯定会的。”

    小轿车的后车窗降下来,赵成虎探出半个头看一眼,又缩回去,手伸出来扔个烟头,易时清楚看见一道白色反光,肯定不止烟头那么简单。

    “像是钉子,”林壑予及时开口,“陈叔叔,麻烦您靠边停车,前面可能有钉子。”

    “啊?不跟啦?”

    “不急,他们跑不掉。”

    陈书伍把面包车停在路边打了双跳,刚想解开安全带,被林壑予和易时两只手按住:“您在车上,千万别下去,我们去看看。”

    他们两人一人拿一个手电,下车查看。往前走了十米不到,果真在地上捡到两枚三角钉。易时轻声说:“是这个让陈叔叔下来修车的吗?”

    “有可能,当时交警根据现场的工具设施判断在换胎。”

    两人又回到车边,易时把手中的钉子拿给陈书伍,林壑予举着小手电将面包车周围一圈检查得仔仔细细。陈书伍拿起三角钉,倒吸一口凉气:“铁蒺藜!这些人是不道德啊,这玩意儿就是废胎神器!不过我这俩后胎扎不扎都一个样儿,都得换了……”

    林壑予也发现了,后胎出现龟裂,还有几处修补痕迹,早就该下岗了。他爸爸一直勤俭持家,肯定是能拖着就拖着,舍不得浪费这个钱。

    “停都停了,我去把后胎换了,万一路上爆胎可不好。”陈书伍又想下车,被易时拦住,“您别下来,换胎不着急,明天换也行。”

    “哎哟我平时就是舍不得换,好不容易下决心了,再开起来又想靠着这个破胎多跑几趟长途。”

    “您坐着,”林壑予打开后备箱,“我来。”

    ———

    前后两端黑黢黢的田边乡道,中间是一辆挂着刺目白灯的面包车,后备箱一打开,一个大盒子里装满眼花缭乱的工具,由此可见陈书伍的确是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林壑予用千斤顶抬高底盘,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下车内是不应该坐人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们不能让陈书伍站在乡道上,况且换胎也不过十多分钟的事,只要仔细注意不会发生意外。

    “林警官真能干,平时车都是自己修啊?”

    “小毛病可以自己弄,大问题还是得送到店里。”

    “那就不错了啊!一般人可没这手艺。”

    “嗯……以前经常看我爸修车,学会很多东西。”

    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还聊得热火朝天。易时站在一旁,主要是守着陈书伍,偶尔过去一辆车,他即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挡在陈书伍的车窗旁。

    陈书伍乐呵呵轻拍他的肩:“我只比你大十几岁,不是几十岁,怎么对我像老人家一样。”

    易时笑了笑:“太晚了,乡道也没有路灯,不安全。”

    转眼间,林壑予已经换好一个车胎,绕到另一边拆左边的轮胎:“易时,帮我把另一个车胎拿下来。”

    “来了。”易时应声走过去,“两个都换?”

    “嗯,防止他再自己换。我刚刚看过了,车内只有两个备用胎。”

    “这样也好。”易时把备胎拿出来,听见沉重的轰鸣声在靠近,他立即回头,发现陈书伍打开车门走下来:“我去地里面方便一下啊,马上就回来!可憋死了……”

    易时手中的备胎扔到地上:“等等!别过马路!有车!!”

    “看到啦,我不过马路,我去这边田里面!”

    他转身走进附近的草丛里,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林壑予顾不得换到一半的轮胎,冲过去找陈书伍。易时比他早到几秒,在树边找到陈书伍,陈书伍刚解开皮带,就被他拽住胳膊:“快走!”

    “干嘛这是……”

    那辆迎面驶来的卡车开得歪歪扭扭,轮胎猛地打滑,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头扎进田地里。陈书伍被白光刺得抬手遮挡,发现冲进来的是个庞然大物,他瞪大双眼,呼吸急促,手在比划推搡,强行挣开易时的手:“你走!你走!”

    “易时!”林壑予拽住易时的胳膊,搂住他的腰,奋力想把两人一起拉过来,易时的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眨眼之间,陈书伍不见了,庞大的卡车车身和他擦肩而过。

    轰隆一声巨响,卡车撞到一棵树上,倒进田地。易时和林壑予狼狈地趴在乡道,他爬起来,愣愣盯着自己的手心,指尖轻轻颤抖。

    差一点、只差一点!

    对面腾起烟雾,林壑予迅速爬起来,拿出手电钻进田里。陈书伍被撞出数米开外,全身浴血,胸口的衣服被折断的肋骨刺破,一根根带血的骨茬阴森森露在外面。他艰难地张口呼吸,意识混沌迷茫,两只手无意识地在泥土地里乱抓乱耙。

    林壑予亲眼目睹这一幕,比起多年前在殡仪馆见到的精心整理过的尸体,眼前的父亲才是最真实的生前遗相,也是他倾尽全力怎么也保护不了的存在。

    易时出现在身后,他办过数场大案,见过的惨烈现场数不胜数,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抖得那么厉害。他尽量稳住呼吸,想打120,林壑予挡了下:“不用了。”

    他在陈书伍身边缓缓跪下,握住他的手:“我以前不姓林。姓陈,陈壑予。”

    “我在车上说的,都是未来真实发生的事情。您走后我和妈妈一起回到海靖,家里还多了一个妹妹,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她们,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您。”

    “……壑……予……”

    “嗯,爸爸,是我。”林壑予的脸颊贴着粗糙的手背,一滴眼泪顺着手背滑落,“对不起,我做不到逆天改命,无法让您平安回家了。”

    ———

    这一夜仿佛一场噩梦,侵蚀两人的身体和精力,也生出一只大手,无形中摧毁了某些精神上的支柱。

    陈书伍死亡,卡车司机昏迷,在二十分钟之后,会有途径车辆发现这里的事故,报警求救。他们毁掉两人留下的痕迹,沿着乡道离开现场,更换轮胎悬挂的灯光依旧明亮,走出很远很远,回头依旧能触及到那片白光。

    前方是整齐扎好的草垛,林壑予坐下,许久后才开口:

    “13岁那年的10月24号凌晨,妈妈双眼红肿把我叫醒,已经向老师请好五天的假,要带我去一趟外地。在车上,她始终一言不发,我问她要去哪里,她也不回答,我们到晚上才抵达黄麻镇,在殡仪馆里,我终于见到出差半个月还没回来的爸爸。”

    “妈妈说我爸是在黄麻镇附近的乡道发生车祸,面包车停在路边,推测是换胎时不幸被车撞到。撞死他的是一辆卡车,司机疲劳驾驶酿成的祸事,他也是困难家庭,家里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因为这场车祸造成瘫痪,全家失去唯一的劳动力。他的妻子和母亲跪在地上求我和妈妈的原谅,我当时年纪小,爸爸的死对我打击太大,内心充满恨意,像个疯子一样发泄怒火……”

    “别说了,林壑予你别说了,”易时抱住他,“我们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拜托你,就像以前一样,把陈叔叔的死当作是一场意外,不要再继续回想了!”

    “是我想去细安,是我拦到他的车,也是我害他下了高速。如果我没有和他相遇,他不必遇到赵成虎,也不必在漆黑的夜晚走乡道。他开了十五年的车,每年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从来没有发生过车祸,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林壑予你冷静一点!”易时捧着他的脸,“哪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你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不是之前说过吗?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法阻止,看着它顺利发生。你要记住不是因为我们才造成既定事实的发生,而是多了我们,既定事实的发生更加合理罢了!”

    “……你能忘记吗?”

    易时一个激灵,残存在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只要握紧一点,只要再多那么一秒,一切或许都会改变。他怎么会忘记,陈书伍推着他的手让他走,一个只在生命里出现几个小时交集的人愿意舍命换他离开,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两人四目相对,林壑予面无表情,冷静得有些过分,易时仔细观察他的双眼,发现瞳孔里光芒黯淡,所有聚起的希望都被这场海啸冲散。易时双手颤抖,轻轻晃了晃他的肩:“林壑予、林壑予,你别这样好吗?如果你都不再坚定,变得意志消沉,那我该怎么办?”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是你让我相信它一直有实现的可能,如果你也觉得逃不过这些命定劫数,我还怎么坚持下去?”

    一颗眼泪滑落到腮畔,两颗、三颗……更多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掉下来,易时闭上眼,喉咙梗塞难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更容易对自己、对命运产生怀疑,在成安山也曾经崩溃过,但每次看见林壑予坚定温柔的双眼,动摇的内心又会逐渐恢复平静。

    他一直都处于被照顾的角色里,林壑予是最坚强的后盾,让他理所当然地忘记林壑予也是凡人,也有生命里承受不住的痛。在崩溃动摇时,作为最亲密的人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易时紧紧抱住林壑予,一串串眼泪打湿肩头。他怎么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块平凡又普通的小石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若不是遇见林壑予,或许至今还深陷在泥沼之中。当年主动成为易时的目的就是想陪在林壑予身边,这段时间的相处太过甜蜜以至于得意忘形,忘记他并非他山之石,根本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

    林壑予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这一切未来的易时早就知晓,所以才不愿告诉他,不想让他提前预知。理智的那根弦紧紧绷着,他极力规避,却总忍不住去想更多的如果。如果易时把父亲的死亡和盘托出,他会怎么选择?如果没有去细安,他还会和父亲相遇吗?

    任何事情追溯源头都是无穷无尽、找不到准确定论的,不过林壑予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哪怕知道这一切,他还是会过来,因为内心始终抱有一个侥幸的念头,希望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

    不论知道与否,父亲的死都会和他产生联系,成为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他的家庭原本幸福美满,自从爸爸去世,妈妈不得不带着他回海靖,回到林家村投靠族人,他也被逼着改姓,度过被排挤的青春期。

    无数个夜晚,他憎恨那个卡车司机,憎恨命运对他的不公,这种情绪转嫁到林家村的人和物,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改变。

    ……但若是这一切不曾发生,他不会捡到知芝,不会遇到小石头,不会爱上易时,不会拥有像他这么好的伴侣。

    他不应该只会埋怨和发泄,那是13岁的林壑予才会做的事。二十年过去,他对父亲的死早已经放下,虽然没能改变命运,但想让他知道的都已经说出口,也尽力去阻止、去挽救,能做的都做了,起码是问心无愧。

    潮湿感穿透衣物,直达肩头的皮肤,林壑予猛然清醒,拉开易时,发现他一直在默默流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张脸梨花带雨。

    这幅美人落泪的画面一下子就和小石头重叠在一起,连习惯都是一模一样,所有的悲伤掩埋在心里,如果不是脸颊上的湿凉,根本无法察觉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林壑予捧起他的脸,用手指抹掉眼泪,“是我的错,只顾着自己,没察觉到你的状态也不好。”

    易时摇头,双眼泛红,可怜兮兮好像兔子。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这些眼泪是帮你流的。”

    他抬手擦了一把眼眶:“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你消沉、自责。比起你,我的内心更愧疚,陈叔叔明明和我没有关系,最后关头他却想推开我,我只要想起来就接受不了。”

    “是吗?那爸爸可能知道,你受伤的话我会更难过。”林壑予吻吻他的额头,“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只是亲眼所见,暂时无法接受罢了。仔细想想看,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到,最起码他知道我们一家过得很好。路上他总是夸我有出息,最后关头他喊我的名字、看我的眼神,我能直观感受到他的欣慰和认同,这是多少荣誉都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你能这么想就好……”易时低着头,“好像只有你能帮我,我在你的身边的确起不了作用。”

    林壑予偏头,精准地找到柔软的唇,缱绻厮磨。

    “不论发生任何事,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太苦了,太苦了,后面还有更苦的,欸

    第126章

    黄麻镇附近的乡道在夜间发生交通事故, 导致一人死亡,一人重伤抢救。经过现场勘察,确认是意外事故, 死者陈书伍的尸体暂存在黄麻镇殡仪馆,等待家属认领。

    易时和林壑予在镇上找了家店, 把带血的衣服换掉。小地方的消息传播速度极快, 仅仅一夜过去,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起悲惨的车祸。其中不乏卡车司机的亲友,了解他的家庭状况,长吁短叹“麻绳专挑细处断, 厄运专找苦命人”。

    傍晚时分,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车停在殡仪馆门口, 从车上下来两人,一名中年妇女和一名少年,少年个头大约一米七左右, 脸庞青涩, 抬头看见殡仪馆的牌子诧异不已:“妈,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去见你爸爸。”

    “爸爸在出差, 我回家等他。”少年转身就要回到车上,被中年妇女拽住:“壑予,你听话,最后一面了, 别让他走得不安。”

    “我不进去, 爸爸不在里面,我爸爸没死!”

    母子两人在殡仪馆门口争执, 工作人员走来,和中年妇女交谈,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拉着儿子,少年跌跌撞撞踏进殡仪馆,再出来时变得安静木讷,抬头对着漫天星子发了会儿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乡道乱逛。

    殡仪馆附近是乡村和农田,村子里的路错综复杂,少年心事重重,根本没认真记脚下的路。他很快找不到方向,黑黢黢的乡道望不到尽头,一肚子悲伤和愤怒发泄给路边的一棵榕树,对着它又打又踢,累得气喘吁吁才不得不坐下。

    直到此刻,易时才听见他的哭声。很小很轻的呜咽夹杂在急促的喘息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在低声哭泣。

    他和林壑予在不远处默默观望,少年的哭声渐渐止住,擦擦眼泪,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确定少年的情绪已经平静,他们才走过去,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需不需要帮助。

    人烟稀少的路上忽然出现两个陌生人,口罩还遮住大半张脸,少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林壑予蹲下:“太晚了,你在外面不安全,家人会担心的。”

    “以后家里只剩下妈妈了……”少年喃喃自语,主动问,“请问殡仪馆该怎么走?”

    “我们带你去,”易时伸出手,“一起走吧。”

    少年犹犹豫豫,对上易时那双黑亮又温柔的眼眸,最终还是把手搭在白皙的掌心中。易时将他拉起来,林壑予走在前面,小手电成为这段路上唯一跃动的光。

    右手传来的温度令人心安,少年不知不觉握紧易时的手,忽然听见前面那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每个人生老病死都是注定的命运,一味的发泄情绪并没有什么用,要学会放下,接受这个事实,才算真正长大。”

    “什么注定的命运,我爸爸是好人,凭什么他就该遇到车祸、就该这么早死去?”少年把头扭到一边,轻声嘀咕,“说得倒是轻松,不是你的亲人去世,你当然感受不到我的痛苦。”

    林壑予回头,凝视着他:“我的父亲在我面前死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比起你,我更加无法接受。”

    少年怔了怔,感到脸颊发烫:“……对不起。”

    易时松开他的手,走到林壑予身边拐住胳膊,表达无声的安慰。林壑予揉揉他的黑发,明明没有一句对话,彼此之间的亲昵感却藏不住。

    右手骤然失去温度,少年愣愣盯着手心,再看向前面形影不离的两个男人,有种怪异感自心底升起。并非厌恶,而是在想以后自己遇到困难时,也有个这么温柔的人陪在身边该多好。

    一刻钟后,还未到殡仪馆便听见一声声焦急呼唤,少年急忙跑过去:“妈妈!妈妈我在这里!”

    “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一出来见不到你,就怕你也出事……”中年妇女抱着少年呜呜哭泣,少年内心难受不已,紧紧回抱住她:“对不起妈妈,我不该乱跑,我没事,遇到两位好心叔叔送我回来的。”

    “什么好心叔叔?”

    “就在后面……?”少年回头,身后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土路,他们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路开了。

    林壑予和易时挽着手,沿着乡道往镇上走,易时问:“为什么不和你妈妈见一面?”

    “不了,我妈很细心,被她发现的话不好解释。”林壑予叹气,唇角弯了弯,“况且我没把爸爸带回去,也没脸见她。”

    两人在镇上找了一间小旅馆住下,窝在床上用手机看一部日本恐怖电影——《预言》。

    这是一部老电影,和《蝴蝶效应》同一年上映,结构有一点微妙的相似,都是有关预知未来、渴望改变过去的故事,并且最后主角都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美好的结局。以前看这类电影,只觉得奇思妙想惊险又刺激,现在深陷其中,他们轻易就和电影里的主角共情了,演员只是演绎,他们的则是在经历,感受更加真实且无力。

    “好像选了一部糟糕的电影,”易时趴在林壑予的胸口,戳戳他的脸颊,“下次还是看喜剧片吧。”

    “一切都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林壑予握住修长手指,“下次见到我,记得提醒我记好这句话。希望再次经历的时候能别这么崩溃消沉吧。”

    “下次?你要走了吗?”易时收紧横在他腰腹的手臂,“爆炸案快发生了,你不跟我一起回南宜?”

    “我说的‘下次’是指你帮我剥离的时候,在12月11日,正常时间线的林壑予会恢复记忆,需要你帮他剥离。”

    易时垂着眼眸,低声说:“那天在咖啡馆,你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那天林壑予的确是想直白地告诉他,但看见那张明媚又欣喜的笑脸,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对他的思念。自从双方的感情明确之后,林壑予这个活了三十多年不解风情的男人,算是真正明白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放心,明天我会和你一起回南宜,”林壑予搂着他的肩头,“有一件事很怪异,我想在这里找到答案。”

    “什么?”

    “你先告诉我,爆炸案前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易时惊讶得睁大双眼,联想到当时仓库里林壑予的反应,猛然回过味来——那天把他带去盛国宁家里的根本不是当时的林壑予,而是眼前这个带有完整记忆的林壑予!并且那天晚上,他和盛国宁离开之后肯定发生意外,所以第二天南宜机械厂才会没有任何支援,导致案件依旧按照正常的步调发展。

    易时坐起来,认真地把那晚的经过一字不漏地告诉林壑予,林壑予推测:“我当时找到你,发现你睡得很沉,就有过怀疑,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易时惊讶:“是那杯牛奶!”

    如果问题出在牛奶上面,最有可能下药的是盛国宁,但也不排除会是他自己。如此一来,下药的原因更加扑朔迷离,以及林壑予和盛国宁在外面经历的事情,他们都有预感,这或许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

    ———

    [12/05,00:03,海靖市林壑予家中]

    易时躺在床上,零点刚过,他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开抽屉找出林壑予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就是有关父亲车祸、不得不和母亲回到海靖的事,易时无奈叹气,把日记本放回去,独自坐在床边发呆。

    说到底还是没能阻止,哪怕林壑予再回去多少次,也无法救回陈书伍。

    他当时不愿说出来,就是不想让林壑予提前预知,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因为他了解林壑予,不论知道与否,林壑予都会选择放手一搏,拼尽全力去救陈书伍,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还败得彻底,受到的打击恐怕会更大。

    现在林壑予肯定很难过吧,自己已经把那句话传达给他,希望他能牢牢记住,别陷入崩溃和消沉中。

    睡了个囫囵觉,易时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家里看书、打扫卫生,找些事情做。他在这里并非无所事事,今晚还要去一趟南宜刑侦队下榻的宾馆,和喻樰见一面。

    晚十点不到,易时踏进宾馆,在二楼楼梯口,恰好和出门扔垃圾的丁驹遇上。丁驹笑道:“你怎么出来了?还不睡啊?”

    易时保持一贯面无表情的姿态,指指喻樰的房间,丁驹立即会意,这位劳模又要和喻队秉烛夜谈,甚至敬业到连衣服都换了。

    眼看着丁驹打算回房,他这个多出来的队友即将露馅,易时拽住他的胳膊走到角落:“你帮我个忙,手机带了吗?”

    “带了。”

    “借我一下。”

    丁驹爽快地把手机解锁之后递过去,易时想了想,噼里啪啦按下林壑予的号码,拨通之后没几秒,传来无机质自动应答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哪怕剥离也还是这个结果,他和林壑予只要分开,就无法找到彼此的踪迹。易时把手机还给丁驹,客气道谢,为了支开他,不得不再请他帮个忙。

    “喻队让我带包烟。”易时蹙起眉,略显苦恼,“附近我不熟,最近的烟酒店是在……”

    果真,热心肠的丁驹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去买吧,买过给喻队送去。”

    目送他噔噔噔下楼,易时内心略感愧疚,刚刚来的时候特意去看过,楼下最近的烟酒店关门了,想找到另一家最少得走两条街,空出的时间足够他和喻樰说上几句话。

    就让精力旺盛的狼犬出去遛个弯再睡吧。

    这个点喻樰还没入睡,李长生看见易时站在门口,主动把房间让给两人,去邵时卿那里坐会儿。喻樰抱着臂,面带微笑:“怎么这么晚还来找我?有什么大事都等不到明天了?”

    易时坐在椅子上,和喻樰四目相对,静静凝视对方。一分钟后,喻樰的笑容逐渐落下,皱眉打量眼前的男人:“易时?是你吗?”

    “嗯,”易时顿了顿,“准确来说,不是现在的我。”

    喻樰的聪慧绝顶,一点就通,叹口气摊开双手:“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争分夺秒讲究效率的人,大晚上不睡觉杵在我这儿,果真是有大问题。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易时立即说:“关于绑架案行动的拟订和提交要越快越好,逼不得已的话可以找盛叔帮忙。”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这个行动太难做决定了。”喻樰揉了揉额角,苦笑,“目前这种情况下,放饵是最合适的,但是那么多孩子,容错率太低,不止上面不会批,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会万无一失,他们都不会有事。”

    “你这么肯定?”喻樰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已经经历过了?”

    易时点头,把绑架案转移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喻樰,由于整个事件太过离奇,连承受力极强的喻樰都懵了:“……还能这样,就是说,绑架案不会在这里发生是吧?你能保证?”

    “能。”

    两人搭档数年,喻樰深知他的性格,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他说有七成把握,那成功的概率肯定有九成,这么言之凿凿,那绝对是百分之百不会有任何差错。

    喻樰舒一口气:“有你的保证我就放心多了,文件我会递上去,想批下来没那么容易,再让盛叔施压的话,我恐怕要成两局领导的眼中钉了。”

    “怕会耽误前程?”

    “我会怕这个?我如果真的想飞黄腾达,就会把你赶出警队,或者调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喻樰语气诙谐,“有你这么个搭档在,害我背了多少锅,影响我升官发财。否则按我的处事能力和人际关系,怎么着也该进省厅了。”

    “嗯,是我把你拖下水了,很荣幸。”易时淡淡道。

    喻樰笑而不语,他和易时本来就是同类人,想法相似,只不过他想利用队长的身份,更好地护着易时罢了。

    他提醒道:“如果真的决定这么做的话,肯定得把你安插在幼儿园里,你懂的吧?”

    易时点点头:“我想去。”

    “那就好,司机或者保安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老师。”

    易时提出一个选项之外的答案,喻樰双腿交叠,摸着下巴:“哦……老师也行,不过幼儿园里男老师比较少见,而且你这张脸辨识度也很高,得想办法模糊一下视线才行。”

    “嗯,让我穿女装。”

    “……女装?”喻樰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这会是易时主动提出的要求。这家伙吃错药了吗?还是背地里就是深藏不露的女装大佬?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易时回想起当时对喻樰的腹诽,在心里默默道歉:喻队,是我冤枉你了,其实你也是受害者才对。

    喻樰的确是不太能理解,如果是他强迫(?)的话,那一切都好说,易时主动要求,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他单手撑着额,微笑:“你知道我的规矩,得说服我才行。我想听最直接的,你能说,一切都好办。”

    易时想了想:“整个案件我全部经历过,这是必要的一部分,并且女装以后对我也会有帮助,我需要这么一个能混淆视线的身份。”

    听到“全部经历过”这几个字,喻樰不再犹豫,一口答应。回到过去这么酷炫的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偏偏发生在易时身上,嗐,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希望真的能帮到你。”

    易时站起来,估摸着丁驹该回来了,再不走碰上的话更麻烦。喻樰搭着门把手,低声问:“还能再见面吗?”

    “可能吧。”易时沉思几秒,抬起头,“绑架案那天我会失踪,你不用太紧张,林壑予后续会来找你,到时候还是得麻烦你帮忙了。”

    “帮你和他不是一样的吗?你们夫夫俩在我眼中差不多。”

    “嗯,谢谢。”

    易时的表情太过坦然,喻樰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看样子感情进展得比案子顺利啊,在一起了?”

    “……没。”

    “骗别人还行,骗不了我。在一起是好事,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易时耳根粉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喻樰拍拍他的肩,送他出门。门刚关上,喻樰还没来得及整理先前的对话,丁驹来了,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喻队……你的烟。”

    烟?肯定是易时为了把狼犬支开随便找的借口。喻樰弯着眉眼,把烟揣兜里:“谢谢哈,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嗯好,”丁驹顺一口气,“你和易时也早点结束啊。”

    喻樰的语气意味深长:“他已经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会面藏在前面一个很小很小的点里面,记不得的小天使可以回到64章再看一下

    其实本文的特点就是,细节爆炸,到处都是伏笔,可能不经意的某一点后文就出现呼应了

    第127章

    林壑予和易时一同回到南宜, 离开之前两人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回来却愁云惨淡心情低落。陈书伍的事没那么容易释怀,他们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努力不去触碰在黄麻镇发生的痛苦回忆。

    这两日正常时间线的易时去外地抓犯人,小出租屋恰好空出来, 林壑予和易时坐在床上, 两人手里都有一份按照日期来制作的表格,是刚刚两人信息汇总修改后的数据。易时探头看了下,问:“还习惯吗?”

    “你是指文字?”林壑予笑了笑,“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方块字好处多多,不论是打乱顺序还是镜像倒置, 对阅读都没有太大障碍。”

    “那就好。”易时圈起数字“29”,林壑予瞄了一眼,略做沉思:“要不要去雀头山看看?”

    “防空洞吗?我去过, 在你的世界里。”易时拉起林壑予, “走吧, 顺便熟悉一下它的整体构造。”

    当晚, 两人乘车去雀头山,拿着小手电进入防空洞。他们装备齐全,鞋套手套都有佩戴,林壑予走在前面, 把手电调到弱光模式, 一点点探路。

    最近南宜一直处于秋高气爽的天气,空气湿度降低, 防空洞里的气味要比冬天清爽一些。相较于成安山的山洞,这里的空气循环极差, 那股霉味儿始终散不去,易时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拉长呼吸的频率,尽量不让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影响状态。

    沿着拱形隧道一路走去,他们并未发现新鲜的脚印和生活痕迹,木凳表面铺着厚厚一层灰,铁门开合处结出一片宽大的蛛网,从仅有的那些器具状态和环境状况分析,的确长久无人涉足。

    “喂!”

    林壑予的呼声形成回音,在隧道里扩散得很远很远。易时蹲下来,地面干燥起皮,在环境因素的影响下,任何痕迹都容易覆灭。

    “看来的确没人,他们还没过来。”林壑予低头,“有发现吗?”

    “那次我在这里找到小孩子的鞋印,人质就在右边最尽头的房间。”易时抬起手,光线刺破黑暗照亮前方,“当时我打算救人质,结果不仅没救成腹部还被划伤,那是我从警生涯第一次被平民误伤。”

    “后来?”

    “后来就去救栀子花,和她一起掉江里了。”

    林壑予想起黑漆漆的江畔,从水里出来的易时脸色惨白,他只知道他受伤了,却没料到竟是人质造成的。林壑予搂住他的肩:“是为了避免让你救走人质才会发生这种事故吧?你知道的,很多巧合的出现都是不可抗力,不必放在心上。”

    易时点点头,和林壑予挽着手把整个防空洞走遍,确认无人使用,从山顶的另一个出口离开。终于接触到新鲜空气,易时摘掉口罩深深呼吸,头顶便是繁星点缀的墨蓝星空,盈盈闪烁,一轮残月挂在空中,白透皎洁。

    雀头山并不高,但它身处市郊光污染较少,在这里看到的星星比平时多了一倍。易时回头:“成安山上能看的星星更多吧?”

    “嗯,仅仅是南成安的峰顶视野就已经非常开阔了,夏天还能看见银河。”林壑予伸手在空中比划,“一条朦胧的灰色长带,知芝说像是玻璃上的雾气没有擦干净。第二年我攒钱买了一台入门的天文望远镜,知芝第一次看见那团雾气里藏着什么,兴奋地几天睡不着觉。后来又看到环形山、土星环,那一整个夏天几乎每晚都会扛着望远镜拖我去山上。”

    通过林壑予的日记,易时知道他们一家过得并不好。林母身体一直不好,无法外出工作,又做过一场大手术,丈夫的死亡赔偿金所剩无几,林壑予平时做零活的那点钱全部用在林知芝身上,以他们当时的条件,攒下一个天文望远镜相当不易。

    因此,易时很庆幸能把栀子花交给林壑予,不止他,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江畔的开枪者也是这么想的吧。

    那一枪是谁开的,至今还是一个谜团。有众多的前车之鉴,易时甚至无法排除他和林壑予的嫌疑。从时间线看来,他们在前,未来发生的事件在后,命运会创造出种种离奇和巧合,令他们对自己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易时靠在林壑予的肩头,和他十指相扣:“还是那句话,我很感谢你,让知芝过得很幸福。”

    “我负责的是前二十年,后二十年里真正照顾她的是盛国宁。”一想到29号的碰面,林壑予不禁苦笑,“他对你、对知芝都很好,我不希望这一切和他有牵连。”

    “我也不想,盛叔是我们的家人。”

    正是这一点才令人苦恼,林壑予捏着眉心:“我不想怀疑他,但他的疑点太多。拿最简单的来说,你身为小石头发生过的事都是既定事实,说明盛国宁肯定和我接触过,也提前预知机械厂的爆炸案,在后续的案件侦办中他却闭口不谈,这正常吗?”

    “……”易时猛然记起某次回家,盛国宁问他在海靖是否遇见原队,还提起他和原队是老交情。当时他便察觉到微妙的违和感,盛国宁想问的并不是原康,如果真是老交情的话,他想问的是原茂秋才对。

    可诡异的是,不论是林知芝、戚闻渔还是沈芮芮,他们记忆里的原茂秋都自动替换成原康,这种无缝替代让他们提起原康时神情和语气都相当自然,没有违和感。唯独盛国宁,提起海靖的队长欲言又止,极力遮掩的眼神瞒不过易时,他现在可以断定盛国宁肯定记得原茂秋,甚至对二十年前的案件记得更多更多。

    若真是如此,盛国宁那天轻松地接受林壑予的归来就能解释得通,甚至不需要反复求证;若这些只是表象,他的求证是在出门的那段时间里,结果爆炸案还是照常发生了,那么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林壑予……大概率会有危险。

    易时的额头冒出冷汗,这一切细思极恐,关于到林壑予的安危,他无法冷静,下意识攥紧对方的手:“还是我陪你吧,我们一起去。”

    “小石头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易时,强行过去的话恐怕也会遇到各种阻挠。”

    “那、就在楼下,我在楼下等你们出来,有危险的话也好随时帮忙。”易时轻声嘟囔,“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

    最后在成安山的那段记忆是他的阴影魔障,在午夜梦回盘桓不去,他现在正握着林壑予的手,唯一想做的也就是尽力护他周全罢了。

    ———

    [10/29,18:05,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林壑予独自去时光荏苒,下班高峰期人挤人,正在穿过斑马线,时光荏苒的玻璃门拉开,一道娇小人影冲出来,在路边兴奋地挥手:“林壑予!”

    林壑予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易时相处,很久没见过他幼年期的模样,小石头再次出现,他的心倏尔软下来,看见他不管不顾冲过来,便弯腰张开双臂,把小孩儿接个满怀。

    “不解释一下?”

    “我……其实……我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小石头吞吞吐吐,林壑予揉揉他的黑发:“嗯,你自己跑出来的话,也没办法来到这里。”

    在陌生的世界里,小石头紧紧揪着林壑予的衣摆,周身张开防备的利刺,既紧张又害怕。林壑予为了安抚他,轻拍线条柔软的脊背,一句“有我在”,小石头瞬间心安,靠在温暖的怀抱里放松身体。

    他还没发现眼前的林壑予和之前一直相处的人有所不同,被带着一起去找盛国宁,看到盛叔叔长出白发,照片里的林阿姨也微微显露出福态,还多了两个儿子,朦胧间隐约触碰到一点关于时间的秘密。

    林壑予从进入这个家开始,就在暗中观察盛国宁。起初的气氛并不融洽,直到盛国宁那句“大舅哥”冒出来,两人开怀一笑,那点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

    “见到我们意外吗?”林壑予漆黑的眼眸盯着盛国宁,盛国宁感叹:“可不是,心脏不好的话得打120了。真是弄不懂,二十年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原来一点都不信,现在没有一点不信。”盛国宁指指房间,“你失踪那么多年也就算了,我可是看着小石头长大的!现在又变成个小不点,可不就是穿越了嘛,我年轻时也看过几部科幻电影的。”

    “嗯,是这样。”

    林壑予端起茶杯,笑容渐渐隐去——太刻意了。

    一个人经过二十年的岁月洗礼,并且身居高位,待人处事的风格多少都会产生变化。来之前林壑予和易时交流过,他印象中的盛叔是个沉稳可敬、游刃有余的领导,怎么会说话还像年轻时那般跳脱?这只能证明盛国宁是故意的,刻意想和林壑予拉近距离,用几句话就将两人相处的氛围带回到从前,太过自然流畅,仿佛他们不见面的这段时间并不是二十年,只是休了个长假而已。

    往好的方面想,盛国宁的亲切是为他着想,以这种方式欢迎他的归来;往坏的方面想,盛国宁在以最快的方式卸下他的防备,以便于后续的不利举动。林壑予本人更倾向于第二种,但还没有十足的证据,无法做出精准判断。

    “……我在南成安公墓买了一块地,只刻了一个姓,用朱砂描的字,我和知芝这些年都没放弃寻找你,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竟然自己回来了!……大舅哥,你有在听吗?”

    林壑予回神,点点头:“嗯,一直在听。”

    “看你那眼神就像在开小差,”盛国宁端起茶水,“我说得口干舌燥的,你可真不给面子。”

    林壑予淡淡一笑,简单复述几句,证明自己的确听得很认真。试探的话到此为止,林壑予切入正题,告诉他南宜机械厂即将发生的爆炸案,请他一定要尽力阻止。

    “什么?又要发生爆炸案?!真的假的?”

    “真的。”林壑予故意引出易时,把两人的关系暴露出来,观察盛国宁的惊讶反应,看似捂着胸口心脏病要犯了,在林壑予再度提起案子时,状态迅速回切,已经拿出手机,正儿八经地去联系市局了。

    林壑予端起茶杯轻抿,偏头凝视那抹在阳台打电话的背影。对信息含量巨大的消息接受速度过快也是异常表现,并且他还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三言两语被搪塞过去似的,实际上真正的盛国宁也没这么粗心,否则他根本坐不到一把手的位置。

    林壑予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在盛国宁回来时递给他。盛国宁已经约好晚上开会的时间,还要求林壑予同去,连挂名指导这种糊弄方式都用上了。

    “你瞧我这记性,小石头呢?咱俩出去了,他怎么办?”

    “留在这里。”

    “……你就不怕他乱跑啊?”

    “9点该睡了。”

    盛国宁摆摆手,一切都听大舅哥的,他拿起外套,要先去一趟省厅,等会儿回来接林壑予。临走之前去一趟厨房,出来时保温杯里泡枸杞,提醒:“卧室的衣橱里有小石头换洗的衣服,知芝一直没舍得扔;冰箱里有鲜奶,热一下给他喝了,能睡个好觉。”

    防盗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林壑予一人,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眸渐渐变得低沉幽暗。

    液体药剂。刚刚盛国宁佯装从冰箱里拿枸杞,袖子里的针管漏了两滴掉进牛奶里。

    从小石头的反应看来,多半是三/唑/仑之类的镇静药物,为什么要让小石头昏睡那么久?是为了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机械厂里?

    他明知道机械厂会发生爆炸,却还是要把小石头送进去,后来又收养他,对他尽心尽力地教育培养,到底图什么?

    十分钟后,林壑予调整好情绪,推开房门,进去教小石头数学题。时间一晃而过,9点不到,林壑予安排小石头去洗澡,自己去卧室里找他的换洗衣服。

    衣橱最下方的抽屉里放的正是小石头的衣服,除此之外还有一本相册。林壑予的手还未碰到,又想起在镜像世界的特殊性,于是从床头柜里找了把小镊子,翻开相册。

    第一页便是他和林知芝的合照,在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下面还有一行钢笔字——

    【最亲爱的哥哥,我很想你。】

    林壑予想微笑,却被那几个泪水干透留下的晕染痕迹弄得心头发酸。

    他继续往后翻,前半本大部分都是他和林知芝的照片,后面渐渐出现盛国宁和小石头,再后来又多了白白胖胖的外甥,厚厚一本相册,浓缩的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二十年,林知芝所有的幸福都涵盖其中。

    越是这样,林壑予对盛国宁的异常越发不解。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他明明可以和他们一起尝试携手改变机械厂的命运,却偏要让它顺利发生?

    在林壑予心里,既然承认这个妹夫,就更加容不下任何瑕疵,否则根本配不上知芝。

    那就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阴谋吧。

    小石头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间,林壑予把温度适宜的鲜奶递过去,看着他咕嘟咕嘟灌下去,揉揉半干的黑发:“睡个好觉。”

    小石头的嘴上多了一圈奶须,大眼睛忽闪忽闪:“我在陌生的地方不一定能睡得着。”

    “相信我,会睡得很香。”

    小石头闭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确定他已经熟睡,林壑予轻声道歉:“对不起,我必须尽快弄清楚他的目的,如果顺利的话,一觉醒来,或许一切都会焕然一新吧。”

    防盗门打开,盛国宁探头:“睡了吗?”

    “嗯。”

    “那走呗,我车就停在楼下。”

    两人关掉煤气锁好门窗,等电梯时,盛国宁啰嗦:“你就恨不得装个监控了,他都这么大了,一个人睡能有什么问题?你看你小心的……”

    “毕竟还小。”

    “唔……也对也对,虽然长大之后特别厉害,现在还是个柔弱的小家伙。”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单元楼,楼下那片小树林影影绰绰,林壑予停下脚步,忽然问:“你说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是登寻人启事吗?”

    “寻人启事登过,内部也打过招呼,每年整理陈案旧案我都会在会议上提一嘴,小邵和老闫那几个都说耳朵快磨出茧子了。”

    “那易时有问过我的事吗?他在刑侦队,这种会议不可能完全避开。”林壑予面露忧愁,无奈叹气,“他现在的性格有一部分是因为我造成的,我很愧疚,也担心他再想起来……”

    “你放心,在他面前我都会避着点儿,知芝也几乎没提过,我们都想把他保护好。”

    “这样,辛苦你们了。”林壑予苦笑,“我虽然回来,也没想好和他怎么见面,有时候也在想,他找不到我或许更好。”

    “让他慢慢接受吧,不急在这一时,”盛国宁拍拍他的肩,“怪就怪他对你太执着,在海靖办案还有空查你的户籍,幸好我提前查过,什么都没留下……”

    林壑予攫住他的手腕,双眼眯起,盛国宁怔了怔,那副阳光开朗的笑容渐渐隐去,和林壑予幽幽对视。

    他急于安慰,一不小心说出还未发生的事,在爆炸案之前,易时从未在海靖办过任何案件。

    盛国宁皮笑肉不笑:“大舅哥,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套话啊。”

    “你对这起案件到底记得多少?”

    “啊……很多,”盛国宁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所有的一切都记得。”

    第128章

    [10/29, 21:56,南宜市萍聚广场]

    车停在萍聚广场,林壑予坐在喷泉池边, 身后的大钻石耀眼无比,切割成多面体的玻璃不断折射灯光, 把附近一圈照得恍若白昼。商场快到关门时间, 行人逐渐减少,两三个孩子围着喷泉打闹,不小心踩到林壑予,道过歉匆匆跑开。

    盛国宁从对面那家7-11出来, 拎着两瓶矿泉水,递给林壑予:“你看这一条街都关门了, 咱们就在这儿凑合一下吧,商场已经关了,很快就没人了。”

    “嗯, 知道。我和易时在这里见过。”现在还没见到易时, 林壑予隐隐担心, 会不会发生意外。

    “这里?是那边的咖啡馆吧?”盛国宁手指时光荏苒的方向, “你那两个小徒弟说你和对象在那儿见过面。”

    “嗯,咖啡馆比较特别,每次在那里的见面最顺利。”

    “果真,就跟个虫洞一样, 你俩隔了二十年都能见到面。”盛国宁感叹, “难怪小石头和那个海靖同事走进去就失踪了,原来是碰上科幻片了啊。”

    商场熄灯后, 只剩下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出来,他们去的方向都是灯火通明的大十字路口, 甚少有人路过喷泉去黑漆漆的步行街,林壑予眼神示意,盛国宁轻咳一声,娓娓道来。

    “还是得从你失踪那阵子说起,我和知芝结婚、领养小石头,本来都是按照正常的步调生活,第二年的交流会上,我就再没见到原茂秋和你那几位同事。起初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的失踪,刑侦队分崩离析,换新鲜血液了,又过两年,我偶然去海靖办事,才发现出了大问题。”

    “海靖市这个地方很不对劲,原来是副局长的原康变成比我还年轻的毛头小子、刘晨毅甚至还在家乡的派出所里做警员,原茂秋等人压根查无此人。并且轰动一时的绑架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只有一些自媒体添油加醋的自我揣测。回来后我去找小邵和沈芮芮,他俩对整个案件的记忆也模糊不清,提起海靖的队长,一口咬定是原队,把你做过的事都安在原队身上,完全混淆了。”

    盛国宁看一眼林壑予,继续说:“这种情况太匪夷所思了,我不断和接触过你的人验证,发现和你关系最近的知芝对你的记忆是完整的,从小到大你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都历历在目。除此之外,她和别人一样,对海靖市局的人员认知有误差。小石头就更不用提了,什么都不知道,沉默得像一潭死水。”

    “为了得到更精确的结果,整整那一年我都在做调查,林家村去过几次,还去拜访绑架案的受害家庭。他们身为亲历者,提起绑架案就跟失忆似的,支支吾吾什么都想不起来,唯独一个叫蒋栋梁的小孩儿,他有你的照片,记得救他的是林警官,除他之外,整个海靖再没有记得你的人了。”

    “我知道,这个时间段我是不会存在的,”林壑予不着痕迹地叹气,“户籍也是那时候消的?”

    “并不是我消的,是自然而然不见的。你刚失踪那会儿户籍正常,等过了两年我再去查,你的户籍就没了,警籍也是。 ”盛国宁挠挠后脑勺,“我怕知芝担心,这些都没敢让她知道,幸好她忙着照顾家里两个孩子,也没时间多问。”

    “这二十年里,知芝一直对找到你心存希望,我不想伤她的心,每年都会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有时间就陪她去海靖扫墓、打扫房子。你有回去看过吗?跟你离开时一模一样,连你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保存得好好的。”

    林壑予点点头:“去住过一段时间。”

    “一个人啊?”

    林壑予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盛国宁捂额:“……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儿子和大舅哥搞在一起,让我缓缓。”

    严格来说,他们两人都是知芝的哥哥,后来的养母关系才是乱入。林壑予本想告诉他真相,转念一想,不如继续试探,看看盛国宁的“全部”究竟包含多少。

    盛国宁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擦擦嘴继续,这一竿子就支到二十年后的现在了。

    “易时进入市局,又在刑侦队,知芝很欣慰,感觉他就像继承你的事业似的。她对安安的期望值没有多高,对易时却是望子成龙,易时每次立功,她都希望他能再接再厉更进一步,最好能和你一样当上队长。我看着易时长大,这孩子优点明显,缺点更明显,你都懂的。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就他那种锯嘴葫芦的冷性子,居然还能招蜂引蝶,局里有些小姑娘迷他迷得要死,经常找借口去刑侦处的楼层乱晃……咳咳,远了远了。”

    对方投来的眼神越来越微妙,盛国宁尴尬地咳嗽,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这二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南宜机械厂爆炸,我又看到赵成虎这批熟悉的名字,冷汗都下来了。当年孙鬼等人和你一样杳无音讯,案件没有后续,爆炸案发生后,我特地去查一下他们的户籍,见了鬼了,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所有信息都和当年相同,不过也只有我知道,户籍警还跟我较真,把庞刀子之前的档案履历全拿出来,证明他二十年前还是个街边小混混。”

    林壑予拍了拍他的胳膊,表示理解。原本他们扭曲的命运就是围绕案件,不论是从爆炸案到绑架案、还是从绑架案再到爆炸案,都是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时间轴,处在轴心上的人物当然不会有变化,会变化调整的都是他们这些需要被命运玩弄考验的。

    “两地市局紧锣密鼓地查了一个多月,易时的整体表现相当突出,后来去当卧底,莫名奇妙失踪了。就像复刻你的失踪,绑架案也没发生,孩子们平平安安,只有他不见了。海靖的消息封得很严,南宜这边疯传办案人员全部罹难、和歹徒同归于尽,直到警队全部撤回来谣言才不攻自破。人质没几天就被找到,刑侦队的人把成安山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易时的踪迹,大多数人都在默认易时殉职,只有喻樰死咬着他平安无事。”

    由此看来,盛国宁的确是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但他在目前的时间线里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和他们一样剥离成为独立的个体了吗?

    “那你的记忆截止到哪一天?”

    “3月1号,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晚上有公安部会议,我回家累得倒头就睡,结果一觉醒来,见鬼了,居然是国庆节!”

    果真是3月1号,所有案件的终点,并且清醒的时间也和易时相同。林壑予打量盛国宁:“知芝是一个人回海靖的?不是和另一个你一起?”

    “另一个我?”

    “就是现在的你,不是经历过未来的你。”

    盛国宁一脸懵逼:“……大舅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林壑予了然,盛国宁只是单纯的案件见证人,也是唯一一个不会遗忘的完整记忆留存者。

    他拥有后续的记忆,难怪对林壑予的归来处变不惊,离奇的穿越理由也能轻易接受。但这些也解释不了盛国宁的迷惑行为,比方说要去市局里开会,结果因为在楼下的一句话轻易打乱行程,会议去不去似乎无关紧要,更有可能压根就没有这么一场会议。

    “这都几点了,你累不累?”盛国宁站起来,捶捶腰,“人老咯,往常这个时间我都睡着了,哪像你这么精神奕奕。”

    林壑予抬头,直直凝视对方:“你根本就没有想过阻止爆炸案的发生吧。”

    “欸?这说的什么话,这么大的案子,我当然不希望它发生……”

    “你没有联系省厅和市局,没有安排会议,只是找个借口让我跟着你走罢了。”

    盛国宁沉默,林壑予皱眉,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为什么?这个案件对我和易时有至关重要的影响,除去这些,你身为人民警察,难道不该保护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尽量避免案件的发生吗?”

    面对他的质问,盛国宁挤出一丝为难的笑容:“……大舅哥,这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不用试了,该发生的都会发生的,你和易时都很清楚,干嘛不顺其自然呢?”盛国宁叹气,拨开他的手,“不论是易时还是你,反正你们两个都会相遇、会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万一爆炸案没发生,你们两个的人生没有交集的话该怎么办?”

    他低头苦笑:“相爱的人无法见到,这得多么痛苦啊。”

    林壑予不是没有考虑过,反而经常会想起这个问题。如果回归到原本的时间秩序,他和易时或许根本不会变成现在的关系。正常情况下,小石头如果被林知芝领养,他是舅舅,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看着他一步步长大,这种亲情在生性正直的林壑予身上根本无法过渡到爱情,自然也不会发生令人堪忧的伦理问题。

    哪怕没有法律上的亲缘关系,以他和小石头的年龄差距,也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思来想去,唯一能接受的结局是和易时一起长大,在各方面条件都对等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会动心、会对他产生异样的情感。

    过分严谨正直的林壑予,能和易时修成正果的条件相当严苛,按照目前的形式看来,组合成令他满意的结局实在是希望渺茫。

    正因为如此困难,他才不想错过每一个可以改变的机会。易时也是如此,明知会徒劳无果,却还是勇往直前。他们那么努力地想摆脱命运的摆布,都只为了一个可以双向奔赴的人生。

    “你不理解我们看着彼此经历失踪和死亡的心情,如果无法改变案件的关键点,我和易时会周而复始地相遇、分别,这是你希望的?”林壑予冷笑,“也对,你还给小石头下药,打算不动声色地把他送到南宜机械厂,他身上的伤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心里不觉得愧疚吗?伤害他之后又对他亲如父子,盛国宁,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盛国宁缓缓捂住额头,语气苍白无力,“我只是想、只是想尽我所能……而已……”

    中间那几个字被风声模糊,因为盛国宁猛然扑过去,把林壑予推到喷泉池里,用力往水里按。

    林壑予诧异不已,在他的预想中,盛国宁更有可能掏出一把枪,而不是像这样和他武力肉/搏。

    “可以穿越的吧?我那次看见过……”

    明明是浅浅的喷泉池水,林壑予落进去却像是掉入汪洋大海。他的下方有光线,低头便发现身下也有个圆形的喷泉池口,光线是倒置的大钻石发出的,不用问,那是另一边的入口,易时也曾用这种方法来过他的世界。

    不行,不能回去。他还没弄清楚盛国宁的目的,还没让易时知道这些,盛国宁身上隐藏的秘密太多,这样危险的男人怎么能放在知芝身边?

    林壑予努力向上划动手臂,想游出水面,无奈水中存在一股莫名吸力,将他往下方的池水口狠拽。水中的穿越的确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两个世界的出口翻转,在这个过程里,林壑予整个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在体内乱搅,肺部进水,呼吸滞涩困难。

    片刻后那股吸力消失,水面自动下降,直到林壑予的腿部停止。林壑予咳嗽数声,一睁眼便看见自己坐在喷泉池里,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盛国宁不见了。

    林壑予草草抹掉脸上的水渍,跨出喷泉池,观察周围的建筑景物,察觉到这是自己世界的南宜市,顿时脸色阴沉地像要滴出水,配合下颌汇聚的水珠,相当应景。

    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国宁这个疯子,做这些能对他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到最后一个虐点了,呼

    第129章

    [10/29, 23:13,南宜市萍聚广场]

    盛国宁气喘吁吁地盯着喷泉,浅浅池面波纹荡漾, 一眼便能看清池底蓝白相间的格子瓷砖,哪里还有人影?

    他松一口气倚在池边坐下, 毕竟年纪大了, 为了压制住年轻力壮的林壑予,刚刚那一下已经拼尽全力,额头鼻尖都是汗,贴身的秋衣也黏着后背。

    是对的, 做这些都是对的。不论别人会怎么想,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一瓶矿泉水倒在地上, 还未开封。盛国宁苦笑,林壑予对他这样防备,连水都不肯喝一口, 如果可以的话, 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 特别是林壑予和易时, 都是自己的家人,只要这两人能别再这么执着,他们也不会再产生摩擦。

    盛国宁捡起矿泉水,回到车上在中控屏操作, 导航到省人民医院。他拿出手机, 果不其然,未接来电有7个, 有林知芝的,还有一个陌生号码。为了能静下心应对林壑予, 他特地提前和知芝打过招呼,今晚有内部的重要会议,这种情况下她还打了4通电话,肯定是出事了。

    盛国宁稳了稳呼吸,回拨电话,二十多秒之后电话接通,他连忙问:“知芝,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一道清冷声音:“爸,妈现在在医院,您有空过来吗?”

    是易时。

    盛国宁怔了怔,他怎么会在省人民医院,还和知芝在一起?

    林知芝今晚回南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眩晕症发作,被好心人送到医院,待了一个晚上才回家。她的眩晕症是近几年才有的,和颈椎病有关,设计师长年累月地画图,经常在电脑前面一坐就是一天,废寝忘食是常态,落下大大小小的毛病。年轻时林知芝身体尚可,步入更年期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来了,盛国宁尤其在意她的健康,有点不舒服赶紧拉着她上医院,就怕会拖出大问题。

    上次看到这么多未接来电,盛国宁冷汗直冒,生怕听到无法承受的坏消息。这次淡定许多,也许是因为心里有底,清楚知芝不会有大碍,一路上还能分心思考和易时有关的问题。

    这小子平时的生活沉闷枯燥,除非是办案和不得已的饭局,否则是绝不会在夜晚出门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知芝被送到医院,身为丈夫的盛国宁电话一直没接,只能打给易时让他去医院帮忙照看了。

    ……令人疑惑的是,上一次他没有见到易时,那个送知芝进医院的好心人也没露面。等到第二天爆炸案发生,易时忙得不可开交,十天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和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况且眩晕住院这种小事,林知芝甚至连安安都没告诉,更别提会去打扰繁忙的易时了。

    这种突兀冒出来的意外让盛国宁心里发毛,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脱离应有的轨道,向着不可估计的方向发展。

    省人民医院有单独的急诊部,和门诊部是分开的,盛国宁记得那条路,几乎不用看路标一路顺利找过去。病房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缝,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你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吧?”

    “没事,不急。”

    “我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你看水都快挂完了,休息休息就好。”

    林知芝脸色苍白,还勉强挤出微笑,不想让易时担心。易时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弄得像多娇气似的,人老了,难免的啊。”

    易时原本是在楼下的绿化带附近,等盛国宁和林壑予一起出来,老小区路灯昏暗,行人稀少,一道纤细身影沿着弯曲小路走向单元楼,从路灯下经过,易时惊鸿一瞥,发现来人居然是林知芝。

    知芝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回海靖了吗?易时看了看时间,9点还未到,他的记忆里睡着前绝对没有见过林知芝,此刻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特殊原因导致她没能回到家里。

    易时一双眼紧紧盯着林知芝,只见林知芝快走到绿化带时,忽然脚步踉跄不得不扶住树干,她挣扎着想站稳,却东倒西歪摔到草丛里,再也没爬起来。

    易时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已经冲过去,扶起林知芝不停拍她的脸颊,呼唤她的名字。林知芝晕过去了,手软软垂在身侧,买的苹果咕噜噜滚了一地。易时内心焦急无比,根本不知道她晕倒的原因,急诊室的医生问起病史他也无法回答,甚至被质疑家人的身份。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数年来对家人的疏远根本不是在惩罚盛煜安,而是在惩罚自己。他自工作之后就对养父母的关注少之又少,刻意淡化和他们的家庭联系,经常要喻樰耳提面命才会回去一次,现在就尝到恶果了,知芝的病情他一无所知,也从未主动关心过她的健康状况,从这一点看来,他的确是不配称作是“家人”。

    幸好林知芝很快清醒,眩晕的症状还没有好转,不能下床行走。易时和护士一起推着她去做各项检查,医生通过她断断续续的描述,结合检查结果确定病因,开了两瓶药在临时病房里挂水。

    一转眼已经到10点,易时给盛国宁打了4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林知芝劝道:“别打了,你爸在开会,手机肯定没带在身上。”

    根本没有会议,盛国宁和林壑予在一起,连林知芝的电话都不接,林壑予遭遇危险的可能性猛增。易时转身出门,又用医院的座机打过去,还是未接,越来越担心那边正在发生的状况。

    林知芝看出他的坐立不安,拉拉他的袖子:“忙的话就先回去吧?我没事的,水挂完就好了。”

    一瞬间易时想起栀子花年幼时生病的模样,拉着他的袖口,明明很想哥哥陪在身边,却还是让他别担心,劝他和爷爷一起去多捡几个塑料瓶。那时他们没有条件去医院,感冒发烧只能在桥洞下等着自愈,实在严重的情况下才舍得动瓶子里的零钱,去药房里买一些便宜的感冒药。

    为了生计,小石头只能丢下生病的妹妹继续去街头巷尾捡废品,到处“淘金”,也是那一次,老乞丐死了,玻璃瓶被抢走,他连帮栀子花买药的钱都没有,在深夜经常会懊悔,如果那天没有和老乞丐一起出去,留在桥洞下面陪栀子花的话,是不是一切命运都会改写。

    这种抉择再度面临,是该离开还是留下?

    易时瞄一眼手机屏幕上拨出的4个未接电话,记忆里成安山上和林壑予相遇的一幕幕情景闪过,他重新坐下,帮林知芝把被角掖好:“没事,我在这里陪你。”

    果真,林知芝的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易时暖暖一笑,怕她躺着无聊,主动找话题陪她聊天。

    今晚的急诊部难得清净,医生时不时进来检查林知芝的情况,确定她的眩晕症状有所缓解,建议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晚。两瓶水快挂完了,盛国宁终于回电话了,听到林知芝住院,急急忙忙赶过来。

    虚掩的病房门推开,盛国宁快步走到床边,易时站起来,主动让出位置。盛国宁抚摸着林知芝的额头,脸上的关切不像是装的,但又没易时想象中那么急切,从刚刚接电话开始,他就听出盛国宁的情绪并未产生太大波动,仿佛对这一切早有准备。

    丈夫的嘘寒问暖让林知芝更加不好意思,推了推盛国宁的肩:“我没事了,孩子还在呢。”

    盛国宁像是才看见易时:“小易,多亏你帮忙,不然就出大事了。”

    易时笑了笑:“应该的。妈说您在开会,赶不过来,是什么会议这么紧急?”

    “机密内容,等文件下来你就知道了。”盛国宁抬起手腕,“都夜里了,你明天还要上班,送你回去?”

    林知芝搭腔:“快回家吧,这都几点了,你睡不好的话明天上班又难受。”

    易时刚好也想和盛国宁单独聊聊,便没有推辞,盛国宁请护士帮忙看着点儿,等会儿人就回来。两人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易时忽然问:“爸,妈从海靖回来没告诉您吗?”

    “原本定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今晚刚好有会,就让她明天回来,谁知她今晚就坐车回来,还在路上晕倒了。”盛国宁看向易时,“你怎么会来的?是医院打电话给你的?”

    “不是,我准备回家拿点东西,刚好看见妈倒在绿化带那边。”

    “哦,那可真巧。咱们那个老小区你又不是不知道,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咱们家那栋又在顶里面,晚上没什么人出门闲逛,等保安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我也有点后怕,毕竟连您的电话都打不通,病情严重的话不堪设想。”

    两人的对话满是试探,易时很不习惯这种氛围,他对盛国宁一向信任尊敬,父子之间有什么说什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不自在,话里有话,还需要费尽心思地找一个切入点。

    林壑予在哪儿,究竟怎么样了,他迫切地想知道。唯一欣慰的是盛国宁的身上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换过衣服,还是之前出门的那套,由此看来,至少林壑予的人身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晚上不堵车,从隧道走更近吧?”

    “嗯。”易时扣好安全带,瞄见扶手箱的杯托里放着一瓶矿泉水。这并不是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它露出的LOGO和文字是镜像倒置的,是被林壑予触碰过的东西。

    易时猛然拿起矿泉水,盯着盛国宁:“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

    “什么?”

    “林壑予。”易时深吸一口气,“别打太极了,敞开了说吧。”

    第130章

    盛国宁是无意间把这瓶水带上车的, 纯粹是因为没开封舍不得丢掉而已。他完全没留意到瓶子的包装文字发生变化,恰好给了易时一个单刀直入的理由,看这架势是已经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了, 盛国宁想装傻都不行。

    “易时啊,你真是……安安稳稳回家睡觉不好吗?”盛国宁扶着方向盘,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将来你也会见到他的,急什么呢?”

    他果真不対劲,这劝告的语气像个掌控了一切的反派。易时冷静回答:“这不一样,以后的话以后再说, 现在我就要见到他。”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找林壑予?”

    “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拦?”易时抿了抿唇,反问, “明明和林壑予见过面,也知道爆炸案会发生,为什么案发后一个多月, 在我面前却连这个人都没提过?”

    盛国宁语塞, 好半天才用长辈常用的语气回答:“……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编造我的身世也是为我好, 难道这些和我有关的人和事是装傻就能躲掉的?”易时垂眸, “如果我能一直记得他,或许能避免少走很多弯路,也有可能早就找出打破命运的方法了。”

    盛国宁还是头一次见到易时这副模样,这孩子不是没有感性的一面, 只不过以前没找到激发它的対象罢了。林壑予是他阴影魔障, 也是他的苦口良药,两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这种羁绊甚至超过各自和林知芝的亲情。

    能说出这些,易时也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易时, 难怪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以他対易时的了解,这小子比林壑予难缠多了。林壑予沉稳自持、严谨守则,有一定的规则和底线,跟他打交道不必那么谨慎;易时则完全不同,随心所欲、行事极端,无视规则、不按常理出牌,这些都是共事过的同事评价他的原话。

    说白了,面対林壑予,盛国宁没什么可提防的;面対易时,不仅要十二分警惕,还得用些花花肠子才能治的住。

    “这不是能躲掉的,但也不是能阻止的。”盛国宁的手搭在易时的肩头,轻拍两下,“我已经劝过林壑予,他愿意顺其自然地发展,你也听话,别插手明天的案子。”

    “……”易时盯着他,“那小石头呢?还是要带他去机械厂?”

    林壑予的指责一句句在脑中回荡,盛国宁避开锐利的视线:“我会处理的,先送你回去。”

    易时沉默数秒,拨下肩上的那只手:“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们想努力改变的是什么。”

    他撸起衣袖,露出布满伤痕的右臂:“你们不是很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就是明天的爆炸案留下的。林壑予为了保护我,从非常近的距离承受到爆炸产生的热量和冲击,内脏严重受损,才没办法回来。”

    “这些伤伴随我二十年,治疗时期遭受的痛苦就不提了,生活中遇到的各种不便也无所谓,以前我什么都能无视,但现在看到这只胳膊,就会想到他在我面前倒下的场景。记忆恢复之后,我经常做噩梦,经常会懊悔自责,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林壑予总会安慰我,他比任何人都在意我的感受。”

    “我们很清楚既定事实有多牢固,也有顺其自然任其发展的情况,但那只针対于好结果,爆炸案就在眼前发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我不想有这些代表痛苦记忆的伤疤,也不想看见他死去。”易时冷冷问,“他究竟在哪里?还安全吗?”

    盛国宁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叹气:“他回去了,现在很安全。”

    “回去?”易时怔了怔,“怎么回去的?”

    “萍聚广场的喷泉池。”

    易时惊讶,他第一次经历水里的穿越就是通过那个喷泉,五脏翻倒的滋味记忆犹新。林壑予不可能自己下水,盛国宁身上的衬衫双袖和前襟都有水渍,最大可能就是他把林壑予强行推到水里,这种行为简直和行凶无异。

    “他是知芝的哥哥!”易时捏紧拳,盛国宁依旧挂着笑容:“対,所以我真的很不想対他动手,以及你,是我儿子,我更不想伤害你。”

    黑洞洞的枪口竖在眼前,老朋友92/式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见面。易时蹙眉,恐怕盛国宁之前出门就是取这个东西的吧。

    “我老了,搞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必须用些特殊手段才行。”盛国宁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示意他把手伸出来,“别害怕,只要你乖乖配合,不会受伤的。”

    都能拿枪威胁儿子了,这种虚情假意的承诺和哄小孩儿差不多。易时顿时感觉多年堆积起的亲情和信任全部崩塌,他印象中的养父开朗正直,具有责任心,在外是受人尊敬的领导,回家是严慈并济的父亲,为了守护平静温馨的生活不断努力,让知芝脸上长久挂着藏不住的幸福微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易时却是一直把他当作最亲近的家人,在记不起来林壑予的情况下,会考警校也是受到他的影响,简直不敢想象这么正直善良的父亲居然也会有不择手段的一面。

    “……我想知道原因。”易时低着头,“我实在想不通,这么做対你有什么好处。我想改变事实,我想和林壑予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対?难道你这么多年対我的关心和爱护都是假的?”

    盛国宁强压下翻涌的愧疚感,深呼吸:“以后你可能会知道吧……不,还是别发现的好,我一个人痛苦就够了。”

    痛苦?易时的眼皮跳了下,対盛国宁来说,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真正能撬动他的是家庭和亲情,以及“一个人痛苦够了”,说明这个潜藏的原因会让他们一同陷入困境,能和三个人产生关联的,答案再明显不过。

    和林知芝有关。

    前方传来刺耳响声,两人同时转头,发现是两辆私家车在停车场里追尾了。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追尾的车主下来争论、打电话报警,易时先反应过来,伸手的动作快如闪电,眨眼间枪就到了他的手中。

    拿到手的一瞬间,他就发现再次上当了——枪里没有子弹,再往下摸,连弹匣都没上。刚刚盛国宁的手一直挡着,光线又昏暗,导致如此明显的缺口他都没有看见。

    “咔嚓”,左手被一只手铐拷住,和副驾驶头枕的金属杠铐在一起,被迫悬在空中。易时晃了晃胳膊,第一次理解什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盛国宁叹气:“我说过不想伤害你的吧,毕竟你是我儿子啊。”他把枪拿过去重新揣进怀里,“弹匣在我身上,来医院之前还在枪里,但一想到要见的是你,就下了。”

    “原本是打算用来対付林壑予的?”

    “怎么会,顶多吓吓他呗。”盛国宁轻笑,伸手揉了下易时的短发,“怎么,不信啊?你看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咯。”

    易时:“……”

    在停车场磨蹭二十多分钟,车子终于点火启动,盛国宁在东张西望找指示牌,易时沉沉道:“铐住也没用,我还有一只手。”

    “你的本事我当然清楚了,这不是防止你対我动手,是防止你跳车逃跑的。”

    “要带我去哪儿?”易时偏头看了眼熟悉的街景,“我没办法像林壑予那样‘回去’,也不能回家,只要一有机会,我肯定会逃走,你不如开枪了。”

    “啧,我在你心里真是好不了了,能干嘛?给你找个地方睡觉!”?易时蹙眉,真的是越来越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十分钟后,车停在长隆花苑的单元楼下,盛国宁下车,把易时一个人关在车里。钥匙带走车门锁死,易时单手翻找储物箱,不止是铁丝,连稍稍尖锐些的物体都找不到,看来盛国宁是有备而来,把能利用的工具都给没收了。

    他拿起那瓶矿泉水,盯着相反的文字思索几秒,手挪到座椅侧边按钮,向后调整,接着把矿泉水塞进车座下方的地垫里,还按了几下,让它严严实实卡在缝隙里,再盖上地垫,不仔细寻找肯定发现不了。

    接着,他又从储藏箱里拿出另一瓶矿泉水,取下完整的塑料膜纸,翻过来再套回瓶身,拧开喝一口,便一直拿在手里。

    盛国宁走出单元楼,怀里抱着小石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递给易时。

    小石头呼吸平稳,睡得很沉,在搬运途中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易时单手搂着小石头,一连呼唤几声,怀里孩子依旧沉浸在黑甜的梦乡里。

    “别叫了,人家睡得好好的,吵醒怎么办?”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不容易接触到昏迷的小石头,当然得尽力让他清醒了。

    “你这样我还真怕他醒过来。”盛国宁上车,从口袋里拿出细针管,里面有大半管透明药剂,“再补一点儿,你抱稳了。”

    “喂!”易时搂紧小石头,将胳膊横在前面将他扣在怀里,背対盛国宁。盛国宁不满:“哎哎哎别挡着啊,就打一点点,放心,不会有事的。”

    易时怎么可能让人当着他的面给小石头注射药物,他用力箍住小石头,车内太小施展不开,加上左手还被吊着,只剩下一只右手孤军奋战。

    盛国宁拽住坚韧有力的手臂,易时为了护住小石头,死死扣着他的肩,手背上传来刺痛,惊得他右手弹了下,又被用力按住。

    短短一秒时间,那大半管药剂所剩无几,顺着静脉进入易时体内。盛国宁毕竟不是专业医护人员,针管□□时易时的手背冒出血珠,他抽张纸擦了下:“你啊,就是关心则乱,太不顾着自己了。”

    ……弄半天是为了给他注射药物才搞这一套?!易时今天算是大开眼界,盛国宁的所作所为一次次打破他的认知,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越发陌生。

    盛国宁把小石头抱到后座躺好,怕他冻到还盖上小被子。易时相当无语,被注射的是什么药物心里也有数,只不过两次栽在盛国宁手里,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盛国宁能把他的性子码得这么清楚,二十年的爹不是白当的。今天之前,他対易时一直都是真心地疼惜和爱护,今天之后,他只能和单纯空白的易时相安无事了。

    这次再开车,去的是和机械厂完全相反的方向,易时倚着车窗,路灯投下的一片片黄光掠过又消失,虚化的栏杆像催眠道具,他的眼皮逐渐沉重,从未有过的困意席卷全身,哪怕指甲掐破手心也无法阻挡。

    “小易、小易?”

    易时想抬起头,挣扎几秒又软软垂下。

    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一声模糊的道歉:“……真是対不起,希望你别太恨我。”

    ———

    林壑予回到家里,目前正常时间线的他在外地办案,肯定不会遇见,没想到知芝居然在家里,看见他回来还吓了一跳。

    “哥你不是今天出差吗?怎么又回来啦。”林知芝指指他的外套,“衣服也换了,刚买的?”

    “改时间了,明天走。”林壑予摸摸她的头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闺蜜结婚,你要去当伴娘的吗?”

    “是啊,所以我才要做点伴手礼,给我们伴娘团一人一份。”林知芝拉着林壑予,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当当当当,看!工程浩大,我这两天有得忙活了。”

    房间地上摆满各种手工材料,工作台也是堆得乱七八糟,林知芝还给他介绍,哪些是做配饰的,哪些是做挂件的,她是设计专业毕业,大学期间学的内容杂,什么工艺都沾一点,经常自夸是个“手工全才”。

    “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做东西记得把灯开着,别把眼睛弄坏了。”

    林壑予没心情忙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盛国宁的所作所为。如果真有隐情,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拿出来探讨?他是自己妹夫,怎么也算半个家人,难道这还不足以信任?

    幸好他仅仅把自己推到水里,対这个行为产生的后果也是预知的,还不算心狠手辣。尽管如此,林壑予仍然无法降低対他的愤怒,主要是这人藏得太好,城府深心眼足,留在知芝身边令他异常担忧。

    【可以穿越的吧?我那次看见过……】

    林壑予沉思,他看见什么了?是看见易时从喷泉里消失的?

    如果盛国宁说的是实话,前一次他并无完整记忆,那么他没理由会在深更半夜跟着易时去萍聚广场,看着他从喷泉穿越;如果盛国宁是在骗人,那他的记忆究竟完整到什么程度?阻碍了多少次?

    “哥,哥!欸?人呢?出门了?”

    林知芝跑出来,看见林壑予坐在沙发上:“你没出去?厨房里的水壶嗓子都叫哑了!”

    为了泡茶烧的开水早就抛到脑后,林壑予连忙去厨房把火关掉。林知芝跟过来:“哥,你今天很反常啊,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差不多,”林壑予瞄一眼,“遇到糟糕的人了。”

    林知芝小跑进厨房,八卦小雷达开启:“是谁是谁?市局的吗?还是你们队里的?我就认识一个原哥,没关系你说说,别憋在心里,我愿意听。”

    望着青春靓丽的妹妹,林壑予捶捶额头,糊涂了,现在的知芝连盛国宁是谁都不认识,顶多只能打打预防针。

    “你不认识。不过我要提醒你,以后住到南宜要保护好自己,远离那些外表正经、内心虚伪的人,别被人骗了。”

    林知芝眉眼弯起:“那肯定的啊,我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绝対会保护好自己,有困难找警察嘛。”

    “别找警察!”林壑予立即反驳,随即対上林知芝诧异的眼神,轻咳几下,“找哥哥就行,人心隔肚皮,有些警务人员不一定靠谱。”

    “我知道啦,哥哥是最靠谱的!”林知芝挥挥手,“你不说就算啦,我先去忙,晚上咱们出去吃,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超——好吃!”

    林壑予点头,林知芝的房门重新关上,他苦恼地捏着眉心,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怎么就……被盛国宁拱了呢。

    第131章

    [10/31, 06:32,海靖市林壑予家中]

    林壑予顺利在家里停留一晚,幸好他平时工作繁忙, 没有天天联系林知芝的习惯,否则来个电话还不好解释。

    早晨, 他下楼晨跑顺便买早点, 敲开林知芝的房门,看见一对熊猫眼。

    “哥,我昨晚四点才睡,好困……”

    “谁让你熬那么晚的?”林壑予看了看房间, 更乱了,“又不是学校的作业, 上网买成品不行吗?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林知芝果断拒绝,直言哥哥这种硬汉直男理解不了女生的心思,难怪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连个对象都没有。

    “……”林壑予懒得理她, 催她吃过早点赶紧去睡觉。趁着有空, 他把家里收拾一遍, 按照知芝的进度,这两天肯定都是腾不出手的。

    整个上午在忙碌中转瞬即逝,阳光换了个方向照进阳台,林壑予在房里准备行李, 哪怕这里是他家, 他也不能经常回来,直觉判断和另一个自己碰到没什么好事。他找出几年没用过的双肩包, 挑的衣服也是压箱底的,再把以前换下来的旧警官证找出来, 以备不时之需。

    林壑予盘腿坐在地上,从内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A4纸。这张纸命运多舛,在水里泡过又风干,折痕处的字迹模糊不清,再多开合两次就得废了。上面的文字是相反的,是去过易时那里的最好证明。

    从今天一直到11月21日,这么一大段时间皆是空白,他们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面吗?还是说会有见面的机会,只不过目前彼此都不知道而已。

    早知道应该和带他剥离的易时多交换交换信息了,他处在未来的时间段,一定知道更多更多。林壑予闭上眼,那时他刚刚记忆恢复,只顾着和易时黏在一起,和他拥抱、接吻、做一切想做的事。易时皮肤很白,害羞时从耳朵尖开始,慢慢地变成珍珠粉。他看起来很瘦,身体却没那么柔弱,肌肉牢牢覆在骨架上,匀称漂亮,腰腹很敏感,一被捏住两侧就会轻轻发抖,脖子后面很怕痒,轻轻咬一口就会让他腿软到跪都跪不住……

    啧。林壑予耙一把细碎的刘海,仅仅只是回想一下都燥热得要命了。

    午后2点,林壑予算算时间,去敲门把林知芝叫起来。林知芝睡得精神萎靡,爬起来抱怨哥哥敲门敲得太不是时候,她点的牛蛙刚上桌,还没动筷子就被吵醒了。

    “这么喜欢吃川菜,以后嫁个厨师算了。”林壑予说。

    “不行不行,我听说很多厨师工作太累,回家就不想做菜了。”林知芝捧着腮笑眯眯,“而且这也不是必备技能啦,我未来老公要是能像哥你一样对我好,我可以去学习做菜,心甘情愿为他下厨的。”

    ……嗯,的确如此,听易时说从小到大都是吃你做的饭长大的。

    为了满足她梦里的缺憾,林壑予点了一份干锅牛蛙送到家里,林知芝在客厅里大快朵颐,他在房间里重新找张A4纸,把时间表格誊抄一遍。

    “哥,你点的是哪家牛蛙啊?超好吃!快把店名告诉我,改天我喊朋友一起去!”林知芝闯进来,“你怎么坐在地上?在写什么啊?”

    “工作表格。”林壑予的手挡了下,把写有镜像文字的A4纸折起来,随手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林知芝只注意到摆在床上的衣服和包,拇指食指捻起衣角,震惊:“这都是几年前的了?你怎么还拿出来穿啊?我帮你买的新衣服呢?”

    她拉开衣柜,一眼望去一片黑白灰,上次帮他买的几件亮色调的衣服不知塞到哪个角落里去了,顿感绝望:“哥,你该换换风格了,连我朋友都说‘你哥那么帅天天穿得像个老干部,浪费那么好的底子了’。”

    “有什么关系。”

    “还没关系啊?我到现在都没嫂子。”

    已经有了。林壑予在心里默默回答。

    隔天,林知芝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坐高铁去外地参加婚礼,林壑予也离开家里,在偏僻的城郊找了一个旅店当作暂住点。他尝试去找小石头和栀子花,那几个固定流浪的流浪地点都去过,竟然一次也没见到他们。

    高架桥下面是许多流浪汉的聚集地,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小石头和栀子花,还准确指出他们的居住地。林壑予去看过,那是一个在桥洞下面的简陋小屋,几块木板搭起一个容身之处,成为两个孩子一位老人遮风避雨的“家”。

    “那两个孩子命苦啊,从小就捡瓶子、捡纸盒来我这儿卖,幸好还有个老头照看他们,不至于饿死。没找到也不奇怪,可能跟老头去乡下了,人家办红白事都开流水席,俩孩子也能蹭几顿饱饭。”

    林壑予给废品店的老板散根烟,老板笑嘻嘻接过,好奇问:“警察同志,为什么要找他们啊?那俩孩子是不是闯祸惹麻烦了?”

    “暂时没有。”林壑予低声说,“就怕以后会遇到。”

    三天后,地处北方的海靖进入深秋,气温陡然下降,林壑予终于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屋里见到了栀子花。

    小女孩瘦小的身体蜷成一团,身上盖的毯子灰扑扑布满洗不掉的污渍,早已看不出底色。近两日气温大跳水,街上有人连薄棉服都套上了,她还是单薄的秋衣秋裤,睡在毫无保暖作用的硬木板上,露出的半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在发烧。

    仅凭一个侧脸,林壑予就认出这是自己捡到并养大的妹妹,林知芝。他轻手轻脚靠近,拨开杂乱的黑发,栀子花猛然惊醒,黑眸充满戒备地盯着他。

    “你、你是谁?”

    扁桃体发炎,嗓子都哑了。林壑予轻声细语:“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知……栀子花。”

    栀子花滴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你哥哥我也认识,他去哪儿了?”林壑予环顾这个简陋得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木头棚子,“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冬天怎么办?脸这么红,是不是感冒发烧了?”

    “我生病了,哥哥和爷爷去捡瓶子,让我在家里等他们回来。”

    小孩子抵抗力差,若是感冒不小心引起肺炎的话,他们这种条件只有两条路,要么自愈,要么致死。前者还得是在各方面营养跟得上的情况下,对栀子花来说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林壑予想立即带栀子花去医院,栀子花吓一跳,爬到木棚中央,紧紧抱着承重的那根木头 :“我不去,不跟陌生人走,哥哥、哥哥去买药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医院里的医生更专业,我会留纸条给他们的,看过病就带你回来。”林壑予摸摸她的头顶,“我是警察叔叔,有困难就该找警察,知道吗?”

    “不要,我不去医院,我不走。”

    温言软语劝几句,栀子花态度依然坚决,说不走就不走。林壑予叹气,钻进小木棚里将她抱起,小丫头大声尖叫,在怀里拳打脚踢,急起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那两排牙印边缘渗出血丝,林壑予皱眉,不得不放开她。

    栀子花爬到角落,离林壑予远远的,眼里写满惊恐,刚刚咬人时气势汹汹,回过神来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她抱着膝小心翼翼开口:“叔叔,对、对不起,我不想去医院,我没事的,哥哥回来就好了,你、你能离开我家吗?”

    “……”林壑予退出小木棚,他完全可以强行带走栀子花,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不想在她脸上看到那么惊恐的表情罢了。

    栀子花只听小石头的话,林壑予决定先找到小石头,再把两个孩子一起带走。他离开桥洞,按照小石头捡瓶子的路线找过去,走到城市公园附近,在一条阴暗小巷子里,瞧见一道娇小人影趴在墙根,他连忙走进去,小巷深处还有胸口插了一把水果刀的老乞丐。

    现场有斗殴痕迹,足迹判断犯案者有两人,林壑予小心翼翼绕过去,尽量保持现场的完整,走到老乞丐身边检查伤势。可惜老人已经身亡,尸体余温尚存,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他无奈摇头,把小石头抱起来放在腿上,检查四肢的期间小石头醒过来,晕头转向地把身边的纸箱翻了个遍,又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玻璃罐、玻璃罐呢……”

    玻璃罐?林壑予从走进巷子里,就没看见有什么玻璃罐。从小石头的反应看来,那个东西一定很重要,关乎他们的生存。

    林壑予脱下外套披在小石头身上,打电话给原茂秋,让他带队来,城市公园这里发生命案了。他视线一扫,发现小石头盯着老乞丐的尸体,目光呆滞,立即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他真的死了吗?”

    “嗯。”

    小石头身体向后倒去,推开他的手,在墙角吐出一肚子酸水。林壑予拿出面纸递过去,他擦擦嘴角,闷不吭声地坐着。市局的人来得很快,林壑予立即指挥同事拉警戒线、做现勘,原茂秋调侃:“欸,林壑予,你什么命啊?难得休假还办案子,你是命案雷达吧?”

    林壑予懒得跟他贫:“别废话,先让人把那个孩子送去医院,他撞到头了,刚刚在呕吐,估计是脑震荡。”

    “孩子?什么孩子?”

    林壑予回头,发现小巷子里空无一人,自己的外套放在一旁,小石头不见了。

    “……”爱乱跑的性子真是在哪儿都改不了。

    “这里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林壑予转身就走,被原茂秋拽住,“哎哎哎,你等会儿,你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做完笔录再走啊。”

    “我要去找的就是第一目击者。”

    城市公园周边的几条街都找过,也没看见小石头的影子,林壑予感到奇怪,都受伤了还能跑那么快,生命力果真很顽强。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在一家小店外面装杂物的箱子里发现一个空玻璃罐,找老板看监控,看见两个混混有说有笑路过店门口,顺手将玻璃罐丢在杂物箱里。

    林壑予带走玻璃罐,仅仅半天时间就抓到了犯案的那两个混混,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小石头,却一直没能再见到他们,桥洞下只剩下那个破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

    [11/15,15:32,海靖市维森国际幼儿园]

    洪福大道是有名的富人区,下午4点不到,林荫道两旁停满各式各样的豪车,来接孩子的家长、保姆挤在一起,校门口热闹非凡。

    林壑予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观察汹涌的人潮里会不会出现小石头的身影。这是废品站老板提供的地点,因为前几天小石头来卖过一次纸盒,其中就有维森幼儿园的标识。

    他们会来到洪福大道也是明智之举,毕竟这里是有钱人的聚集地,容易捡到好东西。在寻找他们的这段时间里,林壑予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从中作梗,不想让他和现在的小石头接触过多,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因为很有可能这么一个细微改动,能让他们脱离被卷入爆炸案的风险。

    “那个、你是不是林壑予?”

    林壑予回头,世界太小,难得来一次不仅遇到高中同学,还是话最多的那个。

    “咱们毕业后就没见过了,你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现在在派出所?”

    “市局。”

    “进市局了啊,了不起了不起。你今天是来接孩子的?儿子还是女儿啊?在哪个班?我家是女儿,上大班了,在3班。”

    “没结婚。”

    “还没结婚?你们当警察的得忙成什么样子了?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我老婆有个表妹,985毕业的,会赚钱人又漂亮,追她的人能绕海靖一圈……”

    “不用。”

    这种社交狂人简直是语死早的天敌,林壑予艰难应付,这人聒噪又烦人,以前坐哪儿都能开相声专场,后来老师没辙了,不得不单独给他弄个靠窗的位置。

    校门打开,林壑予像是看见特赦令:“放学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女儿他们班还早。刚刚说到哪儿了?班长是吧,你猜他现在做什么?饭店里面端盘子!你俩不都是林家村的嘛,他以前成天在背后嚼你舌根,现在混成这样,活该。”

    “……”林壑予揉揉额角,视线一转,在街对面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单薄、破旧又肮脏,如今的气温已是个位数,他的脚脖子还露在外面,头发也参差不齐乱糟糟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小石头。

    同学的八卦声成为背景,林壑予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到斑马线。此时恰好是红灯,他站在对面,亲眼目睹小石头拖着蛇皮口袋拾荒,一个小胖子把玩具扔进垃圾桶里,小石头赶紧跑去捡起来,眼中盛满笑意,拿在手里还没开心两秒,又被小胖子一把夺走,还平白无故挨了一脚。

    小石头跌坐在人行道,盯着小胖子一蹦一跳的背影,用阴冷愤恨的眼神控诉这个世界的不公。他站起来拍拍裤子,短短几秒已经恢复平静,这种事遭遇过太多,令他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卑微,连活着都已用尽全力,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绿灯亮起,林壑予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过街,眨眼之间,小石头消失在憧憧人影之中。这种近在眼前还能完美错过的情况实在是离奇,林壑予更加确定,这是时间秩序的干预,不允许这些过度接触。

    换个角度去想,这也许是件好事。小石头那么自卑,曾经极力隐藏的过往大刺刺暴露在林壑予面前,可能会难堪到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真的是太让人心疼。

    林壑予捂住眼,如果早点看见这些,面对收养问题他肯定不会犹豫,只要能把小石头从泥潭里拉出来,任何理由都不足以成为阻碍。

    第132章

    [10/30, 09:20,南宜市]

    “哎哎哎,你们看新闻了吗?机械厂爆炸了!”

    “听说是人为的, 有人在里面放炸/弹,死了不少人了!”

    “我靠, 这么丧心病狂, 搞的跟恐怖袭击似的,会不会再炸别的地方啊?”

    ……

    易时猛然睁眼,刚坐起来又倒下去,手脚绵软头痛欲裂。他强忍胃里的恶心, 侧躺在床上缓了数分钟左右,情况才逐渐好转。

    这些都是初次使用高浓度镇静药物产生的不良反应, 盛国宁给他打的剂量肯定是小石头的几倍,他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易时足足“睡”了十个小时, 早就打破平时的生物钟。

    他甚至一点都不担心易时会中途醒来, 连手铐都下下来了, 大刺刺地把他一人丢在房间里, 足以可见他有多大的信心和把握。

    南宜机械厂还是没逃过噩运,又爆炸了。

    9点30分,易时再度爬起来,这一次的动作轻缓许多, 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眉头深皱坐在床边活动手脚,确定可以正常活动了, 才撑着床站起来。

    外面做清扫的保洁大妈讨论得热火朝天,易时静静听了会儿, 负伤、逃亡、倒下、消失,一片片画面不停闪过,证明这些既定事实再次发生,坚不可摧。这个案子的内幕没人比他更清楚,除了明面上的十几个无辜死者,还有两个误入命案的“局外人”,明明也是爆炸案的受害者,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易时捏了下眉心,拿出时间表格,最下方的是3月1号,那一天才是整个大案件的终点,他还有很多时间,正好可以验证一些心中的猜想。

    12月11日必须帮林壑予剥离,在剥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表格是空白的,双方都没有见面的记忆,这段时间恐怕他得一个人行动了。

    市局里人来人往,门口还有记者蹲守,爆炸案发生得太突然,从这一天起,专案组成立,他们刑侦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省厅高层不停开会、分析案情、下达指示,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解救人质、抓获嫌犯,整个南宜的公安系统陷入繁忙之中。

    [11/05,13:11,南宜市长隆花苑]

    易时挑了一个无人在家的日子,回到长隆花苑。他想弄清楚盛国宁隐藏的秘密,或许在家里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每个月月初林知芝都会去参加公益活动,盛国宁又在单位忙得晕头转向,他这么一个多出来的“闲人”,有充足的时间把家里仔细搜查一遍。

    易时戴上塑胶手套,重点查找主卧室。以前的户型厅小房间大,盛国宁和林知芝的房间有二十多平,自带卫浴,飘窗改成书桌和书柜,也是盛国宁的办公地点。

    第一个目标是衣柜,下层抽屉里摆放的都是一些重要文件和物品,其中就有那本林知芝经常翻看的相册。相册下面是文件袋,里面装的东西很杂,有各类证书、保险单、□□收据,以及一叠他们常年看病留存的病历报告。

    一张张看过去,易时才发现林知芝的身体比预想中还令人糟糕,除了颈椎病之外,消化系统和呼吸道都不好,居然还有抑郁症的诊断证明,在林壑予失踪后三个月确诊,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盛煜安上幼儿园才有所好转。

    易时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感更甚,一方面是对林壑予,一方面是对林知芝。他压下复杂的心绪,把病历报告全部放回去,打开下一个袋子。

    这里装的是各类家电的说明书和保修卡,大到电视冰箱,小到水壶熨斗,草草翻了翻,一无所获。易时关上抽屉,扭头看向飘窗,视线落在盛国宁的书桌。

    正常情况下这种三房都会留有一间书房,但他们家有两个孩子,盛国宁只能把办公桌放在卧室里,作为一个大领导来说,这样的办公环境实属寒酸了。易时搬走之后曾经提出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书房,盛国宁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打趣说一抬头就能看见老婆,这不就是最好的放松方式吗?

    抽屉上挂着一把小铜锁,平时这把锁只是个摆设,因为重要文件盛国宁都不会带回家,而是放在单位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今天这把锁锁上了,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书桌的钥匙只有盛国宁有,换成平常人,可能得找锁匠或是武力破坏,可惜遇上的是易时,这种稀松平常的锁就没见他求过谁。他从梳妆台拿了两根小铁夹,捣鼓几下锁头弹开,毫无挑战性。

    抽屉里的文件摆放得很杂乱,还有几本应该放在书柜里的专业书籍,易时拿开中间那本《公检法办案指南》,眼见瞧见露出一角的黄褐色纸边,立即把压在最底层的牛皮纸袋抽出来。

    纸袋是用胶水封的口,捏在手里的厚度类似卷宗,边缘凹凸不平的触感也像是装订线。易时找了把美工刀,挑开封口,小心翼翼地将刀片从胶面平划过去,确保纸袋的封口保持完好,即便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二次封口也看不出痕迹。

    他屏住呼吸,把那叠东西缓缓抽出,封皮上手写的“1.21绑架案”映入眼帘,顿时心惊。

    易时抓紧时间翻看,发现这果真是林壑予那里发生的绑架案的完整记录,虽然这个案子后续成谜,但所有的侦查资料也认认真真装订成卷了,参案人员第一页就是林壑予的资料,下方用钢印打上【已死亡】。

    他在海靖档案室里遍寻不到的卷宗,竟然一直摆在盛国宁的抽屉里。

    门口传来动静,易时快速合上抽屉,“咔哒”按好铜锁,闪身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的耳朵紧贴房门,如果回来的是盛国宁,那双方最好别见面,因为易时怕控制不住自己在家里和他大打出手。

    一分钟后,易时打开房门,他听见了林知芝的说话声。

    林知芝拿张小凳子在阳台择菜,手机摆在一旁免提打开,和姐妹淘唠嗑。易时的脚步轻而缓,快走到身边林知芝才发现,惊呼:“呀!”

    “知芝,你怎么啦?”

    “没什么,儿子回家了。”

    ———

    易时双手浸在菜盆里,清洗刚刚择好的绿叶菜。浅聊几句才得知林知芝这个月和公益组织告假,今天只是出门逛逛街、买买菜,时间差不多就回来了。

    “你身体不好,太累人的活动最好别参加了,在家好好休息。”易时劝道。

    林知芝笑出声:“你怎么跟你爸说的一样?他也是怕我倒在外面,让我把那些项目都退了,安心做全职太太。”

    易时只是笑笑,没说话。林知芝把排骨汤炖上,摘掉围裙打算再去一趟菜场,易时拦住她,不在家吃饭,马上就得回局里。

    “是那个机械厂爆炸的案子吧?前两天我看报道了,有个人质被杀了,还被丢在大街上。影响太恶劣了,你爸天天忙到半夜还不睡,你们应该也是吧,忙着抓人都没时间休息。”

    3号当晚10点,易时特意提前去抛尸地点守株待兔,他注意到目标车辆在靠近,在路口便想冲过去夺车抓人。结果一个流浪汉冒出来,阴差阳错,为了救人而错过嫌疑人,让他再次见识到既定事实的坚实性。

    林知芝伸手拨了下易时的刘海:“脸色还不错,最近都有好好吃饭吧?”

    “嗯。”

    林知芝松一口气:“那就好,得保持下去。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了。对了,你把右边袖子撸上去,我看看。”

    易时照做,衬衫袖口堆在上臂,林知芝观察虬结交错的疤痕,说:“我有个同学做医美的,听她说现在有新技术,陈旧疤痕也能修复,哪天陪你去看看?”

    “不了,又不影响生活。”

    “怎么不影响?夏天在外面还一直穿长袖,多难受啊。”林知芝的手指抚过一条条肉蜈蚣,“我知道你不是自卑,是怕别人追问,那咱们把疤都弄了,不就没这些麻烦了吗?”

    易时沉默,她又说:“从小到大带着这么个疤,总是被人在背后嚼舌根,我都听过几回,你肯定听麻木了。我和你爸爸都很心疼,要是没有这个缺陷,你的人生肯定比现在过得更好吧?”

    盛国宁会心疼他?呵,这些狰狞伤疤正是拜他所赐。

    “不用费心了。”易时轻轻把胳膊抽出来,“就算是背后的非议,也听了不少年,以前不在意,现在更没感觉。而且这些伤疤留着也好,能时刻提醒我。”

    “提醒什么?”

    易时笑了笑:“提醒我不要大意,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

    林知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不等她细问,易时离开厨房,往房间走去。那份卷宗藏在枕头下,他并不急着带走,而是把小石头碰过的那本初中数学题以及抽屉里的《数学大词典》一起找出来。

    桌上的这两本文字镜像倒置,若是一直安稳的摆在房间里,那后来他回家里找线索时为什么没察觉到异样?数学题也就罢了,当时没拿出来,可词典却是确确实实被翻阅过的。

    易时思索片刻,转身打开对面的房门。

    扑面而来的二次元气息过于浓厚,哪怕易时早已习惯,眉头还是忍不住跳了下。上次没仔细看,盛煜安这小子的精神娱乐丰富过头了,那么多游戏卡带哪能打得完?有一部分甚至都没拆开。还有书柜,成手办收藏展室了,品味也是十足的宅男风格,易时感到奇怪,这样的盛煜安究竟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他这么枯燥、无趣,性格又冷淡似冰,两人没有任何共通点,更能确定这小子看上的就是他的脸了。

    在学渣房间里,想找一本《数学大词典》,也是一件难事。这本词典是易时先买的,觉得好用又给弟弟买了一本,不过根据他日后的数学成绩来看,用上的机会不大,还有可能和旧书一起卖了。

    找了一刻钟,易时才从床头柜堆放的杂物里找到那本词典。他拿回房里和自己那本比较,纸张泛黄的程度差不多,而且词典也没有写名字,可以以假乱真。

    易时翻到“∧”字符那一页,用黑笔圈上,把词典放进抽屉里。至于那两本字体倒置的数学题和字典,随便放在哪里都没事,这个房间只有林知芝会进来打扫,也不会乱动他的东西。

    他从枕头下取出牛皮纸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主卧里那把形同虚设的锁。盛国宁既然敢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会猜不到他要回家里找线索?会不了解他的能力,自信到一把破锁就能阻拦?

    易时看着手里的卷宗,越发怀疑这是盛国宁故意放在抽屉里的。真想当作机密的话,完全可以锁在省厅的保险柜里,由此可见,盛国宁并不是完全想阻挠他和林壑予,只是不希望他们改变关键的时间点而已。

    易时攥紧牛皮纸袋,更确信这一切和林知芝有关。书桌上那把铜锁根本不是防他的,是为了防止林知芝会看见卷宗里的东西!

    “小易,不早了,你不是要回局里吗?”林知芝站在房门口问道。

    易时愣了好一会儿,沉沉点头:“……嗯,马上走。”

    第133章

    易时回到出租屋, 多亏了自己办案不要命的性子,走访、排查、蹲点、抓人,忙得跟陀螺似的, 换洗衣服早已带去局里,回家次数屈指可数。他终于不用继续窝在小旅馆里, 并不是挑剔讲究, 而是在那种人员流动复杂的环境里,精神无法高度集中,想案子都容易被打扰。

    林壑予那里的绑架案过程复杂,又是以诡异的方式收尾, 牵涉人员广泛,卷宗比寻常案子厚重许多。尽管如此, 它里面所包含的资料还有残缺,比如办案人员,只有林壑予是熟悉的, 原茂秋等人皆是查无此人, 卷宗边缘没有撕毁的痕迹, 仿佛一开始就没有装订入卷。

    根据曾经和喻樰列过的人物表格做对比, “逆生长”的那些人都没有留下痕迹,唯独一个林壑予,还是“已死亡”的状态。他继续往后翻,案件流程、证物、笔录相当眼熟, 和林壑予发给他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些文字记录被他逐字揣摩过数遍,相关细节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截止到28日, 盛国宁调查杨未已,林壑予跟踪赵成虎, 这些行程都是正确的,可后续却没有赵成虎被抓的记录,直接到下一页,29日林壑予失踪,被关在雀头山防空洞里的四名人质获救,部分赎金找回。

    3月1日,南宜市局派人搜索雀头山,南宜机械厂未发生爆炸,临近傍晚,海靖当地接到报案,林家村村民在入山口附近发现一个孩子,胳膊重度烧伤,经确认正是绑架案里解救出的孤儿人质。

    后面便是大规模的排查、搜山,绑匪和林壑予全部杳无音讯,这件案子成了一桩悬案,所有资料被装订成卷束之高阁。造成社会恐慌的绑架案也被时间的洪流冲淡,甚至被大多数人遗忘,只有极少和林壑予深入接触的人还保留一部分记忆。

    从纸张的泛黄程度和墨水印记看来,这份卷宗的确年数久远,不存在作假的可能。盛国宁肯定已经翻看过,确认无误才会将它放在家里。至于它缺少的那部分究竟是被时间抹去还是人为结果,易时想要求证的话,必须再和盛国宁见一面。

    [11/11,18:34,南宜市汀州路13号(省公安厅)]

    盛国宁刚从会议室出来,助理来汇报,有人找他,就在楼下候着。

    “谁啊?哪个部门的?”

    “呃……是您家公子,来大半个小时了,我让他坐您办公室等一会儿,他偏不肯,就愿意在走廊里待着。”

    这种别扭性子,盛国宁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省厅比市局还热闹,人来人往,唯独走廊里那道靠窗的身影肃杀清冷,自动形成一道防护墙,隔绝了周围嘈杂的声音。

    “终于来了?”

    易时回头,一言不发,双眸冷冷盯着盛国宁,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盛国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待他的态度亲和,手搭在瘦削肩头拍了拍:“走,咱们去办公室。小赵,你下班吧。”

    助理点点头,小心翼翼瞄一眼,易时他也见过几次,以前只觉得沉默寡言,今天却有股扑面而来的凌厉,仿佛山雨欲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盛国宁指指沙发,随便坐。易时坐下,牛皮纸袋摆在身旁,盛国宁拧开保温杯,把剩余的茶水倒进半人高的虎皮兰盆栽里,问:“等会儿要回去吗?”

    “不用。”

    盛国宁劝道:“上次你没在家吃饭,你妈念叨好几天。你还说工作忙呢,我看清闲得很。”

    易时瞟一眼,盛国宁笑了笑:“前两天我在市局见到的不是你吧?还真稀奇,到底怎么弄的?你和林壑予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

    你蒙我们的还少吗?到现在为止还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既然不愿意交底,易时也懒得跟他扯闲话,切入主题:“找你有事,问完我就走。绑架案的卷宗只有这么多?”

    他拿起牛皮纸袋,盛国宁还未回答,他又说:“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就算那些缺少的侦查资料拜你所赐,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盛国宁手指角落里的保险柜,“现在就能开下来让你看看,究竟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这份卷宗我拿出来什么样,摆在抽屉里就是什么样,信不信由你。”

    易时当真走过去,盛国宁一阵无语,好小子,爸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亲自求证,父子之间是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吧?

    保险柜打开,里面摆放的文件不多,但都是打了星的,盛国宁手扶着保险柜的门:“要看你就打开来,别磨蹭,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出事了有我兜着。”

    易时的手指顿了顿,回头去看墙角,盛国宁让他放心,没有摄像头,后来嫌他动作慢,干脆自己抽一份出来,解开绕线:“这个,明年的公安部计划。”

    “这个,你们市局领导班子的调任。”

    “这个,明年要在全省开展的十项工作内容……”

    易时站起来,不想再听了。

    光是拿出来的那几份文件,泄露出去的话就足以让盛国宁被撸下来,从他的态度看来,哪怕自己一份一份翻下去他也不会胆怯。

    “哎?你怎么起来了?不看了?”

    易时把文件放回原位,关上保险柜:“刚刚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想知道,那些为什么会没有装订入卷?”

    “可能是……不该出现的吧。”

    盛国宁把告诉林壑予的那些内情复述一遍,易时边听边观察他的微表情,从眼神和肌肉反应判断出他没有说谎,那些物证资料的消失不可抗力,连同涉案人的记忆也一并无声无息地抹去。

    “我们这样的对话,进行过几次?”易时的手指点了点牛皮纸袋,“十二月的时候,我和喻队在找绑架案的卷宗,有找过你帮忙,那时候的你是不是已经把它拿走,交给现在的我了?”

    这话听起来拗口,盛国宁这个亲历者理解起来并不困难。上一次的十二月,卷宗的确在他这里,只不过一直锁在保险柜中,这次从医院见到易时那一刻起,盛国宁感到不妙,怕他频繁回家和林知芝接触过多,暴露和林壑予相关的信息,才会把饵放出去,给他找点事做。

    因此,他不会告诉易时实话,顺着话茬接下去:“嗯,是这样没错,说到底还是给你了,也不算没帮上忙,是吧,哈哈。”

    仔细推敲的话,盛国宁的回答并无问题,毕竟办案期间易时甚少回家,对发生过的这些事一无所知。而他是唯一的完整记忆留存者,比起那两人断断续续互相交换拼凑起来的记忆,他还原的事实或许更接近真相。

    不过经历过之前种种,易时不会轻易确信,继续抛出问题:“既然是重复循环的经历,那你告诉我,在此期间,我有去找庞刀子他们吗?”

    “肯定有啊,你那种性子,哪能耐得住,还不就按着他们逃亡的路线找去了。来找我之前,你敢说你没去蹲点?”

    “……”

    的确,在来找盛国宁的前一天,易时还坐高铁去外市,寻找庞刀子等人的藏身处。明明人就在地窖里,警方也及时赶到,结果又和他产生不必要的碰擦,还害得他差点暴露身份。

    “但是,你是无法接触到他们的,相信你也发现了吧?”盛国宁把凳子往前拉了几公分:“小易啊,我还是想劝你,顺其自然吧,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不累吗?反正到时间了,赵成虎会给抓到,后续的发展不就明朗了吗?”

    易时冷笑,敲了敲桌子:“你坐在这个位置说出这种话,合适吗?”

    “……合不合适不是看你看我,是看命。”

    “哦,但如果我是你,大权在握,可以调兵遣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改变的可能。”易时顿了顿,垂下眼眸,“在失忆的二十年里,我是受你的影响才会想当警察,我一直敬重你,把你当成父亲看待,现在得重新考虑了。”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盛国宁连灌几口凉白开,才把舌根底下冒出的苦味给咽下去。他摆摆手,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他们俩是聊不下去别的了。

    “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知芝对吗?”

    盛国宁眼皮跳了下,易时淡淡道:“虽然我不明白具体原因,但肯定和她有关,你不肯说,我也会想办法找出真相。”

    时间不早,他拿起牛皮纸袋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停下:“你还记得当年的承诺吗?”

    “……什么?”

    “不记得就算了。”

    木门重新合上,盛国宁仰躺在椅子里,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他怎么会忘记在那间火锅店,和小石头承诺过永远不会伤害他,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和林知芝在一起而已。

    ———

    [11/19,21:19,海靖市南成安公墓]

    “警官,您要找的登记记录都在这里了。”

    林壑予接过泛黄的记录册:“嗯,好,谢谢。”

    他现在在公墓门口的管理处,小小一间屋子前面办公后面住人,管理员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家里三代都是从事殡葬事业,以前专门打理南成安山山脚下的私坟,后来政府修建公墓,招他来做管理员,数十年都没换过人。

    孙鬼的亡妻李嫚就是葬在南成安山公墓,赵成虎的笔录里没有透露具体的区号门牌,只能在对应的年份登记册一页一页翻找。

    管理员躺在摇椅里听京剧,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扶手,忽然听见林壑予问:“如果人没死的话,还能买墓地吗?”

    “以前可以,现在管得严咯,必须拿死亡证明来才行。”

    “那如果是失踪呢?”

    “失踪?”管理员坐起来,“失不失踪咱不管,只要政府那儿认定死亡销户了,就能来买墓穴了。”

    原来是这样。林壑予翻到北区的记录,15排10号的购买人和墓主人还是空的,相信不久之后就会被填满。

    “老先生,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林壑予指着北区15排10号的那一行:“这一块地先帮我空出来,等我妹妹和妹夫来买的话,就推荐这个给她。”

    管理员推推老花镜:“哦,这个啊,在北区,位置也不是特别好,一时半会儿销不掉的。你妹妹是帮谁买啊?”

    “我。”

    “……?”管理员上下打量,摇摇头不做评价,或许是怪事见多了,习以为常。林壑予拿着笔:“有纸吗?一小块就行,要硬一点的,最好是潮水也不容易破的那种。”

    “您看这个行不?”管理员随手从桌子上的记录册撕了一角,递给林壑予,“咱这记录册用的都是铜版纸,硬着呢。”

    递过来的纸片成色崭新,林壑予谢过,写了几个数字,把小纸片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十分钟后,他终于找到李嫚的记录,在南区11排12号,恰好和她的忌日相同。秃老鬼那个变态肯定不会有这种心思,应该是细心的女儿想为母亲做的最后一点事。

    深更半夜的墓地令人毛骨悚然,冰冷的墓碑成排矗立,一丛丛绿植张牙舞爪,显然不欢迎深夜造访,打扰死者的安宁。林壑予打着手电,一阵阴风刮过,他踏入南区向山上的11排走去,跳跃的火光忽然跃入视线,一个男人蹲在地上,虎背熊腰,几乎快挡住整片火焰。

    他的身旁的塑料袋里装有元宝纸钱,随手抓起一堆扔进火堆里,嘴里骂骂咧咧:“妈的这个死秃子,自己老婆自己不烧不拜,还让我来,老子跟他是拜把子吗?!要不是为了去看庞哥他老娘,老子才不会冒险从山上跑下来!”

    林壑予从口袋里掏出硬币,反向文字,加上这耳熟的声音,完全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被秃老鬼安排来给自己妻子烧纸的赵成虎。

    赵成虎那张嘴一旦打开就歇不下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即回头四处张望,脑袋扭得像拨浪鼓。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顿时一个激灵,对着李嫚的墓碑拜了拜:“大嫂啊,我不是有意骂你的,我是在骂孙鬼!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别找我麻烦啊……”

    话未说完,他的脖子被掐住,颈部被揪得生疼,整个人跌跌爬爬在地上拖行。那股力气很大,根本挣脱不开,赵成虎吓坏了,一开始以为是见鬼,直到抓到一只人手,立即意识到有人装神弄鬼,底气也足起来。

    墓地里连个路灯都没有,他看不见那人的长相,被拖拽数米,跌跌撞撞从南区走到北区,那人终于停下,一脚踢中他的腿弯,强迫他跪在地上。

    “艹!你别给老子逮到,老子宰了你!……哎哟!”

    后背挨了一下肘击,赵成虎不得不趴下,恰好头磕在地上,那人低声说:“还有两个,再磕。”

    林壑予按着赵成虎,在黑暗中注视父亲的遗像,尽管命运无法改变,但这其中多多少少也有赵成虎的因素在,让他来给死去的陈书伍磕头认错算是便宜他了。

    “你让我给谁磕头?!……妈的,有完没完了!”

    三个响头磕完,林壑予松手,闪身到离墓碑最近的小树后面。赵成虎一跃而起,刚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发现整片北区只有他一人,又怀疑自己沾上脏东西了,急急忙忙下山。

    林壑予没有去追他,那张小纸团已经丢在帽兜里,等待和易时的见面。

    李嫚的墓碑前还有星星点点的冥镪火迹,林壑予找了根树枝,在灰烬里拨弄,意外发现半片未燃尽的报纸,他用树枝挑起来仔细观察,隐约能看出“机械厂”“爆炸”等几个字。

    孙鬼这家伙,怎么可能好心给妻子烧纸?明明就是心思歹毒到让她在地下也不安宁。

    林壑予打开手电,照到墓碑上李嫚的黑白遗照,低声说:“李女士,你若是泉下有知,就让我们尽快抓到他。他犯的罪罄竹难书,肯定可以下去给你赎罪。”

    第134章

    南宜最近阴雨连绵, 易时在两天前已经通知过警方,庞刀子会回来看望病重的母亲,直到今日清晨, 他在龟背山附近见到一人,正和村民打听附近的布控情况。

    爆炸案在南宜市造成的轰动不小, 本就成为群众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 更别提和嫌疑人相识的村民,有人来递根烟,马上就像打开话匣子似的,收都收不住。

    哪怕背対着易时, 从身高、体型和声音,他还是一下判断出这是老熟人, 林二德。易时只知道赵成虎会来,没想到林二德也一起来了,做这种外出打探的工作, 赵成虎被抓之后也没有把他供出来, 果真是“义薄云天”, 帮秃老鬼那帮人瞒得好好的。

    “……庞能水那个老娘真可怜, 儿子作下这么大的纰漏,她走也走得不安心。”

    林二德把手里半包烟都递过去:“他老娘真不行啦?”

    村民认识庞能水的舅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林二德点点头, 在小店里新拿一包软中, 塞到村民手里,把他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易时在远处冷眼旁观, 目睹村民喜滋滋把烟揣进怀里,此时此刻笑得眼睛都没了, 绝対料不到明天会因为贪这么一点小便宜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林二德打点结束,沿大路下山,易时刚好冒出来,擦肩而过时故意撞上。他没有道歉,偏着头一言不发,林二德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男人高高瘦瘦,一身黑衣捂得严严实实,那双眼睛冷冰冰,视线像两条毒蛇,在対他丝丝吐信。

    看什么?林二德背后丝丝发凉,低声骂一句“神经病”,甩开步子往山下走。

    第二天,11月21日,正常时间线的自己正在排兵布阵,准备抓赵成虎。而此刻的易时像个闲人,在时光荏苒咖啡馆里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等待林壑予的到来。

    一切都在顺应命运的发展,他把刚刚恢复记忆的林壑予带到自己的世界里,两人去一趟海靖,在那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林壑予问起回到10月21日,会陪他做什么,易时垂下睫毛,陷入挣扎中。

    他在思索是否应该告诉林壑予关于盛国宁的一切,好让他提前防备。但是盛国宁那天和他対峙时……身上是带着枪的。

    被推下水和被枪打下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易时经历过这种痛苦,不想让林壑予尝试。哪怕林壑予是在长隆花苑里和盛国宁摊牌,按照他们俩点背到家的运气,恐怕也是发生新的意外,被玩弄在股掌之间。

    一旦会危及到林壑予的性命,易时都会仔细斟酌,做出最稳妥的决定。还是让林壑予自己去经历吧,如果能改变的话,皆大欢喜,不能改变的话,下次汇合再想办法。

    12月5日,林壑予童年的日记里依旧有陈书伍的车祸记录,易时轻声叹气,只是再度失败而已,心底反而无法掀起波澜了。

    这就是注定的命运。

    这行字只在脑海里出现短短几秒,易时立即将它甩开,让自己清醒一点。想认命的话,早就该放弃抵抗了,现在才屈服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他和林壑予都不是躺平的性格,因为彼此都很清楚,唯有改变现有的崎岖循环,才有可期的未来。

    ———

    [12/08,14:12,南成安山公墓]

    易时翻开泛黄的记录册,找到北区15排10号墓穴的登记记录,问:“当时是谁来购买这块墓地的?”

    “这谁能记得啊,”管理员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快贴到本子上,“我看看啊……二十年前的事了,真想不起来了。”

    “那就麻烦您把购地合同找出来。”易时指着购买人那一处的空白,“别告诉我没有,如果购买人不存在,管理费向谁收?您自己贴吗?”

    管理员沉默数秒,站起来走到木柜前面,拉开抽屉翻找。不一会儿找出一本同样老旧的档案本,还是厚厚一叠用线装订起来的,捧在手里翻阅。

    易时耐心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管理员走过来,把档案本放在桌上:“可算找到了。你不提我还想起来管理费的事儿,当年就一次□□了三十年的,□□复印件还在这儿呢。”

    那一页正是北区15排10号的购买合同,易时直接翻到落款,签名的是盛国宁,连同那张□□上,同样是盛国宁的名字。

    “看到合同我有点印象了,这块是还是我推荐他买的。当时为什么要推荐来着?我想想啊……有优惠?地段好?”管理员皱起眉,敲敲额头,“哎哟我这头脑,真是年纪大了不灵光,死活想不起来。”

    易时摆摆手,并不纠结这些细节。他在意的是盛国宁的签名,一字一画板正不阿,包括一些特有的下笔习惯,和他平时见过的完全一致。

    这才是值得关注的地方。名字签得这么详细清晰,是盛国宁调去省厅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家里写字最难看的就是学渣盛煜安,林知芝看见他狗爬的试卷就一肚子火,盛国宁护着儿子,每次都拿自己人到中年调去省厅之后才发奋练字来说事儿,因此易时也対此印象深刻。

    二十年前的盛国宁还在前线,还是那个写字龙飞凤舞的刑侦队长,怎么可能会签出这样一手板正好字?

    除非……易时心头颤了颤,一种不可置信的猜想顺着心湖扩散。

    盛国宁的“完整记忆”,或许比他想象中更诡异复杂。他不止是在这里有二十年前的记忆,甚至在林壑予的世界里,还是年轻状态的他也是保留所有完整记忆的!

    冷汗布满额头,易时下意识捂住肩头,江畔那颗子弹破风而来钉入身体的感觉记忆犹新。当时枪声先响,然后是盛国宁的大声呵斥,主动去追开枪的嫌疑人。那种情形下,根本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场自导自演,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盛国宁。

    他死死盯着签名,一直以来怀疑対象都以他们自己为中心,盛国宁从未进入视线,是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青年时期的盛国宁是个局外人,対此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这一切倒是很清晰明了了。为了能让林知芝被送到林壑予身边,他是完全能下得去手的。

    “警官,你怎么了?”

    易时轻轻摇头,拨开迷雾后,心绪反而平静下来,语气更加冷静:“当时是他一人来买墓地的?”

    老人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我记得好像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対了,提的要求还奇怪,碑上只刻一个字,还得用朱砂涂红了。”

    “为什么?”

    “不知道啊!这年头稀奇古怪的人多了,见怪不怪,兴许人家不讲究风水忌讳,交了钱咱就照着做了。”

    离开管理处,易时沿着大路往北区走去。尽管不是在祭拜的节日,每天也新坟不断,山上传来阵阵悲切的哭声,対面火葬场的烟囱里每升起一道黑雾,就是一条生命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爬到北区15排的位置,一道熟悉身影正在祭拜。那块单字碑两侧摆放两束菊花,碑头也用红绳扎起,林知芝拿着一块湿毛巾,正在耐心仔细地擦拭凹陷字体里落下的灰。

    “哥,我来看看你。海靖最近不太平,国宁不让我来,我悄悄过来的。你别担心,我晚上回家瞧瞧,明天就回南宜了。”

    “小石头也在这里办案呢,你多保佑保佑他,那孩子跟你一样喜欢冲锋陷阵的,每次出任务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就怕会听到坏消息。”

    林知芝放下抹布,手指沿着凹痕轻抚:“还有啊,他前两天特地打电话问我小时候的事,我和国宁瞒了那么多年,总感觉可能要瞒不住了。你说呢?要不要告诉他真相?毕竟……他那么依赖你、喜欢你。”

    一阵大风刮过,林知芝偏头眯起眼,视线不经意抬起,发现易时正站在不远处。她惊惶站起,这孩子不是在办案吗?怎么会这么巧,两人竟在公墓里遇上了,还是在林壑予的墓前。

    易时走来,蹲下折了一支菊花,摆放在墓碑正中的位置。林知芝笑了笑:“你怎么会来公墓的?”

    “嫌疑人来过这里,我来做调查的。”易时淡淡道,“海靖的确危险,爸不让你过来是正确的。”

    他看一眼袋子里的黄纸元宝:“马上烧吗?”

    “……嗯。”

    易时主动帮忙点火,黄纸燃成一堆小小篝火,林知芝往里扔元宝,时不时闭上眼默默念叨。

    隔着火光,易时凝视用朱砂涂满的“林”字,说来奇怪,两人前几天还在温存,现在却在给対方烧纸祭拜,这感觉怪异得连他都浑身不自在。

    “你不好奇这是谁吗?”

    “你说过的,那个失踪的哥哥。”

    “嗯,就是我哥,林壑予。”林知芝瞄一眼,“刚刚你应该听见了吧?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事。”易时头都没有抬,“你不想告诉我,是为了我好,我能理解。”

    林知芝更加纠结,继续隐瞒下去,又觉得有些対不起自己哥哥。虽说是善意的隐瞒,可林壑予対易时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存在,没有林壑予的话,也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易时了。

    祭拜的过程里,两人也并未以林壑予为话题进行深入交谈。火焰熄灭,地上只余一层厚厚灰烬,林知芝站起来,対着墓碑拜了三拜,说:“小易,你也来拜一下,让舅舅保佑你办案顺利。”

    “……不是。”

    “什么?”

    “不是舅舅。”易时淡淡道,“他和我没有这种辈分关系。”

    林知芝只当他是在介意血缘关系,谁知易时下一句话让她彻底震惊——“如果是在他的身边长大,我们不会是这种关系。”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林知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那天怎么会忽然打电话问起小时候的事?”

    “无意间查到一些东西,有点好奇。二十年前海靖发生过一起绑架案,听说被解救的人质里有一个孤儿,被人领养带去南宜生活了。”

    那只搭在小臂的手猛然收紧,易时看一眼,対上林知芝苍白的脸色:“……然后呢?”

    “那个孤儿是我,当年救我的就是他,林壑予。”

    “那你——有想起来童年发生过的事吗?”

    林知芝的目光充满期盼,易时试探着开口:“……差不多,正是因为记忆不够明确,所以那天才会打电话给你。”

    闻言,林知芝眼眸里盈盈泪光闪动,渐渐汇聚成珠,在眼眶中转一圈,最终一颗颗滚落。

    “其实……你小时候最喜欢我哥,谁都不亲近只黏着他。”林知芝哽咽,“他也很喜欢你,不管有多忙,都会想办法照顾你。他温柔又细心,如果没有失踪的话,肯定会愿意把你抚养长大……3月1号那天,你被人发现倒在成安山的入山口,胳膊烧伤严重,身上还有我哥的血迹,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问不出来,怎么会在这样?明明最后是你和他在一起的啊……”

    “我和国宁把你带回家,给你的伤找个借口,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但是我心底里总在期盼,你会不会某天忽然恢复记忆,告诉我他在哪儿,他是不是还活着。”她泪流满面,紧紧捏住易时的手臂,“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你究竟想起来多少?是不是都和我哥有关?”

    唉。易时默默叹息,伸手抹掉林知芝的泪痕,语气温和许多:“别哭,我想起很多,可以慢慢告诉你。”

    第135章

    南成安公墓的入口处, 林知芝先前在山上哭了一场,双眼微微泛红,低头看向手机:“这里太偏了, 打车都得碰运气。”

    APP还在寻找附近车辆,在他们即将放弃, 准备去坐唯一的公交路线时, 终于有司机接单了。上车后,司机问要不要跟导航走,林知芝还没开口,易时主动指了一条路, 正是去林壑予家里最近的路线。

    这下林知芝是真的相信他查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了:“那里只有我和国宁知道,他告诉你的?”

    “不是。”

    “那……”

    易时的胳膊撑着车窗, 目光望向窗外,淡然悠远:“林壑予带我去过。”

    “他带你去过?”林知芝略微惊讶,随即又轻轻点头, “……嗯, 也不奇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 二十年过去了地址还能记这么清楚, 真不容易。”

    和童年无关,他被救出来后一直住在吕看山家中,从未踏入林壑予的生活圈里。这都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林知芝的话,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得了。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易时走在前面带路,去林壑予家的路比自己家还熟。林知芝跟在后面, 忍不住问:“经常来?”

    “嗯,这段时间来得多。”

    “钥匙是谁给你的?”

    易时迟疑几秒, 林知芝看出他的犹豫,便说:“是国宁吧?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看我回去不找他好好算账。”

    “不是。”

    “不是他还能有谁?你就别帮你爸打掩护了,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林知芝叹气,“他呀,肯定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我,免得我欢喜一场,我都懂的。”

    “……”易时沉默,个中缘由太过复杂,想不到解释的理由,暂时就让她这么误会吧。

    两人走过梧桐掩映的林荫道,林知芝拽了下易时的袖子,让他猜猜交房时这条林荫道是什么场景,易时立即回答:“都是树苗。”

    “対,参天大树变成朝天小苗,好多业主去和开发商要说法。”林知芝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哥说的?他怎么这点小事都告诉你的呀。”

    “有话题,能聊的内容多。”易时随意踢走地上一颗小石子,“我也没想到和他在一起会变得健谈。”

    “还跟你说什么的?”

    “很多,有一部分是他小时候的事。过端午节做蚕豆项链、打鸭蛋络,过年还偷吃过供桌上的食物……”

    这一路听他娓娓道来,林知芝满眼的惊讶藏不住。在她眼前的是易时?这孩子居然能侃侃而谈,神态还那么自然、亲和,仿佛冰川消融成一道春水,简直太不可思议。

    说到底还是得感谢哥哥啊。如果不是想起和他相处的过往、说起和他有关的事情,恐怕易时也没办法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进电梯时,易时匀了一口气,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说话而呼吸急促。林知芝拐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充满欣慰:“真好,你变了好多,变得越来越好,我终于不用担心了。”

    打开防盗门,林知芝一只脚刚踏进去,便察觉出有人生活的痕迹。橱柜里小物品的摆放和她上次离开时有差别,鞋柜、屏风隔断都没有积灰,地面一尘不染,看样子易时这段时间的确经常过来。

    她在家里里外外转一圈,夸奖易时能干,生活自理能力越来越强了。易时有些无奈,年近三十的人还因为这种小事被表扬,可能在妈妈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不存在年龄界限。

    “大部分的照片我都带走了,这里只剩下屏风隔断上面摆的几张,”林知芝拿起一个摆台,“这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的照片,岁月真是不饶人呐,一转眼安安都上大学了。可惜我哥没机会见到他,不然一定会很高兴。”

    “盛煜安和林壑予长得不像。”

    “五官和脸型不像,但是身高像啊,他们俩差不多高。”林知芝蹙起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每次听你叫他的名字,总觉得怪怪的,毕竟差着一辈呢……”

    这就接受不了了?易时拉着林知芝坐到沙发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认真凝视着她:“我在山上说过,我和他之间不存在辈分差,因为我真正认识的,就是二十年前的林壑予。”

    “嗯,有什么问题?”林知芝茫然,“二十年前你们的确已经认识了啊。”

    “我是说,现在的我认识的是二十年前的林壑予。”

    “……现在?”林知芝猛然惊觉,震惊到语无伦次,“你、你是说……你现在、现在和我哥……?你见过我哥?!现在、是现在吗?!”

    她紧攥着易时的衣袖,易时用力握住她的胳膊,通过力量的安抚让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完,我会全部告诉你,包括以前他为什么失踪、我为什么受伤,以及我如何再遇到他。”

    这段故事漫长且离奇,易时长话短说,捡要紧的部分平铺直述。其中省略了他和林壑予之间萌生的爱意、盛国宁的阻挠、林知芝的身世、以及一些他自己还不太能确定的部分。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林知芝双手轻轻颤抖,脸埋入掌心,“你居然能跨越二十年和我哥重新认识,这听起来太荒谬了,你让我怎么相信?”

    “我们两人的世界是镜像颠倒的,验证的方法很简单。”易时从内袋里拿出那个百元人民币折成的心连心,递给林知芝,“打开看看。”

    林知芝迅速拆开折纸,一张图案和文字镜像翻转,堪称完美的错版币出现在眼前。她轻轻撕了一点,露出货真价实的金线,确认这并不是伪造的假/币,咬紧了唇:“我哥的确是会折这个,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除非上面能验出他的指纹,否则……我也只能把它当成一张错版币。”

    想要确认一个人的身份,最科学直接的方法就是提取生物物证进行比対。林壑予的指纹肯定是存在的,但眼下想让林知芝立即相信他的存在,倒成了一个难题。易时的食指搭在下巴,早知道应该让林壑予留下文字相关的东西,亲人的字迹会直观许多,不过现在的发展也是始料未及,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林知芝坐在这里。

    若说最有可能找到林壑予字迹的地方,反而是长隆花苑。除去他写下的那些爆炸案相关的细节,在自己房间里也有一本数学习题,上面留有他的笔迹。

    只不过……他还不想在林知芝面前暴露盛国宁,以林知芝的性格,得知自己老公対哥哥做的那些事,恐怕多年和睦的夫妻感情就要嫌隙丛生了。

    林知芝摆弄那张百元纸币,灵巧的双手又将它折回原样,眉间愁云惨淡:“……就算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相信你的话。多年来我一直很想知道我哥的去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荒诞离奇的故事。那你能不能再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和案件有关。”

    “果真是那件绑架案。难不成是因为你被我哥救了,就得经历这种磨难?”林知芝托腮叹气,“那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哥是警察,救死扶伤是他的责任啊。”

    原先易时一直把根源归咎于他和林壑予,最近多出盛国宁的阻挠,思考的方向才开始发生转变。虽然他猜测大概率和林知芝有关,但她是在绑架案的末尾被救,并未参与到爆炸案中,如何关联到两个案件里,实在令人费解。

    两人各自沉浸在思绪里,一阵清脆铃声打破沉默,林知芝拿起手机,唇角难掩笑意:“你爸,我都发过信息给他了,还不放心。”

    “肯定的。”易时补了句,“别提到我。”

    林知芝比个“OK”的手势,接通电话,和盛国宁聊起来。

    易时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兴趣,特别是夫妻间的悄悄话,涉及到隐私更加不妥。只是林知芝没有走开,想来也是没打算避着他,他若是忽然走开,反而徒增怪异。

    盛国宁得知林知芝留在海靖,担心又上火,还不敢対老婆大呼小叫,只能委婉地抱怨几句。林知芝回他:“我知道这里有逃犯,明天就回去啦,不会那么倒霉就给我遇上吧?我在市里,离成安山远着呢,两条街就是海靖市局,能出什么事啊?”

    提到市局,盛国宁想打电话给易时,林知芝赶紧拦下来:“你可别没事找事啊,小易在办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好了好了,早知道不接你电话了,尽瞎操心。”

    夜幕降临,林知芝见时间不早了,招呼易时一起出去吃饭。易时提议点外卖,她一口答应,捶了捶膝盖:“不走路也挺好,我这腿酸得狠,再过几年得拄拐杖爬山了。 ”

    易时坐得近了些,手掌在她的膝关节按压轻捶,林知芝在挑外卖,手机递到他眼前:“有没有想吃的?这附近的店换了不少,我前两个月吃过的那家酸菜鱼都关门了。”

    “随便。看你喜欢。”

    “你呀,対吃这方面永远不上心,小安跟你完全相反,还没到家呢先来个电话把菜点好了。”林知芝想了想,“吃牛蛙怎么样?每次在家里做你吃得还挺多的。”

    “都行。”

    外卖点过,林知芝烧壶水把要用的碗筷烫洗一遍,擦擦手坐在易时身边,夸张描述这家干锅牛蛙如何之美味、如何之难忘,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渐渐低下,脸色也变得古怪,最后沉默不语。

    “怎么了?”易时问。

    “我……不太确定……”

    易时刚想细问,门铃响了,干锅牛蛙已经送来。他拎着外卖,一转身发现林知芝去了卧室,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走到走到卧室门口,只见林知芝跪在床头柜前面,手里还拿着一张破旧泛黄的A4纸。

    她瘦弱的肩头轻轻抖动,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那天我在家准备伴娘团的手工礼物,本来应该在外地出差的哥哥回来了。他说任务暂时取消,回来休息,我像个傻子一样,没有任何怀疑,没有多关心一句,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林知芝把那张A4纸递给易时,“原来那天的哥哥,根本就不是平常的他。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经历过,他离我那么近,我却没有珍惜和现在的他相处的时间……”

    那张A4纸因为受潮复干而变得凹凸不平,内容是一张表格,尽管部分字迹被水晕开模糊,也能看清整齐排列的时间、日期,一黑一蓝两种墨水书写的文字以一种镜像翻转的形式呈现,其中蓝色的字迹是林知芝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那天落水后,林壑予回来过,无意间留下的这张表格在二十年后,却成为证明他存在的最直观证据。

    第136章

    翌日一早, 易时敲开卧室的门,林知芝穿戴整齐,手里依旧拿着那张泛黄的A4纸, 坐在床边发呆。她精神不济、脸色苍白,无眠的这一夜全身心扑在表格上, 研究林壑予留下的唯一信息。

    “字迹大部分都晕染褪色了, 我只能认出一部分,L和Y代表的是我哥和你吧?”

    “嗯。”

    出于警察的警惕心理,他们在制作这份表格时有意避开关键信息,某些用词还是内部语言, 因此这张纸哪怕被人捡到,想要破译对应的内容也不是一件易事。

    “日期下面的信息我不太能理解, 只能看出哪些时间你们在一起过。”林知芝指着“12/11”这一列,“今天才9号,这是二十年前的12月11日?”

    易时再次点头, 林知芝轻声叹息:“那就没错了。那一天我有印象, 我哥陪我一起去南宜看房子, 中午本来打算去吃火锅, 结果他说临时有任务,跟我分开了……那天你们见面的话,他应该是到这里来了吧?”

    她的语气暗含幽怨:“既然来到这里,为什么不和我见一面呢?他难道不知道, 这些年我有多想他吗?”

    “这种事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产生蝴蝶效应,后果会很糟糕。”

    他连“或许”、“可能”这一类代表不确定性的虚词都没用上, 足以证明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别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故事,他们却在不断经历, 没什么理论推敲能比亲历者总结的经验更具说服力。

    “那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林知芝对物理学云里雾里,不过科幻电影也没少看,隐隐感到担心,“我这个局外人了解这么多,会不会对你们产生影响?”

    易时在她的身边坐下,拿过那张表格:“会。”

    “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易时脸上的笑意淡然,“从告诉你那一刻开始,你就不算是局外人了。我一直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惜发生一些意外,迫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林知芝追问他口中的“意外”是什么,易时不愿透露,算算时间也该出发去高铁站了。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林知芝深知易时的脾性,他不想说的东西,谁也别想问出来,嘴比蚌壳还严,把他丢进审讯室,肯定是预审员们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因此,她只能带着一肚子疑惑,不得不踏上回家的路程。走至小区门口,林知芝让易时早点回局里,去高铁站的路她走了几十年,闭上眼睛都能摸到。

    “我送你。”

    “不用。你回局里太迟会耽误正事,到时候又被领导骂。虽然有喻樰替你挡着,但是这儿又不是南宜,听你爸说海靖情况复杂得很……”

    易时笑而不语,林知芝望着他这副浅淡又镇定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怪异感,联想到在闺蜜婚礼之前见到的林壑予,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小易,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眼前的易时是不是不用办案?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易时?

    出租车来了,两人一同上车,林知芝看似在欣赏窗外风景,实际上手指在不断搅动围巾下摆的流苏,借此表达纠结又困惑的内心。

    作为海靖市最大的高铁站,这里一年四季客流如潮,人员流动巨大,根本不存在工作日、休息日之分,旅游的淡旺季区别也只是拥挤和更拥挤而已。在入闸口不远处,林知芝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易时:“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想问什么。”

    易时修长漂亮的食指竖在唇上,一切尽在不言中。林知芝顿悟,看来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他和哥哥一样经历过未来,难怪什么都知道。

    市局里也许还有另外一个易时,林知芝已经不想去求证,踮起脚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这次不是寻常的案件,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还有我哥,我没办法见到他,只能拜托你提醒他了,保护好自己。”

    易时点点头:“你也是,多保重身体,不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和林壑予最重要的人。”

    入闸后,林知芝回头,易时还站在原地,清瘦高挑的身体包裹在黑色外套里,那张脸过于精致夺目,在人潮中也很容易被摘出来。他先戴上黑色口罩,又拿出一顶鸭舌帽,压了压帽檐盖住半张脸,转身的瞬间,一幕熟悉的画面从林知芝的脑海中闪过。

    “易时!”

    林知芝跑到栏杆边大喊,易时回头,拉下口罩似乎在等她的话。

    这道侧影和记忆中那个“挟持”她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林知芝双手握紧栏杆,内心焦灼、紧张又不敢置信。

    【我很高兴能见到现在的你。】

    【哪怕是精密的布控也没用,时间造成的意外是不可避免的。】

    【以后会经常见面,希望你还能记得我。】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个男人对她的态度却体贴又温柔,看她的眼神更像是久违的亲人。当时林知芝只是猜想他们两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从未想过他竟会是未来朝夕相处的亲人。

    那天是你吧?真的是你。

    易时耐心地驻足等待,直到林知芝挥挥手,眉眼弯起:“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妈妈等你回家!”

    高铁开启,林知芝靠着车窗,风景飞逝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从她脑中一串串游走而过的奇思妙想。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在二十年前,她就见过现在的易时和林壑予,他们是如此特殊的存在,跨越漫长时空相识,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局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林知芝的手指轻轻触碰玻璃里倒映出的苍白面孔,怔怔出神:如果她也可以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二十年前,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阻止林壑予的失踪,不让他成为留在记忆里的遗憾。

    ———

    [12/10,09:12,海靖市植物园]

    易时在植物园的停车场附近,终于等到张锐把大鼻子校车开进来,停到相应的位置。

    按照原定计划,这时候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们已经跟着石老师、关老师以及另外两名配班老师一起入园,他之所以等在这里,是为了和女装的自己错开,避免发生意外事故。

    10月15日那天,他和现在时的自己隔着一道玻璃见过一面,后果是自己失去15号的记忆。然而两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仅仅只是视线交错,门外的他进入的也并不是他们所在的咖啡厅。

    加上林壑予在山上离奇消失的事件,足以证明两个相同的个体是无法碰面的,只有适当规避才不会发生意外。

    张锐锁好校车,和便装同事交换眼神确认周边情况,再入园和大部队汇合。易时没有跟着他,而是找到喻樰的位置,喻樰刚巧回头,隔着一片玫瑰花圃两人遥遥对望,他的惊讶全部压在眼底。

    易时用最简易的手势传递信息:【别担心。】

    喻樰推了推眼镜,面带微笑轻轻点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从头顶移过,易时终于动身去露天广场,汹涌人潮和成群飞舞的白鸽交织在一起,他远远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那是穿着小裙子的石老师正混在孩子堆里。不得不说喻樰的想法很正确,宽松外套削弱了他的视觉身高,和穿着高跟靴的关老师站在一起,看上去差距并不明显。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打量,大片白鸽飞过,四周猛然寂静,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静音,易时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刚刚的安静只是他的错觉。

    更严重的问题是——石老师不见了。

    易时快步走向喷泉,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很快便发现,消失的并不是石老师,而是他自己。

    艾/特□□儿园的孩子和老师都不见了,包括那些分散在各个角落的便衣同事,全部不见人影,身边的游客熙熙攘攘,植物园里依旧欢声笑语,易时仿佛一个局外人,木然伫立在广场中央,明明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却没有一个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迅速摸出一枚硬币,文字和花纹都是正确的,这是什么情况?他明明还处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感觉像是被困在一幅诡异的画卷里。

    坐以待毙不是易时的作风,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行走,结果令人失望,小路的尽头是围墙,根本没有动物园。

    易时低头沉思,这就是不能共存的悖论吗?连同前一个循环,他也不能加入。这表示他不能对绑架案前期做任何的施援,能顺利出手的……只有林壑予。

    也唯有林壑予,能为他驱散阴霾下的黑暗了。

    [12/13,07:25,南成安山]

    林壑予背着小包,里面放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个压缩后的羽绒睡袋、感冒药等物品,他打开浏览过无数次的表格,今晚会在宗祠遇见易时。

    根据易时的描述,当时他的情况糟糕,具体时间摸不准,只知道雨下得很大,天地间一片漆黑,细密雨幕如同银河倒灌,这在北方的冬天并不常见。

    仔细回想,他和易时的数次见面都是下雨天,由此可以推断出水是他们彼此接触、穿越镜像世界的一个重要媒介。

    旧宗祠还在前面一个山头,林壑予又爬了二十分钟的山路,不经意抬头,猛然发现头顶的天空产生变化——碧蓝晴空诡异地撕裂成两种状态,他的这一片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前方那一片则是电闪雷鸣,翻滚的乌云正在逐步吞噬大片白云。

    来了。

    易时已经遇到陈壑予,现在两个世界处在即将融合的交汇点,林壑予加快脚步,当他走到宗祠附近,头顶已经彻底被乌云覆盖,他摸出一枚硬币看了看,便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去。

    东西全部放在宗祠后面空置的房间里,林壑予正在收拾房间,一道响亮的雷声炸开,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倒下来。不过多久,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幕里找到浑身湿透的易时,脸庞在夜色里苍白透亮,脸上的疲惫和憔悴让人心疼。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破旧宗祠里出现火光,林壑予背着易时踏进去,一眼便认出少年时期的他也在这里躲雨。

    “我带他去后面。”林壑予打声招呼,抱着易时去准备好的房间里,先把潮湿的衣服全部脱掉,用毛巾把湿漉漉的身体尽量擦干,再塞进睡袋里。

    这一连串的折腾都没能把他弄醒,看样子的确是累极了。林壑予轻轻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临近深夜,雨终于停了。前厅的篝火烧得正旺,陈壑予蜷缩在干草堆上沉沉入睡,林壑予轻手轻脚带上木门,沿着泥泞山路下山。夜深人静,林家村一片寂静,他走到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给喻樰。

    几声长音过后,电话被接起:“喂?”

    “我是林壑予。”

    喻樰一下子清醒,猛然坐起:“林壑予?!”

    “嗯,不必惊讶。易时没事,现在很安全。”

    闻言,喻樰紧绷了几天的神经骤然放松,肩头垮下,长长舒一口气。

    听见这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林壑予感到奇怪:“易时之前没有找过你吗?以他的性子,肯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找过,也说过他会失踪,还让我别担心。但没有真正确认他的安全之前,我怎么能放心?”喻樰抓了把短发,语气染上烦躁,“还有领导那边更难应付,再得不到消息的话我要被折磨致死。”

    所以林壑予这一通电话,堪比雪中送炭,喻樰打开床头灯,拿出纸笔记录他提供的具体时间、地点:“嗯嗯,没问题,肯定准时抵达。那接到人之后呢?那要把他送去哪儿?”

    “我家吧。”林壑予看向前方,“钥匙我会放在村头木匠家的邮箱里,你直接来拿就行。”

    “……邮箱?”喻樰感觉不妥,“还是一个木匠家里,不会丢吗?”

    “不会,他家邮箱没有锁,几年都不会打开一次,你来的话肯定能找到。”林壑予补充一句,“再叫上戚闻渔。”

    “他?”喻樰的语气变得紧张,“易时受伤了?”

    “嗯,枪伤。”

    “……”喻樰更加烦躁了,不断捏眉心,“我知道,你不是不想保护好他,而是无法违抗命运。我会让戚闻渔过来,你放心,那家伙还是有点用处的,易时的伤肯定能处理好。”

    “谢谢。”

    闻言,喻樰轻叹:“不用和我道谢,别忘了,当年是你的一番话,我才会选择他,身为队长照顾他也是我的责任。”

    第137章

    和喻樰安排好一切, 林壑予并未急着进入成安山,而是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回家。乡间路灯稀少,道路坑坑洼洼, 在漆黑深夜里,唯有一个光点穿过乡陌, 在稻田画东头的那户人家停下。

    林壑予凝视扩出一片晕黄的玻璃, 那是写字台上点的一盏小灯,母亲特意留下,在等儿子随时回家。自从家庭分崩离析后,她对林壑予一直很宽容, 深知他承受着巨大压力,内心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才会将其转化为一种“叛逆”。

    窗帘拉开一半,半片玻璃映出母亲在椅子上合衣而睡的画面。林壑予回头,身后的成安山绵延宏伟, 他当时成天躲在山里, 若是早点亲眼见到妈妈在深夜里留的这盏灯, 或许也能早点从浑噩中清醒。

    走回村头, 林壑予把钥匙放进木匠家那个破破烂烂的邮箱里,一转身,对面的小店面亮起灯,夫妻俩已经起床, 准备揉面做包子了。

    门板一块块拆下, 老板搬起三层笼屉放上蒸锅,乍一瞧见黑咕隆咚的店外杵个人影, 吓了一跳:“哎哟!这谁啊?”

    “二大爷,我是来等第一炉包子的。”林壑予走近。

    “哦哦, 那快得很。”老板上下打量,眼生得很,在林家村没见过,还知道他叫“二大爷”,难道他的包子已经盛名远扬到这种地步,外村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就为了尝一口鲜?不至于吧。

    蒸包子的工夫,老板和林壑予闲聊起来,发现村内的八卦他竟然能说出个四五六来,不由得诧异:“你怎么知道的?你住在林家村?不会吧,我这店就开在村口,什么人打跟前过都有印象,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亲戚住在这里,平时不常来。”林壑予手一指,“就是村东头那家,刚搬来没多久。”

    老板不愧是在村里生活几十年的百晓生,林壑予连母亲的名字都没提到,他就知道是谁,甚至连属于村里哪一房哪一支旁系都能说出来。他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摇头叹息:“可怜啊,那姑娘我看着她长大,本以为出村嫁个好人家能过上好日子,谁成想碰上这种事?中年丧夫,可不吉利哟。”

    “没办法,这就是命,改变不了。”林壑予低声答。

    “先天命数,那是老天爷给的;后天福禄,那是老祖宗给的。咱们林家村的风水多养人,我敢说啊,她要是没离开,在附近找个人嫁了,有咱们山上的老祖宗保佑,也遇不上这种事。”老板打个响指,“对了,她还有个儿子,也不省心。我家里最小的侄儿和他同一个班,说是天天不见人影,书包往教室里一丢,上学就跟混日子似的。”

    “……他的确不懂事,会有后悔的时候。”

    天蒙蒙亮,经过昨日一场大雨,山间云雾缭绕仿若仙境。林壑予翻山越岭,抄最近的小路往旧宗祠赶去,天色渐渐明亮,他从怀里拿出带有余温的早点,推开旧宗祠的门,易时快步走来,腊月里的天气竟然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

    果真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非得病一场才老实。

    心中想法一语成谶,不到中午,易时额头滚烫烧得稀里糊涂,躺在他的腿上两颊晕红,尽问些和他人设不符的问题。

    “你有女朋友吗?”

    林壑予怔了怔,他已经习惯和易时坦坦荡荡地谈情说爱,似乎才想起相对于眼前的易时来说,他们之间还没捅破那层朦胧暧昧的窗户纸。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

    “嗯,你说没有……可是林婶说,你有喜欢的人,会对着手机笑……”

    易时嘟嘟囔囔,双手扯住林壑予的衣服,执着地要问出答案。他烧得迷糊,体内缺水口干舌燥,艳红舌尖忍不住探出来舔了舔唇瓣:“……是谁?”

    这一刻心魔顿生,林壑予不曾犹豫,也不想错过,落下的吻缱绻温柔。没有情话的铺垫和浪漫的氛围,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这些,一切发展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还要问吗?”

    易时哪里还敢再继续问,早就缩成一团,连耳朵都变得粉红。

    破旧的宗祠实在不适合养病,林壑予找到一户农家暂歇几天,趁易时正在屋子里昏睡,他独自下山,去一趟小慈寺。

    隐藏在深山密林里的废寺长久不见天日,每一砖每一瓦吸足了洼地的寒潮,那一片黑瓦白墙阴气森森,门窗斑驳、颓垣败井,兰若寺到它面前恐怕都得逊色三分。加上附近的空气流动性差,泥土和青草的腥气久久未散,温度低于山外,仅仅只是站一会儿遍体生寒,太符合闹鬼的环境设定了。

    林壑予小心地从青石板上走过,避开会留下鞋印的泥土地,巡视一番后如他所想,寺里连同地道空无一人,经过昨晚那场意外,易时逃跑、光头受伤,他们哪敢继续留在小慈寺,连夜冒雨也要找个别的安身之处。

    泥泞山路里分布着几串鞋印,有大有小,踩得难以辨认。这堆杂乱的鞋印在平缓地区分为两股,一股往情人峰的方向前进,另一股则是截然相反,往北成安逃去。

    前方山路布满奇形怪状的异石,林壑予踩着一块凸翘的岩石,凝视对面山腰处关押人质的矮山洞,下方的崎岖岩丛里,少年瘦瘦高高的身影分外显眼,一步步往矮山洞的方向攀爬。

    又是他。三天两头来山里,浪费时间还容易遇到危险。

    陈壑予在矮山洞下方,先抬头观察一阵,片刻后踩着一块块裸露出山面的岩石块往上攀爬,枯黄藤蔓在头顶飘荡,他太过急功近利,没有抓稳便抬起腿,意料之中踩空摔下来。

    幸好他动作灵敏,紧急关头薅住斜斜生长的小树做缓冲,掉到旁边的泥土地里,才避免头破血流。陈壑予龇牙咧嘴地卷起裤腿,腿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脚踝被山石划出一道长口子,他连吭都没吭一声,掏出一块手帕把伤口扎起来。

    稍事休息,陈壑予又站起来,对着那个被枯草蔓盖起来的岩洞沉思,数分钟后还想再挑战一次。不过这次更加艰难,受伤的双腿动作笨拙,还没爬多高再度踩空,他心惊胆战,快落到地面时被一双手接住,回头发现救他的竟然是前几天在旧宗祠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怎么又逃课了?”

    “……”陈壑予满脸写着“你管我”,一瘸一拐地找块石头坐下。

    “你要上去做什么?”

    “……那里面有人。”

    “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陈壑予挠挠脸颊,“就你一个来了?那个——他怎么样了?”

    “不舒服,在生病。”林壑予笑道,“你很关心?”

    陈壑予被调笑的语气弄得耳根红了几秒,赶紧摇头,手指小慈寺的位置:“下大雨那天,发生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在那边看见很多人,后来雨停了,我再去找的时候人不见了……”

    林壑予打断他的话:“这么说,我让你回去上课,你还是没下山?”

    陈壑予摸摸鼻尖,用眼神腹诽他多管闲事。林壑予无奈摇头:“然后?”

    “人都不见了,但是有脚印,大人小孩的都有。我顺着其中一串脚印找过来,这边能藏人的只有上面那个洞,他们应该在里面。”

    观察力不错,也具备推理的能力,看来日后选择警察这个职业也不是偶然。林壑予半蹲下,检查他腿部的伤势:“刚刚摔得严重吗?”

    陈壑予薄唇紧抿,有几下按在伤处,疼得他五官微微扭曲,却还在强装镇定:“还好。”

    林壑予看得好笑,确认所受的都是皮外伤,劝他马上下山,回去擦点跌打药好好休息。不过这孩子个性倔强,遇事非得研究透彻,非但不肯听话,还对着山壁跃跃欲试。

    “非得弄得断胳膊断腿才行?你妈妈身体不好,还得照顾你,能不能为她想想?”林壑予卷起衣袖,“在下面待着,我上去看看。”

    “……”陈壑予终于妥协,从裤子口袋摸出一把小刀递过去,“这个给你。那批人里有个光头,看上去很凶。”

    “他如果真的在洞里,咱们还能安心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林壑予笑。

    按照猜测,这一处只有被当作人质的几个孩子,林壑予三两下爬到洞口,掀开藤蔓后又迎来疑惑。

    没人。

    岩洞一眼便能望到底,他仔细勘察地面,没有鞋印和任何活动痕迹,这个山洞的确长久无人涉足。人质不会无故消失,除非……林壑予拍掉手上的泥土碎屑,心里猜到个大概,唇角下意识弯了下。

    陈壑予眼巴巴等着他下来,听说洞里没有人,震惊得猛然站起,林壑予接着说:“他们的确在这里,但不在这个洞里。”

    “……周围没别的洞了。”

    “对你来说这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还是忘了它吧。最近成安山不太平,没事别到山上来。”林壑予揉揉他的脑袋,“妈妈在家等你,逃避那么久,你也该长大了。”

    陈壑予沉思许久,终于愿意顺从一回,顺手捡了根粗枝当拐杖,刚转身又被拉住胳膊:“你很担心他吗?”

    “他”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林壑予告诉他,情人峰那里有座小湖,18号那天上午去湖边,就会见到想见的人。

    “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把他带下山。”林壑予顿了顿,“再帮个忙。”

    “什么?”

    “1月17号凌晨,去江畔那里,你会知道一切。”

    ———

    几天后,易时的感冒明显好转,恢复到精神奕奕的状态。两人离开农户,还未走到山下,林壑予敏锐察觉到四周环境氛围的变化,经历过数次穿越,有时候不用凭借硬币,靠着天气、景色的转变也能判断出在哪个世界。

    易时还处于迷茫状态,林壑予拿出一枚硬币,教会他判别方法。追根究底的话这也是从易时那里学来的,又通过自己还回给他,谁也分不清先后,如同感情一般,没有谁对谁先心动,都是在相互推行,小循环在他们两人身上体现得异常完整。

    此刻他们处于绑架案真正的进行地点,林壑予再度爬上那个矮山洞,果真见到第一批人质。易时找到小石头,林壑予在岩洞里仔细查看,寻找“他”可能会留下的痕迹。

    如果没猜错的话,完整记忆的易时来过这里。他把人质带回这里,是为了好结果的既定事实能顺利推行下去。更或者,易时的干预也是这个既定事实里必要的一环。

    小手电一寸寸划过岩壁、地面,忽然视线里一道反光闪过,林壑予蹲下/身,在两块石头的夹缝里发现一枚一角硬币。它很小、很不起眼,被丢在阴暗缝隙里,多亏了这道光才得以重见天日。

    花纹和文字镜像翻转,林壑予顿时心安,拇指揩掉上面沾到的泥,放进口袋里。两人不宜在山洞停留过久,转移到对面的山上等待海靖队伍的救援,林二德的出现也在意料之中,林壑予并不在意,而是冷静地思考等会儿和海靖的队伍碰上,他,究竟何去何从。

    据易时所说,他是在身边忽然消失不见,因此推断出两个平行个体不能并存在同一个时间点。加上10月15日,易时隔着一道玻璃见过自己,后来失去当天的记忆,由此可见镜像世界也很在意悖论规则,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阻挠两个平行个体的相遇。

    枪口抵到太阳穴,林二德在焦躁地质问:“是不是你们告的密?!说话啊!再不说我开枪了!”

    “你声音喊得再大一点,带下面的人一起听听。”林壑予专心盯着下方人群,这时又来一支七人队伍,每一个都是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事,海靖市局刑侦一队的人全部来齐了。

    林壑予的目光接触到自己的背影,刹那之间天地间一片寂静。叶响泉涌、风声鸟鸣、呼吸对话……全部消失不见,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开关。他扭头观察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他一人埋伏在雪松下。

    下一秒,大自然繁杂的声音再度涌入耳中,林壑予立即爬起来看向山下,热热闹闹的两支队伍也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地上只有一串属于他的鞋印,山下留存的是陈旧鞋印,至少能证明这块土地今天无人到来。在转瞬之间,一只上帝之手抹去了别人的所有痕迹,独独把他留在一个空旷、陌生又丝丝诡异的世界里。

    身上没有新的硬币,林壑予随便折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体是正向的,这里也是成安山,地点并未出错,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

    四下无人,头顶偶尔有鸟类飞过,既然有生物活动的话,理论上来说时间的流逝并未停止,只是他身处的这个地方较为离奇,好似一个特地场景里布下的结界。

    易时那里怎么样了?

    根据他的记忆,林二德擦枪走火打伤罗蜚,原茂秋发现目标在山上,自己立即冲上去,那两名匪徒已经跑得很远,其中一人却停下脚步,回头静静看着他,他则是瞅准时期,抬起手腕瞄准目标……

    林壑予心头震颤,那天遥遥相望,他并未仔细研究匪徒的双眼里写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他们抓捕归案。因此看见黑衣人停下,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恰好打中对方的右肩。

    林二德死于高坠,全身上下唯一的枪伤在腹部,他这一枪打中的其实是易时。

    在双方后续的交流中,易时从未透露过这个信息,上山之前,林壑予有过自己打伤自己的想法,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他亲手伤害易时。

    林壑予手心潮湿,懊悔不已,好一个“命运使然”,让他被迫做出最不愿做的事。同时内心更加心疼易时,这些他经历过、感伤过的未来全部深埋心底,不愿说出口的每一个既定事实,都是为了减轻林壑予的负罪感。

    只要能终结这该死的命运,他和易时就不会再这样“情非得已”了。

    林壑予稳了稳心神,往情人峰的方向走去,先爬上矮峰的山顶向下张望,山风呼啸而来,吹得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了挡,悬崖下方一片漆黑,唯有想办法下去才能看清山底的情况。

    除了吊绳索外,还有一条小路通往一线天的底部。知道它的人凤毛麟角,包括在成安山活动数年的林壑予,隐蔽到许多住在山里的村民都不曾听说。易时是在被绑架期间,听见林二德和光头嘀咕,才得知还有这么一条小路能直达山底。

    林壑予下山,在矮峰的下方摸索寻找。天色渐暗,他无意间扒掉一块山壁上的石头,发现后面没有土质结构,顿时精神一振,掏出小刀将那些大小不一、挤在一起的石头全部挖出来。

    转眼间,地上的石块堆成一摞小山,眼前出现一道山缝,又窄又矮,成年人得弯腰侧身才能险险挤过去。这可能是两峰山体交界产生的缝隙,被人用石头堵起来,旁边又有树木遮挡,难怪一直无人发现。

    林壑予身材高壮,勉强从这道缝隙挤过去,借着天黑前的最后那点光线,他看见远处的大石头上趴着一团物体,四肢平摊一动不动,军大衣部分被血浸透成棕黑色,还有道道血迹干涸在石头的边缘。

    林二德已经死了。

    林壑予没有亲自过去查看的打算,这里长久无人涉足,环境潮湿阴暗,地面上都是沉积的淤泥,很容易留下鞋印。他打开手电环照一圈,确认空旷的悬崖底部只有他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随着夜幕降临越发森冷阴寒。

    林二德的尸体已经出现,负责搜查的小队为什么拖了那么多天才找到?

    还有这诡异的空间,他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吧?

    林壑予又从山缝里挤出来,把那些石块重新填回去,这一来一回弄得整个人灰头土脸。夜幕降临,他打着手电准备去那座小湖边看看,没想到前方传来对话和脚步声,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谁?!”

    对面两道光打过来,林壑予下意识伸手挡了下,那两人快步走来:“……林队?您怎么在这里?”

    “……”林壑予不苟言笑,“找犯人。”

    “哦哦……”警员笑了笑,“我们以为您去医院了。”

    “嗯,去过,回来找点线索。”

    这两名是从基层派出所借调来的同事,参与本次搜查工作,林壑予问:“二队的人呢?”

    “他们负责情人峰的南边,北边是我们固江分局的队伍在搜查,来来回回找几趟了,都没找到那两个歹徒。”警员指着矮峰,“那中间有个一线天,附近的村民说得吊绳索下去,我们正打算回去拿装备的。”

    林壑予沉吟几秒,抬了下手:“不用,下面看过了。等会儿和二队一起集合收队,黑灯瞎火的别迷路了。”

    领导都发话了,两名警员连连点头,林壑予跟在他们后方,见到更多的固江分局同事,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林队”,才让他有种回到现实世界的真实感。

    毫无征兆地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回来,林壑予无奈苦笑,难得感到疲惫:镜像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

    在山里遇见的那些分局同事,都是抽调来帮忙的,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们这辈子也不会想到,真正的林队的确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林队”,他来自未来。

    第138章

    [12/14, 10:12,南宜市长隆花苑]

    林知芝抱着一床羽绒被,打开阳台的门, 把被子铺到架子上夹好,再回屋去拿另一床。趁着这两日天气不错, 家家户户抢着晒被子, 放眼望去阳台上挂满一片片随风飘动的云朵。

    江南一带的冬天属于魔法攻击,湿冷阴寒,不论裹得多么严实,寒气都会想尽办法往毛孔里钻。今年又是一个多雨的冬季, 下一场冷一场,屋内屋外到处湿答答一片, 抽湿机二十四小时开着都不管用,林知芝前几日还和盛国宁抱怨,再这么下去风湿性关节炎都要找上门了。

    客厅的电视在播报海靖相关的新闻, 林知芝停步驻足, 从屏幕里目睹那一场远隔千里的滂沱大雨。镜头不断拉长, 整座辽阔的成安山进入视线, 连绵山脉朦胧在烟雨中,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昨日17时至23时,海靖市被一场大雨笼罩,据海靖气象台消息, 本是今年以来最猛烈的降雨, 降水量超过同期历史记录……”

    那么一刹那,林知芝仿佛融入山景里, 在泥泞山路攀爬、行走,她想停下来歇一歇, 立即遭到身后人的推搡、谩骂,令她惊恐不已,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行。这场雨下得太大,她不小心踩到碎石子滑了一跤,双手撑在地面磨得鲜血淋漓,身体忽然悬空,那人将她拎起来,劈头盖脸一顿怒斥。

    雨滴不断模糊视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从视线的缝隙里捕捉到一缕寒光,那是刀尖散发出的死亡光芒,她不敢挣扎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极度小心,生怕会一不小心再刺激到那人……

    悠扬铃声将林知芝的思绪拽回,她发现手心潮湿一片,赶紧擦了擦,拿起沙发上的手机。

    来电话的是闺蜜,一段时间没见想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林知芝扫一眼日历牌,笑道:“真不凑巧,安安今天回来,他们游泳队放假,国宁也不加班,我们打算带他出去下馆子。”

    “哟,你家领导终于闲下来了?不容易啊,既然要下馆子也把大儿子叫上啊,一家人整整齐齐才热闹嘛。”

    “……他忙,在外地出差。”

    “还在外地啊?这都多久了?你家两个孩子真是极端,一个恨不得天天赖在家里,一个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

    林知芝无奈一笑,警察嘛,为国为民,做家属的当然得充分理解了。两个小时过后,她这个高觉悟的警嫂不得不再次展现自己的支持与大度——盛国宁来电话,给老婆道歉,临时接到通知要开会,没办法带他们下馆子去了。

    “好好好,你别在意,订的包间也不浪费啊,我和安安去。他正好刚拿的驾照,想练练手。”

    盛国宁捏一把冷汗,后悔没把车钥匙带出来:“你也知道他刚拿的驾照,手还生,上路不安全,你们还是打车去饭店吧。”

    “那就我开呗,你还不放心吗?”

    “……嗯。”盛国宁眼皮乱跳,总觉得今天不宜出门,刚想劝他们在家吃饭,电话已经挂断。

    家务做完,林知芝拿着车钥匙,去地下车库。盛国宁上下班几乎都是开的单位里配的车,林知芝出门以地铁和公交为主,自家的车能停在车库吃十天半个月的灰。上一次用它还是盛国宁去医院接她回家,算起来也隔了一个多月。

    布罩取下来,空气中扬起一层薄灰,呛得人嗓子眼发痒。出门之前,林知芝得先把车里乱七八糟的杂物清理一遍,不打扫不知道,一打扫吓一跳,储藏箱的边边角角藏着不少垃圾,扶手箱的缝隙里还有口香糖的锡箔纸。林知芝费劲把它掏出来,断定是盛煜安干出来的好事,等回来了要好好训他一顿。

    扶手箱和座椅的缝隙最容易藏污纳垢,并且因为位置原因还不易取出。林知芝纤细的手指沿扶手箱的四周摸索,拽出一个口罩,在紧贴副驾驶的座椅下方,还有一块硬硬的凸起,圆柱体,前窄后宽,按起来有“咔咔”的脆响声,像是塑料瓶子。

    肯定又是安安喝的饮料瓶掉下面去了。林知芝叹气,将座椅调到后方,地垫抽出来,果真看见一个矿泉水瓶窝在夹缝里。林知芝叉着腰,心想:今晚要不就别出去吃饭了,省下来的时间给盛煜安进行一场“爱的教育”。

    矿泉水瓶死死卡在缝隙里,林知芝用好大力气才将它抠出来,发现瓶口还未开封,刚想看看保质期,结果一眼扫到上面的文字,当即愣在原地。

    水只是普通的矿泉水,可贴在瓶身的塑料膜纸却别有洞天。所有的文字镜像翻转,包括图案和标记也是如此,就像是她在易时那里看过的那枚错版币,真实、完美却又诡异。

    这瓶水——是哥哥碰过的。

    林知芝心跳加快,跌坐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林壑予碰过的矿泉水怎么会在车里?他难道来过长隆花苑?是易时带他回来的吗?

    众多疑问一股脑儿涌入脑中,林知芝稳了稳心神,把瓶子放下,将车里每个角落仔仔细细再翻找一遍。一刻钟过后,才确认车里再没有特殊的物品,这瓶矿泉水是唯一出现的意外。

    仅仅凭着这么一瓶水,她无法确认哥哥的行踪,并且耐人寻味的是,如果易时真的带林壑予回来过,为何在海靖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当时她有过主动询问,林壑予既然回来了,为什么没有来找自己。易时给的理由是会产生蝴蝶效应,必须规避和局外人的接触,那他更加没理由带林壑予来长隆花苑,稍有不慎兄妹俩便会碰个正着。

    以易时那种沉稳缜密的性格,想隐瞒的事会做得滴水不漏,除非他是有意想让自己发现这瓶水的存在。

    林知芝回到单元楼,在走道里抬头四处张望,他们住的是老小区,上半年听说物业要装监控,到现在也不知道装没装上。走到电梯口附近,她终于看见安装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这种公共场所的录像一般会保存7天,7天后自动覆盖,但也可能是一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才会覆盖,若是有拍到的话,那会是证明林壑予存在的最有利证据。

    物业大楼设立在小区东门,林知芝走进大厅,相熟的工作人员迎上来:“盛太太,您有什么事吗?”

    “呃、这样的,我家里丢了东西,想来看看监控……”

    林知芝装出心急如焚的模样,在一旁的保安听见家里进了小偷,让她赶紧报警。工作人员拦下来:“你懂什么?人家老公和儿子都是警察,抓小偷肯定有一手啊!盛夫人,需要咱们怎么配合,您开口就是。”

    “我老公让我来看看监控,如果能拍到人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今天的吗?”

    “不是,10月底。”林知芝看了看电脑,“有记录吗?毕竟过去那么久了……”

    工作人员点点头,有是有的,他们这里每个月的录像会单独保存在硬盘里,每三个月统一清理一次。不过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才发现家里丢东西了?那还能找得到吗?

    林知芝却坚定地点头:“能。从25号开始吧,只要他来过,就一定能找到。”

    ———

    半小时后,林知芝走出物业大楼,她神情恍惚,低头看向手机。刚刚工作人员截取了4秒的简短视频发到她的微信里,黑白画面里,电梯门打开,从轿厢里走出一个大人一个孩子,两人都戴着帽子挡住五官,但仅仅凭着背影,林知芝也能辨认出他们分别是谁。

    10月29号当天,她在海靖的旧房子里怀念失踪的哥哥,可在南宜的家里,哥哥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小石头。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幼年易时啊!林知芝震惊得说不出话,后面的画面更让她六神无主——晚9点,林壑予离家家里,和另一人一起坐电梯下楼,那个男人不是易时,而是她的爱人盛国宁。

    她这才想起,29号那天,盛国宁难得休息,一直待在家里。而林壑予选择这个时间过来,是为了见他才对。

    林知芝脚步沉重,在小公园里找个地方坐下。她已经调出通讯录,找到盛国宁的号码,拇指在通话键上停留许久,想按下去又不敢这么做。

    片刻后,她猛然站起,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刚进门便摞起衣袖,从玄关开始翻箱倒柜,所有的抽屉、柜子、箱子,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不放过。

    她要找出林壑予来过家里的证据,这样至少不会被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

    防盗门的锁孔转了下,从外拉开,盛煜安探头进来:“妈!我回来了!诶?你在干吗呢?”

    “回来啦,快进来吧。”林知芝勉强一笑,站起来,“没什么,找点要用的东西。”

    “找什么?我来帮你!”盛煜安匆匆脱鞋进门,运动鞋左一只又一只丢在玄关,双肩包随意扔在地板上,林知芝懊恼:“怎么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你看看你那鞋、包,到处乱丢像话吗?”

    盛煜安委屈:“我忙着进来帮你找东西啊。”

    “我催你了吗?放个东西就几秒钟,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了?”

    盛煜安挠挠后脑勺,怎么了这是?平时温和的妈妈像吃了枪药似的。

    林知芝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不该把憋了一肚子的负面情绪传递给儿子,便轻声说:“以后回来要把鞋子放好再进门。”

    盛煜安点点头,乖乖照做,又把包放在沙发上摆好,这才来问:“妈,你要找什么?时间不早了,咱俩快点找,别耽误晚上出去吃饭。”

    这孩子还想着出去吃饭……意外接踵而至,现在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林知芝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可能是一张纸、一个瓶子、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上面的字是倒过来的,像照镜子一样,你要是看到就拿给我。”

    纸?瓶子?字?盛煜安一头雾水:“妈,你说的这些东西根本就挨不上啊,到底要找什么?”

    “诶呀我也说不清,要不你回房间吧,去看看漫画打打游戏,别在这儿问东问西的了。”

    盛煜安大冤,难得想帮妈妈做点事还遭到嫌弃,等会儿爸爸回来看见她一个人在忙活,肯定得去房间里把自己揪出来骂一顿,这都是什么少年安安的悲惨生活。

    “去吧,你爸今晚加班,暂时不回来。”林知芝抬头看钟,“时间还早,咱们五点走都来得及。”

    盛煜安松了口气:“那我就回房间啦,你要是找我的话就喊一声。”

    客厅、厨房、卧室全部仔细“搜查”过一遍,林知芝坐在床边捶腿,她连盛国宁的书桌都一并打开看过,还是一无所获。但监控是不会骗人的,林壑予是7点不到的时候来的,9点左右和盛国宁一起下楼……嗯?小石头呢?

    林知芝猛然站起,只有他们两人下去了,小石头还留在家里。安置他最合适的地方,就是属于他自己的房间了。

    犹豫几秒,林知芝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她平时很注重孩子们的隐私,从不会随便进他们的房间,哪怕易时不在家里,她也不会随便翻动他的私人物品,只有打扫的时候才会进去。

    拉开抽屉之前,林知芝在心里默默道歉,她只是看一下文字的方向,绝对不会窥伺其中的内容,一旦找到相关的东西,马上就会离开。

    易时的爱好枯燥贫乏,房间里除了书还是书,林知芝拿起那本《数学大词典》,当年易时自己用得不错,给安安也买了一本,后来问起来用得怎么样,盛煜安讪讪一笑,已经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她翻了翻字典,里面的内容是正常的,放下时不小心翻开勒口,瞧见一枚印章图案,立即认出这是盛煜安的那一本才对。

    盛煜安一门心思扑在玩上面,刚买的数学字典不敢乱涂乱画,便用橡皮刻出图案,再涂上蓝墨水当做印章,刚在勒口盖了一个就被林知芝逮个正着。

    不过……他的词典怎么会在易时的抽屉里?林知芝又看了看,拿着字典敲开盛煜安的房门:“安安,你怎么把词典放在你哥的房间里?”

    盛煜安正在玩PS5游戏,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柄噼里啪啦按个不停,心不在焉地回答:“词典?什么词典?我不知道啊,可能不小心放进去的吧。”

    “别随便进你哥的房间,听见没?”林知芝走进来,“你的东西拿回去,原来摆在哪儿的?”

    “随便随便,”盛煜安努努嘴,“就摆在下面那个柜子里面,谢谢老妈!”

    林知芝弯腰拉开书柜的下层,哗啦啦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涌出,她眉头又竖起来:“盛煜安!你看看你的柜子,乱得像什么样?!有多久没收拾过了?”

    “好好好我等会儿就来,马上就通关了,再给我两分钟!”

    林知芝翻个白眼,怎么摊上这样不省心的儿子?她无奈摇头,指望盛煜安来收拾的话,估计就是原封不动地塞回去,下次打开还是跟垃圾站似的。

    她把抽屉里的东西全清出来,分门别类地摆放,一样样放进柜子里。跳绳、漫画书、电子笔、掌机……怎么什么都有?那个在棒球手套下面的是什么?还是粉色的信封,难道是情书?

    林知芝捡起信封,正面一行字——“亲爱的哥哥 (收)”,旁边还有一颗爱心。

    “好!通关!”盛煜安一跃而起,看见妈妈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吓得手柄掉在地上,四肢冰凉背后冒汗。

    林知芝脸色难看,她也很想误会成是别人写给盛煜安的情书,夸夸这小子魅力无边。但自己儿子的字迹怎么会认错?那狗爬似的字体从小到大没给少骂,歪歪扭扭像蚯蚓,别人学都学不来。

    盛煜安紧张得语无伦次:“妈,你听我说,这个、这个不是我写的……啊,不对,是我写的,我帮别人写得……”

    林知芝平静地说:“你打开,念给我听听。”

    盛煜安哪里敢打开,还在极力辩解:“妈,就是开个玩笑,和朋友玩游戏输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给我哥写这种东西……”

    林知芝当着他的面,拆开信封,取出花枝招展的信纸。

    盛煜安头皮发麻,冲过去一把夺过窝成一团:“妈!”

    林知芝抬头,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什么时候写得?你给他看过吗?”

    到了这一步,盛煜安忽然感觉无论如何撒谎,都包不住这团火了。

    “……初中,”他低着头,手里那团纸握得更紧,“他都没打开,直接还给我了。”

    六年前。林知芝双脚软了下,扶着书桌站稳,那一年易时刚刚参加工作,执意要从家里搬出去,不论父母怎么劝都不听,三天之内找到现在的那间小出租屋搬进去,一住就是六年。

    多年以来,林知芝一直以为是易时的自身原因,他独立自主惯了,不愿意再依赖家人,才会极力要求搬出去住。谁知道罪魁祸首竟是这封情书,盛煜安对易时的亲昵和依赖不止于兄弟之间,他不得不躲开,拉开距离来阻止不伦情感的累积。

    “你哥哥是给你逼走的。”林知芝的手指轻轻松开,空信封飘到地上,“他从小到大一直护着你,对你就像亲弟弟一样,你用这种东西逼得他离家六年,心里不会愧疚吗?他是你哥哥,你还想发展出什么别的关系?”

    盛煜安一言不发,良久,坐回椅子上淡淡道:“妈,我喜欢他好多年,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有结果,我哥心里没我的。”

    他微微一笑:“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也只会被当作一个玩笑。”

    第139章

    [12/14, 21:35,南宜市长隆花苑]

    盛国宁打开家门,客厅黑漆漆一片,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还以为老婆和儿子下馆子还没回来,边换鞋边打电话给林知芝, 想问问人在哪儿, 结果铃声是从卧室里飘出来的。

    知芝在家?电话不接也不出声,是已经睡下了?

    林知芝虽然年龄大了,但往常这个点不是在看小说就是追综艺,不到十一点是不会困的。碰上老公加班, 更是无论如何都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再一起休息。

    眼皮又跳了下, 盛国宁用食指按住,心中的不安感越扩越重。亮灯的卧室不止一间,盛煜安也在家, 蹊跷的是也安静如鸡, 像是没人在里面似的。这小子可是个闹腾鬼, 只要他在家里, 一道门根本挡不住各种游戏音效的轰炸,十次有八次都是林知芝去敲门,警告他动静小一点。

    今天这种情况不对劲,有大问题。

    “笃、笃”, 盛国宁轻敲两下,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盛煜安垂头丧气, 看见他愣了愣:“……爸,你回来了。”

    “嗯。”盛国宁往他身后瞟一眼, 游戏机、电脑都没有开,书桌的灯亮着,破天荒地摆了本书。盛煜安挠挠后脑勺:“今天刚好没事,背背单词。”

    “学校要考试?”

    “不是,下学期要考四级,先准备着。”

    这都不是稀奇,是离奇。盛煜安这种无药可救的拖延症,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次考试不是临时抱佛脚糊弄过去的?下学期考四级,现在就背起单词了,明天一早太阳得从西边升起。

    “多看看书是好事,你要是早这么自觉,你妈都不至于三天两头一肚子气了。”

    提到妈妈,盛煜安的肩头抖了下,盛国宁瞧出名堂来,问:“怎么,今天是不是又犯错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这么老实准没好事。”

    “……没。”

    “是出去吃饭在外面做错事了?”

    “没出去吃饭,点的外卖。”

    “那怎么回事?在学校闯的祸?打架、谈恋爱、考试作弊?”

    “都不是。”

    盛国宁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说实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盛煜安心虚垂下脑袋,扶着门框声如蚊吟:“……我还是不说了,你去问妈妈吧,怎么样我都认了。”

    ……看来犯的还是大错,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啊。

    盛国宁关上门,脑海中列举出数十种他这个年纪能犯的“大错”,至少没有触犯法律,如果违法的话都不用等他回来,林知芝就会大义灭亲逼他自首去了。依他猜想,多半是和行为道德有关,盛煜安也到了该有情感纠葛的年纪,多角恋、未婚先孕……哎哟,想想就头疼。

    盛国宁小心翼翼推开卧室房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小夜灯,林知芝坐在床边,手中是那本翻看过多次的相册。

    “看东西怎么不开灯的?小心眼睛坏了。”盛国宁打开大灯,林知芝抬起头,双眼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一场。

    盛国宁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给他猜中了吧?回头就把那小子的腿给打断。眼下老婆是最重要的,他连外套都来不及脱,赶紧过去握住她的手:“知芝,出什么事了?我刚刚见过安安,他也一副做贼心虚的鬼样子,那小子干什么了?”

    林知芝摇头:“……你别问了。”

    “……他是不是祸害哪家女孩子,人家找上门了?你别担心,都告诉我,我来解决。”

    林知芝还是摇头,摇着摇着一颗眼泪掉下来。盛国宁急了,恨不得马上就把盛煜安绑来负荆请罪。他搂住林知芝的肩,抽了张纸去擦眼泪,语气温柔无比,既然老婆不肯说,他就一样样猜,谁知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弄得他也越来越心慌。

    到底是怎么了?能把生性乐观的林知芝弄得这么崩溃伤心。盛国宁脑洞大到怀疑盛煜安被富婆包养、插足别人婚姻,林知芝还是一言不发,他内心焦急又无奈,无意间低头瞄见相册,那一页是全家福,滴在照片上的道道泪痕还未干透,似乎自他回来之前,这一页就许久未翻过去。

    不会是……?!

    盛国宁脸色骤变,紧盯住照片里芝兰玉树的易时。大儿子光凭着这张脸就已经风靡南宜市局,哪怕性格再怎么寒风凛冽,都备不住一波波人倾心爱慕。兄弟阋墙,常见的是争夺家产和女人,家产摆一边,女人更是无稽之谈,易时喜欢的是林壑予。

    那他和盛煜安的矛盾只剩下另一种更加离奇的走向了。

    盛国宁沉默,内心翻江倒海:亲儿子喜欢上养子,这个养子和名义上的舅舅又是一对,这都是什么事儿?哪个正经人家会冒出这些狗血故事?

    林知芝抚摸着照片,低声抽泣:“我真的感觉对不起易时……他是孤儿,我们收养他是为了能给他更好的生活,是为了能让他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毕业那年,我想把他的房间重新翻修,让他住得更舒服。结果装修公司还没找好,他就执意要搬出去,后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和我们越来越疏远。”林知芝双手掩面,眼泪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我还曾经灰心失望过,以为是他太冷太寒,这块小石头怎么都不捂热……没想到他是迫不得已,不得不离开家里,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为了这个家独自承受着,我真的很心疼、很愧疚!我和他们兄弟俩相处的时间最多,这种事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我却一无所知,我真是……不配当一个母亲……”

    这番话彻底坐实了盛国宁的猜想,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愤怒感被瞬间涌出的复杂情绪冲淡,反倒是提不起劲去责备盛煜安了。正如林知芝所说,在易时搬出去之前,两个孩子天天在身边,他还是警察呢,都没发现盛煜安心里的小九九。每次看见两兄弟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反而欣慰亲子和养子之间没有互生嫌隙,从和睦的家庭环境里体会到一种幸福感。

    细细想来,盛煜安对易时的确黏得有些过分,小时候尚能理解,长大了还三句话不离“我哥”,就跟口头禅似的挂在嘴边。别人是妈宝,他是哥宝,易时说什么是什么,权威性超过父母,林知芝骂多少次都没用的毛病,易时一句话就能纠正过来,生活中有几对兄弟能要好到这种程度的?

    林知芝的眼泪已经用掉小半包抽纸,盛国宁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出声:“知芝,你别太伤心难过,的确是安安的错,是他成天胡思乱想,不过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至少易时是不会对他有意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

    “这肯定的啊,你想想,易时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做事干净利索,都直接搬出去了,就是想让安安断了念想。对他来说,安安只是弟弟,他会用尽一切方法斩断这种混乱的情感,可能现在都处理好了。”盛国宁揉揉额角,“倒是安安,你和他好好聊过了吗?他真是同性恋?”

    “这倒不是,他不喜欢男的,只是喜欢他哥哥。”

    盛国宁下意识松一口气,虽然他不是思想迂腐的人,刚刚某个瞬间甚至做好接受儿子性向的准备,但这个群体在国内无法搬上台面,法律也不会承认,如果盛煜安真的拐到这条道上,未来的路会变得艰难许多。

    至于易时,他不用担心,养子比亲儿子各方面都要强大许多,能把荆棘之路开拓成康庄大道。

    这一天林知芝经历了众多打击,伤心费神流出不少眼泪,精力已经被榨干。盛国宁哄了许久,老婆终于愿意去洗漱休息,安顿好林知芝,他又去找盛煜安,盛煜安老实巴交地杵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什么时候回学校?”

    盛煜安愣了愣:“……后天。”

    “嗯,你妈心情不好,明天陪她出去逛逛街、买买衣服、看看电影,中午再陪她吃顿火锅。”盛国宁在手机软件里找到早已收藏的店铺,“就是这家,刚开没多久,你陪她一起去尝尝。”

    “哦。”盛煜安点头,整个人懵懵的,“爸,你找我就是说这个?”

    “不然呢?明天你自己花钱,反正你小子的零花钱存着也是贡献给游戏,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盛国宁交代结束,让他早点睡,盛煜安劫后余生,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爸,你真的没别的话要和我说了?这次我认了,你要打断我的腿、关我禁闭,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你要是真喜欢男人,打断腿就管用了?”盛国宁上下打量,“人高马大,现在打你我都力不从心。而且你哥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你胡闹。”

    盛煜安苦笑,内心五味杂陈,多少还是带点执念和不甘。可他哥连断绝关系都能说得出口,明里暗里都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他若是还扑上去,打断他腿的或许会变成易时。

    “他比你严厉多了,差点把我胳膊拧断。”盛煜安揉了揉肩头,“现在我没别的想法了,就是有点好奇,他以后到底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自然是和你完全不同的那一类了。盛国宁瞄一眼儿子,除了身高相仿,其他没一点和林壑予有相似之处,易时会动心才怪。

    一件重大事故处理结束,盛国宁抹一把脸,感叹人生不易,前朝已经足够让他忧心烦神,没想到后院也燎起大火,真是多事之秋。

    林知芝已经进入梦乡,睡梦中依旧愁眉不展。盛国宁在床边坐了会儿,想用拇指抚平她眉头皱起的那道川。儿孙自有儿孙福,希望知芝能早点看开,别再继续忧心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有空翻阅手机里的信息。单位里的紧急事件会直接挂电话来,微信里大部分内容是上级部门的各项通知、党纲党章的学习内容、以及年底那些繁忙的任务流程等等,剩下的一小部分是私人信息。其中一条来自物业管家:【盛警官,请问去您家作案的小偷找到了吗?我打电话发信息给您夫人她都没有回,我们领导对此感到很抱歉,业主家里失窃我们物业也有一定责任,因此准备了一点小礼物,表达我们的歉意。】

    家里进小偷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听知芝提起?

    不过比起小偷,盛煜安搞出的事才叫惊为天人,林知芝一定是急怒攻心,暂时把这事儿忘到脑后去了。物业都来信息了,她肯定已经去看过电梯口的监控,盛国宁拿起林知芝的手机解锁,顺便从自己的手机里找到市局同事的微信,打算把监控视频发过去,让他们尽快把人找出来。

    偷到老刑警家里,不知死活,得送进去好好教育才行。

    林知芝的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前几个是物业管家的,最后一个是他的。他点开微信里的视频,一瞬间瞪大双眼,手心逐渐潮湿。

    屏幕里那两道身影令他心慌意乱,上面还有水印时间——10/29 ,18:46 。家里根本就没有小偷光顾,林知芝只是找个借口,为了找到林壑予来过长隆花苑的证据。

    她是怎么发现的?易时告诉她的?他们最近有见过面?

    连监控画面都看到了,她也理所当然会想起,那一天老公休息在家,肯定见过自己哥哥。

    心口咚咚咚跳得厉害,盛国宁看一眼身旁熟睡的妻子,嘴里涌出一阵苦味。他最在意的就是林知芝的感受,所有隐瞒都是基于对她的保护,现在她知道也看到了,却什么都没说、没问,是等待自己主动承认,还是心灰意冷根本不屑于询问?

    盛国宁把手机放回去,轻手轻脚下床,披上一件外套,今晚第三次去找盛煜安。

    盛煜安还没入睡,他是标准的夜猫子,生物钟固定,不到一两点是不会有困意的。再加上今天被爸妈从柜子里拖出来,更是彻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爸,您还有什么事?都这么晚了。”盛煜安的语气小心翼翼,爸爸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赶紧想想,除了哥哥那件事,还犯过什么大错?

    盛国宁示意他让开,进去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把今天回来后发生的事都说一遍。”

    “我下午回来,看见妈在找东西,要帮忙她不让,把我赶回房间玩游戏。过了会儿来我房间,说我把字典不小心放到我哥那里了,她帮我摆回去,看到一封信,然后、然后就……”

    “她在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她说得很模糊,又是纸又是瓶子,还有什么相反的文字,我也弄不懂是什么。”

    盛国宁眼皮跳了下,接着问:“后来你们就一直在家了?”

    盛煜安可怜兮兮地点头,暗恋哥哥的事被戳破,他吓个半死,哪里还敢提出去吃饭?林知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过了会儿隔着门板传来哭声,他听见了也不敢去敲门,在门口杵了一刻钟,乖乖回房里拿本单词出来转移注意力。

    盛国宁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知道了,你早点睡。”

    “爸,我发誓,除了这个我真的没再犯别的大错了。”

    “嗯,与你无关。”盛国宁喃喃自语,“……是我的错误。”

    ———

    深更半夜,黑暗的客厅中一点红光忽明忽灭,最后被捻灭在烟灰缸里。

    盛国宁独自坐在沙发里沉思,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推测,林知芝上午和他打过电话之后,才发现林壑予可能来过家里。床头柜里的车钥匙不见了,结合盛煜安提到的“瓶子”,他便猜到是那瓶致命的矿泉水暴露了全部。

    盛国宁握紧拳,易时不是把它带走了吗?怎么这要命的水还会一直留在车里?

    林知芝那么聪明,肯定已经把来龙去脉猜出个大概,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是为了找出更多和林壑予相关的物品,盛煜安的那封情书是意外发现,多重打击叠加在一起才造成她精神崩溃。

    小石头玩过的拼图、写过的数学本都在易时的房间里,盛国宁曾想过把它们一起销毁,当时又担心另一个易时回来会发现异样,造成更多的麻烦。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林知芝居然会卷入其中。

    谎言的可怕之处在于,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填补,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立于山巅摇摇欲坠。他该怎么和知芝解释?这是一个连易时和林壑予都不能说的秘密,更不会告诉她了。

    “啪”,客厅忽然大亮,林知芝站在墙边,睡眼惺忪地问:“怎么还不睡?”

    盛国宁笑了笑,手在空中挥两下驱散掉烟草的味道:“睡不着,在这边坐一会儿。”

    林知芝走来,在身边坐下,她的眼皮水肿得厉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肿成一道缝,盛国宁看得心疼,说:“我去厨房拿个冰袋,你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等到他拿着冰袋回到客厅,茶几上多出一瓶矿泉水。盛国宁怔住,只见她神色自然地拧开瓶盖,往烟灰缸里倒一点水,抬头看见盛国宁杵在那儿,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

    盛国宁拿着冰袋,敷住林知芝的右眼,林知芝忽然靠过来,倚在肩头轻声说:“睡了一会儿,想通很多事。安安已经长大,任何事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有些东西可能是天生的,今后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了,只要他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得快乐就好。”

    “嗯,对,这样想最好。孩子大了就随他去吧,咱们又不能管他一辈子了。”盛国宁笑道,“你就是操心得太多了,要学会放手,咱们老了也该享受享受,等过几年我退休,带你出去到处走走,环游世界。”

    “这话你刚结婚的时候就说过,几年又几年,几年又几年的,我都不指望了。”林知芝看着他,“还有,你也答应过,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永远也不会欺骗我,还记得吗?”

    “嗯,记得。”

    “前者你做到了,后者呢?”

    盛国宁心中一凛,该来的还是躲不掉。他拿起那瓶矿泉水,一言不发注视着相反的文字,林知芝把冰袋放在茶几上,继续追问:“我如果没有发现,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打算告诉我他回来了,你们还见过面?”

    “……知芝,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盛国宁握住她的手,“我绝不是故意想瞒你,只是想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现在还——”

    林知芝打断:“我现在就想听,他们的事我也知道一部分,你有苦衷的话就告诉我,别用那些善意的谎言,我不需要。”

    盛国宁完全可以随口编个故事,无奈曾经的誓言如鲠在喉,面对林知芝严肃坚定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来找你做什么?是聊案子吗?第二天爆炸案就发生了,以我哥的性子,他肯定是想找你帮忙的。后来你们两个一起出去,只有你回来带走了小石头,到底是去做什么?”

    盛国宁一言不发,林知芝抓住他的胳膊:“你说啊,你带他们去哪里了?他们人呢?现在哪儿?”

    “盛国宁,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换不回你一句实话吗?”

    经过漫长又寂静的一刻钟,林知芝的眼中蒙上浓浓的失望:“算了,时间不早,你明天还要上班。”

    她把烟灰缸拿走,茶几上掉落的几颗烟灰擦净,站起身:“每次回海靖上坟,我都会告诉哥哥我过得很好,很幸福,让他不用担心。现在想想……下次去看他,这句话不知道能不能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12/15,06:13,南宜市长隆花苑]

    盛煜安难得起个大早,本想亲自下厨做早饭,无奈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没有半点厨艺天赋,最简单的煎蛋也能翻车,干脆自暴自弃做成炒蛋,撒点黑胡椒端上桌。他不敢继续作妖了,乖乖下楼去买现成的早点,回来时爸妈已经起床,一个在厨房收拾他遗留的战场,一个坐在桌子前面整理看新闻报道。

    盛煜安拎着早点去厨房,笑嘻嘻地和林知芝搭话:“妈,你别忙了,等会儿我来收拾。包子是王家铺子的,豆浆在街头胡老板那儿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林知芝笑了笑,拿着碗筷错身离开厨房。盛煜安吃了瘪,又坐到盛国宁的身旁轻声说:“爸,我已经计划好路线了,今天一定把妈妈照顾好,包她玩得开心。”

    “嗯。”

    ……爸妈的态度都这么冷淡,看来距离他们消气还有一阵子。盛煜安叹气,能怎么办呢,谁让他犯下大错,没被赶出家门已是万幸。

    不过他很快发现,爸妈之间的气氛也很微妙。早餐全程,两人沉默以对,盛煜安大气不敢喘,看着妈妈去洗碗,爸爸独自出门,全程没有半点交流。

    这种状态不像是吵架,倒像是……刻意躲避对方。

    完了完了,他是罪人,千古罪人。盛煜安走进厨房,鼓起勇气道歉:“妈,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和我爸闹矛盾,你们这样我愧疚得要命。”

    “跟你没关系。是别的事,小孩子别多问。”林知芝叹气,“……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盛煜安挠挠后脑勺,不知为何,一觉醒来似乎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第140章

    [12/23, 14:32,南宜市]

    南宜不过晴好几日,再度迎来绵绵细雨, 降水并不强烈,天空总是阴云密布, 仿佛是在酝酿下一场冬日里不常见的暴雨。

    易时在出租屋里, 习惯性打开衣柜检查一遍,里面的衣服还在,受伤的那个他还没回来。目前的情形按部就班,案件里的每一个事件都没有脱离预订轨道,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日复一日地被无力感包围。接触不到案件、被动地选择安排、以及平行个体之间无法共存的诸多问题, 让命运的破解难上加难。

    易时偶尔也会迷茫,怀疑自己努力的方向,还有最想见的那个人, 他如果能在身边的话, 自己也会停止那些胡思乱想。

    “咔嚓”, 门锁传来响动, 易时猛然抬头,谁来了?自己给过林壑予出租屋的钥匙,会是他吗?

    “门开了,你进去吧。走的时候带上就行, 我晚上再来看看。”

    是房东大爷。易时轻手轻脚躲到柜子旁边, 身形隐藏起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谢谢谢, 真是太感谢您了。”

    “诶,别客气。我看报道了, 海靖那边最近总是出事,小易走了不少天还没回来了,我也有些担心。”

    “是啊……这孩子成天到晚冲锋陷阵的,每次一出任务我都提心吊胆,就怕会听到坏消息。”

    “那他现在怎么样啦?你们有消息吗?”

    “还没……不过我爱人让我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两人在门口闲聊,易时紧紧贴着衣橱,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放低。林知芝会过来并不稀奇,多半是来帮他打扫屋子的。之前每个月总会来两三次,提前联系确定时间,现在他在这个世界处于失联状态,林知芝也只能和房东大爷借钥匙了。

    防盗门轻轻关上,确定房东大爷已经离开,易时走出来,林知芝听见脚步声,连忙转身:“谁?!”

    她看见易时站在身后,激动得跑过去将他抱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家?打个电话也好啊!我前天才知道你出任务失踪了,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就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易时轻声安慰,放心,他没事,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在面前吗?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爸一直瞒着我,还是前两天我打给喻樰,才知道你10号就出事了。每次都是这样,出什么事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也是的,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吗……”

    她说着说着泪眼朦胧,易时无奈一笑,把桌上的抽纸连盒子递过去。林知芝擦擦眼泪,再仔细看看易时,神色淡然,脸颊还是那么白净漂亮,全然不似失踪十几天受了多大罪的样子。

    真的是他吗?明明是熟悉的脸,可浑身上下又冒出一种违和感,林知芝小心翼翼地问:“小易,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次?在海靖。”

    ……啊!林知芝揪紧手里的抽纸盒,果真如此,难怪他安然无恙,这个易时根本就没有去冒险办案啊。想到这里,她再度悲伤,看来易时的确失踪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他会不会和哥哥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林知芝愁眉不展,易时轻易猜到她的想法,感到哭笑不得:“他如果回不来,那我是什么?”

    “……你也是易时,但你们不太一样。”

    “哪边不一样?”

    “就是——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笑得更多,社交方面也更好,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啊,我不是说以前的你不好,只是打个比方……”

    易时修长的食指轻点下巴,说:“你现在看到的我和他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但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只是时间段的区别。还有,性格产生变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记得林壑予,也记得你。”

    我?林知芝不信,如果她能对易时产生影响的话,这么多年过去,都不会把他养成那种别扭性格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我能在这里,他肯定也是安全的。他遭遇的事情我都经历过,只是我比他了解得更多。”

    现在时和将来时,林知芝暂时只能这么代入理解了。她在易时身旁坐下,好奇地问:“二十年前我在南宜见过的,也是你吗?”

    易时的眉头蹙了下,斟酌用词:“是上一个我。”

    “还有上一个?到底有几个你啊!”

    “没多少,这么说吧,那次遇见你的是在办案的我,能理解吗?”

    林知芝托腮,头脑风暴绕了一会儿果断放弃,反正不管是哪个,都是易时,她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他平安就好。

    易时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打扫家里,林知芝来得正是时候,两人分工合作,一个小时不到就把小出租屋捯饬得一尘不染。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香薰机,拆开包装摆在床头柜,插电没一会儿,清新淡雅的白茶香源源飘出,散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林知芝摘掉围裙,捶了捶肩头,和易时讨论起晚餐。是出去吃还是点外卖,如果等得及的话,趁菜场收市之前,她去买菜回来自己做。

    “不回家吗?”易时问。

    往常这个点,林知芝已经开始张罗晚饭了,以前是为了两个孩子到家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后来孩子长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改过来,不论盛国宁是否加班,她都会准时做好饭菜,爱人什么时间回来都不会饿肚子。

    可今天却一反常态,林知芝完全没有回去的打算,眼神左躲右闪,解释说盛国宁最近加班多,晚上都在单位住,她也落得清闲。

    “哦,这样。”易时的唇角抹平,意外发生了。

    盛国宁忽然住进单位宿舍,这个行为相当反常。他在众人眼中是标准的模范丈夫,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回家,不必要的应酬全推了,是个一心顾家的好男人。况且现在案件最紧张的时期已经过去,匪徒消失不见,人质也找到了,他们这些上级领导哪还有给困在单位的道理?

    他和林知芝之间也不是单纯的吵架闹矛盾,否则这时候林知芝就该拉着易时坐下,和他尽情吐槽,骂完又开始体谅老公工作辛苦,几乎不用易时开口,唠叨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劝消气了。

    易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设想中,明明是期盼这个意外的发生,因为这或许会让既定事实的原定轨迹出现偏移,在停滞不前的困境下,他只能寄希望于此。

    可真正到了眼前,他看到的是林知芝和盛国宁多年和睦的感情产生裂缝,持续二十年的相濡以沫被他亲手破坏,只感到愧疚和不忍。

    对不起。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迫不得已”“身不由己”都是为无能找的借口。但凡他和林壑予之前的行为能对命运循环产生一丁点儿重要的影响,他都不会忍心把无辜的知芝拉下这趟浑水里。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不方便出去,点外卖吧。”易时说,“点你喜欢的,我都可以。”

    林知芝年轻时就是美食家,还是嗜辣如命的美食家,这次点的川菜,还让人家放重辣。她放下手机,谈笑间眉宇总是笼着淡淡哀愁,和窗外的天气如出一辙。

    “他有几天没回家了?”

    “前天回来过一趟,拿点东西,没在家里住。”

    “真的有这么忙么。”

    易时语气平淡,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林知芝几次抬头欲言又止,易时不再兜圈子:“你们吵架了吗?因为29号的事?”

    林知芝惊讶:“你知道他们见过?是你让我哥回家的?”

    易时摇头,告诉她是林壑予自己的主意。他知道南宜机械厂会爆炸,所以才会去求助盛国宁。他们两人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易时也不清楚,但林壑予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至今也没有见过面。

    林知芝双手轻颤,交握在一起努力保持平静。易时不会骗她,况且这么做才符合哥哥正直英勇的性格,他为了案件来找盛国宁,两人一同离开,林壑予却再也没出现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出事了。

    林知芝把脸埋入掌心,肩头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她已经不敢再细想,一个是从小把她养大的哥哥,一个是举案齐眉的爱人,他们两人不论是谁对谁下手都让她无法接受,目前看来,盛国宁对林壑予下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是在10月29日发生的事,那天晚上他赶去医院,关切抚摸自己长发的手也许刚刚迫害过哥哥。他怎么能那么镇定?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后来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又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的?

    一只手搭上肩头,易时轻声说:“别太担心,林壑予没事,盛国宁没有伤害他,只是让他从这里离开。”

    “离开?应该怎么离开?”

    “从水里。”

    水里……林知芝想起那张被水浸泡的A4纸,声音忍不住颤抖:“……29号,29号哥哥回家的啊,我当时见到的他,就是被盛国宁推入水中的他吗?”

    她哽咽起来,这段时间堆积的情绪倾泻而出:“他怎么能这样对林壑予,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哥啊!这么多年过去,我想见哥哥想得快疯掉,他却在背地里阻拦……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要和他结婚,我不该和他结婚的……”

    林知芝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有三件——有个好哥哥、嫁了个好男人、养两个好儿子。其中美满的婚姻是她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她一直很在意语言对人心的杀伤力,再生气也不会口不择言,这是自结婚以来,她第一次说后悔嫁给盛国宁,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

    易时搂住林知芝,林知芝伏在肩头哭泣:“不止是我哥,还有你。安安的事我才知道,我真没用,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的心思。他喜欢你,逼你不得不和我们远离,害你在这里一住几年,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怪我,真的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和他结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你和我哥都会好好的……”

    “……没有,别这么想,盛国宁最在意的就是你,对你一直很好。”易时轻拍她的背,闭上眼挡住满目愧疚,“知芝,你所有平凡的梦想都在他那里实现了,最不该后悔的就是嫁给他。要怪就怪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林知芝哭得梨花带雨,她当然知道盛国宁对她有多好,越是如此,在林壑予的事情上越是产生强烈的反差感。易时默默叹气,心口仿佛针扎一般难受,他从小就怕栀子花哭哭啼啼,长大了也最怕林知芝流泪,最近见面的两次似乎都是自己把她弄哭的,每一滴眼泪都像岩浆烫入他的心里。

    一刻钟后,林知芝的情绪逐渐平静,桌上那盒抽纸已经用完,易时又拆了一袋新的递过去:“好多了吗?”

    林知芝点点头,两颊微红: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儿子面前发脾气,像耍酒疯似的。不过发泄过一场心情的确好转许多,现在满脑子都是盛国宁对她的好,心疼又难受,甚至主动给盛国宁找台阶下,开始怀疑他真的有苦衷,才不得不做这种事。

    “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肯说。”林知芝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就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回家了,尽量躲着我,我也没有打过电话,他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算了。”

    易时接了一杯水,递过去:“他也不肯告诉我,我能猜到一点利害关系,但信息太少,还没理清楚。”

    “连你都弄不清,我更猜不到了,他又不肯说,到底该怎么办?”林知芝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门铃声响起,被他们遗忘的外卖终于来了。

    易时心不在焉地吃自己那份辣子鸡盖饭,林知芝对盛国宁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淡,盛国宁居然还能忍着不说,究竟有多么关键的信息是他们所不能探究的?

    原先易时猜测盛国宁的重点是为了维持婚姻,可他放任矛盾持续发酵,林知芝已经说出后悔嫁给他的话,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两人有可能会走到离婚的地步。盛国宁不会没想到这一点,依旧执意隐瞒,显然婚姻并不是他需要保护的命门。

    会是什么呢,一个顾家的男人,家庭的支离破碎也不在意,还有什么是他最想关心保护的?

    “哎呀你在吃什么?”

    易时回神,林知芝从他的嘴角拿下一颗辣椒籽:“这个七星椒炒熟了的确香脆可口,但空嘴吃也受不了了啊,你看,嘴唇都有点肿了。”

    易时低头,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经捡了半盘子辣椒,作为主角的鸡块倒是一点没动。双唇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林知芝被逗笑,去饮水机接了一大杯水递过去:“快点喝了,解解辣。你看看你,一想事情就这么出神,傻乎乎地吃了那么多辣椒。”

    易时大口大口灌下冷水,嘴部的灼热刺痛终于有所好转,林知芝用筷子夹起一颗辣椒看了看,说:“这种七星椒不适合油炸,下次买那种大辣椒,做辣椒酥,可以当零食吃。”

    “嗯,吃过。”

    “诶?你什么时候吃过?上网买过的?”林知芝震惊,他也会网购零食???

    “喻樰带到局里的。”易时又喝一大口冷水,“他有个小姨,每次旅行都会带特产回来。”

    提起喻樰的小姨,林知芝记起来了,和盛国宁没结婚时就见过,也是南宜市局里的,一个圆脸单眼皮、皮肤很白的姑娘。易时说:“‘在小姨的锻炼下,我不得不成为一个面面俱到的男人。’这是喻樰的原话。”

    林知芝扑哧笑出声:“喻樰那孩子上初中就给小姨做饭,还送到局里去,的确是给锻炼得够狠。不过谁不是呢?我也是从小给我哥锻炼,格斗术、防身术面面俱到。”

    “那公交车上的色狼……?”

    “那天我穿裙子的,不好打色狼,否则哪轮得着别人动手?”林知芝叹气,单手托腮眼神变得迷茫,“我们是在公交车上相遇的,如果那天我自己出手,就不会和他认识了。或许我们会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没有相遇,也不会恋爱、结婚,再弄得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

    ……没有相遇?

    “啪”,易时手中的筷子掉到小桌上,林知芝拿起来还给他:“怎么筷子还掉了?快吃吧,天气冷,菜都没热气了。”

    易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扒饭,味同嚼蜡。

    刚刚那四个字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他似乎明白盛国宁在害怕的是什么了,因为换作是他的话,设想到这种可能也会毛骨悚然。

    没有相遇,和他们三个人的生活没有交集,能最直接造成这种结果的情况是——林知芝不存在。

    盛国宁真正惧怕的是这一点,有没有婚姻的维持并不重要,他只要林知芝安然存在,能好好活着就行。

    一瞬间,易时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漆黑江畔、火光冲天的机械厂、飘着雪籽下的路灯、以及滂沱大雨的成安山……绑架案里,盛国宁的那一枪让他把栀子花送到林壑予身边,由林壑予抚养长大成为林知芝;机械厂的爆炸案里,年幼的他再被林知芝收养,由她和盛国宁抚养长大成为易时,这样他们四个人的关系才会保持平衡,才能共存。

    他之前存在思维误区,一直认为栀子花只在绑架案里,和爆炸案并没有关系。可换个思路去想,她也可以和绑架案没有关联。她是多出来的人质,所有的案件记录里都没有她的存在,她和石伊伊老师一样,是可以随时从案件中抽离的角色。

    易时抬起头,凝视林知芝的脸庞。小时候的栀子花、长大后的林知芝、美人迟暮的林婶,三张脸重叠在一起,盛国宁认为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易时又何尝不是?林知芝的存在太特殊,在他的生命中扮演的都是重要角色,对林壑予来说,她更是唯一的亲人。

    她那么特别,和三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在想什么?”林知芝伸手戳戳他的脸颊,“你看你脸一直板着,饭吃得都不香。”

    易时笑了笑,最后一口饭咽下去,盒子丢进塑料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它来了它来了,我最害怕的剧情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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